第69章 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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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念齊閉上眼睛, 輕輕帶上房門,他猛然倒退了兩步,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氣。
整整四麵牆上都貼上了黃紙符咒, 在燈光的照耀下匯聚成奇異的光與影。他的手臂撐著地板,遲疑地把頭轉向房間的一個小角落。
“你出來。”鄺念齊低低呼喚著。
房間裏氣溫驟降,那個角落裏逐漸出現了水跡, 隨後又凝結成為冰霜, 雪白的霜氣下,慢慢浮現出了一個人形, 是個臉色極其蒼白的小女孩。
血紅的唇, 烏黑的發,雪一樣的膚,她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木陀螺,看到鄺念齊時怯生生地笑了笑,“小星。”
鄺念齊五歲之前,一直都叫鄺南星, 然後到了五歲時, 琪琪死了,父親就領著他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從此以後就叫做鄺念齊。
琪琪看到他時很高興,鄺念齊卻對這個兒時的玩伴沒有多大印象, 他試探性地叫了聲, “琪琪。”
小女鬼看起來好像很高興, “你想起我了。”
她蹬蹬蹬抱著木陀螺就想往他那邊跑, 等冰霜開始往鄺念齊那邊蔓延時她才恍然驚覺,“不行,我太冷了,不能陪你玩。”
厲鬼執念深到一定地步,就能夠讓生者見到其顏。
或許因為死前一直看著的人是鄺念齊,如今琪琪的執念就是他。
客廳的響動還在繼續,陳慧淒厲的喊聲隔著門傳到他的耳中,鄺念齊的眼中瞬間湧出了點點晶瑩,但是很快他就克製住了眼淚,努力地朝小女鬼擠出一個微笑,“你不是一直想帶我走嗎?”
琪琪異常興奮地點了點頭,“你死了就能夠繼續跟我玩了。”
畢竟做鬼多年,這個“死”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再輕巧不過。
她怨氣太重過不了黃泉道上的奈何橋,無論身在何方,黃泉道上充斥著千萬年來各種鬼魅的怨恨、不甘、絕望、痛苦都是逐漸侵蝕它們,投不了的胎的鬼魂怨氣一日比一日深重。她也不例外。
如果怨恨消不了,就永遠無法投胎,遲早要被黃泉道上的徹骨陰風刮得魂飛魄散。
但是,死的時候太冷了,又那麽難受,她的怨恨又怎麽能夠消除得了呢?
琪琪一直在打著寒顫,不說話時嘴唇就咬得咯咯作響,“小星,我好冷啊。”
鄺念齊無奈地笑笑,他的眼裏充滿了一種情緒,琪琪不懂凡人的情緒,如果她看得懂的話,就會辨認出,那是一種決絕。
“我跟你走,我來陪你玩,你讓你爸不要殺我媽。”
琪琪臉上歡欣的微笑淡了些許,她揪起兩條細細的眉毛,“不行,爸爸說你們都要償命。”
昔日啞女穿著一身紅衣紅褲從樓頂一躍而下,目的就是想化成厲鬼,報複把他們一家三口害到如此地步的所有人。而陳慧的一家三口,已經被囊括其中了。
三隻鬼魅中,也數啞女的怨氣最重,不過她已經被周善那道符打傷。
鄺念齊定定地看著琪琪,慘然一笑,“那我以後就再也不會跟你玩了。”
琪琪聽到他這句話時,眼睛瞬間變得通紅,蒼白的臉上也湧上了黑氣,她惡狠狠道:“不行!”
鄺念齊的手肘還撐著地板,整個人的狀態可以說得上平靜,他放平了身體,整個人躺在地板上看著天花板,“那你就帶我走,讓你爸爸放了我媽,我以後還跟你玩。不然的話,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琪琪的眼睛還是血紅一片,她的心智仍然隻是個小女孩,隻不過人性全無,如今隻剩下了鬼性。
而她所有的執念,就全在臨死前鄺南星說出的那句話上,“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她看起來有些委屈,惡狠狠地擰了把那個木陀螺,卻還是壓住了心裏的怒火,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那好吧,給你,你陪我玩。”
這是曾經的鄺南星送給她的東西,也是二人僅有的那個玩具。
木陀螺上結著一層淺淺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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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的眼裏似乎有些千言萬語,臉上全是淚,濕漉漉一片,她拚命與體內的牛力對抗,卻在不知不覺間一步步往陽台上挪去。
周善突然背過身去,似乎不願再看。
傅其琛悄然出聲,“你不管嗎?”
周善輕輕吐出一口氣,“我隻管厲鬼害人,不管怨鬼尋仇。”
在牛力的眼中看來,鄺家的一家三口同當年的事故逃不開關係,陰間有陰間的秩序,不過,殺了那麽多人,她不管,陰間也自然有人來管。
陰陽有序,不許錯亂。殺死有仇之人可算是報複,殺死無辜之人便是凶惡。
牛力與啞女生害無辜,必定要在陰司地獄中受夠苦罪才有可能去投胎。
與此同時,陳慧終於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了陽台。她伸出一隻手攀住了欄杆,卻逐漸止住了眼淚,“牛大哥,當初我跟大壯不去報警,還收了他們的封口費,我們罪有應得。但是小齊當時還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知道,你就讓他……好好活下去吧。”
陳慧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你還說過,要做他的幹爹。”
曾經兩家人也親密無間,鄺大壯認了牛力做拜把子兄弟,陳慧跟啞女也是在差不多同樣時間懷孕。鄺大壯當時與牛力笑嘻嘻地決定,等孩子出生,就各自做他(她)的幹爹。不過誰能想到世事難料,後來鄺念齊出生,生下就麵有肉瘤,醜陋無比,陳慧與鄺大壯每日都在煩心,鄺大壯因為怕人笑話的緣故,主動疏遠了以前親近的朋友,兩家的關係也逐漸疏遠,漸漸變得像個陌生人。
牛力一直沒有說話。
陳慧爆喝一聲,“我罪有應得,我給你們償命!”
說完那句話,她就抓住了欄杆,奮力往外一躍。
就在此時,周善感應到了什麽,驚愕地看向裏屋那道房門,她心中一動,飛快地甩出軟鞭啪地一聲纏繞住陳慧的手腕,一點一點把她拉上來,從鬼門關裏拽了回來。
陳慧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被拉上來時精神尚且恍惚著,劇烈地喘著氣。
周善咬著嘴唇定定地看她,“他們走了。”
陳慧茫然地抬起頭看她,嘴唇不住嗡動,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無邊無際的疑惑。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艱難地翻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裏屋走,有氣無力地叫喊著,“小齊,小齊,沒事了,你出來吧。”
她推開房門,怔怔地呆立在原地,隨即從喉嚨裏爆發出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嚎啕。
鄺念齊青白的身軀正安靜地躺在地上,他的手虛虛握著,像是抓住了什麽東西,臉色平靜得跟睡著了一樣。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眼睛還直直地望向天花板,神色異常平靜,隻是瞳孔渙散著,明顯一副死人模樣。
陳慧徹底瘋狂了,她淒厲地喊了一聲,“不!你們殺了我吧,把我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小齊,小齊……”
女子絕望的嚎啕與哀鳴在樓道回蕩著,越傳越遠越傳越遠。
筒子樓裏劇烈的怪聲終於惹來了路人的注目,很快就有好事者打了110,警笛聲屋裏哇啦開始在樓下響起,陳慧就像是失了魂一樣,怔怔地坐在地上,就跟一座木訥的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警察破門而入時看到屋裏的狼藉也皺了皺眉,警察幫忙打了120,他們懷疑的眼神開始在屋裏的三個人身上打轉,但是現場雖然狼藉一片,卻也沒有什麽可疑的犯罪痕跡。
於是,警察帶著周善跟傅其琛去了派出所做筆錄,而神智明顯很不清醒的陳慧則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因為除了一個症狀疑似病發的鄺念齊,房間裏也沒有別的什麽問題,所以警察也隻是例行公事般問完話就放他們兩個走了。
錄完口供以後已經是深夜,從警局出來以後,周善就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傅其琛同她坐了進去。兩人各自看向車窗外的闌珊燈火,一路無言。
很快就回到了出租屋,周善拿鑰匙開這邊的門,而傅其琛開對麵的門。
在周善推門進去的前一刻,傅其琛低聲問了句,“鄺念齊死了嗎?”
周善回答得似是而非,“他的魂被帶走了。”
“那他會怎樣?”
周善想了想才回答道:“他的肉身會變成植物人,魂魄則變成孤魂野鬼。”
“你能把他找回來嗎?”
周善實誠地搖了搖頭,“他是自願跟人家走的。”
說完這句話,二人間一時有些沉默,各自進房間睡覺去了。
次日,鄺念齊出事的消息沸沸揚揚,於是在這個周末,五班的學生就組織起來到了人民醫院去看他。
鄺念齊的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隻是人還沒有蘇醒的跡象,跟個植物人差不多,而醫院裏查不出病因也都束手無策。
陳慧遭此重創整個人好像傻了一樣,癡癡呆呆地守在兒子的病床前,一步也不肯離開。
五班的學生買了些補品果籃,看到這個場景也不好受,鄺家本就不富裕,現在醫院裏的錢還欠著,都是醫院自己墊付的。
周善見狀就悄悄出門,去銀行裏取了五萬塊錢,用黑色塑料袋裝著,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塞到了鄺念齊的病床枕頭下。
做完這件事以後,周善就從醫院裏出來了,陳慧已經完全不認人了,隻記得她兒子,也不知道是壞事還是幸事。
她正走在大街上若有所思,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等周善回過神時,撞她的人已經走遠了。
但是周善卻疑惑地皺了皺鼻子,古曼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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