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嫁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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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做同一件事情,孟真姑早已經厭煩了這項工作, 時時刻刻想要逃離, 這種想法潛藏在她的潛意識裏麵, 每二十年喝一次湯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想法。

    “正哥,他們是你的親戚嗎?”孟真姑依偎在丈夫的身邊, 好奇地打量著秦深和章俟海。

    秦正握著妻子的手給她介紹,“真姑肯定不記得了, 秦深是我們的孫子哦,小言的孩子呢。他旁邊的是他的伴侶章俟海, 二十年沒有見, 小夥子變化很大。”

    孟真姑疑惑, “小言?是你和我說過的,我們那個在渡船上的兒子嗎?”

    “對啊, 你忘記了很所事情, 我會和你慢慢講的。”

    “嗯。”孟真姑笑著抓住丈夫的手,大大方方地點著頭,“我記性不好,你可不要嫌棄我麻煩。”

    “怎麽會, 我們是夫妻啊。”

    看著爺爺奶奶甜蜜的相處模式, 秦深撓了撓章俟海的手掌心, 搗亂的手被握住, 抽動了幾下, 動彈不得。章俟海表情溫文, 始終未變, 好像用力抓著秦深的手往懷裏帶的人不是他。

    秦深眉毛動了動,正當做些什麽的時候聽到奶奶孟真姑說:“他和那邊的影子好像。”

    秦深看過去,見奶奶指的是章俟海。

    秦深問:“影子?什麽影子?”

    “在橋旁邊,有一個身影,在那邊站了五百年。”爺爺看著章俟海說:“和小章很像。”

    秦深總覺得爺爺這話意味深長,心也跟著砰砰跳了幾下,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端起水杯抿著裏麵的茶水潤喉,入口苦澀、咽下回甘的茶水並沒有緩解口腔內的幹燥。索性站了起來,直截了當地說:“爺爺,帶我們去看看唄。”

    秦正深深地看著孫子,久到秦深覺得爺爺會拒絕的時候他站了起來,“走吧,我帶你們去看看。”

    小院外長長的隊伍看不見盡頭,或欣喜或淒苦或難舍難分的鬼魂按著次序一個挨著一個排著隊伍,看到秦深和章俟海在秦正的帶領下不排隊就往大鍋那邊去,很多鬼魂騷動了。

    “靠,喝孟婆湯竟然還插隊,這是什麽世道!”

    “蒼天啊大地啊,有關係真好,我要在小本本上記一句,下輩子一定要好好送禮走人情,發展自己的人脈關係。”

    “切,你記下來有個屁用啊,喝了孟婆湯什麽都不記得了。什麽時候輪到我,這個隊伍死慢死慢的。”

    “急什麽急,趕著投胎啊。”

    “是挺趕,我的死對頭先一步投胎了,我要當他們家兒子,去討債。”

    “以現在喝湯的速度,你也就當當他們孫子了。”

    隊伍裏議論紛紛,很快官差就牽著三頭犬走來過來,沒有眼瞼的眼睛狠狠地瞪著那些不安分的鬼魂,誰要是壞了規矩,三頭犬就可以加餐了。

    三頭犬從喉嚨裏發出興奮的聲音,它們等著食物上門呢。

    被官差和三頭犬盯著,隊伍很快就安分了下來。

    官差遺憾地伸出黑色的舌頭舔著厚厚的嘴唇,粗糲的聲音緩緩地說:“吵啊,怎麽不吵了,寶貝們等著呢。”

    對插隊行為不滿的鬼魂成了鵪鶉,個個低頭縮肩膀,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隊伍前頭,秦正帶著秦深和章俟海挨著大鍋穿了過去,看到這一幕,隊伍中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竟然還有這樣的操作,不喝孟婆湯就可以去過奈何橋?!”

    ……

    “奈何橋邊看著和陽間的沒有什麽兩樣嘛!”穿過人群,秦深左右看了看奈何橋邊的風景,石橋連接兩岸,岸邊綠草茵茵,楊柳依依,清清的河中有水鳥交頸……再看橋上,喝過孟婆湯之後,魂魄會變成白色透明的模糊人影,五官消失、性別不見,手上提著一盞白色蒙皮的燈籠,緩緩踩上石橋,每一步都走得仔細,像是對前世有著留戀、又像是對今生有著期盼。

    “像是初春時節的江南。”鼻翼翕動,秦深聞到了花香,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味道真美。”

    聞言,爺爺秦正但笑不語,並不是每個人走到這兒看到的風景都是美好的。

    “爺爺,你在這邊生活的好嗎?”

    “挺好的,有你奶奶在的地方,我的心自然安定。”

    秦深笑了,他看向章俟海,“吾心安處是吾鄉”,有章俟海的地方,他的心也是安靜的。章俟海卻沒有看他,秦深抱著疑惑,往章俟海看的方向看過去,愣住,那邊也有個“章俟海”。

    岸邊,有一高大的身影身披殘甲、手持染血斷劍、腳踩紅蓮業火,微闔著雙眼不知道站了多少個歲月。他腰身板正、眉帶執著,他手上滴血的殘劍秦深覺得很熟悉,不就是驚鴻劍。

    怔怔地往前走了兩步,有個名字在舌尖滾動……震驚地扭頭去看章俟海,隻見章俟海眉頭微皺,跨步向前。

    章俟海走到將軍的麵前,唇角勾起,他說:“我比你得到的要多。”

    將軍微闔的雙眼徹底睜開,“你比我幸運。”

    “還是要謝謝你,這一世是你求來的。”

    將軍搖搖頭,“是他心軟,施舍我們的。”

    “不是很好嘛,他不心軟,我們永遠都求不來這一世的相守。”

    “好好珍惜。”

    “謝謝,我會的。”

    剛硬的臉上露出個放心的笑容,將軍對章俟海說:“真羨慕你,可以擁有他一世光陰。”

    章俟海臉上的笑意加深。

    將軍無奈地搖搖頭,“看到你來,我這段執念可以消失了。”

    章俟海悵然,喃喃地說:“再見。”

    將軍側首,望向逐漸走近的秦深,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笑著說:“再見。”

    恰好秦深已經走了過來,他伸出手遲疑地去碰觸將軍……

    五百年的執著、五百年的等待……全化作一聲滿足地歎息,秦深的指尖未到,將軍便化成一道流光射向了章俟海的眉心。

    五百年前,分封江南的王爺身邊有一位誓死追隨的將軍,從生到死,將軍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王爺。死後將軍站於奈何橋邊,遲遲不肯喝下那碗孟婆湯、進入輪回池,他看著高高在上、無情無感的那人,眼中執著的愛從未變過。

    那人歎了一聲,幽幽地說:“三生石上無姓名,心不動、情不許,你就算是曆經苦難,站在忘川河邊等上千年,也等不來。罷罷罷,你求一世,我便許你一世,一世情緣、化你心中執著。”

    ……

    秦深驀地睜大了眼睛,“媽呀媽呀,怎麽突然不見了!”秦深沒有看到將軍化為一道光飛進章俟海眉眼的那一幕。

    章俟海抓住秦深的手,淡淡地說:“執念完成了,自然就消失了,走吧。”

    “就這麽消失了?!”

    “我看時間不早了,快十二個時辰了吧?”

    秦深的注意力果斷被轉移,忙拿出手機看了時間,鬆了一口氣,“沒呢,才用了九個小時,離二十四個小時還早。這麽久,竟然不覺得肚子餓。”

    “估計是因為在陰間的緣故,既然事情都辦完了,我們盡快回去吧,也好早點兒回家。”

    “嗯嗯,陰間怪冷的,沒有太陽,待久了不舒服。”

    也不知道那抹執念在忘川河邊待了多久,因為他們的到來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秦深總有一種破壞曆史遺跡的負罪感,坐到爺爺家的小院內,不好意思地問爺爺,“爺爺,那抹執念消失了不要緊吧。”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爺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章俟海,見他表情寧靜、沒有任何變化,也就收回了目光。

    “哦哦。”既然爺爺這麽說了,秦深也就放下心來,拿出了從殷桃樹那邊得到的青澀毛桃,心中忐忑谘詢爺爺,“爺爺你說這顆桃子會有用處嗎?”

    聽了秦深轉述的東方鬼帝的理論,爺爺擰眉不確定地說:“借至陰之物掩蓋氣息,原理應該和陰陽符差不多,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可行。既然東方鬼帝那麽說了,你大可以一試。總是一個辦法,嚐試一下也好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們快離開吧,陰間畢竟是往生人待的地方,陰氣濃重,待時間長了並不好。”秦正忍著離別的苦楚催促秦深快離開,“你不用擔心爺爺,爺爺能夠陪著你奶奶,心中很滿足。”

    “爺爺我們走了。”秦深不舍地揮手。

    “走吧走吧,想要見麵,總是能夠見到的。”

    秦深點點頭,“嗯。”

    離開了奈何橋,原路返回渡船,上船之後秦深將殷桃果拿了出來。

    東方鬼帝輕輕一瞥就知道這顆果子品質上佳,凝聚至陰之氣臂他以前見到過的桃果多的多,“待回去之後你將玄武傘給我,我幫你煉製,時間上會有些長,你要等等。”

    秦深不在意地說:“沒事兒,我並不急。有個可以嚐試的希望,挺好的。”

    蔡玉涙讚同地頷首,有個希望總是好的。他打開放置於床上的木盒,裏麵的替身娃娃腐蝕嚴重,十二個時辰未到,娃娃已經快要不能夠用了。

    “快,披上寶衣,躺到床上去。”

    秦深和章俟海照做,躺到床上之後蔡玉涙點燃安魂香,眼皮變得越來越重、氣息則越來越弱。

    山崩地裂、大陸分崩離析,翻騰的大海上湧起上百米的海浪帶著摧枯拉朽之勢猛烈地拍打著地麵,轉瞬間大地薄弱的一塊被撕裂,卷入海底、頃刻間消失不見。

    海上火山噴發,滾滾的黑煙伴隨著四濺的火星不斷噴湧。

    無數的生命,哪怕是不可一世的洪荒巨獸,在大自然的麵前不過是螻蟻,被山水吞噬,連一聲慘叫也發不出來。

    章俟海沒有將毀天滅地的一幕放在眼中,一縷意識的他看到洶湧的海麵上脆弱的土地如同無根浮萍,一個浪頭就能夠將這塊小小的土地掀翻。

    小塊土地上,高高的玉蘭花樹花開正豔,唱著生命終結之前最絢麗的歌。

    一隻小獸在樹下害怕又不甘地衝著洪流山火齜牙咧嘴,倔強的小獸通體覆蓋白色長毛,肋生雙翅,九條尾巴在身後緊張地繃直,他固執地守在玉蘭樹的根部。

    意識一重,章俟海不受控製地被拉拽墜落,片刻恍惚之後,他感覺到了身體的重量,視線變矮,四肢著地不習慣地跌跌撞撞,還未等他適應好身體的轉變,更大的浪已經在大海中醞釀,浪高千米,仿佛整個海的水都被抽了過去,空氣變得凝滯,死亡逐漸逼近。

    章俟海讓自己冷靜、冷靜下來,稚嫩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抱緊了玉蘭花樹突出於地表的粗壯根係,希望它在大災難中有化險為夷的力量。

    身體驀然一鬆,他不安地撲通著四肢,玉蘭樹在他的眼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他落入到一雙有力的手中,溫暖的聲音說:“真是倔強的小家夥,害怕怎麽不大叫呀。看你這麽可憐,跟著我走可好?”

    章俟海拚命地扭頭要去看看抱著自己的人,但可惡的獸身控製得不靈活,翅膀撲棱著,遮擋住了視線。

    “可愛的小家夥,你是舍不得那棵樹嗎?”溫柔的聲音問。

    章俟海張嘴說話,卻隻能夠發出稚嫩的咕咕嗚嗚聲。

    身體移動,自己被單手抱住,抱著自己的手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動,海麵上那棵玉蘭樹被包裹進水晶中,逐漸變小飛升到那人手上。

    章俟海抬頭,隻能夠看到那人線條姣好的下巴。

    那人握住裝著玉蘭花樹的水晶球,頭緩緩垂下。

    章俟海屏住呼吸,他快要看到了,可以看到了……

    “到望鄉津渡了。”門被用力地推開,大頭鬼輕快地聲音喚醒了沉睡的秦深和章俟海。

    秦深打了個哈欠,從窄小的床上坐起來伸著懶腰,“骨頭都要睡酥了。”回到陽間,肚子咕咕叫,秦深捂住肚子說:“哎呦,要餓死了,回去我一個人就可以幹掉一整隻烤雞。”

    從床上下來,整理好自己的秦深半響沒有聽到身邊有動靜,轉頭一看,章俟海罕見地在發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虛空。

    秦深彎腰,在他眼前揮手,“喂喂喂,老章回神啦。”

    章俟海握住秦深亂揮的手,雙眼逐漸有了焦距,他笑著說:“回去吃飯吧。”

    秦深嘀咕,“怪怪的啊。”

    兩個人靠這麽近,再細微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章俟海笑而不語,什麽也沒有告訴秦深。

    秦深:“……”有秘密了誒。

    “走吧。”

    “哦。”現在不說就不說,總有說的一天。

    秦深和章俟海一共離開了九天,陽間和陰間的時間一致,現在是陽間的星期六晚上八半點,大家已經吃完了晚飯回房間休息。

    客棧眾人在自己的房間中,大堂裏靜悄悄的,秦深和章俟海來到了廚房。廚房裏一片漆黑,隻有灶膛內壓著的火發出紅紅的光。

    章俟海按開了燈,秦深到處找了找,發現灶上的砂鍋內溫著油亮的雞湯,果斷扯下了一根雞腿給章俟海,自己吃雞翅,“用雞湯下麵怎麽樣?冰箱裏肯定有寶成哥做的肉丸子和蛋餃,麵裏麵再放一些菜薹怎麽樣?”

    “我幫你洗菜。”

    “我們兩個下一大碗,用小碗吃,吃多少就往碗裏麵夾多少。”秦深興匆匆地打開冰箱,還看到了鹵牛肉,高興地拿了出來,“我用香蔥和香草碎拌一拌,吃不吃?”

    “吃。”

    “好好好,哈哈,我感覺自己現在可以吞下一頭牛。”

    給自己做吃的,秦深是怎麽喜歡怎麽來、想吃什麽放什麽,麵條裏還放了一把細粉,焯過水的青菜碼放其上,小臉盆大的一碗麵就端到了桌子上。

    章俟海看麵條。

    秦深:“呃,我承認,大了點兒。”

    “坐下吃吧。”

    秦深“嘿嘿”笑著在章俟海身邊坐下,“我能夠吃掉的。”

    章俟海盛了一碗放到秦深的麵前,“吃吧,粉絲泡時間長了就溶了。”

    “嗯嗯。”秦深捧住碗,大口吃了起來。

    大碗麵條、濃香雞湯,直把肚子塞得滿滿當當,秦深打著飽嗝在章俟海的攙扶下走回了房間,路過丟丟房間門口的時候,秦深說:“看看孩子,嗝,睡了沒。”

    “你別立刻坐著,站著走動走動消消食。”

    秦深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章俟海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秦深挺著肚子再三保證,“我絕對不坐下,你放心好了。”

    章俟海點點頭,打開房門,看到丟丟的被子掀開了,露出白嫩的小腿,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給孩子蓋好被子。

    睡在床上的白虎神君睜開了眼睛,黑暗中琥珀眼閃著光。

    章俟海朝著他點點頭,白虎神君打了個可以看到喉嚨眼兒的哈欠,蹭了蹭被子,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章俟海俯下身,在丟丟飽滿光滑的額頭上落下輕輕的吻,在心裏麵說:“我的寶貝,晚安。”

    粉嫩的唇彎彎成月牙兒,丟丟應當是在睡夢中夢到了開心的事情吧,笑得甜甜的。

    章俟海跟著彎起了嘴角,心滿意足地站起身往後退,輕輕地走出了房間。

    客廳內,聽到動靜的秦深猛地站了起來,膝蓋磕到了茶幾,痛呼悶在了嘴巴裏,疼得眼睛直抽抽。疼成這樣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當章俟海看過來時,他還露出笑容,笑容扭曲變形,比哭還要難看。

    無奈地搖搖頭,章俟海走過去彎腰給秦深揉著膝蓋,“你啊……”不忍心說他。

    卷起褲管,膝蓋上當場就青腫了一塊,章俟海心疼死了,“又不會說你,別這麽急,腫成這樣要疼兩天了。”

    秦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保證地說:“下次肯定不會了。”

    章俟海故意黑著臉,“沒有下次了。”

    “嗯嗯。”秦深保證地還是很快的。

    “我扶你在外麵走走,吃太多了立刻睡下不好,腸胃會不舒服。”

    秦深打了個哈欠說:“行吧。”

    推開移門,露台上的燈將昏黃的燈光鋪灑了一地,光線穿透力有限,露台邊緣處的荷花隱沒在黑暗中。黑夜中,山中很靜,緩緩的水流聲變得清晰可聞,“噗通”,應該是青蛙跳進了水中發出的聲響。

    皓潔的月亮為人間的黑暗蒙上了一層清冷的暗白色,湖麵上不時出現淺淺的漣漪,一圈小、一圈大,很快就會消失。

    那是於水中的魚兒吃停落在水麵上的蜉蝣。

    “嘩啦啦……”

    有什麽東西遊了過來,白色的紗狀物飄蕩,像是一隻體型巨大的水母。猛地,“水母”衝出水麵,兩條白藕似的胳臂搭在了臨水平台上,水鬼小喜笑嘻嘻地和秦深打招呼,“老板好,老板麽麽噠。”

    住進了客棧附近的荷花叢中,小喜整隻鬼整天高高興興的,不再動不動就包了兩團淚,嚶嚶嚶嚶了。

    “小喜好。”

    “嘻嘻。”小喜手掌推著臨水平台,落進了水中,不過片刻又鑽出了水麵,小手上捧著好幾隻的河蚌,“肥肥嫩嫩的,老板吃。”

    “謝謝小喜。”

    “不客氣不客氣。”

    小喜擺擺手,“老板晚安,我去睡覺啦。”

    “晚安。”

    秦深揮揮手,眼饞地看著河蚌,在腦海裏已經模擬了十幾種吃法將這些河蚌化作美味,比如青椒炒河蚌、辣炒河蚌、河蚌燉肉……

    “跐溜——”秦深擦擦嘴角,口水都出來了。

    耳邊傳來了噩耗,“不準吃。”

    “啊!”秦深不甘心地叫。

    “大寒之物,你吃了傷身,會拉肚子。”

    秦深趴在章俟海的肩膀上假哭,沮喪地說:“我知道,我就聞聞味。”

    …………

    ……

    “爸爸、爹爹。”丟丟起床後就見到了爸爸和爹爹,高興地歡呼。

    秦深抄住丟丟的咯吱窩要把孩子抱起來,“爸爸的寶貝,想不想爸爸。”

    “想想想。”丟丟掙紮著不讓爸爸抱,小手拍拍秦深的肚子,小小聲地說:“妹妹早上好。”

    “丟丟說什麽?”

    丟丟吐著舌頭,連忙改口,“我和弟弟打招呼呢,弟弟早上好。”

    “你喲!”秦深曲起手指刮孩子的鼻梁。

    丟丟捂住鼻子,悶悶的聲音說:“會刮塌的。”悄悄地補充:“妹妹看到會不喜歡的。”

    秦深:“……”對妹妹的執著也太深了。

    注定要讓孩子失望了,他肚子裏的肯定是弟弟。

    不過陰間的桃桃是妹妹啊,乖乖巧巧的。

    幾萬歲的妹妹……

    還好丟丟不知道自己遠在陰間有個幾萬歲的妹妹等著相認,又能夠時時刻刻待在爸爸和爹爹身邊,小家夥很開心。

    開心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四月過去、五月來臨,過了五一勞動節,離著夏天又近了一步。

    秦深的小肚子有些鼓,小腹上的皮膚緊緊地繃著,被孩子隔著衣服摸著有些癢。自從知道自己要當哥哥了,丟丟每天都要摸摸爸爸的肚子,和小弟弟打個招呼再去上學,今天也不例外。

    最近天陰,時不時有小雨落下,章俟海就不讓秦深送丟丟上學,每天是他提前了上班的時間,送孩子上學之後順帶去上班。

    真的成了順帶上班了,要不是秦深不樂意,章先生恨不得天天呆在客棧內陪著秦深。

    目送車子越走越遠,秦深揉了揉眼睛,決定去補個回籠覺,今天這種陰冷的天氣很適合睡覺。

    鑼鼓聲穿過潮濕的空氣傳了過來,斷斷續續、有氣無力,明明是慶婚的喜樂聽起來毛森森像是欲斷魂的哀樂。

    秦深哆嗦了一下,搓著胳臂往裏麵走,經營客棧之後見到的鬼鬼怪怪沒有數萬也有數千,但奇奇怪怪的事情層出不窮,挑戰著秦深的認知。

    穿著古代鳳冠霞帔的姑娘跌跌撞撞的衝進了客棧,繡龍繡鳳的蓋頭早就不見了蹤影,鳳冠下的臉蒼白一片,淚水糊了妝容,眼線、脂粉、腮紅在臉上糊成了一團。

    進了客棧,姑娘就坐在地上哭,嗚嗚咽咽,哭得秦深太陽穴疼。

    “六娘,六娘。”

    “老板你等等,我來了,來了。”

    六娘放下手中的東西趕了過來,“老板有什麽事情吩咐?”

    “新來了客人招待下,讓她別哭了。”秦深按著額角,哭得怎麽難聽,再哭他可要打人了。

    六娘擼袖子,“看我的吧,很快搞定。”

    六娘的辦法簡單粗暴,直接拎起了穿喜服的女人,拽到了衛生間收拾收拾,至於怎麽收拾……

    客棧是愛好和平的,肯定不使用暴力。

    大概吧。

    收拾幹淨的女人換了一身衣裳,喜服、鳳冠疊整齊了放在手邊,她拽了麵紙就要哭,觸及到六娘笑不及眼的表情,哭聲嚇在了喉嚨裏,委委屈屈地憋著嘴。

    秦深問:“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

    一臉哀戚的女人說:“住店,用喜服抵現。”

    “老板不用掃了,我剛才看過,喜服不值錢。”

    女人:“……”

    “還是值幾個錢的。”

    “是值幾個錢,可這幾個錢不夠住店啊。”

    女人抽抽搭搭地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鴿蛋大的鑽石戒麵切割臻至完美,吸收到一點點光線就折射出閃瞎人眼的光芒。

    這個值錢。

    “我就住一天,扣掉房費的錢,多出來的可以還我嗎?”

    秦深說:“可以。”

    做好了登記,女人並沒有去房間,而是找了個臨窗的空位,幽怨地看著窗外,不時無聲地抽泣。

    抽了好一會兒,麵紙用掉了半包,腳邊的垃圾桶堆滿了團成一團的麵紙球。

    “用多了,可是要收錢的。”

    女人哀怨地看六娘,她長得不是很好看,鼻子、臉頰上很多褐色的雀斑,但楚楚可憐的怨婦臉很適合她,換了客棧外麵的男人看,很容易激起雄性生物的保護欲。

    可是客棧內的人曆經考驗,漂亮到極致的不知道見過多少,哭得淒婉哀怨的更是多,審美水平超一線,這種二三線、流於表麵的也就算了。

    六娘剝著瓜子說:“別這麽看過,老娘鐵石心腸。”

    眼前伸過來一隻手,六娘可憐兮兮地看秦深,明豔的臉上可憐可愛恰到好處,眼睛裏淚光閃爍,欲哭不哭。被欺負了,沒有大聲的哭泣,倔強地掛著淚,反而更加我見優伶。

    與情緒直給的哀怨女人比段位高了不知道多少。

    女人絞著麵紙,與手帕不能夠比的麵紙一扯就斷,她惱怒地扔進了垃圾桶裏。臉上矯揉造作的表情收了起來,技不如人就不在高人麵前獻醜了。

    垂在臉龐的發絲勾在小指上繞了幾圈,女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我的命好苦啊。”

    偷覷著吧台後的老板,都說望鄉客棧的老板心軟心善,樂於助人(鬼),怎麽到自己這裏無動於衷?!

    “唉!”更加用力地歎息。

    秦深按著額角,哀怨女人一來客棧,比上百個客人過來還要鬧騰。有求於人就直白了當一些,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誰受得了。

    合上登記薄,秦深轉身就往臥室那邊去,走的時候吩咐六娘,“有什麽事情喊我一聲,我去補覺。”

    六娘按捺住歡呼,矜持地點點頭,“老板你去睡吧,有事情我會喊你的。”終於沒人和自己搶瓜子吃了,開心。

    “等等等……”哀怨女子撲到了吧台上,不可思議地看著秦深,“老板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悲傷難過?”和傳聞中不一樣啊。

    秦深笑笑,“我就是個開客棧的,不是老娘舅、知心哥哥,你有什麽事情完全可以找莫道長。看到角落裏坐著的年輕人了嗎,白水觀觀主的弟子,修為精深,很樂意幫忙的。”

    莫琛坐在角落裏,早就注意到了羅曉敏,特意將木質的立牌往外麵放了放,顯得更加矚目一些。聽到秦深提到自己,莫琛彎彎嘴角,露出高深莫測的高人笑容,就等著羅曉敏找上門。

    羅曉敏臉部扭曲,咬著牙說:“我的忙他幫不上。”

    “那我就更不行了。”

    羅曉敏:“……”用不用說的這麽幹脆!

    最近缺覺,肚子裏的小家夥和他的哥哥一樣的乖巧,根本感受不到什麽孕期反應,就是缺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一日三餐的時間全都窩在床上,秦深根本沒有旁的精力去當個熱心人。

    特別是尋求幫助的人所求太多的時候。

    “別走別走。”羅曉敏大半個身子趴在吧台上,氣急敗壞地大喊,“老板,我想在客棧工作,我應聘。”

    秦深看了看羅曉敏,說:“客棧的員工夠了,不需要添人。”

    羅曉敏搓著手祈求,“我真的沒有辦法,爸媽要給我配陰婚,那個死鬼我不喜歡,我不想嫁人。”

    秦深聽了,擰起了眉頭,“包辦婚姻?”

    羅曉敏一看有戲,不藏著掖著,幹脆利落地說:“我爸媽不迷信,我死了二十年了,連一張紙都沒有燒給我,逢年過節上墳送的全是花……”想把自己說得慘一點兒,但見老板臉上有不耐煩一閃而過,羅曉敏趕忙說重點,“是這樣的,一個月前在黃泉路口排隊的我突然收到爸媽給我燒的婚書,我清清白白死的,死之前連男人的小手都沒有摸過,死了二十年了突然來了個死鬼老公,還是個清朝鬼,你們說我冤不冤!”

    秦深已經請了羅曉敏移步坐到桌邊,上了茶水,還將坐在角落內的莫琛喊了過來。他聽了一個開頭就明白羅曉敏想要通過在客棧打工的途徑擺脫父母為她定的婚事,這肯定是不行的,不說客棧內不缺員工,就是缺,秦深也不是很樂意招收羅曉敏。羅曉敏一開始的扭捏作態,他不喜歡。

    羅曉敏不知道秦深心中所想,還在絞盡腦汁地怎麽把自己說得慘一點兒,“我托夢給爸媽,問他們為什麽給我包辦婚姻。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自由戀愛才是主流,再說了,我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麽可以嫁給清朝的死鬼,誰知道他思想上有沒有長辮子。”

    秦深聽了點點頭,心裏麵想,現在很多的父母估計恨不得想回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候,子女不肯結婚、不肯相親,相親了還敷敷衍衍的,急死個人。要是古代,蓋頭一蒙、大馬催著上,婚介公司要少多少錢,公園的相親角也要死好幾個。

    扯遠了,現在是羅曉敏抗婚清朝鬼呢,她對父母單方麵的安排咬牙切齒,恨恨地說:“他們收了男方家的錢,明明自己貪財,還口口聲聲說愛我,二十年過去了,他們肯定早就不愛了。”

    斷斷續續的鑼鼓聲停在了客棧前,打馬而來的新郎在門口下馬,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衣服前麵打著補子,頭戴花翎,身前還是個官兒。

    男主角登場了。

    羅曉敏哼了一聲,扭頭麵朝裏。

    羅光生踩著官靴跨進了客棧,一步一穩當地走了進來,見到秦深,抱拳行禮,“老板好,在下羅光生,隔壁鎮生人,特來接我的新娘回去完婚。”

    紅葉鎮的隔壁鎮很多,有專門賣羊的、有養豬的,當然也有供奉著羅家祠堂的羅家鎮。

    羅家鎮秦深知道,出過好幾個官,貞潔牌坊在進鎮子的路上一字排開,連貫著七八座,每年祭祖羅家老少都要回來,非常熱鬧。靠著這些為賣點,羅家鎮的旅遊事業做的如火如荼,是周邊市鎮中最富裕的一個。

    看羅光生的穿著打扮、行為舉止,就知道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代人,清朝的官兒,後背上還拖著長辮子呢。

    羅光生說:“敏敏,跟我回家了。”

    “離我遠點兒。”羅曉敏尖叫地從椅子上蹦跳了起來,手臂交錯在身前護著自己,她知道這兒誰最厲害,往後退的時候直接退到秦深的身後,要不是不敢,她更想抓著秦深的衣服,躲到他的懷裏麵去。

    “敏敏別鬧。”

    秦深也很想讓羅曉敏別鬧,在自己身後尖叫,他的腦仁都要炸了。用力拍桌,“莫琛,這件事情交給你,處理好之後我再出來。”

    莫琛:“老板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羅曉敏控訴地瞧著秦深,真恨哪,這個男人怎麽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

    擺脫了吵吵嚷嚷的大堂,回到屋內的秦深拿了一床厚實的毯子,移門內擺著一張舒適的躺椅,躺椅上章俟海鋪了厚實的褥子,讓秦深躺得更加舒服。

    今天也就是天氣不好,要是陽光燦爛,躺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秦深舒舒服服可以睡上一個下午。

    裹緊了毯子,秦深閉上眼睛一會兒便陷入了睡眠中,中間打著哈欠吃了中飯,吃完了又繼續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把毯子拉到脖子下麵,秦深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坐在沙發上用平板看文件的章俟海。

    彎彎眉眼,秦深伸手去夠章俟海的手。

    距離有些遠,秦深在躺椅上挪動了一些,抬起身子去夠。

    躺椅在他身下搖搖晃晃,幅度越來越劇烈。

    差一點點就夠上了,手卻不見了,秦深遺憾地咂咂嘴,感覺身下的躺椅安定不再搖晃。

    唇邊落下一個輕吻,低沉的磁性男聲寵溺又無奈地說:“調皮。”

    秦深捂住臉,心中大吼,老夫的少女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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