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格,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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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苓坐在古樸的暗紅梨木桌前,看了眼桌上自己剛撒的竹箋,麵帶疑問的抬頭看著對麵的男子,“無傷哥哥?”

    無傷微垂著頭,睫毛遮住了有神的黑眸。

    雲苓不知,他在般若寺裏已經住了多少年,她隻記得,從她第一次來這裏,便見到了他。

    那個時候,他也如現在這般,清秀俊俏。

    無傷有一張漂亮到精致的臉,還有一對清澈如碧的眸子,清朗的眉目間,自然流露著一股貴族之後的俊雅之氣。

    隻是這樣一個人,偏偏是個落發修行的和尚,這讓見過他的人,不免喟歎可惜。

    “快跟我說說!”雲苓忍不住催促著。

    無傷還未開口,隻聽禪房的門吱的被人極快的推開。

    雲苓回過頭,看見一個男人一身玄衣,頭上鬥笠垂下的黑紗遮住了他的臉。

    “你——”雲苓以為他走錯了,剛一開口,隻見男人倏的展臂過來,一把扼住她的腕子,用力往懷裏一扯。

    她踉蹌著轉了個身,後背抵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頸間的涼意讓她意識到,那是一把及其鋒利的匕首。

    啊!

    雲苓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張大了嘴,當她覺得自己能夠發出聲音,立刻大呼:“無傷哥哥,救我!”

    “閉嘴!”男人的語氣滿含危險和警告,同時手往回一收。

    利器貼在她的脖子上,寒意頓時傳遍全身。

    雲苓驚慌之時,卻聽耳邊飄來一道聲音:“送我出寺!”

    話是對無傷說的,隻是低沉的聲音,略顯沙啞。

    “好。”無傷仿佛沒有思考,便一口應下,“放了她,你必能全身而退。”

    “別耍花招!”男人顯然不相信無傷的話,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幾分。

    “啊——”雲苓倒吸一口涼氣,隻見無傷已經起身到裏麵的擱架前,抬手覆上一處佛龕。

    手輕輕轉動,擱架立刻緩緩移開,一條密道,出現在三人眼前。

    “施主走吧。”

    身後的男人隻是略微放輕了手上的力道,顯然,他還不完全相信無傷。

    而無傷已然看穿男人所想,“我若有心害你,隻需再等一會兒就好。”說完望向某處,“他們就要到了。”

    無傷的話,讓男人一愣,外麵的事,他竟知曉!

    略一遲疑,男人手一鬆,撤向密道,收回雙手之前,用力在雲苓的背上推了一掌。

    雲苓身子不穩,一下子撞在桌邊。

    “可還好?”無傷想要扶雲苓一把,手剛剛伸出時,卻又及時的收住了。

    雲苓才一站穩,立刻捂住自己的脖子,摸摸不疼,才撫了撫心口,朝無傷搖搖頭,“我沒事兒。”

    擱架回複到原位,禪房裏安靜得仿佛沒有人來過,雲苓這才呼了口氣,卻見無傷眸光深沉。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雲苓發現,剛才的竹箋,有一支移了位置。

    大概,就是那個男人推開她時,誤碰到的。

    無傷眼中的驚訝,讓雲苓覺得心慌,“怎麽了?”

    他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無傷哥哥?……無傷哥哥?你倒是說話啊?……無傷哥哥!”

    “沒什麽。”一連問了三遍,才聽無傷應了一聲。

    “那你倒是說說,我命格如何?”

    “卦象亂了,不準了。”無傷在說這句話時,眼神有些閃爍,這反倒讓雲苓更加好奇。

    “那就再卜一卦啊!”

    “不可。”

    “為什麽?”

    雲苓知道無傷的脾氣,望了無傷一會兒,隻得歎了口氣。

    當她幫無傷收拾那些竹箋的時候,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響起,緊接著是伴隨著呼喝的砸門聲,“官府奉旨搜查,快開門!”

    “等……”雲苓才要去開門,一隊穿著兵服的人已經闖了進。

    “你們兩個,有沒有看見一個男人,二十來歲,一身黑衣,大概這麽高?”為首的官兵進來就問,還用手在半空比劃了一下。

    “不曾見過。”不等雲苓開口,無傷已然做出回答。

    那些當兵的就像沒聽見無傷的話,“搜!”

    看著官兵提著佩刀,刀尖兒胡亂的挑著他們覺得可疑的地方,雲苓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若是被那些官兵發現密道的玄機,她和無傷誰也逃不掉。

    越是緊張,就越會出岔子。

    雲苓的不自然,落入官兵的眼中。

    “這是什麽?”一個眼尖的,盯著雲苓的袖口大喝一聲,說著,過來一把揪起她的胳膊。

    是血,殷紅的,尚未凝固的血跡!

    剛才逃走的那人語氣沙啞蒼白,想必是受了傷,這……這定是剛才那人留下的,這可怎麽辦?!

    “說!哪來的?”

    雲苓被官兵團團圍住,正欲解釋,忽聽人群外傳來一個淡定的聲音,“是貧僧。”

    一幹人齊刷刷的轉向無傷,視線落在無傷緩緩舉起的手上。

    修長的手,食指處一道很明顯的割傷,隱隱還有血在向外冒。

    “是貧僧割傷了指頭。”

    看著無傷的手,雲苓在擔心的同時,暗暗呼了口氣。

    那些官兵見此,又看了雲苓一眼,散開圍向無傷,“你手上的血怎麽在人家姑娘的袖子上?”

    這次,官兵的語氣帶著痞氣。

    為首的那人看看雲苓,又看看無傷,嘴一咧,“這光天化日的,你和一姑娘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塊兒,我說和尚,你可別犯了色戒!”

    一句話說完,眾人立刻咧著嘴笑了開來,而無傷卻依舊低眉,“施主也說是光天化日,貧僧豈敢妄為。”

    那當兵的這個時候也開始注意到雲苓,“小姑娘,模樣真俊呐!”

    話一出口,立刻引來旁人的一眾口哨,雲苓聽的出周圍聲音中的不懷好意,下意識的往無傷身邊靠近了些。誰知這一自我保護的動作又引來眾人的起哄。

    雲苓低著頭,紅著臉,咬著牙又不敢發作,隻聽為首的人一聲“走”,才慢慢鬆開緊緊攥著的手。

    看著那一幹人大聲哄笑著走出禪房,雲苓立刻朝門外啐了一聲,“下流!”緊接著,回過身,“你的手怎麽弄的?”

    “無礙。”

    “還是我幫你包紮吧。”雲苓不由分說,就去抓無傷的手,卻被男人輕巧的避開。

    “你真要讓我犯戒麽?”

    雲苓一怔,猛然瞧見無傷眸中擒笑,忽的想起官兵的話,臉不禁一紅。

    可是,她又覺得很窩心。

    為了救她,他不但扯了謊,還受了傷。

    她覺得,她今天給他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那你自己來,我回去了。”

    目送雲苓出去,無傷從綾錦包裹的蒲團下麵拿出剛才被他藏起的剪刀,指腹輕輕抹去上麵殘留的血跡。

    遠遠的,雲苓就看見自家門前停了一輛豪華而又陌生的馬車,與她這間小宅格格不入,也更顯寒酸。

    馬車旁邊,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正打量著自己。

    雲苓記得他。

    一年前,母親離世,他僅曾來過一次就不再露麵。

    那麽這次,他是何來意?

    “周管家?”她對雲家的人再沒有好感,麵子上也不能失禮,微一點頭“請進來吧。”

    雲苓倒了杯清水給周昆,周昆隻是拿眼掃過道:“如今舒姨娘走了,你一個人在外,老爺的意思,是讓你回雲家。”

    “真的?”一句話,說的雲苓怔了神。

    這些年,她從未見過這個父親,就連母親去世,父親也隻是派周昆過來照了一麵。

    “父親……真的準我回去?”聽到這個消息,雲苓除了驚訝,更是驚喜。

    她的情緒,完全落在周昆眼中,“是啊,車已經備好了。”

    “現在就走?”

    “是。”

    “可是……”

    “府裏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再說,這可是老爺的恩典。”

    雲苓並不在意周昆眼中的輕視,懇切道:“周管家,我隻想好好的收拾一下。”

    “那就明天。”周昆的語氣透著不耐煩,說完立刻離開,連碰也沒碰手邊粗糙的茶杯,更不願意在這簡陋的小屋多留片刻。

    “娘……”母親的牌位前,雲苓跪著雙膝,連眼神都比平時變得明亮許多,“今天雲家差人過來,要我回去呢!”

    話才說了一半,欣喜便成了悲傷。

    舒寧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進雲家,隻是到死的那一天,也沒能實現。

    雲苓清楚的記得,母親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空洞的眼中寫滿遺憾,“苓兒,如果有一天,你爹能認你這個女兒,便是認我了……”

    雲苓的喜悅,全是因為母親,她自己沒有半分想進雲家的打算。

    十六年來不聞不問,現在想起她這個女兒,算什麽?

    若非母親,她今日定會當著周昆的麵,駁了父親的意!

    雲苓站起身,取下母親的牌位,用幹淨的棉布裹好,收進包袱裏。

    這些年,除了母親,也隻有無傷肯對她好。

    也是無傷高超的醫術,才讓久病纏身的母親,撐過那麽多年。

    ……

    “無傷哥哥。”雲苓到般若寺的時候,無傷正在閉目養神。

    聽到聲音,他睜開眼,看到一張明媚的笑臉,“怎麽不叫師父?”

    “我不是和尚,又不是你的徒弟,幹嘛要叫你師父。”

    聽著雲苓說得有些賭氣,無傷不由笑出。

    她喜歡叫他無傷哥哥,從不肯像別人一樣規矩的叫他一聲師父,那樣會聽著生分,除了她在求他教她醫術的時候。

    每次她打主意,想讓他教她醫術,她總會悅耳的喚他一聲“師父”。

    “不要學醫了?”

    “你肯教我了?”雲苓一臉驚訝的看著無傷,她央求了他這麽久他都不肯答應,今天竟會主動提起。

    她彎唇笑著,笑容卻慢慢淡了。

    “不喜歡麽?”無傷平靜問出,隻聽雲苓放低了聲音,“其實,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她的眼神,透出些遺憾,“我要回雲家了。”

    她想學醫,可是,那件事更重要。

    得不到回應,雲苓抬眸,卻見無傷似是在愣神,“無傷哥哥?”

    “嗯。”

    “你不替我開心嗎?”

    “你開心嗎?”

    一句話,說得雲苓語塞。

    無傷卻是淡笑著扯開話題,“何時動身?”

    “明天,等我完成我娘的遺願就回來,你可是答應教我學醫,到時候不許耍賴!”雲苓說完,又怕無傷反悔,伸出小指到無傷麵前,“我們拉勾!”

    無傷猶豫了一下,同樣伸出小指勾在她的指上。

    “等我回來,你要把你的全部醫術都教給我,到時候我就能和你一起醫病救人了!”說罷,她翻上拇指,朝他的拇指指腹印了上去,“說定了!”

    雲苓看著兩人緊貼的拇指,望著無傷,笑彎了眸子。

    聽著寺裏響起的晚鍾,雲苓站不情願起身,“我走了,你多保重。”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安慰家人,在她心裏,她早已把他當做家人,有什麽心事都和他講,偶爾也喜歡和他耍賴撒嬌。

    第一次,他送她出門。

    走到門口,雲苓忽然停住,回過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

    她的眸子閃著光,像是承諾般的一語,令無傷微怔。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無傷臉上已無半分笑意,月色映出他眉間的淡淡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樹下的陰影處傳來低聲一語,“師父若是擔心,便由弟子去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