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的看著她，終是把想說的話暫且放在心裏。

    這個時候，他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動作，都有可能觸碰她心中的痛處。

    又看了她一眼，他輕輕的走了出去。

    那抹青色消失在門外，她的整個人像散了一般。

    下一刻，腳下一軟，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她的目光渙散，飄飄忽忽的落在歪斜著掉在地上的銅鏡上。

    銅鏡中，清晰的映出她醜陋的麵容，她幾乎認不出自己。

    渾渾噩噩的，她想起了自己在太後麵前立下的毒誓。

    她發誓此生都不得為妃，然而為了母親，為了母親唯一的願望，她還是食言了。

    她緩緩抬頭，看著對麵的佛龕，眼神中滿含質問。

    為什麽雲家做了那麽多肮髒的事還是好好的？

    為什麽她的報應來的這樣快？

    就算她食言，可也是為了盡孝呀，為什麽老天不肯放過她！

    她不甘心！她要報仇！

    隻是如今的她，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還奢望他能認得她嗎？

    又有雲家人從中作梗，到時候誰還會相信她說的話？

    她的雙手在抖，卻握不起拳頭。

    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她刷的抬起頭，死死的瞪著佛龕裏眉目如畫的佛像，“你瞎了嗎！”

    她聲嘶力竭的痛呼，“你看不到母親受過的委屈嗎？你看不到卉姑姑是怎麽慘死的嗎？你也看不到我現在的樣子嗎？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麽，要降這種罪孽給我們，你說啊！”

    她全身顫抖，一雙眼睛通紅，“什麽救死扶傷，什麽普度眾生，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般若寺上空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呼聲，禪房外，他的眉間映出些許苦澀。

    整整一夜，她一直瞪著佛像這樣坐著，兩隻眼睛幾乎要流出血來紅得嚇人。

    就算她如同廢人，她也從沒放棄過心中的仇恨，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天漸漸亮了，禪房的門被輕輕推開，男人一席青衣，緩步進來。

    除了那串佛珠，無傷的手上沒有任何東西，她不吃不喝，他不會強求。

    在她麵前坐下，他看著她的眼睛。

    他以為她要一點點的才能好起來，可是她現在的表情，令他暗暗心驚。

    她和昨天幾近瘋狂的女子判若兩人，一臉嚴肅的想著什麽。

    他才要開口，她卻先他一步，“無傷哥哥。”

    他靜靜的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要報仇！”她說的斬釘截鐵，“你幫我！”

    她隻有他了。

    他並沒有顯得很驚訝，依舊平靜的看著她，卻不發一語。

    她等待著他的回應，但他的沉默讓她越來越焦躁。

    “無傷哥哥？”她再次問他。

    他持續的沉默讓她沉不住氣，“你倒是說話啊？”

    他看著她，搖了搖頭。

    “為什麽？”她緊盯著他，“為什麽不肯幫我？”

    然而，他隻是沉默。

    她意外的看著他，“從小到大，你從來都沒有拒絕過我的！”

    “是。”他承認，“是我錯了。”

    “什麽？”她被他的話弄的糊塗了。

    “若是上一次我阻止你，就不會有今日之難。”

    “你說……”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搖頭，“就算當日你阻止我，我也不會答應。為了母親，我不後悔！”

    “我知道。”他清淡的語氣讓她詫異，“所以我才沒有這麽做。”

    “既然你肯依著我，這一次你也依我好不好？”她滿含期盼的看著他。

    他還是搖搖頭。

    “為什麽？”她充滿不解，“你不是最疼我的嗎？你不是什麽都肯聽我的嗎？”

    他卻自嘲的嗬了口氣，“我該怎樣幫你？”

    一句話，問得她一愣。

    “你的仇人是王公貴胄，我不過一介布衣和尚，我有什麽辦法能幫你呢？”

    她竟無言以對。

    可她不甘心，“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在她心裏，他是無所不能的無傷哥哥，她的一切願望他都能滿足，在她心裏，他就是下凡的神仙。

    她突然軟下語氣，“無傷哥哥，我求你，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可是得到的，依舊是他的沉默。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願意？”她有些慌了，“還是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她的眼神一閃，“無論你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隻要你幫我，隻要你幫我啊！”

    他的眸子暗下幾分，“在你心裏，我是這樣的人麽？”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無傷哥哥，我……你知道的，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以為自己惹惱了他，慌得語無倫次，“是我錯了，無傷哥哥，我隻是想要你幫我，我……”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他是她最後的希望啊。

    他看著她，許久，他終於再開口，“我不會幫你。”

    她像失了魂一樣呆呆的看著他，沒想到他拒絕的這樣幹脆。

    怕她過於失望，他淡淡的解釋，“我不會讓你再身陷險境。”

    “我不怕！”她目光如炬。

    “可我怕。”他眼色溫暖，卻沒暖了她的心。

    她訕訕，“還有什麽好怕的，若是讓我這樣苟活，不如讓我一搏，就算是死，我也心甘！”

    “不許亂講。”即便發火，他還是柔聲細語。

    得不到他的準許，她吹著眸子，渾身的力氣仿佛都沒有了。

    “你該歇息了。”他不惹她這樣對自己，留下這句話，便起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的心越來越涼。

    他若不肯幫她，報仇的事就再沒有指望了。

    那麽，她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她慢慢的抬起手，移向旁邊，去拿早已準備好的剪刀。

    這才發現，現在的她雙手是那般笨拙，連拿起一把剪刀都這樣費力，何況是報仇那樣的大事。

    心慢慢變得絕望，看著那抹青色的背影，她慢慢的揚起手。

    別了，無傷哥哥。

    看著他，她的眼眶紅了。

    不管怎麽說，是他救了她命，若不然，她又怎能坐在這裏和他說話。

    謝謝你，無傷哥哥……

    心中最後念過這句，她揚起的手用力落下，剪刀的尖端，正正的朝向自己的心口。

    他撚著佛珠緩步向外走著，突然，他的眉間一緊，指腹倏地停在某一刻佛珠上麵。

    猛然轉過身，他的眼中露出驚愕之色，下一刻，他青衣飛揚直奔她衝了過去。

    抓住她手腕的一刻，她手裏的剪刀已經落了下來。

    他奪過她手裏的剪刀丟在地上，隻是，她一心求死，他眼看著她的胸前的白衣瞬間被染紅。

    眸光驟然一緊，他顧不得清規戒律，一把撤開她的衣襟，為她止血。

    幸好，她身受重傷，即使使盡全力，剪刀也沒有刺得太深，他又即使發現製止，他的傷口並不很嚴重。

    他托著她的背，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你這是何苦？”

    她嗬然歎息，“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為什麽沒有？”他軟語安慰，“活著，不好嗎？”

    她苦笑一聲，“這樣活著，有什麽好？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作惡的人逍遙自在，而我卻要隱姓埋名的在這受苦嗎？”

    “自我了斷，是要下地獄的。”

    她顯得不屑一顧，“即便是地獄，也比我的處境好太多。”

    “阿彌陀佛。”他的目光變得虔誠，“磨難即是修行，上天會看到這一切的。”

    她突然愣住，呆呆的看著他，“你是說，他們會遭到報應的？”

    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悠遠，如果是這樣，她倒是要好好的活著，她要等到這一天，她要看著那些害她的人自食其果！

    她用力抓著無傷的手，“無傷哥哥，你不會騙我的，對嗎？”

    他點頭，“而且，我還欠你一件事。”

    ……

    看著無傷遞過來的醫書，雲苓微微一怔。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在她離開司州之前，他終於肯同意教醫術給她。

    可她還是拒絕了他。

    這一次的拒絕，讓她經曆了一場無比慘痛的劫難，現在拿起醫書，她隻覺得這是一場夢。

    現在的她，已經沒了初時的期盼，看了看手裏的醫書，她還是放下了。

    他並不感到意外，輕輕的問，“是誰說要和我一起醫病救人？”

    她低著頭，“有些人，是醫不好的。”

    就像她自己，不止她的容貌不能複原，她心上的傷疤，也是沒辦法愈合的。

    他卻不同意，“唯有心病，不能醫好。”

    她並不在意，“既然醫不好，又何苦強求。”

    說完，她再不多看那醫書一眼。

    ……

    每天，她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不言不語，不茶不飯。

    本就體弱的她，已經消瘦得隻剩下骨架，再加上身上留下的疤痕，讓她看上去如同鬼魅。

    飯菜擺在她眼前，高明就坐在她對麵。

    飯菜已經完全冷掉了，她等著他像平日那樣端走，可這一次，他卻沒有離開。

    反正她是不會吃的。

    雲家如日中天，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倒下。

    無傷哥哥不許她自尋短見，每日讓高明看著她，她隻好換一種方式。

    “你真的不怕死？”高明終於開口，他看得出她眼中的決絕。

    她的整個人毫無生氣，要不是還有一口氣在，和一具死屍毫無區別。

    他歪頭看著她，“連死都不怕，為什麽害怕活著？”

    聽到他的話，她的眼皮微微抬起一些，還是垂了下去。

    他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反應，依舊自顧自的說著，“你知道，我為什麽活著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