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仇人在紙醉金迷的皇宮朝堂受人朝拜，而她不隻隱姓埋名，在戰亂中苦苦生存，還差一點死在狄國人手裏。

    “無傷哥哥，求你，讓我去吧。”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你難道要看著我往後的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過嗎？”

    無傷依舊閉著眼睛，仿佛他的心裏隻有佛祖和經卷，仿佛他根本不曾聽到她的請求。

    “你倒是說話啊，無傷哥哥！”她的情緒漸漸有了起伏，“你不是最了解我的麽，那你倒是看看，我的心有多疼！”

    “別再說了，苓兒！”高明打斷她的話，“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你該相信先生才是。”

    “無傷哥哥！”她的聲音裏透著悲戚，“無傷哥哥，你看看我的樣子。”

    她慢慢的摘下了頭上的麵紗。

    巴掌大的臉上，深深淺淺的遍布著傷疤。

    這三年來，她試過無數種草藥，可是沒有一種可以複原她的傷疤。

    每到陰雨天氣，她的肌膚就隱隱作痛，痛至皮肉，痛至骨髓，三年來從不曾減退。

    每一次疼痛都提醒著她，讓她牢牢記住那些害她的人。

    “無傷哥哥！你為什麽不睜開眼睛？”她的哀求中多了幾分憤怒，似乎他再不答應，她就硬闖出去。

    “夠了，苓兒！”高明狠了狠心，就算他的話再重，他也要說，“你這個樣子，怎麽報仇？！”

    雲苓的心一抽。

    她還記得，傷口愈合之初，她曾離開清音台。幾個女人和孩子見了她的樣子嫌棄的轉身就走，於是，她不得不帶起麵紗。

    就以這副模樣回到京城，她該如何接近他們？

    怎麽辦？就算無傷哥哥準她下山，她又能怎樣啊？

    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可他不想放棄，“無傷哥哥，我知道你有辦法！”

    他能讓人起死回生，能預知天命，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他不能的！

    她神色無比堅定，一字一句，“求你，無傷哥哥，我寧願減壽十年，也要讓害我的人血債血償！”

    高明聽得心驚，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下意識的看向無傷。

    那雙墨黑的睫毛微微一動，他慢慢的，慢慢的，睜開眼睛。

    看到那對漆黑的瞳眸，她的眼中立刻映出期待，“無傷哥哥？”

    他卻沒有看她，隻是微垂著眸子。

    看到他的表情，她的心頓時涼了幾分，可她不肯放棄，“你肯答應我了，是嗎？”

    他沒有搖頭，亦沒有點頭，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她，“天意不可違。”

    他的語氣輕而緩，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無傷哥哥！”她終於忍不住心中壓抑的憤怒，“我不要聽什麽天意！我隻想報仇！”

    他的沉默，讓她的心越來越涼，“先生……”

    她突然這樣喚他，“我的醫術都是你教給我的，我理應叫你一聲先生，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後一次。今日以後，我便離開這清音台，是生是死都與你無關！”

    說著，她抓過桌上的剪子，回手朝向自己。

    高明刷的轉過頭，驚訝的望著雲苓，就連無傷，這一次也抬起頭。

    正當高明歎息自己晚了一步時，卻發現誤解了雲苓的意思。

    她從耳際扯過一縷秀發，“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如今我能給的，也隻有這個！”

    喀嚓一聲，剪刀一開一合，一縷青絲應聲而斷，從發間滑落到她的掌心。

    她將發絲緊緊握在手裏，“從此以後，我再不是清音台的人，也不再是你的苓兒！”

    將那縷青絲拍在無傷的桌子上，雲苓朝他一拜，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無傷眉間微微一動，高明立刻過來攔在雲苓的麵前，“你這是幹什麽！”

    “讓開！”雲苓怒目而視。

    “你這樣對得起先是的救命之恩嗎？”

    “你還要我怎樣？”她看了一眼簡短的長發，“難道要我把命也留下嗎！”

    “你！”

    “可以！隻要我能活著回來，這條命誰拿去都可以！”

    “雲苓！”高明也瞪起了眼睛，“你先冷靜一下！”

    她卻冷冷的笑了，“雲苓早就死了，我的名字，是淩雲！”

    “不管你是誰，都別想離開這！”

    “你讓開！”

    眼前的男人雖然不算魁梧，可對付她已經綽綽有餘，她根本沒辦法從他麵前離開。

    漸漸的，她的整個人都垮了下來，語氣也軟了下來，“讓開。”

    見高朗沒有動，她邁著沉重的腳步，緩慢的從他身邊繞了過去。

    心中的絕望讓雲苓仿佛失了魂魄，她的一雙腳足有千金重，連邁過門檻都那麽吃力。

    看著她淒淒的背影，高明也有幾分憐憫，可他懂先生的意思，他不能看她去送死。

    突然，雲苓停下來。

    下一刻，她轉過身，刷的跪了下來。

    “苓兒？”高明驚訝的看著她。

    “先生若不準許，弟子就在這裏長跪不起。”

    隻有這樣短短的一句，雲苓說罷，麵無表情的在無傷的門外跪了下來。

    “苓兒……你……”高明看著雲苓，又轉身看著無傷。

    無傷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外麵發生的事，高明轉過身的一瞬間，他輕輕的合上雙眸。

    高明看見，無傷重新撚著指尖的佛珠兒，就像他們剛進來時一樣。

    心中歎息，他也隻得退了出去。

    ……

    秋日的夜晚，冷風徐徐，因為身處山間，涼意尤為明顯。

    此時的雲苓手腳冰冷，卻感覺不到這涼意，依舊保持著跪倒的姿勢。

    身後，傳來一個輕緩的腳步聲，高明將一件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依舊毫無反應，隻是跪著。

    “何苦在這裏折磨自己？”看著她的背影，他站在她身邊輕嗬了口氣，“就算你把這雙腿跪廢掉，先生也不會讓你走的。”

    “讓不讓我走是他的事，我隻是在做我的事。”

    “你不該這樣做的。”

    “為何不該？”她微揚著頭，“我無法完成母親的遺願，無法見到自己的孩子，更無法手刃仇人，難道不該懺悔麽。”

    “該懺悔的不是你。”

    她苦笑，“可老天卻要我來贖罪。”

    “別這麽說，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是啊，可是上天卻唯獨忘了為我安排。”

    高明歎了口氣，“相信先生說的，人欠你的，天會還你，別再堅持了，好嗎？”

    “那你呢？”她立刻反問，“天欠你的，可曾還你？”

    高明一愣，聽雲苓又問：“鷺河之役，你還記得多少？”

    雲苓根本不等高明回答，仿佛在問他，又仿佛在自言自語，“十多年前，原本安寧的鷺河徒生無妄之災，整個村鎮被夷為平地，鎮上百姓橫遭屠殺，這些，你都已經忘了吧。”

    高明的臉色微微變了，“別再說了。”

    雲苓偏不，“那天晚上，那些手握屠刀的強盜衝進鎮子裏見人就殺，無論老人小孩，就連有了身孕的女子也不放過，這些，你也都忘了吧。”

    “不要再說了！”高明的聲音，已經不穩。

    “你的家人，也身在其中吧！”雲苓將每一個字說得一清二楚，“那天夜裏，你親眼看著你的至親被他們殺害，倒在血泊中，這些，你全都忘了吧！”

    “閉嘴！”高明的雙眼通紅，“不許再說！”

    “你可以忘，但我不能。”雲苓故意和他唱反調，“殺害你至親的人，也是我的仇人，他們逼死我娘，奪走我的孩子，還把我害成現在這樣子，這樣的血海深仇，豈能遺忘！他們，那些冤魂，都在天上看著呢！”

    深夜裏，她的眼神犀利，略微沙啞的語氣如鬼魅一般，句句刺進高朗的心，“你在這裏苟且偷生，怎麽對得起你慘死的爹娘，怎麽對得起鷺河的族人，又怎麽對得起你的良心呐！在他們心裏，你不過是個懦夫，是個連是非恩怨都分不清楚的懦夫，是個任由賊人逍遙法外的懦夫！”

    “我不是！”高明突然大吼一聲，“我不是……不是！”

    “可你就是！”雲苓的唇角劃過一抹不屑，“否則這十幾年，你為什麽不去尋找你的仇人，為什麽在這孤地窩囊的活著，嗬，因為你不敢！”

    “沒有……我沒有……”

    “你怕死！”

    “我不怕！”高朗掙紮著，“你不用對我說這些，我不會違逆先生的意思的！”

    “你到底在為誰活著，是你的先生，還是你自己？”她的聲音透著輕蔑，“你真是可悲！”

    高明漸漸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十幾年前的慘象一幕幕的從眼前閃過，多年來第一次這樣清晰。

    “爹……娘……”高明漸漸握緊拳頭。

    看出他的動搖，她繼續，“你一個人也許不能報仇，可你別忘了，還有高朗，還有我，我們有共同的仇人。我們齊心，還怕不能報仇嗎？”

    對！他要報仇！

    這些年他一直在忍，這個念頭，從未從他的心中抹去。

    突然，他頭一揚，向前而去，叩響了無傷的房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雲苓看到，無傷還在那裏。

    她未曾動，他亦然。

    “先生。”高明在無傷麵前跪了下來，從桌上拿起一枚銅鏡。

    銅鏡裏，映出一張清秀的麵容，一張和他的哥哥高朗一模一樣的麵容。

    高明看著鏡中的自己，唇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先生有辦法幫苓兒，不是嗎？”

    雲苓刷的抬頭，高明，他在說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