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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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是一位非常重視演員是否契合劇本的導演,所以她在與賀彥見麵之後,就做主將第一期的劇本換了。原本講述一對夫妻中年危機的故事換成了講述一位世界冠軍職業生涯末期的故事。
賀彥身形矯健,肌肉虯勁,氣質也陽光,雖然一米八八的個子上鏡會顯得過高,但瑕不掩瑜,已經很符合陳靜理想的運動員形象。
陳靜講故事的特點是不去說教,也不試圖改變,她隻是用平靜的鏡頭來記錄。所有東西都交給觀眾來感悟。
這種拍攝方式給了賀彥極大的發揮空間,但同時也是一種壓力,他僅有的經驗並不足以支撐他將人物的層次表演出來。於是大半天過去,竟然沒有拍出一個陳靜滿意的鏡頭。
葉從洲坐在旁邊看熱鬧,幸災樂禍地聽陳靜一遍遍教賀彥,再一遍遍罵他。
賀彥這人雖然脾氣不小,但是對待專業上的事比較認真,導演因為演戲罵他,他沒有半點怨言。
天色擦黑,陳靜要大家去吃晚飯,一個小時後再開工。
賀彥這部戲接的倉促,提前沒有做多少準備,何況即便做了準備也經不住陳導臨時改劇本。
葉從洲盡著一個助理的本分,將盒飯放到賀彥麵前。賀彥正低頭看劇本,沒聽見身旁的動靜。葉從洲瞄了一眼劇本,拉個塑料凳坐到賀彥身邊,多看了一會兒。其實他剛才旁觀了一天,劇本的男主已經是職業末期,沒有大起大落的戲劇衝突,賀彥的演技雖然遠不到爐火純青,但是完成的還算馬馬虎虎,滿足普通觀眾的要求,足夠了。
陳靜匆匆吃完盒飯,也坐到賀彥身邊,淡笑道:“怎麽樣?有感覺了嗎?”
陳靜拍戲時嚴厲,下了戲,卻是個很溫和的性格。賀彥態度踏實,她也希望和賀彥有個好的合作。
賀彥:“整個劇本都是在講路峰的失敗,他曾經的光環和榮譽都逐漸消失。他一直是一種壓抑的狀態,我在嚐試找出這些狀態的不同,可是失敗——再戰——接著失敗,這種重複的故事,讓我很難演繹出不同。”
陳靜:“這個劇本原本是《人來人往》最後一個故事,今天看見你我才提前拍了。你覺得一個劇本如果隻是在不斷講述失敗,那這個劇本有什麽意義呢?”
賀彥嚐試道:“你想通過劇本傳達一種情懷。”
陳靜含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希望觀眾看到一個英雄人物落幕時的心酸和掙紮,希望觀眾寬容。”
陳靜歎了口氣,滿意道:“你說得對。這個故事的原型是我的表哥,今年是奧運年,大眾比較關注體育,這個故事要想起到效果,今年拍出來是最好的時機。我不想通過台詞或者戲劇衝突強硬的輸送價值觀。所以如果你的表演不能打動人心,那就無法達到我的目的。”
陳靜說完,起身拍拍賀彥的肩膀,“先吃飯吧,第一天找不對狀態也很正常,我們一起努力。”
葉從洲坐在旁邊聽完了兩人的對話,他突然想起二十七歲的自己,那時候索d已經發行過四張專輯,在籌備第五張專輯時,他和易然都有點靈感枯竭的趨勢,特別是易然,恨不得天天拿酒當水喝。
葉從洲又把劇本拿過來翻翻,不經意道:“你覺得,路峰最痛苦的是什麽?”
賀彥:“拿不了冠軍。”
“我倒覺得不一定。他鼎盛的時候也不是每一場比賽都能拿冠軍的,但是他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葉從洲微微搖頭,“外界的唱衰、輿論的苛責、教練的不信任、對手的逐漸強大,這些事情都會給他帶來負麵情緒。可對於一個站到過頂峰的人,他最難以接受的,我想應該是他再也戰勝不了自己。”
就像索d,不紅了、粉絲減少了這些事雖然會讓他們失落,但對他們打擊最深的,還是他們再做不出讓自己滿意的音樂。曾經傾瀉的靈感、開口就能譜的曲,後來熬上兩個月,也寫不出來幾個字。
故事裏的路峰也是,曾經他隻要努力,就能打敗對手。可後來,他就算再付出十倍的努力,他也沒法回到自己最佳的狀態,於是他付出二十倍的努力,可迎來的卻是更多的失敗。付出就有回報,這種對於運動員來說最簡單最虔誠的信仰,卻要一點點的坍塌。所以整個職業後期,路峰的敵人隻有自己,他隻要不與自己和解,他就快樂不起來。而這種不快樂,還極有可能貫穿到他的下半生。
葉從洲這句話一說,賀彥刹那間明白過來自己剛才到底缺了什麽。劇本中的路峰總是沉默地訓練、沉默的比賽、平靜的麵對媒體,日複一日,沒有改變。所以賀彥演出來就是一種很平緩的狀態,無法借助故事衝突來表達起伏。可此時他卻意識到,路峰的痛苦是不一樣的,外界的唱衰一開始聽到會難受,後來就麻木了;比賽輸了,當時會麻木,過一陣反而會後知後覺地體會到辛酸;特別是日常訓練的時候,他不是淡定平靜的,相反,他的痛苦在不斷疊加,輸一次,疊加一次。
夜戲準備開拍,這場戲是路峰的父親生病,他回家看望。賀彥幾口扒完飯,就跑去影棚外等著。葉從洲也走了過去,環視了一眼搭好的內景,一個不大的臥室,演父親的演員已經靠床頭坐著,嘴裏小聲的說著台詞。
葉從洲稍一偏頭,看見了床頭擺放的一瓶茉莉花。他連忙跑進去,將那花瓶拿了出來,又走到劇務身邊向他解釋:“賀彥對茉莉花過敏,這場戲他得在床邊坐很久,要是過敏了會影響明天的進度。”
葉從洲聲音不大,賀彥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對茉莉花過敏這個事,他印象中除了父母,沒人知道。
葉從洲拿著花瓶走回賀彥身邊,迎麵撞上賀彥探究的-->>
目光,“幹嘛?”
賀彥似笑非笑:“你怎麽知道我過敏?”
……
葉從洲頓覺牙疼,別說對什麽過敏,賀彥哪兒敏感他都知道!
“……聽賀知秋說的。”
賀彥想了想,難道他跟四叔也說過?他怎麽不記得了。
今晚這場戲,賀彥的狀態比白天好很多,僅僅重來了兩遍就通過了。導演一喊收工,葉從洲立馬跑到賀彥跟前向他請假。
“我明天一早去市區,下午回劇組,就請半天假,行嗎?”
賀彥拍戲並不太需要人伺候,所以對此沒意見,隻有些好奇:“有急事?”
葉從洲:“易然明天出院,我去看看他。”
賀彥:“你們是好朋友?”
葉從洲:“……還稱不上吧,是我很喜歡聽他唱歌。”
其實葉從洲回市區還有一件事要辦,他爸的債主之一老關,明天來豐城辦事,前幾天就已經跟他委婉地提過還錢的事,葉從洲上輩子活到最後財力可觀,他的潛意識裏早就沒有欠人錢的緊迫感,現在被上門要債,他一時半會兒湊不出多少錢,隻能先請老關吃頓飯。寧陽的房價便宜,家裏那棟房子最多能賣個二十萬,上次他回家後就將房子掛到中介,很快就找好了買家,隻是中間還有手續要辦,他得拜托老關寬限點時間。
當然這個事就沒必要告訴賀彥了,以賀彥的個性估計就要替他還債。拿人手短,他也不想欠賀彥人情。多少故事就是在你欠我一點錢,我欠你一個人情中慢慢發生的,以前的教訓可太深刻了。
兩人回到酒店,葉從洲洗完澡剛從浴室出來,聽見敲門聲,邊擦頭發邊去開門。
賀彥穿著睡袍,斜斜靠著牆壁,食指勾著一串車鑰匙伸到葉從洲麵前,“明天開我的車去,這裏太偏,不好打車。”
“不用。”葉從洲門開了個縫,毛巾半裹頭,視線都沒往上抬,直接關門反鎖。
賀彥:“……”
說真的,這要換個人,賀彥保證抬腳踹門。
賀彥從小到大雖然沒有嬌生慣養,但到底家世擺在那,沒受過什麽氣。簽約華星之後,雖然一直沒混出名堂,但他腦子裏可沒什麽階級觀念。看不慣的人,哪怕是天王巨星,他也不會給點好臉色。也就是在賀知秋麵前稍微有點小輩的樣子。
易然這段時間經常和葉從洲見麵,兩人聊的次數多了,易然原本麵對粉絲的矜持和保守就消失了,葉從洲表現的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粉絲,相反態度平和,完全是拿自己當朋友相處。而且大多時候,葉從洲說話極有道理,不管是對音樂創作,還是對娛樂圈的生存法則,他經常給出非常成熟的建議,長此以往,易然都有些覺得葉從洲不像是崇拜自己,倒像是在照顧自己。
原本他打算今天出院召集朋友開個趴,結果賀知秋昨天聽說他出院,立馬就把華星負責音樂經紀的李再業給派了過來,於是今天隻有半天休息時間,下午就得回公司練歌。
葉從洲一早往醫院趕,易然剛起床,他就到了病房門口。
葉從洲:“你的腿完全好了吧?”
上輩子易然就是急著出院沒好好養傷,導致一到陰雨天就腿疼,後來嚴重了吃止疼片都沒用。所以這次葉從洲老早就偷偷給醫生塞過紅包,拜托他將病情說得嚴重些,讓易然多休養一段時間。
易然一聽,立馬要來一段踢踏舞。葉從洲連忙按住他,笑道:“我等會兒還有事,看你都好了我就放心了。”
易然:“本來說要請你吃飯,結果沒時間。下次吧,反正你也在華星,以後有的是機會。”
葉從洲:“嗯,我就是來叮囑你一句,華星的重心不是音樂,所以很多流程都不規範。你不能抱希望於李再業給你安排好一切,你有隨時創作的習慣,以後你不論寫什麽歌,都要及時保存所有的草稿,而且最好標明日期。千萬不能寫了就扔了。”
易然疑惑:“怎麽想到這個?”
葉從洲一笑:“難道我說的沒道理?”
易然:“那倒不是,隻是這種細節,我向來都沒放在心上。”
所以你才會被人利用,所以你的所有心血都被人偷走。葉從洲看著易然鄭重道:“你不是最崇拜黃珩老師嗎,如果你能保持這個習慣,我想等你見到他的時候,他肯定會認同你的。”
易然之前好奇過葉從洲為什麽會懂這麽多娛樂圈裏的事,葉從洲當時給的回答是大學時有同學是某個娛樂公司老板的兒子,他跟著同學見識過很多東西。特別是音樂方麵,上至知名的作曲家作詞家、厲害的唱片發行公司,下至現在還未嶄露頭角的歌手,葉從洲都能把人家摸得清清楚楚。
僅僅是跟著同學長見識,那是不可能到達這一步的。不過易然有分寸,知道葉從洲不想被自己追根究底,所以也沒有過多地問。之前葉從洲在自己麵前多是一種平和的提建議方式,像今天這樣鄭重其事地叮囑,還是第一次。
這樣的葉從洲讓易然有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他也認真回答道:“可以,那我以後不隨便扔我的本子了。”
葉從洲:“還有時間啊!要標明時間。黃珩老師特別注重這個。”
易然一笑:“等我出道了,得請你來當經紀人。”
葉從洲:“那我就等你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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