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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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從洲被賀知秋調回華星,眼下已是年末,各大媒體的年終典禮即將開始,大牌藝人的檔期、十八線能去哪個活動露露臉、不能同時出席的藝人檔期等等,一大堆繁瑣的事情等著做,而賀知秋忙著為旗下的藝人談明年的資源,便將這些雜事全交給葉從洲處理,為了表示懲罰,連個幫忙的人都不給他。
於是葉從洲大半時間要去公司報到,稍有空閑,就跑去練習生的樓層找易然。
原本按照慣例,易然培訓半年後就可以嚐試發行第一張ep,但是李再業覺得易然的潛力還不到接受市場檢驗的時候,冒然推出去,很可能失敗。所以要求他接著培訓,明年再考慮出道。
葉從洲清楚問題出在哪,易然雖有天賦,但這一行就怕人比人,比易然更受老天爺寵愛的人也不少,而自己當初正好彌補了易然的短板,兩人組合出道,才實現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但這次葉從洲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做藝人,他隻能從其他方麵幫助易然。
易然每天上午是舞蹈課,下午就跟著老師做專業的聲樂訓練,課程排的多,隻有晚上才有時間坐下來寫寫歌。
葉從洲發現易然壓根沒記住自己的叮囑,各種手稿寫完就扔,成品隻存在電腦裏,說是這樣省事。
葉從洲無奈,此時的易然還沒有經曆讓他一蹶不振的“代筆”事件,根本意識不到保存手稿的重要性。就算自己天天提醒,他也不會重視。況且紙張這東西,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丟失損毀,哪會萬無一失呢?
葉從洲看著被易然隨手扔在一邊的手稿,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來敲去,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他對著那手稿連拍幾張,然後開始注冊微博小號。
易然:“你幹嘛?”
葉從洲:“我是你歌迷啊,以後你寫的歌,我都要拍個照幫你保存。”
易然這些日子與葉從洲相處,在專業上受了他不少指點,根本不信葉從洲這樣一個有功底的人拿自己當偶像,但是葉從洲對他掏心掏肺的幫助又做不了假,易然有時候會冒出一個很驚悚的想法:葉從洲不會愛上自己了吧?
不過這個念頭每次冒出來都會讓易然渾身起雞皮疙瘩,先不說他自己是個直男,葉從洲長相俊美耀眼,自己雖不賴,但與他一比就像個打雜夥夫,他能看上自己?
可是天底下哪有人無緣無故就對自己特別好?
易然忍了許久,終於試探著問:“從洲,你為什麽對我的事這麽上心?”
葉從洲仍在按著手機,隨口回答:“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易然:“……”
葉從洲抬頭看見易然那表情,意識到自己這話目前來說很突兀,而且自己總是這樣上趕著,易然不多想才怪。葉從洲想了想道:“我以前有個特別好的朋友,生死之交那種。可是他去世了。我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和他特別像,所以想拿你當朋友,你會介意嗎?”
易然這下放心了,連忙笑道:“當然不介意。和你做朋友很開心。”
葉從洲注冊好微博,密碼是易然的名字和生日。將照片上傳,發布了第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他想以這種形式記錄下易然寫過的每一首歌,每條微博都有時間點,手稿上有易然習慣性的簽名,將來易然如果再次遭到陷害,那麽這就是最簡潔有力的證據。
葉從洲:“我知道你不喜歡保存手稿,那能不能請你以後每次寫完拍張照片發給我?我來替你保存。”
易然猶豫。
葉從洲:“如果你答應,明天我就同意和你一起寫一首。”
易然立馬點頭:“成交!”
忙了小半個月,公司藝人年終活動的安排全部落定,隻剩下賀彥。賀彥沒有對接的經紀人,賀知秋又忙得幾天不見人,各種活動的邀請函堆滿了葉從洲的辦公桌。
年終的媒體慶典對於賀彥這種今年才冒了一點頭的新人來說是個很好的露臉機會,也是與前輩們勾搭的場合。但如果葉從洲是賀彥的經紀人,不會讓他去趕場。一個慶典來回最低耽誤兩天時間,賀彥目前的地位在典禮上既壓不了軸也占不了頭條,為了露幾次臉而向劇組頻繁請假,那讓劇組怎麽看他?初露鋒芒就忘了自己的主業,未免太短視。
不過葉從洲雖然心裏有選擇,但他可不想站在賀彥的事業上考慮問題,於是把選擇拋給了賀知秋。
賀知秋在電腦上看完葉從洲整理的一長列盛典名稱和各個的流程,最後電話裏對他道:“其他的都可以不去,中國影評人協會年度記憶盛典得去。你跟小王聯係,協調賀彥的檔期後跟著一起過去。”
影評人協會盛典與其他的媒體盛典不同,是電影行業專業的表彰盛會,每年年終協會評選出的年度記憶都是來年華語電影最高獎項的有力爭奪者,近五六年的命中率更是達到百分之九十,因此能夠獲得協會提名的演員或電影受到專業認可的程度不低於拿到真正的電影獎項。
陳靜的《人來人往》雖不能歸屬於電影,但也憑借不輸於電影的品質及近幾個月的全民關注而入圍年度十佳作品,第一期的男主賀彥入圍年度新力量。與賀彥一同入圍年度新力量的還有五個人,都是今年表現亮眼的電影新人。剛才電話裏賀知秋說過,賀彥的《人來人往》嚴格來說不符合明年金樽獎最佳新人的申報條件,提名無望。而影評協會的年度記憶並不像專業獎項那樣嚴苛,這次與賀彥一同入圍的另外五個人不論從作品的影響力還是本人的知名度上都低於賀彥,近日因為林穆而新聞纏身的賀彥,也需要這樣一個專業電影人的認可來與偶像小生林穆劃清界限。
賀知秋在培養藝人上有一個底線,就是不會讓華星出手公關任何專業獎項。這既是肅清華星,也是磨煉藝人。賀彥這次雖有很大希望,但最終能不能拿到,賀知秋並沒有派人提前打聽。按照一般的慣例,出席肯定比不出席穩妥。
小王是賀彥目前的助理,賀彥拍戲期間不接電話,葉從洲跟他說完,小王隻道等晚上賀彥收工後讓賀彥給他回話。
賀彥如今還沒有品牌主動讚助禮服,葉從洲又跑去找人聯係讚助,敲定品牌後已是傍晚,從品牌公關的辦公室出來,空中已開始飄著零星雪花,葉從洲抄近道回家。穿過幾個小區中間的夾道,一抬頭,看見了郵政家屬院的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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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的葉從洲,初來豐城時就是在這裏住了一兩年。再過幾年,這裏就要拆遷了。不知不覺,葉從洲已經走到了當年住過的單元樓下麵。他抬頭往上看,三樓的陽台上擺著一排花盆,隻有零星的枯枝伸出來。葉從洲喜歡養花花草草,住進來時房東將十幾個花盆全送給他,幾個月下來,這個陽台就爬滿了各種花朵。看出葉從洲喜歡,賀彥便將父親花了幾十萬買回的春蘭分株送了一盆給葉從洲,葉從洲如獲至寶,天天向賀名璋討教養花心得。春蘭開花的時候賀彥在工作,葉從洲打電話讓他過去看,賀彥走到樓下,看見葉從洲正在陽台清理花盆,瘦削的身體穿梭在各種顏色的花叢中,挺直的鼻梁從花瓣後露出來,看得賀彥心癢。他舉著手機對著那陽台照了張照片後發微博,配字:真美。
隨後被葉從洲發現,麵紅耳赤地要求他刪除微博。
賀彥耍無賴:我說春蘭開花真美,你以為我在說什麽?
葉從洲翻評論,果然圍觀群眾都在讚歎花好看,沒人注意到左下角花瓣陰影下葉從洲露出的鼻尖。
那時的賀彥不如如今的他有名氣,可以自由地出入家屬院,沒人認識他,沒戲拍的時候每天都來葉從洲家裏蹭飯,溫馨日子沒過幾天,賀彥又出去拍戲,一去三個月,電話解不了相思之苦,回來當天就把葉從洲壓床上辦了,兩人正式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長,賀彥在那部電影上映後迅速走紅,再也不能大搖大擺地來葉從洲的家。
葉從洲站在樓下,回憶讓他忘了繼續往前走,直到一個提著菜筐的老太太走到他身邊,用本地方言問他:“小夥子你要租房嗎?我家正在出租呀。”
葉從洲看著眼前頭發花白的老人,淡笑道:“不租。”
老太太也笑:“我看你站在這兒身上都落了一層雪,還以為你在看房子呢。”
葉從洲這才意識到雪已經下大了,他抖落頭上的雪花,朝老太太揮手:“我是路過看看,這就走了。天氣冷,老人家注意身體。”
“好嘞。”老太太慢慢往樓道裏走去。葉從洲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也轉身繼續走。
這個老太太就是他當年的房東,很和善的一個老人,和老伴就住在出租房的隔壁。逢年過節,總會送一點自己做的食物給葉從洲。
郵政家屬院建造年代已久,周邊的店鋪多是幾代人的家傳生意。葉從洲肚子餓了,便想在附近吃點晚飯。他還記得家屬院西南角的巷子裏有一家小麵館,會熬製一種祖傳配方的湯底,味道鮮美特別,這裏未拆遷前,葉從洲隔三差五都要和賀彥過來吃。
許久未去,店鋪的具體地址葉從洲記不太清了,他估摸著往一個巷子裏走,看到拐角處一排靠牆擺放的竹竿就知道自己找對了。老板仍是葉從洲記憶裏大腹便便的樣子,看到裹著風雪推門進來的客人,笑著招呼他。
葉從洲吃完麵走出小店,迎麵全是成片的鵝毛大雪,寒風直往人脖子裏灌,他緊了緊大衣,快步往外走。巷子裏除了葉從洲沒有其他人,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時驚了葉從洲一下。他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賀彥。
葉從洲接聽,風聲呼呼,他幾乎聽不見對麵的聲音。
葉從洲抬頭看看前麵,小跑幾步鑽進那排竹竿後麵的空隙,竹竿擋住了風雪,圈出一小塊寧靜的地方。
賀彥聽見對麵的動靜,問道:“雪下這麽大怎麽不在室內待著?”
“剛下班,準備回去。”葉從洲想趕緊把事說完,快速道:“盛典時間和地址小王都轉告你了吧?後天你是先回公司做造型還是直接去盛典後台再做?我去協調化妝師。”
賀彥:“我不去了。”
“什麽?”
賀彥翻看手裏的劇本,“後天正好是我最後兩場戲,劇組早就協調好了,如果我請假,那會耽誤很多人的時間。所以這個典禮我就不去了。”
“可……”葉從洲本想說賀知秋要求你去,本想說我已經聯係好了服裝讚助商,但聽到賀彥堅決的語氣,又將話都咽下去了。
如果換做自己,葉從洲也會做和賀彥一樣的選擇。起碼這個時候的賀彥,明確的知道自己要什麽,那就會選擇該走的路。
葉從洲:“那好吧。”
“四叔那裏,待會兒我會跟他說。”賀彥說完頓了頓,又問道:“林穆那邊沒有找你麻煩吧?”
葉從洲:“沒有。”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導致你爸出事,你可能不會進這個圈子,也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了。”賀彥放下劇本,走到窗邊看外麵飄揚的雪,“從洲,我——”
“沒事我就先掛了。”葉從洲不等賀彥說完就打斷他,飛速地掛斷了電話。
竹竿外雪花簌簌,葉從洲靠著牆深呼吸。就是在這排竹竿下,賀彥對他說過與剛才電話裏一模一樣的話,隻字不差。
那時也是冬天,賀彥知名度大增後不能再肆無忌憚的出現在家屬院附近,有一天兩人都饞了這裏的麵,就裹著圍巾帶著墨鏡來吃飯。剛出樓道,賀彥就被幾個人認出來,那幾個人一叫,旁邊的人也認出賀彥,情急之下,賀彥拉著葉從洲往小區外跑,躥進巷子後就和葉從洲躲在這排竹竿下,直到看見那幾個人跑過去,兩人才鬆了口氣。雙目一對,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為什麽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呢?老老實實跟人家打個招呼又不是什麽難事。可他們倆做賊心虛,好像隻要對著外人承認自己,就會將兩人的感情也公之於眾似的。
賀彥抱著葉從洲,擋住從側麵灌進來的冷風,看著他說出那句話,然後低下頭吻他。
有雪花從竹竿空隙中落下來,融在兩人濕熱滾燙的唇瓣相接處。
葉從洲恍然間分不清自己身處哪個時空,他伸出手指輕輕碰自己的嘴唇,眼睛裏異常酸澀。
他打斷賀彥的那句話,是曾經讓他甘願為之付出所有的三個字——我愛你。
方才電話裏他第一反應就是阻止賀彥說出口,此時他回過神,不禁苦笑出聲。現在的賀彥,怎麽可能說出這三個字呢?在自己刻意的改變之下,他們之間的交集少到不能再少,別說愛人,連朋友都還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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