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貓與少年的物語（下）

    幾年過去了？

    三年？

    五年？

    她哪會計算日期，雖然自己是隻很奇怪的貓，但她依舊以“貓”的標準來看待自身。

    她一路走走停停，似乎正進行著一次沒有終點的旅行，餓了就跑進小餐館裏，等待桌上掉下食物殘渣，如果被人類趕走，就跑去垃圾桶裏翻找晚飯，對她親近的人類也變得越來越多，她學會了豎起尾巴朝人類撒嬌，向人類乞食。

    以前，她總以為是因為自己太小，才不被其他的貓待見，現在她明白了，即使自己長大了，依舊不會有貓喜歡上她，她散發出來的味道，讓其他的貓感到畏懼，她也從未喜歡上任何一隻貓，甚至是在自己的發情期也沒有過。

    相比之下，還是那個少年更帥，她看著一旁對她虎視眈眈的一隻雄貓想到。

    她的記憶不是很好，但也總能記住一兩件事，一兩個人。

    比如一家名叫“欣欣寵物醫院”的人類建築。

    比如一個對她露出笑顏的少年。

    又有一個廚師打扮的男人從她身邊路過，噢，她看著那個男人端著的一大盆鮮魚——她正好餓了。

    “嗚——喵。”她拿出自己的慣用技巧，以自己最嬌柔的叫聲和軟軟的身段征服男人的右腿。

    “哦，貓貓。”男人果然中招，一臉寵溺地將身旁的魚放下，俯身摸向貓咪。

    嗯？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味道。

    最後溫存在她腦海裏的記憶被喚醒，她抬頭看向這個高大的男人——他！

    他已經不再瘦小，他的臉上沒有了稚氣，甚至連臉型都有些長殘了。

    但是她還是將他認了出來，畢竟，他笑的那麽令人懷念。

    “喵喵喵！”她似乎有些興奮，流浪許久的日子裏，隻有吃到魚的日子才能讓她這麽興奮。

    她也不明白自己現在的感覺，她隻是再次見到了以前的一位熟人，但為何她會如此動心？

    她想讓眼前的男人認出她。

    很遺憾，他們彼此，都變了太多。

    隻是。

    他的笑沒變。

    她的，額，毛色沒變。

    但單憑這點東西，似乎什麽都證明不了。

    男人摸了摸她的貓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那一盆魚，眉頭隻是微微皺了一下，便伸手撕下一塊最好的魚肚皮肉，遞到她的嘴邊。

    “喵！”她明白自己為什麽動心了！

    因為有魚吃！

    “噓。”男人再次擺出一張笑臉，手指伸向嘴邊發出噓聲。

    她明白，這是讓她小聲點，好讓他們不被發現。

    所以她隻是對著魚肉狼吞虎咽，不再發出享受的感歎。

    她沉醉於難得的魚肉。

    “小強！魚呢？”一個大胡子廚師走了過來。

    “噢噢，這裏，嘿嘿，我逗貓呢。”男人的腔調比以前的桀驁不馴要好上太多了，甚至可以說做謙遜了。

    大胡子定眼一看，一巴掌拍在男人的頭上。

    “你在弄魚呢！玩了野貓的手得有多髒！這可是給客人吃的魚啊！快去洗手，諾，魚給我。哼，好好幹，別以為你是那誰誰的親戚我就會對你客氣！”

    “嘿嘿，叔叔說的對，我這就去！”男人生怕大胡子再多囉嗦一般一溜煙跑了。

    大胡子看了眼還在沉迷於魚肉的她：“唉，這個臭小子。”

    大胡子輕聲嘀咕，順手將她和魚肉一起提起，拿向了遠一點的地方。

    “嗚————。”她發出長長的護食聲，聲討著將她和魚肉分開的大胡子。

    “好了好了，別叫了。”大胡子放下她，轉身回去工作了。

    她和魚肉迎來了令人感動的再會，大口吃了起來。

    待到她將魚肉全部消滅之時，周身已無半點人影。

    她滿足的看了一眼剛才的人類建築，裏麵人聲鼎沸，裝修豪華，噢，那可不是她能進的地方，她回想起上次進了一個標牌上帶了很多星星的地方，結果被幾個穿著黑服的可怕小生連踢帶踹的趕走。

    她冷不丁地打個冷顫，背後傳來車子的巨大轟鳴，她隻下意識地往後一竄，躲入了一條小巷，走掉了。

    ……

    男人終於忙完了手頭的工作，出門看看那條粘人的貓咪還在不在，不出意料的，不見了。

    他嫻熟地從兜裏摸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裏——他在戒煙。

    他要改掉所有的壞習慣，向自己的叔父證明，他能吃得下苦，改的了臭脾氣，更戒得了煙，當然戒煙也是因為現在的他是個窮鬼蛋罷了。

    他舔著棒棒糖，店裏打烊了，他也終於能夠休息一下了。

    他找了個小凳子坐在後廚外的大鐵門門口，計算起自己已經出來幾年了，三年了，嗯，正好三年。

    三年前，他正好初二畢業，他那無可救藥的父母將他準備上初三的生活費也拿去賭了。

    本來他也沒太傷感，因為早就習慣了，他想著自己的小夥伴路曉，有路曉在，他至少每頓飯都有白米飯配午餐肉吃，餓不死，還有老師和學校的救濟金，他想著自己能撐著把初中讀完。

    但是他錯了，就在那天，他救下了一隻被熊孩子虐待的小貓之後，又向路曉借了一筆錢，將貓咪送去了寵物醫院救治，看著貓咪醒來，他心情頗好。

    但是正當他思考著如何才能瞞過父母將小貓帶回家養幾天的時候，他的家沒了——準確地講，是他住的地方，那間小平房，也被自己的父母當做賭資輸掉了。

    那時，他剛回家想看看情況，偵查一下父母是否回家時，幾個黑衣大漢就正從他的家裏搬出各種的家具，他以為是小偷，上去爭辯，卻隻討來一頓毒打。

    “媽的小屁孩，你那死爹的家夥把房子輸掉了！”

    他隻記得這一句話了。

    現在別說養貓了，他連自己都沒地方養了，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想法。

    從那天起，他的家沒了，他的父母也跟著一起不見了。

    後來，嗯，後來過了幾個月，他的爺爺奶奶也不肯養他了，說他是廢物的兒子。

    他沒法爭辯，更沒法忍受，隻得收拾行李離開。

    再後來，他找到了叔父，懇求叔父收下他，於是，他在叔父的火鍋店裏做起了洗碗小廝。

    一做就是三年。

    嘶！

    男人猛地吸了口氣，這棒棒糖，甜到牙疼了。

    ……

    最近不知怎麽了，城裏突然冒出來了一大隊捕殺野貓野狗的人，他們的肩上掛著一個肩章“防疫大隊”。

    他們成堆的處理流浪在城市裏的野貓野狗，或用毒，或直接打死，然後用大卡車拉著屍體去焚燒掩埋。

    “嘿！那裏有隻野狗！”一個防疫隊的人拿著大棒子吼道。

    “別讓這畜生跑了！”

    “汪汪汪！”野狗發現了周圍人的敵意，開始狂吠起來。

    “小心，別被咬到了！”

    “拉遠！用棒子敲！”

    一個頗為壯碩的隊員繞到野狗的背後，抓住時機，對準狗頭，狠狠敲下！

    碰！

    打歪了！

    “嗚汪！”野狗的後背被狠狠地打折了。

    “差不多了！趕緊弄死！”周圍的隊員靠了上去，準備給這可憐的東西最後一擊。

    就在他們以為一切已經結束的時候，那野狗不甘地跳起，張嘴狂吠。

    它凶惡的樣子起到了作用，嚇得一個隊員往後一跳，露出了一個缺口。

    機會！

    野狗抓住這個缺口，風一般逃了出去。

    “別讓狗跑了！”

    “追啊！”

    ……

    小巷子的垃圾桶旁。

    她還在回味那頓鮮魚的美味，想著今天一定要再去那個地方討食，如果可以的話，就賴上那個人類。

    住進那個人類的巢穴，天天蹭吃蹭喝。

    啊，那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啊，那麽多的鮮魚！

    她覺得自己快控製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走走走！現在就去找那個人類！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繞出小巷，熟練地沿著路線走去。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

    “嘿！這兒還有隻野貓！”

    碰！

    “喵嗚！”

    碰！

    碰碰！！！

    ……

    轟轟轟！

    這是大卡車的轟鳴，她下意識地想著，唔！好痛！全身都好痛！

    這粉身碎骨的感覺，讓她想起了那年被幾個孩子裝在袋子裏丟來丟去的感覺。

    她想睜開自己的眼睛，卻隻看見血糊糊的一片——她自己的鮮血凝結成了血痂，堵住了她的眼睛。

    噢，看來這次，是真的要死了呢。

    她很平靜，沒有一絲慌亂。

    這似乎是她必須接受的命運，她無從抵抗。

    真的麽，就這樣死掉？

    一個聲音響起。

    不。

    不要！

    我想活下去！

    為什麽想活下去？

    聲音問她。

    我不知道，但我想活下去！

    你的存在，毫無意義。你不過在這世間過著螻蟻一般的日子，你隻是流浪著的一顆沙子。

    我知道，但我，想活下去！

    我需要一個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那個聲音告訴她！

    我要去見一個人類，我想他！我想吃他給的魚肉！

    哈哈哈哈！

    那個聲音笑道。

    “可憐的孩子，你想要的，可不是那人給的魚肉，而是他的愛。”那個聲音突然變得輕柔妖異，緊接著一雙人類的手撫摸到了她的毛發。

    “什麽……是愛？”她艱難地開口，奇怪的，那個聲音似乎有著一股魔力，引導著她說出了人語。

    “哼哼。”那個聲音笑而不語，“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股柔和的清風吹起，帶過淡藍的光輝，洗掉了她身上的傷痕。

    她終於看清了眼前聲音的主人——一位長得過分妖異的人類雌性——帶著一雙和她一般的貓耳，散發著和她一樣的味道。

    她流浪一生，終於在此刻遇見了第一位同族！

    “你……”

    “別說話孩子，你還太過虛弱，你已經安全了，放心。我是你的同族，薇兒。”

    ……

    不知又是多少時日過去了。

    “徒兒，你想叫什麽名字喵。”薇兒慵懶地躺在沙發上，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黃發少女，“現在的你，需要一個被人稱呼的名字，可不能叫你什麽小黃貓。”

    黃發少女動了動自己的貓耳，轉身嫣然一笑：“寧欣！”

    “欣欣啊喵！可有什麽含義？”

    “不告訴你！”

    今晚，我要再去嚐嚐那魚的味道，以一個人類的身份！

    少女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心。

    那顆名為情的種子，終於開花了。

    ……

    與此同時的成都，秦家火鍋店。

    “秦強！過來。”一個中年男人在廳堂裏叫道。

    “喔，叔父，什麽事。”秦強放下手中的活兒，殷勤地跑到中年男人身邊。

    中年男人將手背在身後，右手握成拳頭——他正抓著一個標牌。

    “你來，再近些。”中年男人的聲音溫和了些，“你到我店裏，幾年了？”

    “正好三年！”

    “嗯，幹得不錯，這幾年，辛苦你了。我看到了你的蛻變，還有你的成長。嗯，是時候啦！”中年男人故意賣了個關子。

    秦強聽的一陣迷糊，什麽時候？我生日？

    中年男人把手伸出，攤開，將手中的標牌別在秦強的胸口上。然後雙手重重地拍在秦強的雙肩：“從今天起，你就是這裏的，經理了。”

    “哈哈哈哈哈！恭喜了小強！”站在一旁的大胡子主廚狂笑。

    秦強覺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同時身子輕了好多，好像自己放下一塊大石頭一般，鼻子突然變得酸楚，眼角開始發痛。

    “唔嗚嗚嗚啊啊啊！！！”

    “哈哈，這小子哭的真像個娘們兒！”

    那一天，少女收獲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天，少年贏得了自己的地位。

    這一切，隻是他們這一生中的又一個美好的開始。

    也是又一個悲慘的終點。

    貓與少年的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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