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死守 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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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在一發發雨落般的炮戰中打響了,這會兒,反而是在最高處的飛熊嶺的烽火台上那八個人看的最為清楚。周昊和宋關傑沈三幾個,算是裏麵的老兵了,甚至連宋伊雪,也是戰火中走出來的,他們看著眼前日本鬼子的陣地,都有些咬牙切齒。
而其他的幾人原本對戰場上的死亡都帶著一絲恐懼的心裏,但是看著自己的戰友們一個個都倒在了戰火中,胸膛裏都有一股怒火在燃起。
雙方剛剛開始的炮戰,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周昊了,幾乎在小鬼子的飛機剛剛飛走時,長城一線的炮聲就響成了一片。
在飛熊嶺的烽火台上,最害怕的,就數劉天長了,雖然他知道這炮彈沒有落在飛熊嶺上,而且點將台距離這裏還隔著好幾個山頭,但是他還是本能地躲在了烽火台的箭垛上,露出了一雙永遠帶著思索的眼睛,遙望著子彈橫飛的戰場。
猴子拿著望遠鏡向著北麵看了老大一會兒
“排長,鬼子的重迫擊炮上來了,看來這回鬼子沒用重炮部隊啊,頂多就是些山炮筒子。”
周昊搖搖頭道:“那就是鬼子的團部的炮兵不在這兒,現在還沒有大口徑的火炮。”
鬼子連大口徑的炮火都還沒用上,自己這邊就已經傷亡慘重了。
一旁的劉天長沒有說話,要是在原先,他聽都沒聽說過這些家夥,現在一邊聽著周昊的講話,一邊在心裏對看到的炮火一一做著比較。
望遠鏡轉了一圈,來到了沈三的手上,周昊心裏想著飛熊嶺邊上東山山脈的防禦,說道:“看看咱們這邊第二防線的情況,還有二十九軍的駐地,咋樣了?”
“排長,咱們這問題暫時還不大,剛剛進行的是炮戰,雖然咱們的迫擊炮威力也不夠,但是咱們占著山頭,地勢高,比鬼子的炮火殺傷力大,而且咱們都在反斜麵,那些炮彈打不著咱們。”
周昊笑道:“不錯,隻要躲在死角裏,啥炮也沒用,叫鬼子幹著急。”
這時劉天長插嘴道:“排長,是不是鬼子要進攻了?”
“那到沒有,你沒看到鬼子的炮彈都往咱們身後的山上飛嗎?肯定是想炸了咱們的指揮部和炮兵陣地”
劉天長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猴子,注意點東邊,到時候和大黑牛換換班,別讓鬼子摸了上來。”周昊看著暫時也沒什麽戰事,就往底層走去,這幾天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生怕出什麽紕漏,好在情況一直算是穩定,他這時才感覺到了有些疲勞。
第二天一早,遠處山上還籠罩著一片白紗般的薄霧,朝霞滿天,染紅了荒原。這時刻陽初上,山上空的雲霧,像給一隻巨手突然揭去一樣。湧出金光萬道,映起半天紅霞。在變幻莫測的雲彩之中,現出血紅色的日輪,照得滿山滿穀,都是暖意
下半夜才被換了班的劉天長,終於可以伸出凍得紅腫的手了,身上也軟和了許多,不像先前那樣,凍僵了的手腳,鼻涕都擦不了。就在大家剛要伸手烤火的時候,聽到頂上大黑牛一聲喊:“排長,快上來。”
周昊這時正在用猴子帶回來的一口鐵鍋煮著熱水,山頂露重,宋伊雪身板子受不得寒。這時聽到大黑牛呼喊,忙停下手裏的活,大家跟著周昊上了頂層。日軍的炮火更猛烈了,可是大部分炮彈都在長城後麵的的山上炸響了。點將台那裏倒是一顆炮彈也沒落。
周昊接過望遠鏡,開始朝北麵看。觀察了一會兒,才道:“沒啥問題,鬼子這幾發炮彈稀稀落落,估計是找不到咱們的指揮部,在亂炸一氣。”
大黑牛懸著的心放下了。
“走吧,下去喝碗熱湯,這仗估計還有的打,咱們不能把自己給拖垮了。”周昊把望遠鏡交給了大黑牛,轉身往底層走去。
鬆枝迎風搖曳,像是在撫摸月亮的臉,想抹掉那遮掩清光的灰色皺紋。周昊向著烽火台箭窗外望出去,滿天的星又密又忙,它們聲息全無,而看來隻覺得天上熱鬧。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長成的女孩子,但見人已不羞縮,光明和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
槍炮聲回蕩了一天的群山,突然安靜了下來,反而有些瘮人了。沒有一絲光亮的長城,沒有光亮的山穀,沒有光亮的飛熊嶺山腳下,仿佛到處都藏著殺機,藏著黑洞洞的眼睛,黑洞洞的槍口。任何一處風吹草動,都會驚出一身的冷汗。
夜幕中的烽火台,第一班崗是劉天長和沈三,周昊特別叮囑了他們,注意點東麵的山穀。
“我跟你們說,北邊有點將台,那是鬼子明麵上必須要攻擊的,可是咱們這東邊的是暗的,小鬼子最愛的就是來陰咱們,必須盯緊了,這些鬼子雖然可惡,但是動作快的很,這麽幾百米的距離,幾分鍾的事情而已。”
宋關傑在東北時也跟鬼子打過交道,這會兒也是說道:“排長說的沒錯,你們倆都打起精神來。”
等到劉天長和沈三上去了,一層的六個人圍著火堆,一陣陣烤土豆的香味四處溢散,讓宋伊雪的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排長,說實話,你原先真的跟著馬占山司令幹過?我記得你才來的時候,團長的外甥來審你,據說連槍都拿不穩了,好家夥,那個光頭一直就跟咱們排不對付,這回可給咱們解氣了。”
周昊笑著道:“和馬司令倒是真的去幹過鬼子,不過其他的事,倒是誇張了。”
“難道你也是東北講武堂的人?我聽說那裏的人都能識文斷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是牛逼人物。”宋關傑笑嘻嘻地說道。“我總是覺得,我當了十多年的兵吧嗎,可是在你這兒一比,就是少了很多的東西。”
“這個,我哪會是講武堂的人?不過這些東西,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我說了,大家可能不信,說我吹牛,大家要是信了,估計還要說我是個瘋子。”周昊心裏頭也是苦逼,難道要說自己是幾十年後的人穿過來的?
宋關傑一聽,急了,“排長,你還拿不拿咱們當兄弟了,要不是,你就啥也別說,要咱們是兄弟,那你就說。要我說,誰會說你是瘋子?”
一旁的宋伊雪聽不下去了,插嘴道:“哪有你這麽說的,我知道周昊就是東北軍的,別說是周昊了,我都喜歡當兵,知道一些書上的東西還不比你少呢!宋大倔驢,我就喜歡這些槍槍炮炮的。我爺爺就說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們就說這對不對吧,這我倒想起來了,咱得把這飛熊嶺好好看看,至少得找一條退路出來,咱是來打日本鬼子,不是來拚命的。咱們的命比小鬼子的值錢,一對一地拚,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事,不上算。死地而後生,那是得先備下一條生路。我爺爺還說了: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製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周昊,宋大倔驢,咱雖然不是上將,可現在咱們至少也是統領一座烽火台吧,這生路還是不能不想的。你們看對不對?”
留退路這幾個字一下就說到了錢元寶的心坎裏麵,他沒有在意宋伊雪一個小丫頭片子哪裏會來這麽一篇長篇大論,馬上就接口道:“我看宋丫頭說的在理,咱們是要留一條退路,要不然人都拚沒了,還不是一樣便宜了小鬼子,,咱們就算是退到了北京城,還不一樣能夠打鬼子嘛?”
宋關傑明顯沒有把錢元寶的話聽進去,倒是對著宋伊雪豎起了大拇指,道:“沒看出來啊,平時瘋瘋癲癲的,竟然還有個這麽厲害的爺爺。不過咱們這哪兒有退路呢?到時候可不得和長城上的弟兄們一起撤退嗎?”
周昊聞言沉默了下來,這事情顯然並不像宋關傑說的這麽輕鬆,上頭在這烽火台上分配了這麽多的武器彈藥,用意顯然並不僅僅是觀察哨這麽簡單。
“排長,打完小鬼子,你想幹啥去?”一旁的猴子忽然問道。
周昊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麽個問題。
“當然是回家。”
“元寶,那你呢,我看你的軍裝上都鼓鼓囊囊的,積攢了不少了吧?”
“啥啊?回家買幾頭牛,討個屁股大的媳婦,俺娘可還指著我傳宗接代呢。”錢元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褡褳處。
“瞧你那樣。”猴子小眼一翻,沒好氣道:“有什麽出息啊,我就是要回去念書,去北平念書,咱們老師被洋鬼子欺負,現在又被小鬼子欺負,就是因為他們念的書多,有了他娘的啥子工業革命。我的理想就是用咱們老祖宗造的火藥,做他一個大炸彈,把狗日的小鬼子的島嶼給炸平了。聽說這些鬼子全是在一個小島上,我還就不服氣了,炸不沉它!”
“行,行!你牛逼!”錢元寶也懶得反擊猴子,轉頭望向宋關傑,道:“班長,你呢?”
宋關傑一愣。
“我?這十來年全打仗了,啥也不會。讀書?讀不了,年紀大了,我記不住。種地?我沒地,地都被鬼子槍去修水庫了。做買賣?沒本錢,再說了,鬥大的字識不得幾個,而且不會算賬,做不了。當兵?當這一回,我就行了,下輩子我都不當兵了。”
“毛病。那你能幹點啥?”猴子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幹點啥了?不是我不想,是真的想不出來,走一步看一步吧。”宋關傑想了一會兒,覺得頭疼,說,“還是聽宋舉人說說,咱們的退路吧!”這也是是錢元寶眼下最關心的事兒。
周昊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宋伊雪,這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此刻正捧著臉望著火堆發呆,說:“宋舉人,來給說說,咱們的退路在哪?”
宋關傑說:“說說。”
“這哪是我能說得明白的。這不是班門弄斧嗎?我隻是想起我爺爺的話,沒有遠慮,必有近憂。”宋舉人說。
場麵頓時有些滑稽,幾個大男人全眼巴巴盯著宋伊雪,瘦弱的身影在火光中似乎被無限拉長。
“周昊,你說!”宋伊雪被盯的渾身不自在,搶先說道。
其實這幾天,周昊也不是沒有想過退路的問題,這會兒從火堆中撿起一根燒了一半的山樹枝條,在地上畫了起來。
“咱們這個烽火台的任務。第一是守住。這是上麵給的死命令,咱們在這兒不僅是個觀察哨,必要的時候還得掩護部隊撤退。咱們掩護了主力撤下來,主力才能掩護咱們撤下去。咱們要是守不住,主力撤不下來,咱們撤了也是臨陣逃跑,同樣是死路一條。守住是第一。第二,那咱們掩護了主力撤下來,咱們的下山路隻有東麵這個口,肯定不行。咱們一打起來,東麵這個口子肯定得讓日軍給封住。所以咱們要在南麵找一條路下山,可這幾十米高的崖壁,硬下是不行的,可是有了繩子,那就好辦了。眼下咱們得多備上幾條繩子,這就是咱們的第二條路。”
周昊邊說邊用小木棍在地上畫一個四四方方的烽火台形狀,最後把山樹枝條摔到了他畫的圖上。
猴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個焦炭畫成的烽火台,道:“要是咱們有門小炮就好了,那樣小鬼子就不知道咱們的實力,那就可以拖延更長的時間。”
周昊地看著猴子,道:“隻是小炮難搞,現在團裏的火力本來就緊張,隻怕是沒有多餘的小炮了,不過手榴彈手雷這種倒是可以去多弄一些來。”
宋關傑一拍大腿:“行。明天咱就搞,這個就交給我了。”
烽火台上沒有鍾表,周昊在上山的時候從關帝廟中拿了一捆長香,大家站崗時就以一炷香的時間來計算,香插在通往頂層的台階上,通紅的火頭,在黑暗中很是醒目,當香頭上香灰掉下來的一瞬間,香頭的紅火就跳光一下子。
一炷香燒完,劉天長和沈三下來,就該錢元寶和周昊放哨了。
一到了頂上,一股北風迎麵吹來,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吹得那光禿禿的樹枝搖曳不停,好像被凍得發抖。錢元寶了個冷戰,他弓著腰,提著步槍,朝東北角的箭垛摸去。靠上箭垛,露出半個臉,朝東麵的山坡道上看去。淡淡的月光下,發白的小路還是能看得清的。黑色的東山,比白天要高大得多,山的皺褶處,月光下顯得更黑了。四周看了一圈,沒有光亮,聽不見動靜。隻有山風吹著草木,發出沙沙的響聲。
周昊拿著望遠鏡,專注地看著飛熊嶺東邊的山穀方向,連吸了兩根煙,才把望遠鏡移動過來。看完了四周,他放下望遠鏡,搓幾下凍僵硬了的手和臉,靠在了東麵的箭垛下麵。
見周昊蹲下了,錢元寶靠近他問:“排長,我想問你個事兒?”那聲音自然是甜甜的。
“說。”
“你們大老遠從東北南下,咋還回來當兵呢?要說當兵,南邊不是還有個政府嗎?聽說那裏的士兵的軍餉可比咱們高啊。”
“那是你不知道,那軍隊隻會窩裏鬥,小鬼子是倭寇,哪裏打鬼子,我就去哪裏。”周昊沒想到錢元寶問的是這個問題,看來還真是個財迷。
“啥窩裏鬥啊,俺也不懂,不過這都是大官們的事,跟咱們有啥關係啊?”
“元寶,你說其他的也就算了,但是有一句話你要記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咱們還是軍人,能沒關係嗎?”
“嗯但是不管咋說,東北是在咱們手裏丟了,我就覺得丟人。”錢元寶說著,大有一種恨其不爭的模樣,倒是讓周昊對他有了新的看法。
周昊知道不能讓手下丟了士氣,道:“這也怪不了咱們,你說上頭隻要一說撤,你們能咋辦?才不管你是誰呢?”
“那你說,這次咱們還撤嗎?”
“難,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周昊望著頭頂的繁星,有些遲疑,畢竟這段曆史他也不清楚。
一句話,又嚇了錢元寶一身的冷汗。前麵的大部隊要是撤了,長城陣地就丟了,這兒就成了一線陣地了,到時候就得打掩護了,那時候就得死守,一想到死守,就得守死,那個死字就讓他討厭。咋守都行,就是不能用這個字守。戰場上咋能用這個字呢,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過了半夜子時,錢元寶就睡下了,可是睡著時也不安穩,總覺得眼前有一把刺刀在晃悠,正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聽到宋關傑扯著喉嚨大喊:“誰站崗呢?現在是誰站崗呢?”
有人忘了接崗?錢元寶一下子從被子裏坐了起來,難道夢境成真,小鬼子摸上來了?
緊接著,頂層傳來了周昊的聲音。
“是我,我在上麵。”
“排長,咋沒有叫醒我呢?”宋關傑悶聲問道。
所有人都被宋關傑的幾嗓子吼醒了,一聽就全明白了,周昊的這個哨,一直站到了天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