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大家吃的五味雜陳，特別是錢元寶，身上的皮大衣被散落的炮火燒出了一個大洞，心裏止不住地罵起了老天爺。

    飯後，短暫的修習當中，大家靠著烽火台的青石磚牆，看著北麵的臉色都有些凝重。鬼子似乎已經將目標對準了這個烽火台，攻擊的頻率比以前大多了，而這種戰前的等待更像是一種煎熬。

    周昊吃完飯，把手頭上盛飯的茶缸子用冰水清洗幹淨了，這山上好歹有個水洞子，不斷會有地下水湧上來，所以水的問題倒是不用太過擔心。

    沈三在衣服袋子裏麵搗鼓了半天，摸出了兩顆半骰子，其中那半顆骰子挨著對角的兩個點被他鋸開了，隻留下了一和三兩個完整的點數，其他半麵的點數都隻剩下了一。沈三歎了口氣後，把骰子扔進了茶缸裏麵就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那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啥時候了，還搗鼓著這玩意。”宋關傑摸出了跟皺巴巴的香煙，沒好氣地說道。

    “啥時候都可以來麽。調節下心情，有啥不好的。來，整兩把，元寶，這幾天看你小子富的快流油了，來整兩把嗎？有沒有敢的？”沈三搖晃著茶缸子，大聲喊道，這個時候，他也是看到了大家的情緒十分低落，為了安慰一下諸位弟兄罷了。

    “我不玩那玩意。”錢元寶嘴上這麽說著，身體卻湊了上來。

    幾個人閑來無事，也就圍成了一圈，賭起了大小。

    可是玩了一會兒，所有人都開始有點意興索然，宋伊雪連續輸了兩把子彈之後，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嚷道：“不玩了不玩了，周昊，要不然拿出你的牌再擺一回八門，看看該死的鬼子會從哪裏上來？”

    “對！大哥再擺擺，看看鬼子下個方向是從哪兒攻，咱們也可以狠狠給個迎頭痛擊。”大黑牛原本對這骰子就不怎麽感冒，這會兒聽宋伊雪這麽一說，登時又來了興致，他就感到這八門擺的有些稀罕，周昊這個大哥在他心裏也有了那麽一絲古代那些部隊大軍師的意思。

    周昊手裏拿起撿起的紙牌，看著地上鋪著八門中先開了口的南門，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沈三看了之後，也任由兩個半骰子滴溜溜在茶缸子裏打轉，人也坐在了地上，不再言語。

    大黑牛見狀納悶地道：“咋回事啊？你們兩個講講唄。”

    周昊咳嗽了一聲，道：“行，那我就讓你們明白明白，按照你們求的，鬼子會從南麵圍上，可是咱們的西北東三麵現在全是鬼子，這就是說咱們得讓小鬼子四麵都圍上了。但是按照我求的，咱們突圍的方向卻是在南麵，那裏是咱們的生門。這裏麵涉及到了先天術數，陰陽八卦，三國時候諸葛亮用的就是這個，說了你們也不明白，你們隻要記好了，突圍的時候，南麵就是咱們的生路。”

    錢元寶一聽說突圍，腦子裏就開始轉了，不過還是有些迷糊，問道：“大哥，你再說一遍，我還是不太明白。”

    一旁的大黑牛和劉天長也是附和道：“不明白，大哥，那你說咱們是先在鬼子圍上來之前突圍呢？還是等鬼子圍上來之後在突圍啊？”

    “那咱們得再起一卦了。”周昊拍拍腦袋說道。

    大黑牛聽了有些著急道：“那咱就再起一卦唄？”

    “一天隻能起一卦，多了就不靈了。”周昊安慰道：“鬼子一時半會攻不上來呢，別急啊。”

    大黑牛還想說什麽，但是心裏一想，大哥說的肯定有道理，也就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午後，太陽像個雞蛋黃子藏在一層蟬翼似的雲彩裏，時隱時現，給人以溫暖的感覺，有點十月小陽春天氣的樣子。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天後，都抵擋不住疲倦，昏昏沉沉不想動彈。幾隻路過的烏鴉，也都張著嘴巴歇在箭垛上，懶得再飛出去覓食了。

    很快就到了落日西斜的時景，大家忽然聽到烽火台下有人在叫喊，周昊一直在頂層站崗，倒是第一個聽到的。

    “老七回來了。”錢元寶也是滿腹心事，一有人叫喚，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猴子出現的地方是南麵的崖壁下，身邊還放著幾個箱子，似乎是彈藥。

    “這小子，該靈活的時候咋就不知道變通了，還回來幹啥。”宋關傑拿了繩子放了下去。

    繩子上第一次拿上來的，是一挺全新的捷克式機槍。第二回拉上來的，是幾箱子彈。接著就聽到了猴子在下麵喊道：“老大，還有，我讓青雲道長幫忙去取了。”

    周昊探出頭道：“猴子，你在那兒等著，我讓大黑牛下去幫你。”

    猴子仰著頭喊：“別讓大黑牛從那石縫下來，這會兒鬼子都盯著這裏呢，不能暴露了。”

    大黑牛也順著繩子下去了，這次順著繩子上來的，全是手榴彈，整整八箱，還有八頂鋼盔。

    等猴子也跟著上來了，宋關傑虎著一張臉道：“猴子，你怎麽還回來啊？”

    “啥？二哥你是不知道，我這都還連口水都沒來的及喝呢！別看這兒和那邊隻隔著這麽幾座山包，但是走起來遠著呢，哎呦，我這腿都快跑斷了。”猴子怕宋關傑怪他回來晚了，趕忙一通長篇大論，描述著自己怎麽地辛苦。

    “行了行了。”宋關傑打斷道，他見猴子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但是這話又不好明說，隻是重重拍了拍猴子的肩膀，眼神卻不敢看猴子，隻好轉向鬼子的陣地道：“我的意思是，情況報告給指揮部了沒有？”

    “報告了，隻是咱們的電話線全被鬼子的飛機炸斷了，電話是用不上了，指揮部的命令是，讓咱們死守飛熊嶺，沒有命令不許撤退，這些機槍彈藥全是指揮部給咱們的，東西太多，而指揮部裏麵又沒有多餘的幫手，我隻能找關帝廟的青雲道長幫忙了，好在那兒還有個大個子的道長師兄弟，這才運到了這兒來。”

    沈三在一旁說道：“咱們以前一個排，都沒有補給過這麽多的東西，看來這回，咱們該被當成主力打了。”

    錢元寶也附和道：“是啊，這麽多的彈藥，值好多錢呢。指揮部看來是下大本錢了。”

    宋伊雪笑道：“去去去，你個財迷，簡直就是掉到錢眼裏了，這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還說這些有的沒的。”

    周昊也笑道：“不管怎麽說，有了這麽些彈藥，咱們的底氣就足了，老七這回是立功了。”

    “大哥，鬼子從北麵的溝又上來了，有好幾百人，西邊山上的鬼子也開始動了，看樣子又來了增援的部隊，我看著都有好幾門小炮對著咱們了。”

    這時負責放哨的劉天長舉著望遠鏡喊道。

    “打！狠狠打！把這些小鬼子都給我封住了，千萬不能讓他們靠近，要是讓他們在溝裏站穩腳了，咱們團的退路就被堵住了！”周昊沉聲道。

    由於鬼子的炮彈，幾人的戰地已經移到了底層的烽火台，烽火台造的非常結實，能輕易抗住一般的迫擊炮。

    這回的烽火台上一共有了四挺機槍，子彈像是狂風暴雨一般撒了出去，小鬼子就像是被割稻子一般，齊刷刷被割倒了。

    “別怕浪費子彈，往死裏打！”

    周昊冷著一張臉，手裏的機槍子彈密集地掃出一道道彈痕，在落日的餘暉中劃出一道道火紅的軌跡。

    小鬼子這回的攻勢很猛，配合攻擊的火力配屬也非常強悍，由輕重機槍和迫擊炮組成的火力網猛烈地撕扯著山下狙擊陣地的防線，而擲彈筒迫擊炮的炸彈一窩蜂地向著烽火台打來，炮彈不斷地在周邊炸響，氣浪帶著硝煙塵土由箭窗撲了進來，周昊和旁邊的猴子雖然隻隔著兩米來長的城牆，但是誰也看不到誰。

    “丫頭，快把門簾子都扯下來，通風散氣。”周昊趕忙喊道。

    宋伊雪剛忙將裝好的彈匣放在幾個機槍手的旁邊，跑著把門簾子都扯了下來。山上的冷風一吹，烽火台上的硝煙很快就散去了，而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鬼子已經衝到崖壁隻有二五十來米的距離了，要是再讓他們前進，那就是射擊的死角了！

    前頭的鬼子衝上來，後邊的炮火也沒有停下來。

    周昊皺著眉頭，感覺鬼子八成已經有靠過來的了。

    “機槍不停，其餘的人準備手榴彈，延時一秒，往下砸，大黑牛，搬一箱手榴彈跟著我，咱們到上麵去炸他娘的。”

    來到頂層後，周昊把開了蓋的手榴彈兩顆兩顆地扔下去，崖壁下，隆隆的手榴彈爆炸聲響成了一片。

    “大黑牛，你朝著後邊的山坡上扔。”

    攻近的鬼子很快被打的退了回去，緊接著，一發發迫擊炮就衝著烽火台飛了過來。

    “下去！”

    抱著還沒有扔完的手榴彈，周昊和大黑牛連滾帶爬地來到了一層。剛剛走完階梯，一顆鬼子的炮彈就落在了頂層，轟的一聲炸響了，烽火台被炸的塵土朔朔，煙塵激蕩，錢元寶和劉天長都被嚇地躲在了牆角，等了一會兒，塵土剛剛散去，又是一顆炮彈飛了過來，隻是這顆的爆炸聲卻小了點，塵土也少了很多。

    看著不斷往下落灰塵的頂棚，周昊估計再來幾炮，這頂棚再結實也該扛不住了。畢竟是幾百年的建築了。

    鬼子發射了幾個炮彈之後，忽然被後方衝出來的一股部隊襲擊了後方，周昊聽出來了是密集的投彈聲和毛瑟槍的槍聲，這鬼子的迫擊炮和擲彈筒配屬完備，所以絕不會用手榴彈，看來是部隊裏派過來支援的。

    “真是及時雨啊！”周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重新拿起了機槍衝著鬼子就掃射了過去。

    鬼子被突然衝出來的部隊殺的有些措手不及，三個方向的火力攻擊下，終於開始撤退，這讓周昊鬆了口氣。

    從後方殺過來的這隻部隊戰鬥力相當的驚人，喊殺聲震天，最讓鬼子吃不消的就是這隻部隊身上那種血氣殺氣，幾乎個個都是奮不顧死。

    一陣浴血拚殺後，天終於黑了下來。

    周昊就盼著天黑，這樣鬼子的飛機就不會出動了，而且，鬼子在天黑時也不會再有大規模的進攻了。而手底下的這班人也可以躲在烽火台裏不用露頭了，不露頭自然就減少了丟掉性命的危險。

    說起來，老祖宗修建的烽火台還真是個奇跡，挨了鬼子這麽多發的炮彈，依然還是奈何不了。

    “娘的，這些小鬼子也不咋樣嘛，天黑了就跑了。”沈三看到鬼子漸漸退去，拍著大腿痛惜不已，看模樣，就像是到了網裏的魚，還是被逃走了一般。

    但是沈三的精神亢奮，一旁的劉天長卻是抱著槍靠著牆角坐著，他的小板凳被鬼子的炮彈炸飛了，心裏煩，幹脆閉上了眼睛，想著猴子回來的事，回來幹啥呢？這麽明擺著的事，猴子是幾個兄弟裏麵年齡最小的，大哥和二哥都想讓他撤出戰鬥，才讓他去指揮部報告，可是你說他還回來幹啥？果然是瓜娃子，腦袋裏都想啥呢？還有那個小丫頭片子，死皮賴臉留這兒幹嘛呢？大戰不是咱們大老爺們的事麽？你說你留在這兒，讓咱想撤退的話怎麽說的出口？

    想來想去，就是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場仗，估計是凶險了。他現在就覺得臉麵這個東西，真是有點害人。

    “咱們的夥食來了！”負責在上麵站崗的大黑牛扯著喉嚨喊道。

    “我說你這樣喊著，倒是把咱們說的像要吃豬食一樣，下次能不能換個詞？”劉天長心情有點鬱結，對著大黑牛就抱怨道。

    “扯吧，還能咋說？”大黑牛才不理劉天長，罵罵咧咧道，“我下去接一下。”

    “我也去。”猴子也起身說道。

    等著大黑牛和猴子把裝著飯的木桶提了上來，周昊才發現後麵跟著的人也換了，是炊事班的大舌頭。炊事班周大勺手底下的兵裏，有大舌頭，大腳板，還有個南瓜肚，要在平時，遇到夥食不好的時候，大家都會罵道：“大舌頭，大腳板，爛南瓜，懶做事，不幹活。”

    “大舌頭，大勺呢？”宋關傑有些奇怪地問道。宋關傑和周大勺是老鄉，所以對這個炊事班的班長還是比較關心的。而且也就是他敢直接叫大勺的外號。

    “中午.......中午........來.....來給你們送飯的時候，被山神......山神爺拉去做女婿了。”大舌頭說著用手抹了下眼睛，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想起自己的班長心裏難過，眼睛有些微微泛紅。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周大勺也犧牲了。部隊打仗的時候，有些話是能說的，像是受傷了，掛彩了。但是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而這個死字，就是大家都不想說的。

    而大舌頭這麽一說，大家都低下了頭，就在中午的時候，因為沒吃上新鮮的熱飯，大家都把周大勺罵了一個下午。聽著大舌頭這麽一說，大家都感到自己還真不是個東西，沒有新鮮的飯就罵人了，那周大勺又該去罵誰了？

    周昊把把木桶裏的白麵饅頭都拿了出來，把菜倒進了鐵鍋裏麵，提起木桶就去送大舌頭，看到這一幕，大家都起身來送，可是大家都保持著沉默，要說啥呢？大家心裏都不是滋味，有什麽好說的呢？

    周大勺死了，所有人都在為他默哀。估計這輩子，隻能在回憶裏去吃他做的豆腐丸子了，以後一看到豆腐丸子，隻怕就會想起周大勺，那心裏該是酸酸的感覺吧？宋關傑尋思著，這豆腐丸子，以後就再也不吃了。

    “猴子，你去到指揮部，有沒聽到啥消息啊？”沈三轉移話題問道。

    “聽是聽到一點，可是我也不知道準不準。”猴子說道。

    聽到有消息，劉天長有點著急，說道：“不管準不準，都說說看”

    “聽說中央軍駐石家莊、北平一帶的第十二師，奉命集中石家莊開始輸送，限三天之內日以前到達通縣待命。現在正在往咱們這兒增援呢！在河北一帶的六十三師，到達北平附近，在密雲集中。也來增援咱們。獨立炮兵第八團、炮兵第九團、騎兵第一旅、重迫擊炮第一營及其他直屬部隊等，也正在往這趕。另外晉綏軍也在牽製日軍。還聽說徐軍長已到了密雲縣城，正在調配部隊，增援長城一線。用不了兩天，增援部隊就能上來，重炮團要是能上來，守住古北口是沒事。”

    周昊問：“那是南邊政府的中央軍吧？聽沒聽說咱們東北軍啥事兒？”

    “出大事了。我在指揮部地上撿著一張北平日報，上麵有張少帥下野的電文。”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報紙，上麵有張學良下野的電文。“少帥都下野了，我看咱們東北軍誰還有心思再打下去。少帥給南京政府發去了辭職電，把丟失熱河省的罪過都承擔了過去。少帥在得到蔣委員長的批準後，發出了下野通電，下野通電之後，在蔣委員長安排下，少帥已出國考察去了。”

    猴子說著把報紙抖得直響，“走了，說走就走了。三軍司令怎麽能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呢？他可是咱們幾十萬東北軍的靈魂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