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這會兒守著東麵，這裏是鬼子進攻的重點。上來的小路，就在東麵，他抱著機槍，在幾個箭窗口間來回走動，有周昊守在這邊，大家的心都放了下來。

    四個人分成了四麵，沈三隨機支援，宋伊雪壓子彈，一直堅持到了下午，宋關傑的身上也已經中槍，右肩膀上血流不止，同樣失去了戰鬥力。而這會兒的東麵，鬼子又發起了新一輪的衝鋒，周昊機槍不斷地掃射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打死了多少鬼子，對數字早就已經變得麻木。

    宋關傑在傷口上壓了一個急救包，但是血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這會兒鬼子的一排子彈從北窗射了進來，宋關傑咬牙道：“小鬼子，爺爺跟你拚了。”說罷，抓起了幾顆手榴彈就從炸開的箭窗跳了出去。可是手榴彈隻扔了兩顆，就被子彈給逼了回來。

    周昊過來，見狀忙喊道：“老三，扔手榴彈，快，別露頭，往下扔就行。”

    沈三一口氣往下扔了八、九顆手榴彈，山下響成了一片。

    周昊把宋關傑拖看了回來，發現他的胳膊上又中了一顆。

    “大哥，不用管我了，這次殺的鬼子，早就夠本了。”

    就在這時，一個鬼子的腦袋從石縫那兒露了出來，周昊扣動扳機，一匣子子彈全送給了小鬼子，鬼子的鋼盔當場被打地稀爛。接著就是十幾顆手榴彈一股腦兒扔了過去，隨著一連串的爆炸聲，鬼子又被打回了半山腰。

    樹下大佐的望遠鏡裏，從烽火台裏跳出來一團火，隨後在崖下一連串爆炸，讓他感到震驚，接下來烽火台裏投出一連串手榴彈，讓他感到的是震撼。這是一種真正的武士精神，一種麵對死亡表現出來的不屈精神，更是一種麵對死亡的坦然，視死如歸。接下來的手榴彈爆炸，使進攻的部隊又一次被炸了回來，進攻停止了。

    炮兵又開始轟擊烽火台了。已成饅頭形的烽火台被炮彈一層層地掀低。這樣的陣地，怎麽還能這麽頑抗呢？樹下大佐要用鋼鐵和火焰炸掉和燒盡烽火台裏的人的意誌。他更想讓這裏的人們知道，大日本帝國的強大，不是神話，而是現實。他命令憲兵隊將周圍的一些有頭臉的人物請到南山上，看日軍是如何作戰的。

    青雲老道士也被請了過來。

    “青雲道長，你認為這樣的抵抗還有意義嗎？”

    青雲道長道：“中國有句老話，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原本就是一群沒有想到生死的人，死對於他們，那便是生。生死輪回，道法自然。”

    樹下大佐道：“求生是人的本能。中國也有句老話，‘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

    “將軍既然這樣精通中國文化，難道不知中國還有‘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老話嗎？飛熊嶺上的軍人，不正是為知己者不顧生死的嗎？我想將軍也不希望自己的士兵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吧！”

    樹下大佐點點頭道：“呦西！道長說得很有道理。軍人的最高榮譽，就是戰死。隻是我希望山上的中國軍人能活下來，因為戰爭的最終目的，不是殺人，而是征服。道長能為我勸說他們嗎？讓他們活下來，共同建設我們的大東亞共榮圈。”

    “貧道怕是沒這份榮幸。出家人不問政事，這是道規。貧道也不能破這個戒。”

    “那麽不知道道長現在想生想死呢？”

    青雲平靜道：“生老病死，自然法則。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就如這春、夏、秋、冬，輪回而已。無所謂想生想死。”

    樹下大佐看著旁邊這個頭發已經灰白的老道人點點頭，回身朝身邊的軍官命令道：“停止炮擊，命令部隊進攻，我要看看支那軍人的意誌。”

    太陽轉到西邊了，昏黃黃的陽光從西麵炸開的箭窗射了進來，宋伊雪在夕陽下閉著眼睛，把子彈一顆一顆地壓進彈夾。每壓一顆子彈，彈夾就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夕陽下，瘦小的身影被拖的老長......

    鬼子停止了進攻，周昊讓宋關傑到沒有炸塌的西北角，靠北牆道：“失血太多，頭朝牆角放，能擋點風。”

    “不--行。”宋關傑道，“頭朝窗口，給我幾顆手榴彈，我守在這兒。”

    錢元寶看著眼前的空落落的烽火台，心裏感到一陣難受，老七跳下了烽火台，老五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一般。在這之前，他最怕的是死人。一想到頭皮就發奓，腿就發軟。可是眼下，看著劉天長在那，感覺他就是睡著了一樣，說不定睡一覺就會起來。在抬他的時候，錢元寶就怕把他們弄醒了，就像是他們睡著了，換個地方一樣。

    趁著鬼子停下攻擊的間隙，周昊又把火點燃了起來。把僅有的土豆放到火下麵，用土埋上。幾麵箭窗都炸開了，露著大大的洞，烽火台的風反倒小了，柴草的煙塵，朝上升著，從烽火台上炸出的洞冒了出去，直直地拔向藍天。

    宋關傑看著嫋嫋升起的青煙，道：“這才叫點狼煙呢，讓小鬼知道知道，啥叫烽火台。”

    沈三笑道：“二哥，你就少說兩句吧，留著點力氣，別到時候突圍了，又掉鏈子了。”

    宋關傑也笑道：“發昏擋不住死，讓我說兩句吧。要不這幾年的兵都白當了。下麵我就給你們講講這古長城的事兒。”

    宋伊雪就愛聽故事了，一聽有人要說故事，忙躺在那兒道：“行。講講，來一回長城，真不知是咋回事呢！早就聽家裏人說了萬裏長城萬裏長城，別整個到死都不明白，白來一回了。”

    沈三道：“那就講，我是怕你流了那麽多血，氣力不夠。”

    宋關傑道：“小事兒。我就給你們講個有趣的故事兒，也是我駐紮在這兒時，聽三營屯的老鄉講的。就說咱們這個烽火台吧，這山這麽高又這麽陡峭，而這烽火台的石頭又這麽大塊，他們是咋運上來的？”

    宋伊雪頭一歪，道：“人運的？”

    宋關傑搖搖頭道：“那是羊羔兒運的。”

    “騙人，怎麽可能？”

    宋關傑笑笑道：“別急啊，我聽說，當時，施工條件很差，沒有吊運設備，全靠人工搬運。而當時修這烽火台所用的磚，都是在四十裏以外的地方燒製而成。磚燒好後，用牛車拉到山下，再用人工往上背。由於城高，唯一能上下的山道坡度大，上下很困難，盡管派了許多人往城牆上背磚，個個累得要死，但背上去的磚是好了，但是底座的大青石卻沒辦法了，工程進展受到了嚴重影響。一天，一個放羊的孩子來到這裏放羊玩耍，看到這個情景，靈機一動，解下腰帶，把青石背到羊身上，然後，用手拍一下羊背，身子輕巧的山羊，馱著石頭一溜小跑就爬上了城牆。”

    “我就說你是騙人的，羊這麽小，咋能駝動這麽大的石頭？”宋伊雪一付上當受騙的表情。

    宋關傑哈哈大笑道：“咋不可能啊，不過咱們這個烽火台，可是當時的抗倭名將戚繼光帶領修建的，就算是死在這兒，老子我也無憾了。”

    聽著宋關傑的話，大家都沉默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往槍裏壓子彈。

    錢元寶邊壓子彈邊往外看，這個時候，就怕小鬼子偷襲。就在他眼角餘光一撇時，忽然發現鬼子真的上來了，但是好像不是進攻，走在但樣子不像是進攻。走在前麵的是個穿老百姓服裝的人，手裏舉著白旗。忙朝著周昊喊道：“大哥，鬼子又上來了，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進攻。又是來勸降的吧，舉著白旗呢！”

    周昊往外一看，疑惑道：“看樣子像，小鬼子又想玩啥花樣？”

    這時山下傳來一聲叫喊聲：“烽火台上的東北軍兄弟，皇軍提出停戰一小時，各自運回陣亡的官兵。聽到了嗎？兄弟。”

    “大哥，咋樣，給不給運？”錢元寶問道。

    周昊抬頭看了看天色，西斜的太陽斜斜的射在那布滿彈坑的箭窗上上，霞光透過了升起的青煙，染紅了那散落在地上已洗成灰白色的門簾。

    再過兩個小時，天就會完全變黑。

    “運!咱們老七的屍體都還在下麵，咱們不能丟下他。”周昊說道。

    “兩個小時，上來的人不能帶武器。”

    “皇軍軍團長的命令，就隻有一個小時。”下麵的人喊道。

    周昊冷聲道：“咱們營長說了，必須兩個小時。”

    山下一時沒了動靜，錢元寶不解地問道：“大哥，咱們哪來的營長啊？”

    一旁的宋伊雪朝著錢元寶的腦袋扔了個彈殼，打在鋼盔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傻錢袋子，咱們這麽說，就表示咱們這兒得有一個營啊，怎麽也能唬住鬼子一會兒。”

    就在這時，山下又傳來了喊聲：“皇軍說了，同意你們的要求，現在就開始計時了。”

    “不行！咱們營長說了，過五分鍾開始，現在開始準備。”周昊大聲喊道。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等到天黑，說不定團裏還會來增援呢。一旁的錢元寶和大黑牛這時候也不得不佩服大哥，心思細密，一下就想出了這麽些道道。

    五分鍾一眨眼就過去了，周昊吩咐大黑牛道：“老四，你警戒好，把剩下的迫擊炮彈和手雷都收拾一下，我下去，把老七帶回來。”

    錢元寶道：“大哥，帶個被麵吧，我怕......”

    大哥知道錢元寶的意思，猴子被火這麽一燒，又被這麽一炸，隻怕是不能完屍了，能找到多少，是多少吧。

    周昊團起一床被麵，順著山崖就爬了下去。

    宋伊雪看著大黑牛道：“大牛子，你去警戒，一會兒換一件衣服，把臉擋住了。小鬼子也是想探一下咱們的虛實，你這樣，讓他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人。要是讓他們摸著底，他們收完屍就得進攻。”

    大黑牛按照宋伊雪說的，出去站一會兒，回來換上衣服，又出去。都換了六七次了，可周昊還沒回來，大黑牛都想不出來換啥了。

    錢元寶道：“換槍，這回你提著機槍出去。”

    大黑牛提著機槍出去了，從東麵走到了西麵，他要看看大哥咋還不回來。他走到西邊的崖壁邊上，看大哥正在揀老七炸飛了的肢體。被麵上，擺著燒焦了的屍體，黑黑的，一塊塊的，按著人體擺放著。有的被大哥拿起來，又扔掉了。他不知道大哥是根據啥在挑選著哪是猴子，哪是小鬼子的屍體。

    周昊終於回來了，在石縫處，錢元寶接了上來猴子的屍體，很輕，也就四五十斤。

    回到烽火台裏，周昊脫下他的大衣，鋪在了一旁的空地上，把被麵裏包著的猴子放在大衣上，按著人形擺放好，把大衣扣係上，然後坐下來，掏出酒壺，搖晃了一下，打開蓋舉起來，張著嘴接著滴出來的一兩滴酒，酒壺是從鬼子身上扒拉出來的，上好的燒酒鬼子一口沒喝。

    幾個人就這樣看著周昊，誰也沒說什麽，都像有什麽東西堵在嗓子眼，說不出話來。

    兩滴酒在周昊的嘴裏，像是一大口一樣，咽了下去。小聲對大黑牛道：“老四，注意警戒，看住東麵的石縫，別讓小鬼子把咱們給玩了。我清點一下彈藥。”

    周昊的嗓子有點啞了，說話聲音沙沙的。說著他把四挺機槍和幾支步槍都拿了過來，又把彈藥箱都搬了過來，說：“機槍炸壞了一挺，還有三挺。步槍都沒事兒。子彈還有一千多發，手雷還有四十多枚，手榴彈還有五十多顆。迫擊炮彈還有九發。這就是咱們的全部家當了。”

    錢元寶給猴子和劉天長頭腳都蓋上了。回到了東窗口，朝下麵看看。上來的日軍都沒帶武器，正在往下抬屍體和傷員。幾百具屍體，還有些重傷員，山上本來就沒路，有些被打死在樹叢中，也夠他們找一會兒的，看樣子，沒兩個小時真抬不完。

    宋關傑靠著箭垛坐在那兒，道：“大哥，你們有錢人家，當兵幹啥呀？不像我們這些窮人，就為了點軍餉。”

    “要是小鬼子不來，我還真不當這個兵。可眼下不一樣了，國都沒了，哪有家呀？更別說錢了。咱們東北的學校，現在都在教日語，慢慢地，中國話都得不讓說了。這不是亡國的事，這是要咱們亡種啊。這個時候不當兵，那還是男人嗎？有點血性的男子漢哪個不去當兵報國！”周昊抽著煙，想著這些操蛋的事，語氣也狠了些。

    “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不明白，想問問。千萬別生氣，我就是不明白。”宋關傑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哥，你放心，我當了兵，就得像個兵樣，這最後一顆手榴彈，留給自己，死了也不能當小鬼子的俘虜。咱丟不起那個人。”

    “關傑，我不是生你的氣。咱們是兄弟，我是覺得自己沒用。”

    天漸漸地黑了。

    鬼子抬完了屍體，天全黑了下來。看樣子沒有再進攻的意思，又在山下點上了篝火。

    周昊在灰火裏埋上一些土豆，用鋼盔燒了開水，重新用門簾子擋住了幾個窗口。烽火台裏暖和多了。

    老五老七犧牲了。老二老三受了傷，好在扔扔手榴彈還是可以的，隻有錢元寶大黑牛和周昊三個有戰鬥力的了。

    日軍的篝火還像撒路燈似的亮著，把帽兒山圍在中間。

    錢元寶不斷地朝南山看著，要是沒人來救，隻能靠著自己突圍出去了。可南山上黑黑的山脊，一點動靜也沒有，明晃晃的月亮掛在天上，還有不斷閃爍的星星。他不信就沒人幫了，至少部隊應該想著他們。可眼下，除了陣陣北風，還有月亮星星，地下的篝火，沒人能看到他們。

    周昊看著僅剩下了九枚的迫擊炮彈，這些六零迫擊炮彈非常輕，剛剛適合突圍時使用，現在，隻等鬼子的警惕性放到最低時，就是突圍的時刻了。

    拿起酒壺搖晃了兩下，打開蓋子聞了聞，從一旁的水壺裏麵倒了些水出來，他把酒壺放在火上烤著，烤一會兒晃幾下，再接著烤。直到他確認壺裏的水已經熱了，提著酒壺來到宋關傑和沈三跟前說：“來兩口，暖暖身子。水酒也是酒。”

    宋關傑喝了一口，把壺遞給了沈三，道：“大哥，等會兒突圍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不走了，給你們火力掩護。”

    周昊一愣，繼而怒道：“屁話！你是怕老子帶不走你們？”

    宋關傑說道：“沒有的事，大哥想到哪兒去了。我隻是不想拖累大家。”

    周昊聞言摸了摸宋關傑的頭，發現燙的厲害，是發燒了，可是身上的藥也已經用完了。

    “等會兒，大黑牛，你帶著宋伊雪，錢元寶，你照看著二哥和三哥。至於老五和老七，不是做大哥的心狠，你們兩暫時就先在這飛熊嶺上歇著，等哥哥們突圍出去了，再回來把你們厚葬。”

    說完，周昊轉過頭道：“待會兒，我先下去把鬼字引開，大黑牛，錢元寶，你們兩人一人一挺機槍，手榴彈全給你們帶著。看準時機，就往南邊的小河跑，過了河，估計鬼子就懶得追咱們這幾條小魚了。”

    夜漸漸深了，鬼子們搬完了四百多具的屍體，又經過了一天的戰鬥，都感到了疲憊，這會兒的鬼子營地，難得地陷入了夢鄉，在他們看來，烽火台的上的幾十個支那軍人，早已經是甕中之鱉，留幾個哨兵看著就行了，他們需要養足精神，隻要過了明天，估計就能打進密雲了，他們需要充足的體力，來享受城裏那些水靈靈的花姑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