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決定要徹查內奸，但目標是莎朵蘭的話，沐痕還是下不去手。

    對付人類不需要洞悉靈魂那樣程度的能力，隻要窺探內心，大致就能了解清楚。

    可即便機會就在眼前，比如現在——

    莎朵蘭毫無防備，正在照看梅利安和涅諾瓦吃午飯。她不僅小心關注湯的溫度，同時在孩子們送食物進嘴之前，把較大的蔬菜用刀叉弄成符合孩子一口能吃下的大小，怎麽看，都非常用心。

    沐痕能看得出，那是真心實意的感情，是莎朵蘭毫不掩飾的愛意，如果真有什麽內奸——

    不、不能手軟。

    沐痕晃晃腦袋，他告誡自己決不能被表象欺騙，但終究還是沒有對莎朵蘭使用窺探心靈。像逃跑似的，沐痕暗示自己還有許多人沒調查後，便獨自離開地下避難所。

    調查其他人比較輕鬆，沒有經受訓練，魔抗低的人類很容易侵入心靈，而且麵對其他人也沒有麵對莎朵蘭時那樣的不忍心的感覺。隻一個上午，沐痕便探查了一半侯爵家的仆從，就連托德他都沒放過。

    這將近兩百人裏並沒有可疑人物，雖有對侯爵不滿的人，但也隻是停留在工資啊，休假之類的小問題，並沒有人和魔族有勾結。

    但這消息卻讓沐痕不免揪心。

    排除的人越多，那些他不願懷疑的人的嫌疑就越大。想起那白發女仆和莎朵蘭有可能是內奸，少年就忍不住歎氣。

    就在少年愁眉不展，思考該如何去做時，他突然發現，有人在偷偷跟蹤他。

    猛地一回頭，沐痕瞄見之前走過的轉角處閃過一個黑白相間的矮小身影。

    女仆？

    心瞬間被提到嗓子眼，沐痕沒打草驚蛇，他將計就計繼續裝作沒發現的樣子，但在下一個轉角，他突然加快速度，一轉過去就停下來等著對方追上來。

    果然，身後傳來非常輕微的腳步聲，那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人才能保持快速移動的同時又步伐輕盈。

    矮小的身影探出頭，沐痕發現，果真是侯爵家的女仆。而女仆發現沐痕正在瞪著自己，顯然被嚇了一跳，她張開嘴卻還沒來得及喊出聲——

    “安靜。”

    沐痕已經探出手捏住她的小嘴。

    女仆“嗚嗚”的呻吟幾聲，立刻從腰間抽出閃著銀光的匕首，想也沒想直接刺向沐痕。

    但沐痕抬手一擋，隻聽“鐺”的一聲，手臂沒有受傷，女仆手裏的匕首卻折斷了。

    在女仆含淚而絕望的眼神下，沐痕瞥了眼被刺中的位置說：“凡人的武器可傷不了我，但是小姐，你這一下的力道，可不像一般女孩子啊。”

    “嗚——嗚——！”

    “不要露出這麽驚恐的表情，你為什麽襲擊我，還有你背後的主子什麽的，我會在接下來的審問中探聽的一清二楚。”

    沐痕的話就像最終審判，然而女仆卻露出堅毅的眼神，似乎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望著女仆那瞪著自己的眼睛，沐痕想起莎朵蘭說的話——

    沒想到還真有那種願意為主人獻出生命的女仆啊。

    ——————————

    宮殿裏，到處都是魔術的奇跡。

    一道不見盡頭的走廊兩側一邊是深邃的夜空，圓月與繁星並存；另一邊是晴朗的日空，萬裏無雲。一個一頭金發的年輕男子快步前行，每一個和他照麵的人無不惶恐地跪下。即便男子已經離去很遠，也沒有人敢隨意起身。

    男子身後跟隨著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身著閃亮的鎧甲，不是腰間別著精美的長劍，就是背後背著華麗的長槍，一個個耀武揚威。

    但其中一位軍人顯然比其他人的步伐要快許多，他穿過同行的其他人，趕到隊伍的最前端時開口道：“陛下，還請您原諒小女的魯莽，我已經將她關了禁閉，還——”

    “閉嘴！”不等軍人說完，走在最前麵的金發男子一聲怒喝打斷了他。

    同時，那些耀武揚威的軍人也被這一聲怒喝吼破了膽似的，紛紛跪了下來。

    金發男子轉身不屑地掃視著跪在麵前的人，隨手一抬——

    “嘩啦，嘩啦”

    赫然，一尊石座竟然憑空出現在他身後。男子轉身坐下，歎口氣，平靜地說：“事情的經過我都清楚，我能理解你女兒的心情，畢竟我米恩作為魔王，愛我的人太多了。”

    “陛下所言極是……”

    “但是啊！”米恩的語氣突變，“那份愛阻礙到我的計劃就另當別論了！你家女兒叫什麽來著？啊，無所謂了……”

    “陛、陛下？！”

    “死，既然那麽愛我，就去死！為幹擾我的計劃而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算我回應她那份魯莽的愛，”

    “陛下！求你了，求你看在我——”

    “不是說了閉嘴嗎！”

    刷——

    那位軍人還來不及說完話，便被地上突然出現的黑暗裹附，變成黑色的蠶繭一般，漸漸沒入地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隻有米恩獨自在石座上宛如回味那份恐懼一般，手指交疊。

    “所以我不是說了閉嘴嗎，魔王的命令都不遵守，落得這樣的結局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沒有人回答，在噤若寒蟬的人群麵前，米恩滿意地起身。

    “都退下，誅滅其他逃亡皇族的事，就不勞煩各位操心了，你們回自己的駐地盡心盡力便是。”

    還是沒有人回答。

    米恩也不介意，轉身繼續沿著走道前進，而那尊突然出現的石座在他離開不久後就化作塵埃，卻什麽也沒留下。

    ————————

    “呼——呼——”

    懷中少女嬌喘連連，沐痕凝視她那完全沒有聚焦的眼眸好一會，才移開視線。

    剛停止對視，少女便非常痛苦地扭轉身體，仿佛被什麽纏繞著身體似的，痛苦萬分。

    “別怕！”沐痕忙伸手蓋住少女的眼睛，“別怕——”

    而少女似乎真的不再懼怕，隨著沐痕溫柔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

    等沐痕移開手時，懷裏的女仆少女已經闔上雙眼，沉穩地睡去，發出平穩而可愛的小小呼聲。

    “嗚……”沐痕有些無奈地繼續抱著少女。

    他慶幸懷裏的少女並不是內奸，隻是托德的密探而已；但那種即安心又擔心的矛盾心情又盤然而上；她不是內奸，那莎朵蘭和那位白發女仆的嫌疑仍舊沒有清除……

    “哎……”少年長籲口氣，抱著女仆去找托德。

    當托德看到少年懷裏的少女時，險些從辦公椅上摔下去。

    “喔、喔……沐痕你該不會對我家的女仆出手了？就算再怎麽貪圖女性，大白天就這麽粗暴可不好啊，對女孩子可要非常溫柔才是啊……”他一邊擦著額角的汗水，一邊向放在一旁的武器移動。

    沐痕苦笑了下，輕輕把女仆放到沙發上。

    “用不著你教育我也知道要對女孩子溫柔，所以我才沒有吃掉這女孩不是嗎？”

    “啊……那還真是敬謝不敏。”

    “能不能先冷靜下來，不要偷偷摸摸地去摸劍，你明知道就算拿到劍，也於事無補——”

    “……”

    托德偷偷摸向武器的手停了下來，沐痕看到他喉頭“咕咚，咕咚”大吞著口水。

    他也不打算繼續隱瞞，有的時候，把話說開了反而行動方便，況且托德派密探跟蹤他本質上也是擔心而已。

    “我能理解你懷疑我的原因，畢竟突然出現的可疑人物，但麻煩大叔你想清楚啊，如果我真的想要梅利安的命，我大可以親自動手，不用找什麽刺客呀。”

    “額……”

    沐痕看了眼沙發上的女仆。

    “而且很卑鄙啊，這種利用女孩子的方法，你還真是了不起呢，大叔。”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對付年輕男孩，女孩是最好的工具，我都做好要拋棄那孩子的準備了……”

    “我就那麽不值得信任嗎？好歹我們可是交易過的人啊。”

    “信任歸信任，交易歸交易，感謝你沒有傷害這孩子的同時，說——”托德一副任憑你處置的樣子挺直身體，“你想把我怎麽樣都行，但是請讓我查清刺客到底是什麽人以後行嗎？算大叔求你了！”

    “嘖。”沐痕忍不住咂舌，雖然對男人他不會仁慈憐憫，但托德有托德的苦衷，再說一開始他也不打算追究什麽。

    “怎麽樣，就當做再一次交易如何？我的性命為代價。”

    “說得我和壞人一樣，臭男人的命我不稀罕，大叔你還是好好活著，不過你說得刺客的事，我可沒打算置身事外。”

    “小子你——”

    “不要一臉訝異，你們怎麽一個個都喜歡大驚小怪，好歹涅諾瓦那麽喜歡梅利安，我怎麽可能不管啊！”

    在托德吃驚的注視下，沐痕隱瞞了魔族的信息，向托德透露有關侯爵家裏有內奸的消息，而托德也告訴沐痕他也有同樣的懷疑。最後托德答應讓沐痕去徹查，而他則全程陪同在梅利安四周保護她們。

    告別托德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沐痕沒有繼續追查剩下的人，重新回到了地下避難所。然而開門迎接他的並不是莎朵蘭，而是另外的女仆，屋子裏也不見梅利安的身影，隻有涅諾瓦獨自坐在玩偶堆裏。

    “莎朵蘭小姐呢？”沐痕問新來的女仆。

    “老爺回來了，女仆長大人帶著大小姐去打招呼，就由我來照看您和涅諾瓦小姐的起居，有什麽吩咐您隨時叫我，我就在隔壁。”

    沐痕點頭的同時，女仆已經退出房間。

    遠遠看見沐痕回來，涅諾瓦丟下玩偶，踏著輕快地步伐跑了過來。

    沐痕將幼女迎進懷裏，笑著問：“這麽想我啊？”

    “嗯！”涅諾瓦用力點頭，抱住沐痕的腦袋，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哦？”

    “梅利安和莎朵蘭姐姐下午就不在了，我一個人非常寂寞，但是一想到哥哥，就不寂寞了，我也沒有給新來的女仆姐姐添麻煩。”

    望著涅諾瓦那期待誇獎的大紅眼睛，沐痕忍不住放聲大笑，卻更心疼不已。

    隻為了權利之爭，就要置這孩子於死地，究竟是多麽殘忍的兄長才能——

    沐痕不想再想那些讓他痛恨的事，他決定向涅諾瓦坦白自己內心的想法。

    該麵對的始終要麵對。

    “涅諾瓦醬。”沐痕抱著涅諾瓦坐到沙發上，讓幼女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大哥哥？”

    “那個涅諾瓦啊，其實哥哥一直有話想對說來著。”

    “……”幼女突然用力抓住沐痕，沐痕低頭一看，涅諾瓦雖然隻是瞪大紅眼睛看著他，嬌小的身體卻忍不住顫抖。

    不安嗎？沐痕拍拍幼女的後背。

    “別怕，哥哥隻是坦白自己的一些想法而已，老實說，如果不和涅諾瓦說清楚，哥哥我也會很鬱悶，所以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嗯。”

    就像小奶貓鑽進主人的懷裏，涅諾瓦緊貼沐痕的同時，兩隻小手搭在少年胸前，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涅諾瓦啊，如果莎朵蘭姐姐，是壞人——”

    沐痕還沒說完話，涅諾瓦已經把兩隻小手摁在他的嘴唇上。小手冰冰涼涼，卻充滿力量。

    “姐姐不可能是壞人！”小丫頭說得斬釘截鐵。

    “就算是大哥哥你，也不能懷疑莎朵蘭姐姐！姐姐她絕對不可能是壞人——”

    “……”沐痕沒說話，他溫柔地笑笑，移開涅諾瓦的小手。

    “隻是說如果……”

    “如果也不行！”

    沒想到涅諾瓦的態度如此堅定，沐痕也有些吃驚。

    “為什麽呢？”他問。

    涅諾瓦撇著小嘴，垂下腦袋，那和沐痕相似的金發順著她小耳朵兩側滑落，散在沐痕胸前。

    “因為，是莎朵蘭姐姐一直暗中保護我，如果沒有姐姐——”

    涅諾瓦自魔界逃離到這個世界時，落入了奴隸販子手中，最後輾轉被侯爵家買入。人類對於異種族本能的排斥讓尖耳紅眸的她飽受欺淩，好多次，涅諾瓦險些被虐待到差點死掉。

    然而有一天，涅諾瓦回到蝸居的茅屋時，發現竟然有人為她準備了新鮮又幹淨的食物。為了活下去，涅諾瓦不顧那可能是有人惡意的玩笑，吃掉了食物。隨後每天，涅諾瓦都會發現有人給她偷偷送吃的。

    原本被家人拋棄，被親哥哥追殺的涅諾瓦重新燃起了希望。直到有一天，涅諾瓦潛藏在住所附近，看到那一頭棕發的女仆姐姐的身影時，她才發現，原來那是大小姐身邊的女仆長大人——莎朵蘭小姐。

    隨後的日子裏，明麵欺負涅諾瓦的人越來越少，可即便暗地裏被人欺負，有著莎朵蘭的支持，涅諾瓦還是堅信自己還有希望。

    “所以莎朵蘭是我的姐姐，她不是女仆長，而是涅諾瓦的家人！”

    “真是個溫柔的好姐姐”沐痕輕撫涅諾瓦的小腦袋，感受著幼女那獨有的溫熱，心情舒暢了不少。

    既然莎朵蘭對涅諾瓦這麽好，那她必定不是什麽內奸，也罷——

    他下定決心，長痛不如短痛。

    沐痕打算等會就去找莎朵蘭，窺探一下女仆少女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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