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愧是聖劍小姐！”

    大雨中，黑衣人正在街道上奪命狂奔，他右臂無力地耷拉在身側，鮮血直流。

    他身後，忍研提著長劍快步追來，而沐痕也不停飛簷走壁，已經追到離他隻有十幾米遠的位置。

    “沐痕！打斷他的腿！”忍研吼道，套著黑色褲襪的雙腿拖著黑影，仿佛連在一起。

    沐痕聞言舉起右手，將體內的惡魔之力凝聚成能量球。可剛一瞄準——

    “嗚哇！”“長沒長眼睛！”

    那黑衣人竟然跑進了有人出沒的街道。

    “嘖！有普通人，我沒辦法射擊！”沐痕隻好收起能量球，繼續加快速度。

    然而黑衣人奔跑途中，迅速拐進另一旁的街道。沐痕追得太快沒刹住，直接撞進牆壁裏。等他起身時，黑衣人已經和他拉開至少一百米的距離。

    “你怎麽這麽廢物！”才趕上的忍研丟下沐痕繼續狂追，這一路上已經好幾次這樣到嘴的肉飛了。

    沐痕趕快從廢墟裏爬起，顧不上身上的泥塊，趕緊追了上去，這一路上遇到的黑衣人，不是給逃掉，就是自殺了。剛才忍研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要是這次再丟掉這個目標，她非砍了他不可。

    大雨中，少年少女就這樣踏著泥濘，展開一場異常瘋狂的追逐戰。

    終於，在忍研窮追不舍下，與黑衣人的距離越來越短。

    “哈——哈——！”

    而失血過多的黑衣人雙腳已經不穩，喘息的瞬間腳下一滑，一個踉蹌，被忍研看準這個機會，一躍而起。

    “給我停下來！”

    嘶——咻！

    劍刃劃破空氣和雨水的聲音尖銳刺耳，陰霾中閃過一道銀白圓弧，掠過黑衣人的身體。

    “嗚哇！”

    黑衣人應聲倒地，而他的整個右小腿都被忍研斬斷，在慣性的作用下，飛起四五米高，最後落到一灘泥水裏，被幾隻野狗撕扯著拖走了。

    “總算抓到你了！”忍研如釋重負，跑向黑衣人身邊。這群家夥一定知道她菲斯哥的下落，這次說什麽也要讓他開口！

    然而還沒靠近黑衣人，忍研發現對方竟然在慢慢分解。原本黑衣人淋雨失溫，凍得發青的臉頰瞬間染上墨汁一般烏黑。而意識到是怎麽一回事的忍研抓起黑衣人，剛想問話，黑衣人卻隻丟下一句，“遲早，吾主會來迎接你的，聖劍小姐。”就化成了黑色的灰燼。

    “艸！！！”

    砰！

    忍研狠狠一拳捶在地上，這一拳直接把地麵砸出一個直徑七八米的大坑，積水像巨浪一樣掀起老高，合著周圍掛在樹上、屋簷上的雨滴又一起落下。

    一瞬間這場雨好像變大了好幾倍。

    沐痕趕到忍研身邊時，少女無力地坐在地上，他想扶起忍研卻被狠狠打開手。

    “忍……”

    沐痕心中無比愧疚，看不到黑衣人的屍體，他大致猜出個所以然。

    “為什麽不早點攔住他！憑你不是可以隨便打斷他的腿嗎？”忍研壓抑著怒火，身影有些顫抖。

    “可是——”

    麵對質問，沐痕想要解釋，但看到忍研那泫然欲泣，顫抖的黑眸，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不起。”沐痕雙肩下垂，緩緩道歉。

    “夠了！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忍研提起長劍，她多想就地砍沐痕一劍，可她也明白，這事並不能全怪沐痕。最後，忍研默默轉身離去。

    沐痕也明白她現在心情非常不好，同樣默默跟在少女身後。

    回去的時候兩人一直不和對方說話，保持一段距離。等到了撤編，忍研默默縮進車廂，沐痕默默跨上摩托。

    一旁的涅諾瓦不解地想要問什麽，但察覺到氣氛不對的她，撇著小嘴，靜靜鑽進忍研的懷裏。

    摟著涅諾瓦，忍研的表情舒緩了一些，沐痕也稍稍安心些，但還是沒敢和忍研搭話。

    ————————

    “下一個城鎮……”沐痕看著地圖，試著向忍研搭話。

    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三人一直保持沉默。

    涅諾瓦似乎也有些忍耐不住，故意縮在忍研身前，模仿忍研冷冰冰的聲調，說：“是什麽城鎮啊？”

    “……”看著像個娃娃一樣縮在忍研胸前的涅諾瓦，沐痕露出苦笑，但他還是搖著頭答道：“是個相當了不得的城鎮，地圖上標注那裏屬於‘混沌’地帶。”

    “‘餛飩’？”涅諾瓦小手指戳著下巴，抬起眼睛略有所思，“難道那個鎮上全是餛飩？”

    “這——”

    沐痕本想告訴涅諾瓦不是什麽“餛飩”地帶，但忍研卻打斷了他。

    “小傻瓜，那地方可沒那麽美味。”少女的表情舒緩不少，輕撫著幼女臉頰的同時，瞟了沐痕一眼。

    看到忍研終於開口說話，沐痕心中大舒一口氣，他差點以為要像上次一樣，鬧將近三天的別扭。

    “嗯，你忍姐姐說得對，所謂‘混沌’地帶，是指人類與各種魔物共同生活的城鎮……”

    “喔！”涅諾瓦興奮地點頭道，“就和魔界的商都一樣，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異世界人呢！”

    “嗯，差不多。”沐痕說完，衝著忍研笑笑。

    忍研麵無表情地白了他一眼，縮縮肩膀說。

    “我就不進去了，這次就全交給你了，要是再搞砸，我就隻能麻煩你死一死了，明白嗎？！”

    “明白明白，我和涅諾瓦進去就好，那就麻煩你看行李了。”

    說著，沐痕立刻發動摩托車，向著地圖上的‘混沌’地區而行。

    趕到傳說的“混沌”鎮後，他們把摩托車停在鎮外。忍研就縮在車廂裏，抱著長劍一句話不說。隻有涅諾瓦揮手道別時，她才稍稍揮手回應。

    沐痕就這樣和涅諾瓦步行進鎮子，開始一邊購物，一邊尋訪。

    這城鎮不算大，但絕對熱鬧非凡。出乎沐痕的意料，雖然標注‘混沌’地帶，居民卻多數都是人類。

    一路走下來，隻碰到幾個比較常見的惡魔或妖怪。原本以為會大開眼界的涅諾瓦有些失望，沐痕隻好安慰她。

    “魔物也不是說見就見得到，反正還有三天，總會見到更多魔物的。”

    聞言，涅諾瓦撇著小嘴側臉抬頭望著沐痕說。

    “嗚姆，一路走來，發現大哥哥你騙女孩子總是張口就來，不過魔物什麽的都是小事，我更想問哥哥你和忍姐姐怎麽了，鬧別扭？”

    “啊……那個啊……”沐痕歎口氣，原本想隱瞞，但和涅諾瓦那雙大紅眼睛一對視，頓時放棄了所有推脫的說辭，將事情原委告訴給小幼女。

    幼女安靜地聽完，又學著忍研的樣子將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思考良久的模樣。

    她其實很害怕。兩個人涅諾瓦都喜歡，但忍研的態度完全猜不透，好像滿不在乎，又有可能隨時砍倒沐痕。

    不過聽沐痕這麽一解釋，她放心不少。原來之前也鬧過一樣的別扭，果然，她喜歡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並不會互相傷害

    “嗚姆——雖然大哥哥的確有問題，但忍姐姐也很任性啊，畢竟大哥哥你的初衷是害怕傷及無辜，不是嗎？”她似懂非懂地安慰沐痕。

    沐痕很欣慰，旅行到現在，總是讓著忍研也積攢了蠻多壓力。他拉住涅諾瓦的手，在幼女“嗚喵”的驚叫聲中，向路旁的餐館街走去。

    “你這小家夥真是太可愛了！這麽體諒哥哥，哥哥就請你吃好吃的！想吃什麽就說，那邊有許多看上去又美食的地方。”

    “嗚、嗚——就算大哥哥你這麽說，我也一時想不到吃些什麽啊……”有些驚訝，不過涅諾瓦很喜歡沐痕這樣溫柔。其實就算不吃什麽，救了她的命，還能這麽愛護她，涅諾瓦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那就一切隨緣，畢竟旅行中的幾大樂趣之一就是品嚐各地美食，就那一家！”

    沐痕一邊說著，一邊就近找到一家餐廳外的桌旁坐下。

    餐廳生意冷清，雖然外麵擺了八張桌子，但除了沐痕他倆，沒有其他客人；店裏麵也很安靜，看上去也不像有客人的樣子，而且沐痕他們坐下以後，服務人員竟然沒有立刻前來招呼，讓他有些吃驚。

    然而等了好一會，還不見人上來招呼，沐痕也有些惱火。

    “該不會這鎮子是那種比較霸道的城鎮？我可不想剛到一個地方就和人打架啊……”他準備起身去店內，但涅諾瓦卻伸出小手攔住他。

    “大哥哥，不用那麽著急點單，我還有許多問題想問。”

    “嗯？”

    涅諾瓦猶豫了下，那天沐痕狠揍米恩之後，忍研就時常略有所思地發呆。雖說平時忍研經常不說話凝視某個方向，但發呆時的眼神和凝視的眼神大有區別。不如說，前者讓涅諾瓦想起了自己。

    之前隻要想起那個米恩哥哥，涅諾瓦也會露出那樣的眼神，雙目無神，瞪著一個方向，隨時擔心對方會從什麽地方出現。

    “我總覺得忍姐姐在害怕什麽，大哥哥你也能感覺到？”涅諾瓦的小手捏成拳頭說。

    沐痕吃驚地坐回座位，正如涅諾瓦所說，忍研的內心，其實很恐懼和菲斯相見。回想著忍研總是蹙眉熟睡的臉頰，沐痕有些心疼地緩緩說：“你忍姐姐非常痛苦，我想涅諾瓦你應該知道，就像你哥哥想要殺了你一樣，忍的哥哥也很想殺了她。”

    兄妹相殺的話題，讓涅諾瓦幼小的臉龐染上難過的色彩。不知不覺，圓溜溜的紅眸裏，淚水開始打轉。

    沐痕繼續說：“我和她分別兩年後才重逢，而重逢那天，你知道你忍姐姐再做什麽嗎？”

    “做什麽？”

    “她剛殺光一整座山的魔物……”

    涅諾瓦吃驚地瞪大眼睛，隨後微微仰起腦袋，想象著那副畫麵。一身黑色打扮的忍姐姐，腳下是魔物的屍山血海。

    這時服務員終於出來招呼客人了。

    看上去像看板娘的少女身著咖色裙裝製服，模仿惡魔在頭上戴著假犄角。短短的距離，少女愣是有氣無力地踱了二十幾步才到桌旁，接著遞上一副看上去有些油膩的菜單，有氣無力地嘟囔道。

    “歡迎光臨，想吃什麽，菜單上都有……”

    “額……”沐痕握著菜單瞪著少女，而少女卻雙目無神，打著哈欠，絲毫沒注意他的目光。

    “有需要的話，叫我，沒有的話——啊——嗚——”少女又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就讓我再睡一會。”

    “等、麻煩等一下，我們這就點單！”眼見少女就要轉身，沐痕拽住她的裙擺，然而近乎性騷擾的動作也不能喚醒她似的，少女隻是機械地轉過身，掏出小便簽，張著嘴巴，呆滯地盯著街道而不是眼前的客人。

    “真是個稀裏糊塗的姐姐呢，大哥哥，涅諾瓦想吃蛋糕。”被這少女的脫線一搞，原本有些沉重的空氣緩和許多，之前還有些凝重的幼女，現在苦笑著仰視這位有些呆然的服務員少女。

    “誒、蛋糕蛋糕，那我也要蛋糕，”沐痕瞟了菜單一眼，“我要一份草莓蛋糕和一份巧克力的。”

    “草莓——巧克力——了解。”少女機械地記了幾筆，隨後和來時一樣，有氣無力地回到店內。

    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後，沐痕接著說：“其實比起我自己，旅行的根本目的大部分還是是為了忍研啊。”

    “為了忍姐姐？”涅諾瓦移回視線，聚精會神地傾聽，兩隻小手搭在桌上，舉著自己的小腦袋。

    “我和她同一屋簷下相處了三年，和那個想要殺死他的哥哥也相處了三年，當再遇到忍研的那一刻時，她已經失去靈魂一般的黑眸告訴我，如果我真的繼續逃避，或許會永遠失去她。”

    “失去忍姐姐嗎？”涅諾瓦心中有些羨慕，雖說大哥哥也很珍惜他，但說起忍姐姐，他的態度總是非常認真。

    “對了，忍姐姐是聖劍來著。”

    “是啊，沾滿鮮血的忍研險些被武器徹底占據靈魂，也是從那之後，我一直陪在她身邊。”

    這時另外一名服務員端著茶水上來，沐痕抿口茶，將視線轉向街道。

    自己旅行的理由，自己想要逃避的責任，以及已經永遠失去的寶物，想起那些曆曆在目的畫麵，少年的眼角有些濕潤。

    “大哥哥，你哭了。”涅諾瓦想要替沐痕擦眼淚，但隔著桌子，她隻好跪在桌麵上，伸出小手。

    沐痕握住那小手，緩緩閉上眼睛，他重新思考——

    真的不是把涅諾瓦當做艾米的替代品嗎？睜開眼，和涅諾瓦那雙紅眸相視，沐痕實在不敢否定之前的想法。

    咵啦！

    這時一聲脆響從店內傳來，打斷了沐痕的思緒，隨後怒罵聲瞬間爆發。

    “你這廢物！我養你有什麽用！還不如把你賣到花街去！”

    聽上去像是男性的聲音咆哮著，而回應的隻是細弱的哭聲。

    “大哥哥！”

    不用涅諾瓦說，沐痕起身闖進店內。

    一進店，就看見一個比涅諾瓦稍稍大一些的女孩癱在地上，手邊是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少女白色長發及腰，身上套著明顯不合身的裙裝製服，就像小學生要穿上高中生的小腹一樣。

    而看到她右臂編了好幾層的袖子，還有左邊拖得長長的袖子，沐痕猜測大概那就是她打翻東西的原因。

    但僅僅如此就對女孩暴力相向！他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喂！給我住手！”他上前攔住還想打少女的老板。老板一愣，隨後一臉歉意地放下手。

    “真是抱歉客人，讓您見笑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再怎麽生氣，打人也不對啊！”沐痕說著，徹底插到兩人之間。

    “您說的是，您說的是，”老板連連低頭，接著低吼一聲“還不給我滾進庫房幫忙？！”

    白發少女緩緩起身，對沐痕鞠了一躬，接著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後廚方向。

    而沐痕卻愣住了——

    那紅色的眼眸，那蒼白的皮膚——

    “老板那女孩、是吸血鬼？！”

    “誒？客人看得出來？啊，是吸血鬼，當初以為長得漂亮，就一狠心大價錢買回來，結果——哎……”

    “艾米……”回憶就像海嘯，瞬間淹沒沐痕的記憶。熟悉的女孩，熟悉的溫柔，險些讓沐痕失去意識。

    “客人您剛才說什麽？”

    “啊！”沐痕猛地驚醒，忙揮手道，“沒、沒什麽，我們的蛋糕快好了？”

    “就來就來！哎，讓您見笑了。”

    後麵的話，沐痕沒心思去聽。他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會再碰到吸血鬼，少年的心髒開始猛烈跳動。

    天空城那不堪的記憶已經絕地，不停湧入他的腦海。等到他發現蛋糕已經擺在麵前時，涅諾瓦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正虎視眈眈瞪著他的那一份。

    “想吃就吃，哥哥有些沒胃口。”沐痕把蛋糕推向涅諾瓦，看著幼女那沾著奶油的小臉蛋，他能稍稍緩解一下那些回憶的衝擊力。

    幼女高興地接過蛋糕，小嘴一張，啊嗚，竟然一口吞下四分之一塊。

    “慢點，沒人搶，想吃我們再點就是了。”沐痕苦笑著搖搖頭，但注視著涅諾瓦的紅瞳，剛才那位白發吸血鬼少女的身影還有艾米的身影還是湧上心頭。就像立體投影一樣，曆曆在目。

    涅諾瓦瞪著一臉痛苦的沐痕，她從沒見過沐痕會露出現在這樣迷茫又痛苦的表情，她問：“大哥哥，你還好？”

    “沒、單純的沒胃口而已。”沐痕有些脫力地搖頭。

    “那、哥哥嘴裏的那個艾米，也是吸血鬼咯？”

    “……”

    “大哥哥？大哥哥！”

    意識突然有些模糊，沐痕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但身體已經開始不聽使喚。

    最後瞥向涅諾瓦，和那雙紅眸對視的一刹那，沐痕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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