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痕在森林裏撿到的那個人類女孩並不是隨處可見的一般人。

    她是哈維爾王國第二公主蕾艾娜。

    安頓好道淩後，沐痕立刻趕往蕾艾娜的藏身處，替她治療。

    公主傷得很嚴重，全身上下有十一處刀傷。

    萬幸都是劈砍留下的傷口，並未傷及內髒或造成大出血。沐痕稍稍運用惡魔之力，就創造出新的血肉皮膚，連一點傷痕都沒留下。

    其他惡魔們紛紛運用自己的魔法，盡力恢複忍研和道淩戰鬥留下的痕跡，等到替公主療傷結束時，道淩的府邸基本上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沐痕接過瀾遞上的提神茶水時，欣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道淩也來到公主的藏身處。

    看到公主已無大礙，道淩安心地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公主沒事。”他扶著額頭說。

    而一旁的忍研卻嗆道淩一句：“別以為事情就這麽算了，我可不會對誘拐人類視而不見。”說著，忍研瞟向道淩，“乖乖交代尚可免死，否則——”她取下背後的長劍，握在手中。

    “！”

    一瞬間房間內的氣氛又緊張起來，沐痕忙介入兩方之間。

    “都冷靜點，忍——”他摁住忍研的肩膀，忍研哼了一聲，握緊拉著涅諾瓦的手。

    接著沐痕轉向道淩問道：“道淩叔，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可以信任你，難道你就不信任我嗎？”

    道淩微微抬起頭，糾結的目光凝視了一會，放棄地歎了口氣。

    他憐愛地看著公主說：“如果不說清楚，聖劍小姐肯定不會放過我，但是沐痕大人，為了你好，請千萬不要摻和進來。”

    言語間道淩那懇求的語氣讓沐痕一陣為難。

    思量了一會，他稍稍點頭。

    看沐痕答應自己，道淩總算放鬆下來，靠到輪椅背上緩緩道來。

    “我和王族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公主的太爺爺輩，當年森特還沒有如今這樣防範人類時，我們惡魔可以經常來人間玩耍，結果——”道淩說著，淚水撲簌而下，“——結果我就犯了大錯。”

    大錯？

    沐痕沒聽道淩提起過，當然在森特時也沒有聽到任何傳聞。

    可這和不讓他摻和有什麽關係呢？

    “您犯了什麽錯，道淩叔？”

    “我——”道淩雙手摁住扶手，“扶我起來！扶我到公主身邊去！”

    生怕他摔著，沐痕支開欣，小心翼翼抱起枯萎的老惡魔，走到蕾艾娜公主身旁。

    道淩瞥視著公主，伸手微微扯開她的領口，指著公主鎖骨間一個淡粉色圓形胎記說：“這就是我的罪證，我犯下滔天大罪留下的罪證，整整一百年還在折磨著他們……”

    說完這句話，道淩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身子一沉，陷入昏迷。

    沐痕忙把他放到床上，攔住激動的瀾和欣，仔細檢查一遍道淩的身體。

    探明老惡魔並無生命危險後，他讓瀾把道淩送回房間休息，和忍研還有涅諾瓦留了下來。

    等其他人離開後，沐痕悄悄拉住忍研。

    剛才替道淩檢查身體的時候，他稍稍窺探了一下老惡魔的靈魂，發現了道淩為什麽要隱瞞的理由。

    “道淩叔是為了我。”他說。

    “為了你？誘拐人類女孩？還有剛才他自己說犯下的罪孽什麽的，怎麽就為了你？”忍研嗤笑道。

    “忍，道淩叔真的是為了我。”沐痕拍拍臉頰，“這事和森特有關。”

    聞言，忍研的表情認真起來，手中長劍不知何時給她捏得“吱吱”響。

    “那我可要好好聽你說說，到底從那老惡魔的腦子裏都看到了些什麽。”

    沐痕輕輕揭開公主的領口，望著那淡粉色的圓形胎記緩緩道出一百年前，道淩和她太爺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一百年前，距離萬魔之王與七女神的戰爭還要再早二十年。

    彼時處於巔峰時的萬魔之王對惡魔的管理相當開化。

    道淩作為少數擁有優異才能的惡魔，不僅擁有各種特權，還擁有居住在森特外的權利。

    自始至終對人間充滿好奇的道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借著研究為名，他和三位同學降臨人間，來到了哈維爾王國。

    那時的王國分裂成數十個小國家，連年征戰，殘忍而野蠻的同族相殘讓道淩對人類這個物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實驗對象理所當然選擇了諸多小國中最強的一個。

    想到要去和殺死同類都不眨眼的人類中最強的一個見麵，道淩甚至做好了被殺的準備。

    然而隻是如煙一般顯現在人類麵前，換來的卻是山珍海味、金銀財寶，乃至美女仆人。

    別說殺他，人類竟然主動拜服在他腳下。

    有趣，實在是有趣！

    道淩試著幫這幫人類戰鬥，在他看來無非在戰場上刮起一股颶風，或者稍稍製造些地震破壞對方的堡壘這種，連魔力消耗都忽略不計的魔術，卻換來更多的崇拜與讚美。

    年輕的道淩很享受這種被人簇擁的快感，索性加入這群人類。

    很快，這個本就最強的小國在道淩的幫助下，短短五年時間就統一了全國。

    為了表達對道淩的謝意，初代國王獻出了自己的妹妹。

    可以說，之所以有哈維爾王國，一半都是道淩的功勞。

    道淩和人類結合了，生下一個女兒。

    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突然覺得追求魔法的極致索然無味。

    人類也好，惡魔也罷。

    當女兒這個事實擺在惡魔麵前時，他決定不再回森特。世間一切都比不上懷裏溫暖可愛的小女孩重要。

    然而一切幸福都隨著女神與萬魔之王之間的戰爭而終結。

    森特終於發現了道淩在人間的所作所為。

    而急需戰力的森特自然派人前來說服道淩回歸參戰。

    道淩斷然拒絕了森特的要求，而換來的卻是萬魔之王無比憤怒的懲罰。

    “對待叛徒最好的懲罰就是剝奪他所愛的一切，道淩，我要讓你明白忤逆我是多麽錯誤的判斷！”

    懲罰瞬間降臨，凡人在萬魔之王的淫威麵前，連十秒都撐不到。詛咒第一晚就奪走了王國一半的生命，包括道淩的妻子。

    道淩並不想背叛森特，同樣為了不再出現犧牲品，他也不能背叛萬魔之王。

    她強忍喪妻之痛，回到了萬魔之王身邊，想要憑借戰功讓自己的妻子還有那些枉死的人類複活。

    隻要靠著“真正的魔法”，死人複活又算得了什麽？

    可隨著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道淩萬萬沒有想到，留在人間的女兒竟然加入了女神教。

    雙方都把這當做典型來宣傳對方是多麽“無道”。

    女神們宣揚他女兒是如何迷途知返，奉勸惡魔們早早放棄抵抗。

    惡魔們則宣傳女神蠱惑人心，誘拐了道淩的女兒。

    父女再度相見卻是戰場。

    殺戮永遠是醜陋的，沒有希望，沒有奇跡。

    那隻是惡魔與女神之間戰爭中，隨處可見的一場戰鬥。

    就連戰鬥雙方都忘了開戰前打出的旗號是什麽。

    女兒懷揣著對父親的恨香消玉殞，而體內的惡魔之血，則成了哈維爾王國永恒的詛咒。

    百年間，每一代都會有一個王室之女繼承這份詛咒，在年滿二十五歲時陷入瘋狂，然後沒入大地死去，至今已經到了第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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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我從道淩靈魂裏看到的過去……”沐痕說完，突然覺得自己不怎麽想說話了。

    他自己就是人類與惡魔的混血兒，聯想起道淩的女兒，心中難免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傷。

    回想起道淩在森特裏對他百般照料，或許就是在同為混血兒的他身上尋找慰藉吧。

    忍研麵無表情地閉著眼，略有所思。而涅諾瓦也皺著眉頭，望向床上的蕾艾娜公主。

    “如果那時候，道淩爺爺的女兒也能有一個大哥哥就好了。”涅諾瓦垂下小腦袋，鬆開手爬上床，輕撫蕾艾娜的淺棕色長發，最後趴在公主身邊睡了過去。

    而沐痕和忍研則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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