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衛國聽到這話，停下腳步，轉身看去，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平房門口站了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中等身高，一頭黑發中找不到一根銀絲。

    一件黑色唐裝小褂，一條寬鬆輕薄的黑色亞麻長褲，腳下是一雙千層疊的布鞋，手中還拿著一隻小巧精致的紫砂壺。

    看似中年，實則古三爺今年已經五十六歲，隻是人幹淨瀟灑，顯得倒是年輕了十歲不止。

    古三一直在房間喝茶，當錢中華來的時候，他一直在觀察。

    雖然沒跟錢中華打過交道，可他一眼看出，那絕對是個搞收藏的主，而且通過他的表情，似乎這筆買賣又成了。

    沒有想到的是，錢中華走了，這跟最早進來那個一頭少白發的青年簡單交談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古三爺有些納悶，好奇心驅使下，他起身握著紫砂壺推門走到了當院。

    嘿，剛才不出來，怎麽習衛國要走，就自己跑出來了！劉波有些生氣，更多的還是嫉妒習衛國，怎麽著小子到哪裏都能成為座上賓，在錢中華那裏，在古三這裏，總是比自己高一等。

    劉波心裏泛酸，但更上心的還是剛剛錢中華的中途退場，心裏開始有個疑問，這批東西千萬別有問題。

    眼下，東西已經用裝好車，劉波也沒繼續停留，帶著心裏的疑問離開了。

    “這位是古三爺？”習衛國朝著古三笑著問了一句。

    “兄弟有些麵善，讓我想起一個人。”古三見習衛國相貌，尤其是那一頭白發，讓他不禁想起了年輕時候在修複廠的授業恩師。

    “可能是我少白頭，顯老。”

    習衛國笑了笑，知道古三應該是想了自己爺爺，早聽說古三當年對爺爺就像對父親一樣尊敬。

    不過有一點，習衛國也很清楚，古三脾氣很古怪，對爺爺好的沒話說，但自己父親在他眼裏根本什麽都不是，兩個人可以說就從來沒說過話。

    所以，習衛國並不想攀親。

    “或許！”

    古三點點頭，隨機開口道：“兄弟是來看這批陶俑的？”

    “差不多。”習衛國笑著回答道。

    “什麽叫差不多？”

    “順便看一眼，更重要的是來拜訪下古三爺。”

    “哦，你找我有事？”

    “有個朋友，買了三爺五件東西，後來這朋友生意出了點變故，所以……”

    “他想退貨？”

    “嗯”習衛國點點頭。

    “不可能。”

    古三直接拒絕道，“小兄弟估計也是行內人，這行沒有找後帳的。”

    “的確”

    習衛國點了點頭，他能看出來，不管自己怎麽說，說多少，不管是好話還是賴話，古三都不會退貨。

    “小越，咱們走。”

    “等等……”古三攔下習衛國，想了想，抬眼道：“讓我看，你朋友生意場上根本沒遇到問題，是你看出這批東西有問題，我說的對不對？”

    習衛國點點頭，真人麵前不是假話。

    “說說看。”古三笑道。

    “有這個必要？”習衛國問。

    “當然，我賣東西，被人過來找茬說東西是假的，我當然要問個究竟。”

    古三笑著說了一句，而身邊三個大汗二話不說，將習衛國三個人圍了起來，其中一個開口道：“三爺問你話，老實說。”

    “幹嘛，想打架不成？”李凱越大眼珠子一瞪。

    “小越。”習衛國朝著李凱越擺擺手，然後看了一眼盧雯迪，發現她並未因為現場的氣氛而驚慌失措，反而是鎮定自若，心裏不免讚歎，這女人夠大氣。

    “習衛國，我也想知道你對這批東西的看法。”盧雯迪這習衛國看過來後，開口說了一句，事實上她的確想聽聽習衛國對這批東西的看法。

    “好！”

    習衛國點點頭，問盧雯迪，“這裏的陶器，是什麽時候的？”

    “從新石器時期到唐代的……”

    “這裏幾乎涵蓋了各個時期的陶俑，而且身上都有出土的痕跡對不對？”

    “沒錯。”盧雯迪回應了一句。

    古三跟李凱越都在仔細的聆聽著，不想錯過一句。

    “如此多的陶器，涵蓋各個時期，而且都是出土的，那我問你，這必須在同一時期出土多少座不同時期的大墓？”

    “這……”

    盧雯迪聽了習衛國的話，眉頭一皺。

    的確，如果這裏東西都是真品，那必須有一個前提，中國各個時代的大墓都要被盜，理論上有這種可能，但實際上根本不可能。

    “技術層麵，我無法判斷出這批東西的真偽，不過我更相信科學，相信概率學……”習衛國將心裏話托盤而出。

    “老習，弄了半天，你之前一直就沒看出東西是假的？”

    李凱越問了一句，之前在大磚頭哪裏，老習可還信誓旦旦的說以假亂真呢，弄了半天壓根就沒看出東西哪裏不對。

    “當然沒看出來，三爺的東西，光從技術層麵分析，怎麽看東西都是真的。”習衛國笑著道。

    “原來你是根據這個來判斷的？”

    盧雯迪笑了，露出一個信服的笑容，的確她隻關注在了每件陶俑本身的時代特征，而忽略了習衛國說的概率。

    習衛國笑著點點頭。

    “你果然是個高手！”

    盧雯迪優雅一笑，雖然習衛國並非從技術手段識破了這批東西，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一直自稱二把刀的家夥，是個難得一見的鑒定高手。

    “三爺？”

    三個大漢聽了習衛國的話，心知肚明東西被人看出了問題，不約而同的看向古三，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事情一下子變得緊張了起來，古三爺臉上倒是沒什麽特殊的表情，但另外三個人卻是一臉不服氣的看著習衛國。

    古三麵無表情了三秒鍾，露出笑容的同時，不禁鼓掌，“說的好，我古三佩服。”

    習衛國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指出了東西的問題所在，而且並非是技術上的問題。

    這也就是說，無形中，給古三爺留了麵子，因為東西做舊並未失敗，也就是說並非出現在技術問題上。

    所以，古三在習衛國說完後，不但鼓掌，而且還對習衛國表示了好感。

    其實，古三是個孤兒。

    他出生在戰爭年代，五六歲的時候，父母活活被餓死，年幼的古三被一個盜墓賊收養。

    可以說，古三從小就見慣了從墓裏出土的名器，不過一直以來養父都不許他下墓，用老人的話說，這行下輩子難做人。

    因為盜墓來錢快而多，養父也的確拿古三當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寵愛，所以少年時候的他不但衣食無憂，說成少爺羔子也不為過。

    好景不長，解放後，古三的養父因為出身問題，在村裏沒少被鬥，因為身體原因，沒幾個月就死了。

    古三十六歲，為了尋找活路，一個人幾乎是要飯來到了北京。

    幸虧遇到了習衛國的爺爺，並將他帶進了修複廠，成為了他的徒弟。

    知遇之恩，加上那份缺少的父愛，古三對師傅一百個尊敬，從來不會說句不字，而對其他人則是寡言少語，顯得有些孤僻。

    師傅退休後，古三跟任何人，尤其是領導鬧了矛盾，直接離開了修複廠。

    剛開始，古三的生活並不盡如人意。

    窮困潦倒的時候，吃飯甚至都成了問題。

    偶然的一個機會，古三遇到一位來京賣古董的“地下工作者”，兩個人一聊，那人才知道古三的養父是行裏的前輩。

    隨即，那人像古三展示了他倒鬥出來的東西。

    古三一件件過目，並且每一件都能說出其出處、名字以及藝術價值。

    那人不過是個倒鬥的，根本沒有古三那樣專業的眼光，隨即希望他幫忙出手這批東西。

    那時候，古玩買賣也都是半地下，但古三還是成功幫那人出手了他倒鬥來的東西，古三也從裏麵抽了五成。

    自此，古玩行裏，古三開始出手古董，來貨的方式很簡單，從盜墓者手中獲得。

    因為養父的原因，古三對盜墓者有天生的親切感，並且總是高看他們一眼，不管任何人遇到問題，他都出手幫忙。

    久而久之，古三成了四九城盜墓賊心中公認的“爺”。

    就拿之前去鬼市出手三彩罐子那位來說，他叫劉強，來北京四處碰壁，得知古三爺的人緣後，他被同行介紹過來。

    吃的是吃的，住的是住的，親戚朋友都不願意搭理，但古三爺這裏卻不然，他們從精神和物質上都能得到極大的安慰。

    做舊，對古三來說，隻是在玩。

    自古做舊不外乎三種動機，第一是皇家當年對前朝古董的紀念，那屬於國家行為的仿製。

    第二種就是獲利，說直白點就是賺錢。

    第三種，純粹出於耍手藝。

    古三就是屬於這第三種，他早年跟著養父就接觸過大批出土的東西，後來這修複廠修複文物，自然掌握了相當高的做舊手法。

    以前都是小打小鬧弄點東西，騙騙那幫自認為眼力好的專家。

    這次，古三性質使然，決定弄批大的，完全就是出於好玩，沒想到吸引了行內行外如此多的人。

    從沒失手過的古三，沒有想到今天遇到了習衛國。

    而且，在聽完習衛國的話後，側麵承認了這批東西的確是做舊的贗品。

    “兄弟貴姓？”古三問了一句。

    “免貴姓習……”

    習衛國剛說完自己姓習，發現古三眼角抽了一下，“你跟習勳什麽關係？”

    “那是我爺爺。”習衛國說道。

    “……難怪，我說你一顰一笑都那麽熟悉，跟他老人家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古三笑著說了一句，隨機問道：“那麽說，你早知道我。”

    “論眼力跟手藝，您是我爺爺最出色的徒弟，這是我爸說的。”習衛國的話，句句屬實，毫無做作。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不說出來。”古三爺問。

    “攀親的事，我不想幹，再說您也未必因為爺爺的關係而對我另眼相看……”習衛國回答道。

    “痛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古三爺哈哈一笑，對習衛國的好感再次上升了一個檔次，兩個人投脾氣。

    “三爺，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得不插一句了。”李凱越笑著接過話茬：“您就買個麵子給老習，把我們朋友的東西給退了。”

    “……”

    古三笑著沉吟了三分鍾，抬頭對習衛國道：“這個麵子我可以給，但我還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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