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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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元春被小太監裹了草席送回賈家,接待的是賈璉,他毫無防備的去了,見到了板車上草席眼前也有些發黑。

    勉強扯出個笑容,打賞了兩個小太監。

    小太監捏了捏荷包,覺得賈璉挺厚道,便道,“璉二爺且緩緩,雜家後頭的話可不怎麽好聽。”

    人都死了,再不好聽也就這樣了。

    賈璉拱手道,“有勞公公指點。”

    小太監語帶不屑,“賈女史私帶禁藥,妄圖穢亂宮闈,太後娘娘仁慈,留她全屍,命我等送回本家,著令自行安葬。”

    賈璉生生忍住這驚駭,牙縫裏一股子血腥氣。

    送個死人的差事好生晦氣,小太監傳完話,腳不點地的就走了。

    旺兒忙扶了賈璉道,“二爺,這麽大的事可得告訴老太太啊。”

    “老太太年紀大了,禁不住。”賈璉回過神來,“先去老爺那裏。”

    自那回林如海說過管事之後,他便不再稱呼賈赦為大老爺了,隻喊老爺,賈政那邊的事也悉數推掉了。

    賈赦一個做伯父的,對元春又能有多少感情的,又是可惜,家中本來指望元春做個娘娘的,不知砸了多少銀子進去,他走了兩圈,忽然眼睛一亮,“這是個奪回榮禧堂的機會。”

    他想到這裏,也不轉圈了,反倒胸有成竹起來,“什麽穢亂宮闈,不就是爬龍床沒成功麽。家中出了這等被逐出宮的人,一家子女孩兒的名聲都要受到影響的。迎春雖是個庶出,也是我親生女兒,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二房連累。”

    賈赦心裏還想著讓迎春嫁入高門換個好價錢呢,論起來,迎春才是正經的國公府小姐。

    賈璉會意,雙手並攏又分開,“老爺是想借機分家?”

    “什麽分家。”賈赦嗤笑道,“老子要讓他正正經經滾出賈家。你先去報給老太太去,我去那邊尋你珍大哥喝酒了。”

    賈珍才是族長,要讓賈政一家子滾蛋,自然得讓他也出些力氣。

    元春的屍首還被停在夾道旁的小院裏。

    賈璉和賈赦通完氣,將眼睛揉的通紅,大步朝賈母屋裏去了。

    賈母正聽兩個兒媳婦為了庫房之事爭執,心中煩不勝煩,見了賈璉滿臉哀戚來請安,問道,“璉兒這是怎麽了?”

    賈璉以袖掩麵,待得賈母再三催促,方道,“大妹妹被宮裏送出來的。”

    王夫人驚得立時站起身來,賬本落在地上也顧不得了,“怎麽好端端被送出來了?元春人現在何處?”

    “停在夾道邊那個小院了,離著二太太那裏也近。”

    “什麽叫停?”王夫人察覺出不對,已失了分寸。

    “大妹妹是被……賜死了才送出來的,我偷偷瞧了一眼,臉色青黑,想是被灌了藥的。”

    王夫人兩眼一翻,軟軟的癱倒下去。

    邢夫人也不知自己該喜該憂,尷尬著臉道,“快扶住二太太。璉兒你也是,慢慢的說呢,二太太最是疼元春,哪裏受得住。”

    賈母連吸了幾口氣,鴛鴦忙上來與她揉心口,賈母強撐著道,“宮裏可有旁的話。”

    “說大妹妹私帶禁藥,穢亂宮闈。”

    “這個孩子,糊塗啊!”

    元春是賈母親手教養長大的,如何能不知道她心性極高。進了宮一門心思就是要做主子的,如今太子登基,年輕俊美,她又是太後身邊的女史,必定是想使些手段……不曾想,一招不慎,反而失了性命。

    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潑冷水,王夫人方幽幽轉醒,也顧不上賈母,啼哭著就要去看元春,“我的兒啊,早知道何苦送你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賈母拐杖用力敲了敲,“我看你是傷心糊塗了,什麽話不該說都不記得了。”

    邢夫人歎息道,“好好的女孩兒。我扶老太太去瞧一眼啊,不管對與錯,人也沒了,總是見見最後一麵。”

    王夫人哭得傷心欲絕,碧紗櫥裏寶玉正在午睡,晴雯和襲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賈寶玉聽得外麵吵吵鬧鬧,睡眼惺忪道,“這是怎麽了?”

    襲人小聲道,“大姑娘沒了。”

    晴雯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賈寶玉踩了鞋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王夫人見了他更傷心,摟了直喊,“我的珠兒,我的元春啊,年輕輕都去了,如今就隻剩寶玉你一個了。可叫我怎麽活啊。”

    賈寶玉急切道,“大姐姐真的沒了?”

    沒有人回答他,可是他卻從眾人悲戚中得到了回答。

    等賈母發覺他眼神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呆呆的任由王夫人摟著,就像是個布娃娃,早失了往日靈氣,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說的是什麽。

    賈母最是心疼這個寶貝鳳凰蛋,見他犯了癡病,怒道,“都是怎麽伺候的?!怎麽叫二爺聽見了?”

    晴雯又急又怕,哭道,“二爺原在午睡,隻問為什麽這麽吵。奴婢本想著先不告訴他,他性子癡,傷了心可怎麽好。誰知道襲人張口就說大姑娘沒了。二爺一下就急了。”

    “我原以為你是個妥帖丫鬟,才把你給了寶玉。你倒好,事事擺出譜來了,往日你鉗製晴雯,我隻當不知,如今也容不得你了。”賈母頭一抽一抽的疼,“叫你哥哥領你回去吧,賣身錢就免了。”

    襲人跪地哭求道,“老太太饒我這一遭吧,您把我給了寶玉,我事事都是為他著想,一絲一毫也不敢怠慢。”

    鴛鴦和她關係好,急的不行,可也不敢說話。

    賈母疲倦的擺了擺手,“帶下去吧,叫人去請太醫,晴雯你好好服侍寶玉。”

    她好像一刻鍾裏老了十歲,再沒有那富貴老封君的精氣神,目光黯淡的看向賈璉,“帶我去看看元春。”

    待得賈政衙裏回來,也是痛哭一場。

    賈母命王熙鳳替元春準備後事,她道,“悄悄的就行,不用太風光,隻是棺木要好。”

    元春如今是罪女,何止是不用太風光,根本是一丁點兒風光都不要,安安靜靜的落葬就行。

    王熙鳳早得了賈璉的消息,為難道,“大姑娘還未婚,這不好入祖墳的。”

    “我知道。擇一塊好地方葬了吧。”

    王夫人已哭得雙目紅腫不堪,“要是另擇地方,元春在地下豈不是無人供奉,成了孤魂野鬼。”

    賈母道,“要不是上頭仁慈,她如今便直接給扔在亂葬崗了。未嫁而夭的女孩兒能有個葬身地已經很好了,還談什麽供奉。”

    “我去求珍哥兒,隻要讓元春葬入祖墳,我多少銀子都肯花。”

    賈赦大搖大擺進門道,“二太太這話還是不必說了,二老爺都沒祖墳好葬了。”

    “老大,你這話什麽意思?!”賈母不由看向賈赦,目中閃過寒光。

    賈政慢他兩步,氣急敗壞道,“母親,大哥竟和珍哥兒聯合起來,要開祠堂逐我們出宗。”

    “什麽?”賈母也坐不住了,指著賈赦罵道,“你弟弟出了這樣的事,你不想著幫他一把,竟然還要這般落井下石。你要是真的敢這樣做,我立時就去衙門告你忤逆不孝。”

    賈赦冷笑道,“前兒就說了,老太太要是心疼他,我隻管寫了折子讓爵。如今還能太平些。可見老太太心裏有老二。這事兒我能幫什麽忙?我早打聽過了,大侄女趁著陛下更衣的時候,用了下作東西想要勾引陛下,這還是在太後宮裏。太後沒立時下懿旨抄了我們家,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王夫人掙紮著道,“不可能,元春不會做這種事。”

    “既不會做,緣何太後宮中八位女史,獨她被賜死歸家?”賈赦道,“我家中也是有女兒的人,若是此事傳出去,有一個算一個,賈家的女兒全都不必嫁人了。故而我和珍哥兒商量之後,決定讓二老爺出去獨立門戶。”

    “你想著分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想不到你竟然能作出這等落井下石的事。”賈母氣息平穩了些,“隻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允許你分家。”

    “我也沒有打算分家,我是準備讓他出宗。二老爺好自為之吧。”賈赦拂袖而去。

    第二天賈珍便帶了賈家京中的諸位族老上門了,賈母年紀大了,也不用避諱,眾人連番辯論,賈母有心護著賈政,也是無力回天了。

    隻能默認了這個事實,賈珍走後沒一盞茶功夫就暈了過去。

    賈赦沒有忘記自己家還欠了國庫銀子呢,他得趕緊還了好挽回些上頭對賈家的印象,真治了罪他難道去牢裏頭親美人看古董不成。

    他看著狼狽的賈政,笑道,“如今府裏艱難,還有國庫銀子要還。我也不是無情之人,咱們這樣,扣除了國庫的銀子,有剩下的再分些給你。”

    賈政本就是次子,分不到多少家業。他又是個清高的性子,隻長歎一聲,不多說了。

    邢夫人卻不太讚同賈赦還要分錢給賈政的想法,她正在榮禧堂收王夫人東西,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太太既要離了賈家,這公中的東西也就不是你的了。來人,都收進庫裏去,要是哪件再有損耗,別怪我不給你們臉。”

    王夫人看她竟還要將手伸到自己的小庫房,忍不住道,“大太太別太過分了,我王家可不是你邢家這樣的破落戶,這庫裏皆是我的嫁妝。”

    邢夫人往日不太和她正麵交鋒,一般都是賈母訓斥她,如今見王夫人不再擺那菩薩麵孔,冷笑道,“既是嫁妝,悉數有賬可查。”

    “刑氏,你別是查賬查瘋了!”

    “來人,給我查。”

    邢夫人毫不懼她,府中人知道王夫人來日便不是榮國府二太太了,也沒有了平時的尊重,拖開王夫人的陪房一一清點出來。

    最後竟尋出許多原先賬冊上已經標了損耗的貴重東西,又有許多是賈母賞賜給賈寶玉讓王夫人收著的,全都被邢夫人搜刮走了。

    王熙鳳的母親聽見賈府鬧得不成樣子,特意登門來,見了王熙鳳便板下臉道,“到底是你姑姑,如何能和你婆婆一起這樣欺辱她?”(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