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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賈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也終於明白了應對之策。她這個嫡長子就是典型的順毛擼性子,若依著他的想法做事,甭管對錯起碼能撈到一點兒顏麵。反之,要麽你死我活,要麽兩敗俱傷。
兒子不會往後退,那就隻能她這個當娘的往後退了。
賈母未開口先歎息,甭管最近這些年賈政讓她多麽的失望,可到底是她疼了大半輩子的幺兒,怎麽可能任由他任人欺淩呢?可惜,她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除了勸說接受賈赦提出的分家之外,最多也就是她那私房和嫁妝往裏頭填了。
“政兒,你答應了罷。不為我這個老婆子考慮,你也得看看珠兒,看看寶玉。珠兒好歹已經有了功名,以往赦兒也沒少疼他,想來就算要折騰,也不會下狠手。可寶玉呢?寶玉的前程怎麽辦?都無需赦兒多費心,但憑你的名字,寶玉就不會有前程了。更別說……唉,我算是看出來了,他也是在心疼兒子。”
可不是心疼兒子嗎?之前賈赦是沒少嚷嚷著要分家,可那僅僅隻是隨口說說罷了。賈母就算再偏心,也能看出來賈赦到底是不是真心鬧分家。
以前都不是,這次才是真的鐵了心了。
為甚麽?還不是因著小年夜璟哥兒和寶玉鬧得那一場?
往小了說,那是倆半大的孩子打鬧,可往大了說呢?爭吃喝爭玩意兒,那就不叫個事兒,他們爭的是女人!偏生,動手的璟哥兒占著理,吃了虧受委屈的寶玉反而完全沒理,更要命的是,賈赦心疼兒子不說,對寶玉這個侄子完全不上心。
當年因著珠哥兒之事,賈赦會特地跑到長青帝跟前求情,去廉親王跟前哭訴。那是為了甚麽?壓根就不是為了賈母或者賈政,更不可能是因為王夫人,全因賈赦將珠哥兒這個侄子放在了心上!
要是換成寶玉?嗬嗬,賈赦絕對不會多管閑事,愛咋咋地!
寶玉決計不留住了。
與其強留著等事情鬧大,或者再度惹惱了賈赦,逼著他下了狠手,那才是賈母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好在,賈赦也稍微留了點兒餘地,自願讓出公中一成錢財,又主動放棄她這頭的私房和嫁妝,哪怕名義上說,她的私房和嫁妝跟所有人都沒關係,可想也知曉,她並不能全然不顧大房一家子。不過,既然如今賈赦已經開了口,那就無妨了。
“我知曉公中的錢財不多,即便分了四成,隻怕日後也難以維持生計。況且這寒冬臘月的,也實在是不好尋宅子搬家。這樣罷,我嫁妝裏頭有座三進的宅子,離寧榮街也不算太遠,坐馬車堪堪不過一刻鍾。先前是賃出去了,前幾個月才收回來,我讓賴大再趕緊修繕一番,待過了元宵節,你們就搬出去罷。”
賈母說這話說,壓根就不敢對視賈政。
也許是虧欠,也許是心虛,也許是那種無力掌控局麵的挫敗感太強了,賈母隻覺得一瞬間被抽空了精氣神。
思量了一番,賈母勉強打起精神來:“你大哥的性子你也該清楚,真要鬧騰起來,興許他也會吃虧,可政兒你絕對討不了好。旁的我也不好說甚麽,隻一句話,我的私房和嫁妝將來都會留給寶玉。”
這算是變相的保證了。
二房的子嗣乍一看是很多,其實不然。
嫡長子珠哥兒已然成親生子,他本人才華是有的,辦事能力卻欠一些,可因著他性子穩妥,大不了往後慢慢熬,多個十幾年的,總歸也能熬出頭的。況且,他是二房的嫡長子,又極得王夫人的喜愛,當年王夫人嫁到榮國府時,那令人豔羨的十裏紅妝,隻怕到時候全是他的。當然,還有二房的宅子和家產,屆時多半也是他的。
身為唯一嫡女的元姐兒早已入宮,二房能幫襯的,自會幫襯一把。若是不能亦無妨,到底是已經嫁出去的姑娘了,沒的算計娘家的產業。
而寶玉,有了賈母這一番保證,至少可以擔保他這一輩子富貴無憂。
至於那幾個庶子庶女,隨緣罷。
“老太太……”賈政雙膝著地,涕淚橫流,“兒子並不是想要貪圖那些家產,實在是舍不得老太太,希望能多多的在老太太跟前盡孝呢!”
賈母又是一聲長歎,這個兒子之所以能得了她大半輩子的歡心,除卻刻苦用功之外,更多的卻是那份純孝。哪怕如今,賈母已經不喜他了,卻也不能否認他的一片孝心。
半晌,賈母緩緩的道:“宅子離寧榮街不遠,你大哥也不是全然不講理之人。再不然,你趁著他上衙之時,多多前來探望我,你大嫂也不會讓人攔著。”
“好,好!老太太,我全聽您的,聽您的……”
到了此時此刻,不聽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待二房諸人離去,賈母連洗漱都不曾,便躺在炕上,沉沉的昏睡過去了。說她偏心也好,說她沒腦子也罷,可但凡當娘的,最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骨肉相殘之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
甭管素日裏更在意的是手心還是手背,疼起來都能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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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二房諸人已經離開了榮慶堂,卻皆一言不發的分開兩撥各自回了院子了。
珠哥兒和李紈先回了小院,其實他們所住的院子比十二真心大不了多少,畢竟多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和給女兒住的後罩房也沒啥太大作用。況且,真要算起來,還是十二那院子離榮禧堂更近,自然位置也更好。
可惜,他們沒啥好抱怨的。
李紈倒是想說兩句,可見珠哥兒那副神情,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咽下去了。聽丫鬟說,蘭兒早就歇下了,她索性也勸著珠哥兒歇下。事情已然這般了,甭管說甚麽都於事無補,反而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那頭倒是清靜了,可梨香院卻注定安靜不了。
王夫人那性子,年輕時候可要比王熙鳳張揚太多了,也就是這幾年看清楚了府裏的形勢,這才將爭強好勝的性子強摁住了。
可這並不代表王夫人就改了性子。
“老爺您就沒啥想說的?”回了梨香院,王夫人甚至不等換下外裳,便急吼吼的向賈政發難。原本跟進來伺候的丫鬟一見這情形,趕緊以備熱水為由急急的避了出去。見狀,王夫人就更沒甚麽好顧忌的了。
賈母的心思很好猜,她想的是如何顧全大局,畢竟甭管怎麽偏心,賈赦都是她的親骨肉。況且,哪怕二房跌到了泥裏,她這個超品的國公夫人依然可以獨善其身。想也知曉,賈赦再怎麽胡來,也絕對幹不出來把賈母弄死這種事情。
也就是說,到時候倒黴的隻有他們二房,賈母依舊是那個地位尊崇的老封君。
“或許我應當說得更直白一些,咱們府上公中壓根就沒有多少錢財。莫說多分一成了,便是都予了咱們二房,這日子也難過。”
似乎是賈政默不吭聲激怒了王夫人,她索性豁出去了。
“那年追討欠銀時,赦大老爺可是將公庫掏了個底朝天。莫說錢財了,但凡略微值錢點兒的東西,全部抵押變賣了出去。那一年的年節禮都置辦不出來,最終還是老太太並咱們兩房各掏了十萬兩銀子,這才將公庫重新建了起來。可再建又如何?底子都沒了,能值當甚麽呢?”
“這些年來,珠兒娶妻、璉兒娶妻,宮裏的娘娘也需要花錢上下打點,更別說各種辦酒宴請了。哪樣不需要花銷銀子?對了,赦大老爺交際往來走得也是公庫,雖說珠兒那頭也花費了,可咱們這一房才珠兒一人在官場上,大房那頭,赦大老爺、璉兒、琮兒,去年更是多添了璟兒。這一筆筆的花銷,您覺得如今公中還有幾多錢?”
“更別說,咱們府裏掌著中饋的一直都是大房的人,我沒法沾手,珠兒媳婦兒又是個不中用的。但凡他們略花點兒心思,想要挖空公庫,還不簡單?甚麽自願多添一成,天知曉這一成值不值一萬兩銀子!”
廉親王奉命追討欠銀是端閏五十一年的事情,如今再過兩日,都要到泰安五年了。
十來年的工夫,莫說當時公中也不過才三十萬兩銀子,即便再多,十幾年的時間甚麽手段使不出來?
其實,公中錢財少還不是最致命的。關鍵在於,二房沒有來錢的路徑。賈政倒是有些私房,可多半都是田產,即便遇到好年景,一年下來也不過多個幾千兩銀子。王夫人的嫁妝是不少,可多半都是拽在手裏的死錢,幾乎沒甚麽進項,她總不能變賣金銀首飾或者古董玉器罷?至於珠哥兒倆口子,珠哥兒本身的私房極少,多半還是王夫人給的,李紈就更不用說了,她最大的一注錢就是當年榮國府給李家的聘禮。
沒有大注的進項,甚至沒有穩定的收益,這才是二房麵臨最大的危機。當然,坐吃山空倒也未必,畢竟他們的底子還是挺厚實的。可將來呢?想也知曉,一旦離開了榮國府,花銷必然會多,進項卻越來越少,加上地位身份大不如前,他們的日子隻會愈發的艱難。
至於賈母的保證,無異於鏡花水月。
錢嘛,當然要拽在手裏才叫錢,看得見摸不著,甚至就算將來真的給了,也不是落到自己手裏,王夫人怎麽想怎麽不安心。
盡管很多人都認為女子的嫁妝是一家子最後的保障,很多家族在敗落之際,都是靠女子的嫁妝支撐下來的。可說真的,王夫人很不情願。
若說賈母是希望自己攢了一輩子的私房和嫁妝將來都給予寶玉,那麽王夫人就是鐵了心的想要將一切都給珠哥兒,當然元姐兒那頭也會給,卻不可能占大頭。
“老爺,我實話實說,您可別怪我將話太難聽。”
王夫人目光狠戾的盯著賈政,即便至始至終賈政都不發一言,她仍越說越來氣:“分家一事既已成定局,我也不會再折騰。可到時候,萬一公中錢財不多,您可別想我拿嫁妝貼補家用。醜話說在前頭,我的錢財全要留給珠兒,那個的庶子庶女,真要沒活路了,索性也一並發賣得了,休想我拿錢貼補他們!”
聽得這話,賈政終於有了反應。
“你就這麽巴不得家裏散了?”
賈赦要將他們二房分出去,賈政無能為力。可他也沒有料到,分家一事尚未開始,王夫人竟已經想著要將他的兒女轟出家門了。誠然,賈政本人對於庶出子女也不甚在意,可再怎麽樣那也是他的親骨肉。賣兒賣女這種事兒,賈政倒是看多了,卻從未想過會輪到自己身上。
“散了?”王夫人嗤笑一聲,“一幫子奴才秧子生的東西,還真以為自己是公子哥,是千金小姐了?以往花費的是公中的錢財,我也樂意謀個好名聲。可想要我自己貼錢,白日做夢!”
“行行,你不用管這事兒了,行了罷?我的兒女,我會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賈政也索性豁出去了。可他並不知曉,甚麽叫做說的容易做的難。養孩子在很多時間,是很費錢,可更費的卻是精力。
不過這會兒討論孩子的問題還太早了點兒,準確的說,他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在分家一事上頭謀到最大的好處。
次日便是大年夜,賈赦依舊進宮領宴,臨走前卻撂了話讓大房一家子都無需往榮慶堂去。這算是他給賈母以及賈政的一個警告,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他是玩真的了。
等翻過年,賈母不單喚了賴大,還特地將賴嬤嬤從外頭喚來,細細的叮囑了一番後。這才放他們離開。隻是,賴家的人走時,麵上的神情很是有些耐人尋味。不過甭管如何,至少賈母釋放了善意,表明了她正在為分家做準備。
又幾日,蓉兒也被賈母請過來說話了。來時,笑眯眯的,走時,一臉懵逼。
回頭蓉兒就讓人在寧榮街前頭堵住了訪友歸來的賈赦,特地將人請到了寧國府細細商量。
“赦大老爺您說,您想讓我怎麽辦?”準確的說,蓉兒不是跟賈赦商量,而是來抱大腿的。
賈赦隻無比嫌棄的瞥了他一眼:“該怎樣就怎樣,好歹你也是賈氏一族的族長,別老是這般小家子氣。我會稀罕公中那點子錢財嗎?莫說原就不多,就算再多,既已放出話去,就沒得收回來的道理。”
“也就是說,您真打算分四成公中錢財給政二老爺他們?”蓉兒滿臉的不解,他對於榮國府公庫的情況確實不知,可他自認為還是挺了解賈赦的,怎麽想都不認為賈赦是個寬容大度的人。既如此,難道是後續另有陰謀?
“分唄,隻要他們趕緊滾蛋,別再礙著我的眼就成!”賈赦朗聲答道,不經意間瞥到蓉兒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個沒忍住給了他個腦瓜崩兒,“你這是甚麽表情?就不許我大發慈悲了?”
蓉兒伸手捂著腦門,滿臉委屈的望著賈赦,嘴上卻並不討饒:“多稀罕不是?您老人家大發慈悲了,我寧願相信我那二姑姑是個溫柔善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滾犢子!”賈赦沒好氣的道,“你這話我記住了,回頭就學給二丫頭聽,要是下回她再揍你,我會叮囑所有人不準攔著!”
“別介!”蓉兒趕緊賠禮道歉,他打小就被迎姐兒揍慣了,哪怕心知如今大家都長大了,應該不會再發生小時候的事情了,可他聽得這話依然有點兒慫。
當下,蓉兒忙不迭的討饒:“赦大老爺,我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算甚麽東西呀?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罷!”
賈赦牙疼一般的瞅著蓉兒,這孩子的模樣長得那叫一個唇紅齒白,他跟璉哥兒的俊美裏帶著痞氣,跟璟哥兒那種單純的精致漂亮都不同,蓉兒那長相就跟戲班子裏的小生差不多。細皮嫩肉外加軟糯可欺,偏一張嘴就破壞了他那好皮相,每每弄得人笑也不是罵也不是。
“得了得了,你當我跟你一樣閑?”
到底當年在跟前養了幾年,且還是自個兒的孫子輩的,賈赦對蓉兒的容忍度,遠高於寶玉。或者應該這麽說,麵對寧榮二府所有的小輩兒,賈赦對寶玉是最為不耐煩的,也不知曉是八字不合,還是單純的看不慣賈母對寶玉視若珍寶的模樣。
“那分家一事,我就照規矩行事?”蓉兒試探的道。
“對!”
有了賈赦這話,蓉兒算是徹底放下了心來。從情感上來說,他鐵定是偏幫於榮國府大房的,哪怕不看在賈赦這個天字第一號寵臣的份上,他也不敢招惹他那凶殘的二姑姑。可賈赦有句話沒錯,蓉兒到底是賈氏一族的族長,暗地裏做了甚麽沒人會計較,可那些個擺在明麵上的事情,還是要盡可能公平公正一些的好。
這般想著,待正月十五,借著元宵佳節,蓉兒帶上他老子並兩個宗老,去了榮國府拜訪,趁機將分家一事理順了。
不是說非要二房一家子在元宵節裏頭搬出去,可提前將事情理順,等過完了節日,正好年關也出了,就可以讓二房慢慢搬家了。到時候甭管二房想搬多久,都跟蓉兒沒關係了,他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快速且公平的做個見證。
好在沒人打算為難蓉兒,所謂的見證,還真就隻是一個見證罷了。
早在去年小年夜次日,賈赦就將要分家一事告知了大房諸人。從那日起,王熙鳳和迎姐兒就忙著歸整賬目了,連那拉淑嫻和容嬤嬤都上陣幫忙了。到底時間太緊,哪怕後來連十二都被拖上陣了,也不過在昨個兒才全部歸整清楚。
所謂分家,所謂拿幾成,並不是按著總目錄來估算的。事實上,大房這頭要先將公中賬目歸整完畢,再重新清點估算公庫裏的各種物件,然後將所有的東西分成十等份,到時候再由著人挑選。
依著規矩,該是大房先挑一份,再讓二房挑,之後循環著來,直到二房拿了四份後離開。不過賈赦也大氣,索性大手一揮,任由二房先挑四份,他隻要剩下的就行了。
大氣是大氣,就是公中的錢財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少。
王夫人上前粗粗一掃,麵色就難看了起來。
見她這般做派,那拉淑嫻便開了口:“二太太若是覺得賬目不對,去瞧瞧擱在案上的冊子就知曉了。”
聽得這話,王夫人隻尷尬的笑了一下,略頓了頓道:“我倒也不是不信大嫂,隻是擔心這幾年一直都是幾個小孩子管著家,恐出了甚麽差錯。那我就先看看。”
小孩子——王熙鳳和迎姐兒對視一眼,齊刷刷的低頭翻白眼。
其實,也不怪王夫人心裏頭不滿了,實在是因為公中的錢財比她預料中的還要少一大半。可等她看了冊子,卻又甚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往前就不用算了,單說那年還了國庫的欠銀之後,公中統共也就三十萬兩銀子。之後置辦年節禮舍了一部分,可那些倒是都能回來的,頂多就是從銀子變成了各色古董擺件,價值倒是仍在的。可再往後,花錢的地方卻是太多太多了。
先是賈政謀了外放,賈母下令從公中撥錢予二房,想著窮家富路,很是出了一筆,單這一注便是三萬兩銀子。
再是大房的璟哥兒出生,二房的寶玉出生,以及一連串的庶子庶女們,這些宴請就算對方也會送禮,可禮都是算在個人頭上的,擺宴的錢財卻是出自於公中的。單是那兩三年間,舍在剛出生的幾個孩子身上,就不下一萬兩銀子。
往後,元姐兒入了宮,仍是賈母心疼孫女,除了貼己給了不少外,另從公中取了一部分。再跟著同年,李紈進門,聘禮、宴請等等,花費了兩萬兩銀子。
沒兩年,璉哥兒娶妻,他是將來要襲爵的大房嫡長子,娶的又是世交王家的嫡長女,自是不能低了去。緊跟著,大房的小五出生,還有鑫兒這個小丫頭片子……
這一樁樁,哪個不需要錢了?單是兩次娶妻,就花費了不下五萬兩。幾次添丁進口,也沒少於兩萬兩。賈政外放時的三萬兩,再加上這些年來,斷斷續續給宮裏娘娘捎帶的錢財,以及逢年過節的各種宴請,互相之間的人際往來,以及哥兒們求學花費,還有每年每季的吃喝用度並月錢等等,如今的公中,隻餘區區價值八萬兩的錢財。
是價值八萬兩,並非真正的八萬兩雪花銀。
還真是叫王夫人給猜著了,竟是真的一成連一萬兩銀子都沒有。可真要算計起來,其實大房的花費反而不多,至少他們二房這些年來沒少花費。
沒啥好說的了。
“挑罷。”賈政見王夫人這副神情,還有甚麽不明白的?隻開口催促著,意在讓她別墨跡了。
王夫人也是沒了法子,偏大房的賬目做得詳細,分出來的也都類似,區別隻在於喜好偏重的不同而已。因而,王夫人隻悶悶不樂的挑了四份,便退到了賈政身畔。
因著賬目是大房做的,賈赦又讓了先,所以他壓根就沒往那頭看,直接向賈母行禮道:“老太太可還有甚麽吩咐?”
“就這樣罷,我乏了,先去歇著了。”賈母一臉疲憊的擺了擺手,甚麽都不想說了。
倒是賈赦,瞧了一眼還未回過神來的蓉兒等人,吩咐璉哥兒和十二幫著招呼一下,怎麽著也得辦一桌小宴讓人家吃飽了再走,不然也太不像話了。璉哥兒和十二自不會反對,忙將人帶走了。
女眷這頭,那拉淑嫻給王熙鳳使了個眼色,算是將接下來的收尾工作盡數交予了她,自個兒則帶著幾個小的下去了。
王熙鳳隻慢了一步,沒能攔住迎姐兒,因而隻能一個人操持這些事兒了。好在她生性爭強好勝,倒也不覺得這是件苦差事,故而隻麵帶笑容的忙活去了。
大房這頭是淡定了,事實上也沒啥好不淡定的。因著賈赦這些年來的各種作死手段,很是給他建立了威信。也因此,早在去年小年夜他告訴大房諸人,準備分家一事之後,所有人都信了,堅定不移的相信了。畢竟,這位是連王爺都能恁的人。
可比起大房的淡然,二房那頭卻是悵然若失。
分家了。
往後,他們再也不是榮國府的人了,而是所謂的賈府。若是想撐點兒麵子,倒是可以借用珠哥兒的名頭,從六品翰林院修撰府。問題是,賈政會這樣嗎?他的臉麵往哪裏擱?所以,以後他們就是賈府的人了。
新宅子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原也不差,先略微歸整了一番,等開春以後再慢慢折騰好了。三進的宅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小了。不過,要真說住不開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前邊的倒座房住下人,前院用於會客。中間的正院給賈政倆口子住,寶玉跟著他們住東廂房,西廂房可以改建成書房或者閑置著也無妨。後頭的院子就讓珠哥兒一家三口住。至於庶子庶女們,則住到最後頭的後罩房去。
這當然是指當下了,等往後孩子們都大了,倒也沒啥要緊的。可以換個大些的宅子,也可以另外置辦一個臨近的三進宅子給寶玉住。至於庶子庶女們,當然是早早的打發出去了。
對於王夫人來說,沒幾年就可以用不著再看到庶子庶女們,的確不失為一件好事兒。可同樣的,她還麵對另外一個大問題。
薛家。
說真的,當年薛家之所以會留下來,主要還是因著有王夫人在的緣故。自然,那會兒賈母和那拉淑嫻都有勸著留下來小住,可若非有王夫人這個親姐姐在,薛家怎麽可能會有臉麵留下來?
可如今,榮國府分家了,二房要離開了,薛家還能繼續留下來嗎?
哪怕賈赦並未直接點過薛家的名,可去年間,他卻是在賈母提過的,打算將梨香院、覃苑那一帶全部推平了重建,弄個宅子和園子出來,給十二住。換句話說,賈赦已經是在趕人了,隻是說的略微委婉了一點兒。
可惜,再委婉也沒用,有心趕人和有心留人一樣,隻看麵色就知曉了。薛家又不是那等子沒眼力勁兒的人,哪裏會不清楚他們也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呢?
問題是,往哪兒去呢?
“姐姐,姐姐……”薛家太太哭著兩眼腫成了核桃,榮國府發生了這般大的事情,就算她隻是客居在此,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裏,更別說打從一開始,就沒人打算隱瞞這事兒。
分家,是必然會經曆的事兒,區別隻在於早晚而已,又不是那等子見不得人的事情,何苦隱瞞呢?
“好了,我知曉你那頭也有為難之處,可我也沒法子。這事兒太突然了,別看是去年間就說了的,可算算日子,統共也就半個來月時間,我又能如何呢?這不,連我們將來要住的地方都是老太太派人安排的,唉……”
長歎了一口氣,王夫人伸手拍了拍薛家太太的手背,麵上半是愧疚半也是做戲的道:“是個三進的宅子,據說還算不錯。可你也看到了,我房裏這般多的人,勉強倒是住得下,卻是實在不好讓你們跟著搬出去擠著了。”
“宅子倒是無妨,我……”薛家太太急急的開口,卻被王夫人打斷了。
“我知曉薛家有錢財有房舍,可這事兒真心不好辦。妹妹,別怪我這個當姐姐的,我也是沒轍兒了。我倒是想有個大宅子,好方便安置你們,可……我又以甚麽名目安置呢?以往是國公府,以後卻是賈府了。”
一開始,王夫人還真的是在做戲,不過說到最後,卻也是越發的傷感起來了。
從堂堂國公府,一下子變成了普通的人家,哪怕因著珠哥兒的緣故,還勉強可以算作是官宦人家,可這落差也實在是太大了。尤其寶玉的親事尚未說定,哪怕她的心向著珠哥兒,可寶玉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好在,賈母看來是真的將寶玉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往後也隻能盼著賈母長命百歲,好多照應一下了。
至於薛家,恕她無能為力。
薛家太太哭得帕子都換了好幾條,她如今最大的問題壓根就不是錢財,而是沒有鼎立門戶之人。薛蟠一走就是一年,期間除了剛離開的第二月送來了保平安的信外,竟是再無音訊。她一個寡母,帶著寶釵這麽個未出閣的閨女,即便在京城裏有宅子,手頭上有錢財,可貿貿然的搬出去後,後該如何立足呢?
見王夫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薛家太太隻能暫且回去另想法子。可一回到覃苑裏,見著寶釵,她便又落下淚來。
早知道,早知道還不如不來這京裏!
寶釵喚人端了熱水,親自投了帕子給薛家太太拭去了眼淚,這才緩緩的開口道:“早先就說了要離開榮國府,娘卻說外頭沒個鼎立門戶的人,如今怕是不論如何都要走了。依女兒所見,倒不如就近尋一處小宅子,莫說三進,便是兩進也使的。到時候,離榮國府也近些,離姨母家亦是不遠,也算是有個照應。”
“寶丫頭!在外頭過日子哪裏有這般容易了?”薛家太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淚,聽得這話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了。
“那……咱們再去求求大房那頭?”寶釵歎息一聲,依著她的性子是不願意去求人的,可她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薛家太太難過成這樣。其實,她反而不擔心出去以後的日子,哪個會閑的慌特地找他們家麻煩了?這是天子腳下,又不是那等子窮山惡水的地方。
“求大房?”薛家太太哭聲一頓,半晌後,忽的下定了決心一般的道,“行,那我就去求求鳳丫頭!”
“能成嗎?”寶釵並不抱太大的希望,雖說王熙鳳一直掌著榮國府的中饋,可她依然不覺得對方有說動賈赦的本事。
準確的說,這天底下能讓賈赦改變主意的,恐怕除了那拉淑嫻,便隻有宮裏的那位了。
“成或不成都得試試看。”薛家太太苦笑一聲,“就是不成,跟鳳丫頭打好關係,也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寶丫頭你的事兒還沒有定論,萬一開春的時候,你當了郡主的侍讀呢?到時候,免不了要拿榮國府當個依靠。咱們不求他們真的替咱們考慮,可至少不能讓他們針對咱們。”
寶釵點了點頭,麵上卻滿是不確定,連眼底裏都多了灰心喪氣。
誰能想到,榮國府竟是說分家就分家呢?!( )(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