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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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道處一座茶樓,兩層的房子造得高大闊氣,因為地處衝要位置,樓下的大廳人聲鼎沸,幾乎座無虛席,樓上的雅間自然要安靜些,但一大早的也已經有客人光顧。
“哎,聽說東宮的張良娣去世了。”
甲字號包房內坐著幾位年輕公子,看衣冠服飾當是勳貴人家的子弟,說這話的是一個紫袍青年,話裏並無輕浮之意,而是透著些惋惜,“這一位未嫁之前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貌貴女,可惜天妒紅顏呐。”
旁邊一位藍袍青年想了片刻,道:“哎,我想起來了,你小子當年要死要活地磨著你娘去承恩侯府求娶人家來著,是吧?”
紫袍青年想起年輕時的唐突有些赧然,臉色卻很端肅,“斯人已逝,莫要說這些冒犯逝者的話。”
“唉,說起來這一位的命也是太不濟了些。”藍袍青年端著杯子托著腮,百無聊奈地看著下頭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小皇孫那麽小都挺過來了,張良娣卻和陪嫁的宮女一起去了。”
另一個公子聽到這裏,有些不太確定地道:“我怎麽聽說,並不是病死的……”
“慎言,禍從口出!”紫袍青年饒是個脾氣溫和的人,聽到這裏也不由一聲斷喝:“宮裏的貴人豈能容我們憑白議論?咱們鎮日裏也沒幹過什麽正經事兒,吃著家裏的用著家裏的,如今本來就是多事之秋,咱們如何能再給家裏招禍?”
太子活著的時候,張皇後一係和衛賢妃一係爭得水深火熱,那是在明處,大家都在觀望哪一方得勝;太子死後,二皇子的睿王府門檻都被踏低了一截,因為眾人都以為他必是皇儲無疑,隻是時間問題。萬萬沒想到,宣和帝突然就下旨叫二皇子按製就藩,藩地別說比不上先前富庶發達的魯地,甚至連個一般都算不上,是一處極為貧瘠、荒涼的邊境。更令人稱奇的是,二王子的睿親王爵位被降成了睿郡王,雖然外人不知原由,但從儲君之選變成了勢力微薄的郡王,這顯見的是犯了什麽大錯惹怒了當今。
至此,剩下的成年的三皇子、四皇子、還有太子遺孤皇長孫,幾人各有長短各有倚靠,接下來風向又一轉,太子妃以不合規製為由自請帶皇長孫搬離東宮,宣和帝應允並封繈褓中的皇長孫為郡王,同時親自擇地為其建造府邸;然後,宣和帝賜婚四皇子李澤和左都禦史傅家的女兒,晉德妃為皇貴妃,主理後宮事宜。
朝局如此動蕩,雖然如今四皇子占盡上風,但朝裏上上下下是都不敢站隊了,每日隻抬頭問一聲冷暖飯否打招呼,低頭謹言慎行當差事。
餘下幾人想到這些俱心頭一凜,方才確實是氣氛太過鬆快,一時嘴上沒把門,竟然就議論起了皇家秘辛,須知隔牆有耳,有些話傳出去被有心人一利用,後果可就難說。念及此,幾個人索性結了賬離開了雅間。
隔壁的確有人聽到了幾個年輕人方才的議論,聽著幾人下木樓梯的聲音和談笑的聲音越來越遠,這間包房的兩個姑娘相視歎一口氣,吩咐屋裏的丫頭去外頭門口守著,夏毓珠輕聲道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母親是宣宜郡主,姨母是安陽長公主,接觸的層麵在那裏擺著,外頭傳的那些小道兒消息亦或是官方的說法,夏毓珠一概都是不信的。
薛雲晗也低聲,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張錦萱和二皇子的那些細節她並不清楚,隻大概敘述了因由,後頭東宮發生的這些要說得清楚些。
三個月前,太子妃在接到薛雲晗一紙書信以後,當即將張錦萱和屋裏伺候的宮人們分開看管,絲毫不給雙方對詞的機會,緊接著審問張錦萱的陪嫁丫頭,那丫頭人在病中嘴卻很硬,太子妃狠下心,叫宮人們想辦法,要知道宮裏有些積年的老太監專司刑訊問人,擅長各種折磨人的陰司手段,那丫頭是張家家生子,和平民家的姑娘比起來算是養尊處優的,哪裏經得住?再加上其他宮人處審問出一個驚天的消息,張良娣已經兩個月沒來月信,太醫把脈竟是喜脈!
這一下那個丫頭再也支撐不住,將知曉的實情一一吐露,此等皇室醜聞,太子妃不敢擅斷此事,一方麵控製了事態不使消息走漏,一方麵將前情後果一一詳細敘述給了宣和帝。
“那慶安姨母呢?聖上這一次怎麽對她下了這麽重的手?”夏毓珠已經定了親,今年幾乎沒有出過門,很多消息都跟不上了,這一次多虧是薛雲晗請她,她和宣宜郡主好說歹說才出了門,“我這位姨母向來荒唐的很,這麽多年聖上都從未出言斥責過,況且這一次縱使沒有姑母在前頭傳那一回話,那二人隻要有心自然還是能搭上。我母親常說,慶安姨母為人囂張跋扈,骨子裏其實並不是個膽大的,謀害皇長孫這樣的事她是幹不出來的……說起來,她敢替二皇子和張錦萱牽線搭橋就已經有些讓人吃驚了。”
“從金枝玉葉的公主一朝貶為庶人,在旁人看來是慘了些,但是於慶安長公主而言卻未必,有道是,求仁得仁。”這一位是薛雲晗上輩子的姑母,她有些感慨:“先頭聖上是將她貶為鄉君,並勒令搬出公主府,雖然日子和從前是天差地別,但好歹能衣食無憂,唉,沒想到慶安長公主自陳罪孽深重,自請被廢為庶人。”
謀害皇長孫的事發生以前,林恒就已經在梁鳳君的家鄉鳳陽找到了他,林恒曾說不知是手下人得力還是梁鳳君有意為之,並沒有想象中的難找。而如今,慶安長公主怕是已行至鳳陽了。
夏毓珠到底是定了親的姑娘,已經不好在外頭走動,從茶樓出來就上馬車回了夏府,薛雲晗則去了百花街的白石齋。用薛老太太的話說,薛府今年運勢頗好,先是多年未有動靜的夏氏有了身孕,再是老大難的薛老四終於考上個秀才,原本說親的那家頗有些挑剔不滿,這下終於皆大歡喜,在端午之前已是過了門。這位四嬸娘全然不同於不愛看書的薛老四,是個文氣內蘊的姑娘,因著年齡和薛雲晗差不多,兩人處得十分要好,她今日是要去白石齋選一方硯台送她。
今年的氣候來得早,許多花都提前了花期,原本京城的梔子比南方開得尺些,現在竟然也開了不少。薛雲晗坐在馬車裏,從馬車的速度和車外的嘈雜判斷出已經到了百花街,到了白石齋門口時,一旁小童子用簸籮攤開賣的梔子花香味一陣一陣地飄進馬車,叫賣的聲音脆生生的,她下車時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便發現有一輛馬車停在她的馬車後頭,車頭順著百花街的方向,似乎隻是露過並不會停留,這輛馬車規製頗高,上頭鐫刻有江陰侯吳家的標記,在薛雲晗回頭的時候,那輛馬車的窗簾恰好掀開,車裏麵坐著的竟然是二公主。
“參見二公主。”薛雲晗躬身行了禮。
“薛姑娘來啦。”白石齋的卓掌櫃看見薛府的馬車,已經一臉笑意地迎了出來,見狀連忙也給二公主行了一個禮。
二公主不說話,看著卓掌櫃對薛雲晗那親近熟稔的笑意在轉向她時變得客套疏離,有些往事一一連綴起來,心裏突然明了了一瞬,一個虛假的笑意掛在臉上,“都起來吧,我隻是路過。”
言罷真的放下簾子,催促車夫趕車遠去了。
薛雲晗方才看到二公主時有一刹那的意外,但又很快反應過來,太子的孝期過後,宗人府便著手為二公主擇選駙馬,選中了江陰後吳家的次子,是個寬厚純樸的青年,五官生的清秀斯文,宣和帝親自過目了才下的旨,如今兩人已經成婚了。
說起來,二公主和駙馬才成親一月餘,正當新婚燕爾濃情蜜意時,可是剛才二公主掀開簾子,露出的分明是一張憔悴的臉,原本就算不得漂亮,如今連從前不知世事的少女嬌憨都沒了,臉上竟然透著些刻薄和幽怨的氣質。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小姐,買束花吧?”旁邊賣花的童子眸子清亮純淨,期待地看著薛雲晗。
梔子花白如玉的花瓣盛美地綻放,綠葉之上猶自帶著水珠,在明媚的日光下透著盎然的生氣,薛雲晗低頭一笑,叫南碧掏了幾個銅板,接過了小童手裏的那捧花,心情亦是澄澈明亮,隨卓掌櫃進了白石齋。
江陰侯府的馬車駛離了白石齋的門口,快要拐過街口了,二公主重又掀開簾子,遠遠望著白石齋和薛雲晗的那輛馬車,眼裏閃過刻骨的不甘和嫉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