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夏沉默了許久後，忽然露出一個心疼的表情，然後啞著嗓子低低地說道，“要是沒了你們，南濯……一定會非常寂寞的，對麽？”

    白靈鬼火一顫，莫名覺得這句話裏還藏著別的可怕的意思。

    現在，她看著安小夏，安小夏的神情平靜安和，那雙明亮又柔軟的眼睛裏，有著讓人安寧而安心的力量。

    她看著廖林。

    隻說了那一句，便沒有再催促，一直靜靜地等待。

    窗外頭，枯黃的落葉一片片飄零，白靈看著，忽然發現。

    嗯，有白色的東西，從天空，落落而來。

    落雪了？

    今年的初雪，在這一刻，降臨了。

    一片雪花落到窗玻璃上。

    長久的無聲後，廖林終於嘶啞著幹裂的嗓音，緩緩開了口。

    “那天……”

    那天，慕南濯讓他帶著幾枚能試探出徐銘深淺的符篆去試一試這個男人到底如何。

    他從警局跟上，一直沒找到機會。

    直到最後到了那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才發現，自己似乎落了圈套。

    因為那裏，除了徐銘，竟然還有錢瑤。

    那麽慕南濯給他的符篆便沒法出手了，畢竟，那幾枚符篆的能力太大，假如誤傷錢瑤，反而得不償失。

    更何況，現在這個女孩，對他來說，卻多多少少有些不經意的在意。

    他本想就此離去。

    卻聽到屋子裏頭，徐銘對錢瑤說，“你在這裏稍微等一下，我有個朋友，已經到門口了，我去給他開門。”

    錢瑤笑著答應。

    廖林卻察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不就正站在這破敗的別墅門口麽！

    頓感不對，倏然爆燃了鬼火。

    正要就此離去，可又擔心徐銘不知道會不會傷害錢瑤。

    不過就這數秒的遲疑，麵前的落漆木門，就被朝裏，緩慢打開。

    他心中警惕，鬼火正要飛起攻擊時。

    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門後的錢瑤。

    而錢瑤，顯然也看到了他，滿臉的驚愕。

    不對！

    錢瑤分明是沒有陰陽眼的，她又是怎麽能看到自己的？

    廖林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徐銘在做鬼！

    飛起一轉，直撲過去，掐住錢瑤的脖子將她朝後一直按入別墅入門的大會客廳裏，厲聲道，“你找死！”

    錢瑤似是被嚇到了，白著臉顫聲問，“廖廖廖林？”

    廖林手上動作一頓，難道真是錢瑤？

    然而下一秒，麵前的錢瑤，卻神情一變，詭異且陰森地狠毒一笑，一伸手，一下按住他的印堂。

    廖林大驚，知道自己著了道了，鬆開錢瑤，激退而去，卻發現麵前的景象再次倏然變化。

    空氣扭曲抽動，眼前如走馬觀花般閃過許多片段。

    最後，停留在他最不願回憶最黑暗的那個記憶裏。

    那是那場大火過後。

    他在焚燒的灰燼裏找了一個月，也沒找到唯一的姐姐的屍體。

    發了狂地要去找慕南濯拚命，卻發現他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模樣，不人不鬼渾身冰冷。

    他絕了望，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又不敢死。懦弱到了可恥的地步。

    不知道該怎麽辦。

    徹底地崩潰沉淪，然後，做了一件，他從醫以來，最無法原諒的事。

    他在替一個紈絝包養的外室看病時，發現對方懷孕，然後收了紈絝大量的銀錢後，在那可憐的女子喝下的安胎藥裏，放了最不該出現的紅花。

    那女子，當夜便沒了孩子。

    而他，站在院牆外，聽著裏頭撕心裂肺的哭聲。

    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哭，一邊瘋狂地在街上亂跑。

    他問自己，廖林，你到底在做什麽！就算你死了姐姐，也不應該讓無辜的人來付出代價啊！廖林，你這個王八蛋！！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這樣錯亂迷失。

    直到最後，被那個紈絝買通的殺手一把匕首戳穿胸口喪命街頭時，他對自己的恨，都沒有消失。

    所以，才會成了無法投胎而去的鬼。

    然後，再一次看到那個漠然地，從暗夜輪盤的月光裏走過來的慕南濯。

    這個已經稱謂了暗夜的王者的陌生友人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去贖罪。

    他沒有猶豫地，點頭，說，好。

    他贖了幾百年的罪，終於漸漸淡忘的時候，為什麽，為什麽現在又要讓他看到這段可怕的記憶？！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幻境中。

    卻掙脫不開。

    他茫然四顧。

    突然又看到。

    那個當時被他親手用可怕的藥物打下的孩子的魂魄，轉生後，一世，又一世的模樣。

    垂髫的孩童，教書的先生，賣報的小郎，折花的少女。

    他笑，她哭。她喜，他悲。

    七情六欲，百般變化。

    那個孩子的每一世，都在他眼前電光火石地閃現湧過。

    直到。

    出現一張錢瑤的臉。

    廖林隻覺渾身冰寒。

    然後，果然看到，錢瑤那天含笑羞婉地坐在自己身邊，問，可不可以給她一個機會。

    不！這不可能！！！

    廖林連連後退，然而，那張臉卻步步緊逼。

    接著，廖林在幻境裏，看到了錢瑤後來所有不同的形態。

    她收到了一捧精心準備的玫瑰花。她戴上了精美華貴的炫彩鑽戒。她穿上了美麗動人的白色婚紗。

    她挺著肚子站在自己麵前，說，廖林，你摸摸，我們的寶寶。

    廖林一個勁搖頭，不敢相信，不敢觸碰。他感同身受地經曆了所有的喜怒哀樂，卻始終拒絕而無法靠近。

    然後，那個孩子，突然又消失了，

    周圍一片黑暗。

    廖林滿心驚恐。

    他張了張口，似是想呼喚一下那些陡然消失的場景與光幕。

    突然，麵前又是一亮。

    卻是一片冷血寒光。

    本是安詳而快樂的錢瑤，突然渾身沐血地站在自己麵前。

    她的肚子上，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淒慘而絕望地看著自己，一遍遍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了我們的孩子？”

    “啊！！！”

    廖林頭痛欲裂，想要撕開這可怕的幻境。

    麵前的錢瑤卻又陡然一變，變成了另一個可怖醜陋的怪物。

    它有兩個頭八隻腳，麵上一團模糊。

    卻對著自己，天真無邪地喊，“爸爸，爸爸——”

    “不要！”

    廖林突然伸手，拔出自己魂體上那把保留了許多年就是為了讓他記住當年所犯惡事的匕首。

    對著那個怪物狠狠紮去！

    然而。

    幻象卻倏然崩裂。

    麵前陡然出現的，卻是奮不顧身撲過來的——錢瑤！！！

    廖林的鬼火倏然膨脹，這才發現自己在幻象中，竟不知何時凝了人形！

    第一時間，扔出了本命之火。

    他知道，自己再次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麵前的錢瑤，顫抖地抓住他的胳膊，縱使已經害怕得全身抖如篩糠，卻還是不顧性命地往他靠近。

    她扯著嗓子喊，“廖林，不要，不要！”

    不要什麽？

    廖林迷茫。

    恍惚中低頭，卻發現，自己手上的那把匕首，竟然對準了他自己！

    其實，這本就是他魂體裏的東西，融了幾百年，早已經是自己身體裏的一部分。

    並不會傷到他。

    然而，錢瑤卻不知道。

    她白著臉，死死地抱住他，“不要！廖林，不要傷害自己！”

    廖林想拉開她。

    然而，這時，那個叫做徐銘的男人，卻從黑暗裏走了出來，站在那月光掩映暗影的樓梯上。

    他麵無表情地說，“錢瑤，你知道你麵前的這個男人是什麽東西麽？”

    廖林可以看到他眉眼裏的怒氣。

    忽然明白過來——這人就是林軒轅！隻有林軒轅才有這麽接近慕南濯的登峰造極的幻境之術！

    他想設計讓自己瘋亂，而錢瑤，就是他這場陷阱裏的犧牲品！

    這個毒物！

    廖林眉眼一狠，翻手揮動匕首，將錢瑤一把攔在身後，厲聲道，“林軒轅，果然是你！”

    徐銘卻並沒有理會他，隻是對著錢瑤說道，“他是一隻鬼，幾百年都死不了的惡鬼！嗬，可笑，錢瑤，你看看你不顧性命相救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說完，手腕一翻。

    廖林的另一朵鬼火再次被用力一扯，不受控製地飄離體外，直飄到別墅上方，虛弱晃動。

    廖林臉色一白，被迫地現了鬼身。

    他以為錢瑤會看不見。

    然而，一抬眼，卻對上她難以置信的眼神。

    心裏一緊，立刻知道，徐銘對錢瑤做了什麽！

    張了張口，剛要說話。

    突然，錢瑤發出一聲淒厲慘叫，似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推了一把，不受控製地朝自己迅猛撲來！

    廖林大驚，剛要躲避。

    淩空上，徐銘布置的另一道劈魂咒術凶狂而下。

    廖林隻要避開錢瑤，就必然會被那一道咒術集中。以他現在的魂力，根本無法抵抗。

    要麽，自己死。要麽，錢瑤死。

    他咬牙，看著那個清麗脫俗的女孩朝自己踉蹌跌過來。握著匕首的手指緊了緊，轉身，就要朝那咒術迎頭而上。

    然而，手腕，卻突然被抓住。

    不等他回頭，就察覺，自己手裏的匕首，被送入了一個溫熱暖和的柔軟所在。

    他瞬間如墜冰窟。

    僵硬地回頭。

    就見，錢瑤抓住他的手，視線在他後頭那落地消散的詛咒凶光上看了一眼，然後彎唇，朝他淺淺一笑。

    黏膩的血腥味，散逸開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