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這個孩子的臉上明顯閃過好奇和八卦，以及隱隱的興奮。

    頓時大怒——要說安小夏不是故意的，她根本不信！

    可眼下又不是發火的地方，隻能咬著牙恨聲道，“安警官，沒想到你們警察居然是這麽查案的。請不要在我的學生麵前胡說八道……”

    然而，安小夏卻又沒理她，而是轉臉又看向還在探聽八卦的崔先瑞，開門見山地說道，“崔同學，我知道那天唐興和沒有去樓頂，你為什麽要幫著隱瞞？”

    崔先瑞臉上的興奮勁還沒過，接著就被安小夏給嚇了一跳。

    一下子有點磕巴地說道，“什什麽？沒去？是是他自己承認的？嬌，潘嬌嬌也說了？”

    這就等於是承認了。

    安小夏點點頭，開口卻又是另一個話題，“你家裏是世代從醫，父親經營一家私立醫院，是麽？”

    崔先瑞沒反應過來的下意識點頭，“是……是。”

    以為安小夏要接著問下去，結果沒想到，她居然再次問出了迥然不同的第三個問題，“你是生物課代表，覺得葛從老師平時是個什麽樣的人？”

    崔先瑞這回回答不上來了，頓了好一會兒，才疑惑地問安小夏，“警察姐姐，你問我這些，是懷疑興和跟葛老師……殺了劉帆麽？”

    果然是個腦子機靈心眼極多又十分聰明的孩子。

    安小夏不置可否，隻是古板嚴肅地再次說道，“回答我的問題，崔同學。”

    崔先瑞有些尷尬，想了想，才說道，“是個非常親切的老師，對我們也十分有耐心。”

    很簡單的評語，卻是這些已經開始憤世嫉俗的孩子們，對一個老師很高的評價了。

    安小夏笑了下，看那邊餘怒難消的趙芬，又對崔先瑞問道，“那你覺得你們興趣小組裏，有人想要殺害劉帆麽？”

    又是個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題。

    崔先瑞隻以為安小夏終於問道正題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興和跟……杜衡吧。”

    “為什麽？”安小夏問。

    崔先瑞又想了想，說道，“杜衡麽，畢竟劉帆對他做出那樣的事，心裏有恨也是正常。興和呢，就是太有正義感了，而且……他家裏的勢力也大，他那個脾氣上來了，誰都壓不住……”

    趙芬在旁邊聽著，崔先瑞的意思，好像已經認定是那個二世祖唐興和殺害了劉帆。

    心裏又忍不住有些痛快——要真是他就好了！早早地趕走這個禍害！煩都煩死了，一天到晚找麻煩！

    而安小夏，若有所思地聽著崔先瑞的分析。

    忽又問了一句，“唐興和那天沒去頂樓，你們卻都幫忙隱瞞，到底是為什麽？”

    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崔先瑞此時已經沒有之前的慌張，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攤手，“興和是我們的朋友，而且還一直幫我們，雖然他有時候嘴巴壞，可心裏是最好的。我們必須要保護他。”

    是保護？還是將他推到更加被懷疑的位置？

    安小夏看了看崔先瑞，然後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你父親經營的私立醫院，最近涉嫌賄賂官員偷稅漏稅，在被高級法院調查，是麽？”

    崔先瑞的手一下子捏緊，然而很快又鬆開，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搖頭，“我爸爸的事情我不知道。這個跟劉老師的案子，有什麽關聯麽？”

    趙芬注意到，崔先瑞對劉帆的稱呼變了。

    同時也發現，安小夏對崔先瑞的詢問，一開始便是犀利直接，不給他一絲喘氣的機會。

    相對前兩個的溫和商量，完全不同。

    難道是崔先瑞？

    她又不明白了。這跟他的家裏又有什麽關係？

    還是按照這個小女警說的，任何一個可能性都不能放過？所以連她的私事都要查？

    這時候，安小夏已經笑著搖搖頭，站起來，對崔先瑞說道，“好了，情況已經了解清楚了，崔同學你可以出去了，讓杜衡同學進來吧，辛苦了，謝謝。”

    崔先瑞遲疑地站起來，看了看安小夏，總覺得那張素淨而又過沉靜的臉上有著某種讓他莫名心慌的意味。

    想說什麽，可又無從開口。

    終究還是惴惴不安地皺著眉走了出去。

    趙芬這時候已經不再針對安小夏了，她發現到——這個小女生，問的關於那天案情的事情，根本幾乎沒有。全是些小孩子們之間可笑而又無聊的情情愛愛的笑話，以及家裏的背景情況。

    不就是想趁機套近乎，是個廢物警察而已麽。

    哼。

    在她刷新對安小夏的無能認識時，努力吸氣的杜衡走了進來。

    趙芬心裏鄙夷——這是個連爹媽都沒有、還被狼心狗肺的舅舅舅媽當狗養的孩子，我看你怎麽拍馬屁！

    一邊讓開幾步，一邊朝安小夏那邊瞄了一眼。

    卻不料安小夏居然也在看著她，仿佛一雙眼直接洞穿了她現在的想法。

    讓趙芬一瞬間十分尷尬，連忙避開視線，清了清嗓子。

    杜衡捏著校服衣角站到門口，驚慌地開口，“趙老師，警警察姐姐，我，我到了。”

    膽小又瑟縮。

    安小夏瞧著他那張過分清秀的臉，加上這畏畏縮縮的小心模樣，少年青澀懵懂的抽芽時期。

    確實，那種類似雌雄之間分辨不清的氣質，著實能讓某些有著特殊愛好的人，無法抵抗。

    安小夏點點頭，“不用緊張，過來坐。”

    杜衡又捏緊了些衣角，看了眼安小夏，才遲疑地邁著慢吞吞的腳步，走到她跟前，坐下。

    安小夏一直刻板嚴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十分柔和的笑意。

    趙芬看著卻是皺了下眉——她本來還以為安小夏對這個會敷衍了事呢。

    不料，安小夏一開口，就問出了讓她心頭一跳的話。

    “劉帆的事，校方給了你舅舅和舅媽多少錢？”

    杜衡渾身一繃。

    趙芬立刻上前，“杜衡，子虛烏有的事，不要聽別人誘騙。”她對杜衡可沒有對唐興和那幾個那麽客氣。

    杜衡白了臉，看了眼趙芬，然後低下頭去。

    不敢說話，可又不肯否認。

    趙芬皺了皺眉。

    安小夏瞟了眼趙芬，又對杜衡說道，“別怕，就說你想說的話。”

    趙芬又想提醒杜衡，可這個時候安小夏卻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手表。

    她像被電了一下，手上一抖，下意識背過手去。

    這時候，掙紮了許久的杜衡，終於小聲顫抖地開口問道，“警察姐姐……為什麽……一定要，要調查劉，帆的死呢？我，我覺得他死了，對大家都好啊。”

    剛剛在外頭，趙毅說沒有人是活該被害死的。

    可杜衡心裏還是想，這種人渣，死了就是活該！想想他曾經對自己做出的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想想那些晚上的絕望和痛苦，他一直想，要是自己有能力，就一定會殺了他！千刀萬剮！都難解他心頭隻恨。

    隻可惜……他太軟弱了。

    趙芬拿著黃思楠準備的那不過十萬塊錢，塞給舅舅舅媽時，他們臉上那種可恥的笑，讓他恨不能跟他們同歸於盡！

    可是，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能做出來。

    舅舅拿著錢，難得地給他買了一套新衣服，舅媽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他便淡卻了心裏的恨與痛。

    他甚至想，要是他們能對自己一直這麽好，自己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會難過的。

    可惜……

    日子過去了，生活，卻又恢複了那樣的白眼冷待，冷嘲熱諷，欺辱打罵。

    劉帆還是那樣圍在他的身邊，雖然不敢再動手，可是小手腳卻停不了。

    他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唐興和罵他孬種，他連否認都不想否認。

    確實是個孬種慫蛋啊！

    恨都恨不起，隻能這麽小心地活著。

    雖然有時候，在生活那張無情而可怕的巨獸的無情蹂躡下，他也會想，要是這些可惡的人，都死了，該多好啊！

    所以，當劉帆死了，他幾乎是狂喜的。

    那個像臭蟲一樣糾纏著他的噩夢，終於能夠消失了。

    為什麽要調查他的死因呢？他就是活該啊！

    安小夏看著杜衡垂下的眼角，緊抿的嘴唇，用力的下巴，周身細微的動作裏無意暴露的太多情緒。

    靜默許久後，說道，“杜衡，不用把自己放在這麽卑微的位置。”

    緊繃的杜衡一怔。

    旁邊的趙芬也看過來。

    “沒有人愛你，不代表你就必須要活得這麽小心。那種乞憐一樣施舍來的假裝關心，不要也罷。”安小夏朝杜衡笑。

    趙芬皺了皺眉，心說，這個警察在跟孩子說些什麽鬼話！

    杜衡抓緊了衣角，搖頭，“你說得輕鬆……”

    安小夏卻打斷他，“我十多歲的時候，也沒了家人。”

    杜衡和趙芬兩個明顯一怔。

    趙芬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想說什麽，可總還是顧忌地看了看手上的手表。

    杜衡則微微張著唇。

    安小夏又道，“我也曾經恨過怨過，但是我沒有絕望過，生活已經十分艱辛，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怎麽可能讓別人敬你愛你？”

    安小夏這話像是在勸解杜衡，可聽著的語氣，又不像是對杜衡說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