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於十月初八的時候來李家下聘，足有十二件禮。很長一段時間內，此事在豐頌村和烏山村傳為美談。

    李青青得了那五兩多銀子，算好日子，每隔兩三天便去九環山送一籃子雞蛋去，有時候會加一些新采的蘑菇或冬筍。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九環山的山賊們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都叫她俏廚娘。但她每次去九環山，見到百裏燒也絕口不提對聯的事，她幾乎是不抱希望。直到十一月末，百裏燒才把十副大小不一的對聯交到她手裏，並特意交代這些對聯足夠男女兩方家裏張貼。

    下聘後，陶鯉仍是每天都來李家幫忙幹活，但天氣漸冷，李富貴和吳美華讓陶鯉不要來得那麽勤，但陶鯉仍是每天都來，挑水、掏糞、鋤地樣樣都幹。

    秋去冬來，該播種過冬的種子早就撒進土裏生根發芽了，該采摘的棉花也趁著天氣晴好的時候摘了，簇新的棉花曬了幾天蓬鬆的像一大坨白雲。吳美華請村裏彈棉花的工匠幫忙打一床大被子，給李青青當嫁妝。

    吳美華找出一塊大紅布料將大棉絮攏上，一床大紅喜字被褥完工，李家便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嫁妝了。因李青青上交了五兩銀子，吳美華和李富貴商議著怎麽著也得多準備二兩銀子的嫁妝才是。是以，吳美華為李青青準備的嫁妝很豐厚，大家歡歡喜喜的過大年。

    吃過年夜飯後，李家正廳裏點著一根紅燭，除了賀氏、李富貴、李青青、李招娣外，其他妹妹們全都出去玩了。吳美華把瓜子、花生、酥糖等裝在攢盒裏，大家圍著炭火盆，一邊聊天一邊磕瓜子，一起守歲。

    李招娣說：“爹，娘，二姐過幾天就要嫁去姐夫家裏了，以後二姐也像大姐一樣，在外過年了。”

    吳美華和李富貴覺得很難受，生女兒不比生兒子差，但等所有女兒長大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本地風俗是決不允許出嫁之女回家過年的，再過個十來年，大年夜就剩這對老夫妻孤苦伶仃的望燭興歎。

    李青青趕忙塞了一顆糖在李招娣嘴裏，“招娣，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是不是？烏山村那麽近，就算大年夜不能呆在家裏，白天我可以來幫爹娘準備年夜飯。”

    那意義不一樣，但誰也沒點破。

    賀氏坐在新買的搖椅上，前後搖晃，咧開沒牙的嘴笑著。其他人看賀氏在笑，便也跟著笑了。

    忽然，李富貴站起來，說：“你們聽著，咱們家沒兒子還是不行的！我跟你娘年紀都大了，不能再生了。但我想著，以後得挑一個聰明點的女婿入贅才是。”

    李青青很讚成，“爹，這個法子好！”

    李招娣說：“爹，要不就把我未來的對象預定成入贅女婿？”

    “招娣，你這個丫頭，就開始思春了是不是？”

    李青青要鉗李招娣耳朵，李招娣跑開，“二姐，我早就及笄了，又不是黃毛丫頭，等你出嫁了，爹娘就該給我找人家了。”

    “這麽想嫁人！那你怎麽不早點從娘肚子裏爬出來？”

    “沒搶過你唄！”

    李青青和李招娣扭作一團，開玩笑的打鬧著，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吳美華給李富貴剝了一把花生，“當家的，也不知道青花過得怎麽樣？”

    “青花嫁得不近，不可能說走就走去看她。明年得空，你去看看青花。”李富貴嚼完嘴裏花生，又問：“青花的兒子該有四歲了？”

    “二蛋四歲整了。”

    “真快啊。”

    李青青和李招娣打鬧之時，也聽到李富貴和吳美華說話，李青青坐回小杌子上烤火，“爹，娘，大姐明天會回家拜年嗎？”

    “誰知道呢？”

    “可能會。”

    李富貴和吳美華的答話都沒底氣，李青青懷疑大姐李青花是不是過得不幸福？“爹，娘，正月初一回娘家是慣例，大姐好像有兩三年都沒回來看過我們了。”

    吳美華歎道：“青青，你大姐上要孝敬公婆，下要伺弄孩子，那麽遠的路，怎麽走得開？”

    李青青說：“娘，我記得大姐也就嫁在隔壁縣，要是雇一輛牛車，兩三個時辰總該到了？”

    “牛車做得多顛簸，孩子都受不了。”

    “那大姐就不想念爹娘嗎？”

    李招娣一句問話，叫眾人暗自神傷。再怎麽為李青花開脫，血濃於水，一家團圓的時候，眾人格外想念在外的李青花。

    “爹，娘，那我初三嫁人，大姐會回來嗎？”

    “早就托人捎口信了，說是會來。”

    “你大姐從小就喜歡你，你嫁人，你大姐肯定會回來的！”

    李富貴和吳美華各自說完，眼裏有點淚花。

    “爹，娘，我出去走走。”

    李青青受不了這種氣氛，走出屋子，冷風一吹，瑟瑟發抖。難道嫁人之後，親爹娘和妹妹們都可以不要嗎？

    她漫無目的的走在豐頌村的主路上，有些家庭大門緊閉，紙糊的窗戶上有許多倒影，大家言笑晏晏；也有的家庭大門開著，大家相互串門，說些吉祥話。

    李招娣說得沒錯，這是她最後一次在豐頌村過大年，她要把這一夜的所有景象都烙印進腦海裏，等以後在烏山村過年的時候，守歲時獨自品味家的感覺。

    她鼻子發酸，很想哭。

    “李青青！”

    陶鯉的聲音！

    隻見陶鯉穿著一身靛藍色白交領道袍，頭發被網巾包住，手裏拎著一串炮仗。

    看慣了穿短褐幹活的陶鯉，乍一看他還真像讀書人，英俊又瀟灑。

    “陶大哥，你怎麽來了？”

    “跟你一起放炮仗。”

    有幾個姑娘喜歡炮仗？

    但李青青也沒指出陶鯉的錯誤意識，“好啊，我膽小，你放炮仗，我看著。”

    “好。”

    陶鯉從袖子裏抽出一個紅封，“給你！”

    莫非這是壓歲錢？“陶大哥，我不能收。”

    “你拿著！”

    “不要。”

    “李青青，這是我爹娘給我的，我送給你。”

    陶鯉竟無師自通懂得寵愛媳婦了！

    李青青很高興，拱手道：“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李青青接了紅包後，陶鯉才把那一串炮仗的線扯開，弄成一個個帶引線的小爆竹。全部拆散後，他愣在原地，“我忘了拿香。”

    “這點小事，陶大哥，我幫你。”

    李青青從別處借了一根線香來，看陶鯉點燃一個個炮仗歡天喜地的樣子，她不由得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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