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冒著棕色霧氣的湯藥擱在灶上。

    陶鯉對著那碗藥發愣。

    李青青知道陶鯉在想什麽，一他怕藥苦，二怕吃了藥不見好。良藥苦口，她沒辦法改變藥苦，至於喝了藥能不能好，誰知道呢？藥下肚，才見分曉。陶鯉堂堂八尺男兒，她絕不會逼他喝藥，更不會罵他。

    她等著他想通，再主動喝藥。

    時間隨著太陽落山而消逝。

    她仍是不催陶鯉，從水缸裏舀了幾瓢水放在木盆中，開始洗野菜。野菜細小，得每一根枝葉都撥開來慢慢地洗。

    她洗野菜，時不時攪動清水。

    發呆多時的陶鯉，被她的舉動所吸引，“娘子，我來洗菜。”

    “不，夫君，喝藥才是你應該幹的正事。”

    “娘子，非要我喝嗎？”

    李青青點頭。

    陶鯉滿腔苦楚，“我從小就不喜歡喝藥，藥很苦。”

    “那咱們坐馬車回來的路上，你答應我會喝藥。我按照醫書上的藥方子量取藥材，又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熬好了藥，你變卦說不喝了？夫君，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話要算數。”她語氣平淡。

    陶鯉卻覺得有一種催促他立即喝下的緊迫感。

    買藥加熬藥，起碼耗費將近三個時辰，買藥材又花了錢，他不喝實在是對不住她。可他真的不想喝，藥很苦。“娘子，要不你捏住我的鼻子灌我？”

    “灌藥？”

    “對。”

    “夫君，你不是小孩子，你與我一樣都成人了，咱們再過數月便要當爹娘。你竟要我給你灌藥？”

    “娘子，我實在是不想喝藥，你灌進我嘴裏，我就喝。”

    買藥熬藥已經累得她不想動彈，陶鯉還癡心妄想讓她灌藥？她惱了，“夫君，這藥你想喝那便不喝。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看醫書妄想治好你的頭疾，絕不會傻傻地忍受馬車顛簸去藥鋪買藥，更不會蹲一個時辰隻為給你熬出一碗好藥。”

    原本看醫書、買藥、熬藥，饒是累，她也是興致勃勃，想治好他的病就是她的主心骨，支撐著她披荊斬棘。可是，他退縮了，連喝藥也不願配合。

    那她付出的一切算什麽？攢錢買醫書，不分日夜的標出醫書上不認識的字賣人情找百裏燒標讀音，她再認真通讀鑽研醫書，一看到可能有用的藥方子便跑去藥鋪抓藥。藥熬好了，隻等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藥湊不湊效便一目了然。然而，陶鯉僅僅因藥苦就不願喝，完全就跟兩三歲孩子哪怕病重也任性不肯喝藥是一模一樣的。

    她比陶鯉年紀小，本該是她任性耍鬧，憑什麽他任性？

    她瞬間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她垂眉垂眼，雙手撐著椅背從扶手椅上起身，拖著疲累的身軀走開。走著走著，並不大的宅子裏屬於她的那一張床，怎麽那麽遠？走了一步又一步，好像看不到盡頭？

    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張罷了。陶鯉，有成人的身軀，樣貌周正，身材標致，幹活做事也勤快，平日裏跟她搭話也有模有樣。可實際上，他內心一直停留在幾歲孩子時不曾長大。是她一直在拉著他前行，是她走得太快還是他壓根不想跟上她的步劃？

    好累，好想休息。

    “娘子……”

    “娘子……”

    李青青人搖搖晃晃的，使盡全力回道：“別喊我娘子。”

    她的聲音並不算大，但聲音顫抖，那五個字也很反常。

    陶鯉慌了，急忙衝到她身旁，雙手捏住她的肩膀，“娘子，你咋了？”

    “我咋了？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你一點也不傻，你大智若愚！我才是真正的傻子！什麽事情都為你考慮，你說你想要得到我，我把清白的身子給了你；你說想要孩子，也想讓你娘早點抱孫子，我就懷上了孩子；你說不想被人看成傻子，我使盡渾身解數去讀書識字，買醫書回家自學，抓藥熬藥給你喝，可你呢？你為我做了什麽？”

    說到動情之處，她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沒做錯任何事，為啥要哭？可眼淚就像開閘後的洪水，肆意奔騰。

    一連串的質問，把陶鯉問懵了。

    “娘子……”

    她眼睛紅紅的如兩個桃子，嘶吼道：“別叫我娘子！”

    “娘子，你別這樣。”

    “我哪樣？陶鯉，你說我哪樣了？嫁到陶家，我起早貪黑的幹活，被婆婆刁難，被妯娌算計，我何曾跟你抱怨過分毫？我默默忍受，使勁攢錢建新宅，想著分家後就消停了，日子好過了。咱倆的日子確實好過了，可是我覺得還沒去年早早晚晚忙個不停時開心。那時候，你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我，你每天往返於烏山村足有四次之多，下雨時唯一的蓑衣也讓給我穿，那時候，咱們多麽的窮，可日子過得舒爽。現在呢？銀子有了，可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我白天吐得難受，晚上頻繁起夜，你能分擔我的痛苦嗎？你跟我不是一條心，咱們日子過不到一處去了。”

    陶鯉真搞不明白事情怎麽會鬧到這個地步，那一個個字眼鑽入他的耳朵，她痛哭流涕的傷心模樣映入他眼簾。他以為日子過得很好，很開心，他以能娶到她那麽好的妻子為榮，她以能嫁給他這般體貼的丈夫為傲。可是，她竟說兩人日子過不到一處去？“娘子，咱們兩人是在過日子。”

    “陶鯉，你覺得咱們是在過日子？那一碗凝聚我心血的藥，你為何不喝？你隻知道說苦，世上哪有不苦的藥？是不是要給你放幾塊冰糖，你才肯喝下？陶鯉，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很累？別人家的女人都隻要小鳥依人，依靠著丈夫過日子就行了。可我呢？我領著你衝鋒陷陣，你在後頭縮手縮腳的！你什麽時候才能像個男人一樣扛事，讓我好生歇歇當女人？”

    這些話，陶鯉完全是不懂的。喝藥，怎麽又扯到什麽別人家男人女人？不過，他抓住了一個重點：喝藥。

    對，喝藥！

    他轉身跑去灶上抓住碗，一仰而盡。

    藥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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