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林大富的那番話，沒有自己親眼所見的“美好畫麵”，他也許就相信了宋清寒的話，繼續跟他老老實實地過著清貧但自在的生活。

    但是在經曆了那樣的生活後？宋清寒真的還願意跟他過這種生活嗎？

    也許暫時可以，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不行了？

    他會抱怨為什麽沒有人伺候，為什麽買不起五千兩銀子一根的簪子，或者，為什麽抵抗不了別人的陷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句話他爹經常跟他說起，雖然沒有跟他細說其中的原因，但是他知道的，他雌爹就是這般離去的。

    難道要讓宋清寒變成第二個負心漢嗎？等孩子出生後，發現自己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不顧孩子的懇求，毅然決然地拋棄他們，投入林家的懷抱？

    他不願意這樣，他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

    如果結果當真如此，他寧願一開始就讓孩子沒有雌爹，也不願意讓孩子在知道“擁有”的幸福後，再去感受“失去”的難受。

    武大虎的腦海中閃過那些被他封存已久的畫麵，他跟他雌爹相處時的，美好而又殘忍的畫麵。

    他緩緩閉上眼睛，將眼角的酸澀憋了回去。

    自從雌爹離開後，他就發誓再也不會因為雌爹而哭泣，再也不會因為那個負心人而哭泣了。

    北風蕭瑟，帶走樹上僅存的落葉。

    武大虎看了看漸漸變黑的天色，知道自己大概是等不到宋清寒追出來了。

    也是，習慣了被寵著日子，怎麽會照顧別人的心情呢？

    他緩緩朝院子裏走去，心想這回大概是要做個了結了。

    宋清寒被外麵的聲音吵醒，撐著癱軟的身子起床，在看到武大虎時揉了揉眼睛，緩緩道：“你回來了啊？不生氣了嗎？”

    “我們和離。”

    一句讓人沒有想到的話從武大虎的口中緩緩吐出。

    宋清寒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抹慍怒，雙手握拳放在身體兩側，一字一句地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什麽？”

    “我們和離。”

    武大虎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宋清寒的憤怒似的，口齒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宋清寒怒極反笑，聳了聳肩，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在學那些女生嗎？動不動就說分手，以為這樣就能讓男友無條件地寵著她們？我都跟你說了，你哪裏不明白，介意哪裏，都可以直接跟我說啊，還是你要我從頭到尾，將這五天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地都告訴你？這樣也行啊！那你倒是給我坐下來好好她談啊！”

    他一口氣說完這麽長的一串話，連臉都漲紅了，偏偏還覺得不消氣，繼續道：“你兩天前不就被放出來了嗎？瞧瞧你現在的模樣！給你一個破碗，你直接就能上街乞討了！我知道你在牢裏肯定受了苦頭，這件事本來是因我而起，最後讓你背了鍋，你出來時還沒看到我，肯定會生氣，會難過，但是！”

    “日子不要過了嗎？有必要任由這些垃圾情緒折磨自己的身體嗎？！”

    武大虎等他說完後，頓了頓，突然道：“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在一起生活，我根本保護不了你，這次能救你，下次呢？再下次呢？林家能庇佑你，但不會庇佑我，為了救我，你就要一直受到林大富的鉗製，不是嗎？”

    聽了他這番話，宋清寒的心中一緊。

    什麽保護不了他？難道不是擔心自己再被拖累嗎？

    他忍不住解釋道：“王淮零已經離開了這裏，不會再對我們下絆子了。”

    武大虎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平靜地道：“沒有王淮零，也會有張淮零、吳淮零不是嗎？”

    宋清寒胸中一滯，什麽話都說不出。

    他能說什麽？他能保證自己這災星一般的體質不會再吸引禍患來嗎？能保證以後的日子不會再連累武大虎一星半點嗎？

    院子內的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月亮漸漸升起，撒下清冷的光輝，讓人連心都凍結了。

    最終，宋清寒也還是隻能道：“好啊，那就和離。”

    武大虎頓了頓，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再開口時，聲音不知為何竟變得沙啞。

    “明日再寫和離書罷，家裏沒有紙墨。”

    宋清寒“嗯”了一聲，自己走進廚房中，開始煮晚飯。

    傷心又如何？難過又如何？還不是得繼續生活。

    武大虎看著他艱難的背影，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待意識到什麽後，最終還是握了握拳頭，轉身離開。

    宋清寒回頭看了眼被關上的院門，嘴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瞧，還大男子主義呢，竟然連房子都不要了，直接“淨身出戶”。

    他搖了搖頭，將鍋放到火上，忍著濃煙用嘴吹了吹爐灶裏的柴火，也許是太用力了，爐灰被猛地吹起，朝他撲麵而來。

    兩行清淚沿著臉頰兩邊流了下來，宋清寒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笑著道：“這灰塵真迷眼啊。”

    將飯菜煮好後，他按照自己的習慣慢慢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

    奇怪的是，明明放了三大勺鹽和兩把辣椒了，這菜卻跟沒有味道一樣，讓他覺得味同嚼蠟。

    吃完飯後，他又自己燒了兩鍋水，仔細地將自己身上擦洗過一遍後，才愜意地鑽進久違的被窩中。

    隻是明明困意席卷了他，讓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他的眼睛卻還直盯盯地看著天花板。

    “腳冷果然難睡啊”

    第二天早上，不知是太陽太大，還是武大虎走路的聲音太響，當宋清寒被驚醒時，下意識道：“我餓了”

    武大虎看了他一眼，馬上便低下頭，緩緩道：“和離書我已經寫好了，你是想留在此處，抑或是去別處，都隨便你。”

    見他轉身就走，宋清寒心中一緊，脫口而出：“你去哪裏？”

    武大虎的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地道：“總有地方去的。”

    宋清寒眼睜睜地看著武大虎決絕地走出院門，眼圈不知什麽時候紅了，喃喃道：“怎麽陷得這麽深？是他不要你的，別犯賤追上去的。”

    太陽已經升到天空的最正中，宋清寒站在陽光下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入冬了，連陽光也不頂用了。

    他吃完早午飯後，慢慢地將院子打掃了一遍，扔了幾片青菜到兔子的窩裏。

    在注意到那隻雌兔變得異常溫馴後，他低下頭，仔細地看了看雌兔的身下。

    五隻小肉團一般的小兔正窩在雌兔身下，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進食。

    宋清寒高興地轉過頭，卻發現這喜悅無人分享。

    笑容漸漸收斂，他重新給雌兔的籠子裏放了新鮮的蔬菜，沉默地轉身進了房。

    他呆呆地坐在床邊，摸了摸肚子，緩緩道：“以後就是一個人了，這生意還怎麽做下去？承諾了羅大夫等事情平息後就去給回春堂送羅漢果的，還有小吃鋪那裏，若是定下來了，也是一筆不小的生意。都沒了，唉。”

    雖然沒做什麽重活累活，但是他卻覺得格外的困，明明才起來沒多久，又躺下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分外不踏實，一會兒夢到武大虎躺在草叢中，一會兒又夢到他被什麽追著亂跑。

    在夢裏，他甚至能感受到在奔跑過程中，手被兩邊飛馳而過的劍草劃傷的疼痛感。

    他想要轉頭去看追自己的是什麽，結果一陣大力擊向他的後背，將他打翻在地。

    震天的吼聲在耳邊響起，他看著麵前那頭比他還高的熊瞎子，緩緩往後退了退。

    然而熊瞎子似乎不準備給他這個機會，突然抬起了巨大的熊掌，使勁地往他的方向拍去。

    他翻滾一圈避開，這個舉動激怒了熊瞎子，它直接將龐大的身軀壓了下來，伸出長滿倒刺的舌頭，似乎想要一口將他的臉舔下。

    宋清寒尖叫一聲，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整個人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胸口也劇烈起伏著，看上去還沒有從剛才的夢境中恢複過來。

    他看清楚了，剛剛那頭熊瞎子的瞳孔裏，映照的是武大虎的那張臉！

    無可抑製的恐懼席卷了宋清寒，他翻身下床，穿鞋時發現自己的手抖得連鞋都穿不上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還記得上回做夢夢到他雌爹躺在血泊中的事情，雖然武大虎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出現心靈感應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呢，萬一武大虎此時真的被一頭熊瞎子壓住了呢？

    按照他在夢裏看到的情況，武大虎根本就不是那頭熊瞎子的對手，隻怕等他找到武大虎時，已經來不及了

    宋清寒從角落裏扛起一把鋤頭，將院門打開，看了眼深不可測的森林，定了定神，大踏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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