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月心中一緊，下意識道：“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府中沒有雌男嗎？”

    巡撫的咳嗽聲驀地一停，臉色冰冷地道：“不勞你操心，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麵對明日的提審。”

    見他要離開，憐月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道：“為什麽不成親？”

    這話一出，巡撫還沒什麽反應，朱秀便厲喝道：“放肆！大人的家事，豈容得你過問？”

    憐月抿了抿嘴，見巡撫沒轉過身，緩緩道：“我在京城看到很多官，都是從鄉下上來後，說自己沒有夫郎，其實不僅有夫郎，連孩子都能下水摸魚了。”

    朱秀看了巡撫一眼，對獄卒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將憐月的嘴巴捂住，而後輕聲在巡撫耳邊道：“大人，我們走？”

    沒想到巡撫頓了頓，竟然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憐月，沉聲道：“你是何人？”

    憐月愣了愣，皺眉道：“如果你問的是名字的話，我叫憐月。”

    “家住何處？家中有何人？”

    巡撫抬了抬眼皮，用毫無起伏的語氣繼續問道。

    這回輪到憐月頓住了，他下意識不想說出自己的經曆，低聲道：“你問那麽多做什麽？提審不是在明日嗎？”

    巡撫仔細地看了他一眼，麵色淡淡地道：“今日多說些，明日就少說些，還是你想讓所有人聽到這些話？”

    憐月的眼中閃過一抹掙紮，最後化為一片毅然，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家住澗西村，生而為孤兒，被樂坊收留，僥幸成人。”

    在聽到“澗西村”三個字時，巡撫的睫毛不易察覺地顫了顫，一些久遠的回憶驀地灌進他的腦海裏。

    “澗西村？京城城郊的那個澗西村？”

    憐月幽幽地盯著他的臉，“嗯”了一聲後，輕聲道：“雌父名叫李元。”

    巡撫的瞳孔驀地收縮，眼神銳利地看著憐月，寒聲道：“你說什麽？”

    憐月左右看了看，沒有再說話。

    巡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偏頭看了朱秀一眼，沉聲道：“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跟他說。”

    朱秀有些無奈，明明以往不管做什麽事，巡撫都從不避他，沒想到這幾日竟然接二連三地遇見這種事，讓他有種自己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感覺。

    不過想是這麽想的，但他什麽怨言都沒說，對獄卒們一擺手，將牢門關上後，帶著人快速地離開了。

    牢房裏漸漸恢複平靜，巡撫的心情似乎也平靜了下來，語氣淡然地道：“你知道些什麽？”

    憐月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隻知道，李元被他的相公拋棄，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在村裏討生活，有那好心的，會接濟他一口飯，也有那不安好心的，不但辱罵於他，還將他辛辛苦苦種好的菜毀之一旦，讓他隻能對著滿目狼藉痛哭出聲。”

    巡撫的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但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低聲道：“後來呢？”

    這些話似乎壓在憐月心底很久了，所以在說出口後，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了起來，背靠在牢門上，無視欄杆的冰冷，繼續道：“後來就到了分娩的時候，他請不動別人，隻能自己動手將自己的孩子挖出來，將臍帶剪斷，洗幹淨放進繈褓中後，暈死了過去。”

    “這個小孩在餓死之前，發出的輕微啼哭聲被樂坊經過的人聽見，他們見小孩可憐，便將他帶了回去，有一口沒一口地將他養大。”

    憐月呼了一口氣，微微抬頭，好克製自己眼角的酸意，雙手攥成拳頭，接著道：“這小孩後來回到自己家裏時發現，自己的雌父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但他的姿勢卻依舊保持在當年他奮力將小孩塞進繈褓中的模樣。”

    “於是小孩就到處去打聽自己親爹的信息，但是知情人本就不多，多數還去世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他雌父的二十年忌日之前，他總算是找到了。”

    他緩緩抬眸，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巡撫，似乎是在透過他看其他的東西。

    那些失落的記憶，抑或，故人的遺憾。

    巡撫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但饒是如此，他的唇瓣也依舊在微微顫抖，就好像他那雙放在身後的手。

    “你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憐月頓了頓，大概是猜到他要開始解釋了，心中雖然有些抗拒，但還是平靜地道：“你說。”

    巡撫將視線放在牢門的鎖上，像是在回憶什麽，過了很久才道：“月半城以前有個別名，叫‘鬼見愁’，意思是就算是鬼，在看到這座城時，也會感到頭痛，因為當時的城內，局勢混亂到每天都有至少幾十起命案發生。”

    “那個少年在看到這副場景時，暗下決心一定要將月半城治理好，然後再將心愛的雌男接過來，到時候給他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讓全城的人都來喝喜酒但是，太難了。”

    巡撫的食指和拇指緩緩地摩挲著，麵前仿佛又浮現出了當時的場景，血腥、暴力又冰冷。

    “當時想要暗殺他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手下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無它，都被殺死了而已。”

    “等他終於將月半城治理好，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他派出去的人，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故人”

    憐月一直盯著巡撫的臉，自然沒有錯過他在說這話時，眼角泛起的淚光，雖然很快便化為烏有，但出現過的終究出現過，不可能當不存在。

    他抿了抿嘴，心情不但沒有變得更好，反倒是更加複雜了，低聲道：“所以你想說什麽？當年不將他接過來，是為了他好？完全沒想到他孤身一個雌男會遭遇什麽事情？”

    “你在這邊隨時可能會死，但是他在那邊已經死了！”

    憐月的語氣有些激動，這在他的人生中算是難得的時候，因為寄人籬下的生活教會他必須要藏好自己的情緒，否則就會挨打。

    巡撫頓了頓，放在身後的拳頭猛地鬆開，抓在欄杆上，低聲道：“前塵往事，已不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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