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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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漸漸涼了,日頭黑的早。景硯將還精力充沛的喬玉哄睡著後,仔細斂了被角,蓋滅了玻璃燈,又點上一邊燭台上的蠟燭,才緩緩關門離去。

    景硯回到自己的寢室內,斜靠在床頭,大約一刻鍾後,月亮爬到了樹梢,一個影子從暗處鑽了出來,該到了蕭十四同他稟告最近的事情了。

    樹影透過窗欞映在地麵,左右搖擺,蕭十四便輕落在其中,絕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跡,又叩輕聲頭稟告。

    陳桑想要複仇,可世上卻不能再有這個人了。如果要出現在外麵,甚至重回朝堂之上,他就不能是陳桑,得從頭到尾換一身皮,和過去斷的幹淨。陳桑沒等景硯的這邊的吩咐傳回去,當機立斷,自己鎖在屋子裏用煙熏熏啞了嗓子,又拿南疆特有的蠱毒毀了臉。他從前的英俊麵容,清朗聲音,連同著家世清白與榮耀,一同葬送在了南疆,不複存在了。如今即使是至親的陳皇後在世,都再不會認得出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那個英姿風發的小弟了。

    他確實死了,現在活過來的,也不過是一副誰也認不出來的皮肉,無親無友,無牽無掛,隻為了複仇。

    連蕭十四都沒料到小將軍對自己會這麽狠。

    景硯微微闔眼,很滿意似的點了頭,他沉思片刻道:“很好。為他換上幹淨清白的名字身份,繼續待在南疆,再尋個時機入軍營。南疆這幾年不會太平,能抓得住機會,能快就爬上來了。”

    南疆一役確實是贏了,可也隻是在陳桑跌落山崖後,百軍無首,憑著陳桑生前奪來的優勢艱難取勝,並沒有真正逼退南疆外虎視眈眈的外敵。

    景硯又用左手寫下了幾行字,對折起來,交到蕭十四手上,吩咐他盡快送入南疆。

    蕭十四暗暗記在心中,迅速又平穩道:“前幾日,大明殿中,馮貴妃與二皇子似乎在禦花園裏有所爭執,待了許久,屬下聽聞後派人查了幾日,在東宮內殿小山亭的芭蕉樹下埋了一具屍體。”

    景硯聽罷,仿佛來了些興致,合上書,“是她那個,送入宮中為孤做了三年侍讀的‘喬玉’。”

    蕭十四一怔,“確實,那具屍體,沒有去勢。”

    到底在宮中待了這麽些年,他轉念就想起來了緣由,有些緊張,甚至抬頭啞聲道:“那皇上會不會因為……”

    “他?”

    景硯輕輕道:“他不會。因為他,於心有愧。”既然會在禦花園爭執,景旭一定是嚐試過了,被馮南南攔了下來。

    元德帝到底,還是對陳皇後有情的。或許這縷感情輕且薄,他早忘了,可陳皇後被他逼死了,死於冤屈,就忽然叫他想起年少時久違的心動。所以至少現在,在瞧不出景硯有什麽反叛之心,老老實實待在太清宮的時候,元德帝暫時不會要景硯的命。

    蕭十四雖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可隻要太子如此肯定,他就會心安理得,毫不懷疑地相信了。

    景硯意興闌珊,麵上神態不變,微微笑了,“不過孤用不著他的這絲愧疚。”

    他的想法總是與一般人不同。其實當初,景硯可以不必留在宮中吃苦。那時陳家被捉,陳皇後立刻被囚禁在鳳歲宮,但景硯當機立斷,處理了東宮留下來的東西,甚至有金蟬脫殼的法子,不必擔心喪命,也不必在宮中受到屈辱折磨。

    蕭十四還記得,那時他潛入東宮,要帶著太子離開,景硯似乎有些疲憊,望著自己,慢慢道:“若是孤現在出了宮,逃亡塞北,與陳家軍匯合,反叛大周,那再回來這裏,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元德帝登基初,曾立誓要將江山治理得四海升平,海清河晏。雖說沒有達到這個目標,可大周也不是那麽輕易就會能從外攻破的。

    他又道:“可留在這裏,那就至多十餘年罷了。”即便從雲端跌落,即便要忍受生死的威脅,對於景硯來說,這隻要是一條快速便捷的道路,就應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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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十四明了,太子對馮南南的事並不上心,隻聽他吩咐,“馮南南不算什麽。不過她的膽子太大,又無事可做,那就為她尋一些。”

    景硯頓了頓,“屍首都找出來了,不用豈不是可惜了。把他刨出來,馮南南比誰都不希望那具屍體現在被發現。”

    若是元德帝想要景硯死,那這件事就是利刃,可若他不想,可就完全不同了。

    雖說宮裏同喬玉差不多年紀的小太監是多,可裝不成喬玉,那具屍首,肯定是從宮外來的。既然來了,就必然會和馮家有聯係,隻要一旦屍體被發現,總能捉住蛛絲馬跡。而元德帝絕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想要平息他的怒火,馮南南短期內不會再有小動作。

    而以她的性子,知道元德帝必然會安插人手在太清宮,不敢破釜沉舟直接對景硯下手,也沒到那個時候。所以如果她真的要置景硯於死地,必然是要通過元德帝的旨意。

    這些都是要緊事,蕭十四說完了,原打算離開,卻被景硯叫住了,隻聽得太子吩咐道,“對了,尋個機會,讓禦膳房送飯的那個太監犯個錯,離禦膳房遠一些。”

    蕭十四愣在原處,這件事並不難辦,他卻難得辯駁,“殿下您,是否太過看重那個喬公子,他畢竟是馮貴妃的侄子。如今在宮中,您囑托屬下要小心謹慎,何必再這樣對他……”

    “你錯了,”景硯偏頭,鳳眸裏是深沉的寒意,卻還是笑著的,“他從進東宮那天,便是孤的侍讀,從前是,現在也是。別的身份,還是忘得幹淨。至於怎麽對他——”

    “孤願意。”

    或許他做任何事都是有利害關係,可在喬玉這裏沒有,就如同當初的那一籠螢火蟲一般,沒有理由,沒有緣來,隻是景硯想要去那麽做。

    蕭十四猝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他叩首磕了三個頭,方才是他僭越了自己的身份,也明了自己以後不該再提這件事了。

    他漫不經心地繼續吩咐,“沒什麽要緊的,宮裏的太監那麽多,死一個監丞是死,死一個管事也是死,沒人會顧得上,況且他也不必死。下次,再配些溫和,味道淺些的補藥帶過來。”

    蕭十四緊張起來,“殿下近日身體不適嗎?”

    景硯理了理衣襟,隨口應道:“興許有些。”

    這句話比方才的任何一件事都要重要,蕭十四打算明天就辦妥送過來。

    景硯吹滅了蠟燭,眼前回想起喬玉略微泛黃的長發,也睡著了。

    第二日喬玉一進禦膳房,就得到了個好消息,安平和他偷偷地說,白旭三今早端錯了去大明殿的早膳,裏麵有兩樣皇上最厭煩的菜色,立刻被奪了掌事的位子,挨了板子,打到太監所等著安排了。現在新換上來的掌事叫做稱心,據說在太監所風評極佳,他們觀察了小半個上午,性子也好,並不因為對方是不受寵的宮妃就刻意刁難。

    安平替喬玉開心,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意,“這樣一來,最起碼的夥食有了,大皇子也不會再多為難你了。”

    喬玉原先也高興著,聽了這話跺了跺腳,“大皇子,本來就從來沒有為難過我!”他們會這麽以為,還是喬玉自己的錯。他那日從白旭三那裏討了不好的飯菜回去,第二日再來時眼睛都腫成饅頭了,安平以為他挨了打,還安慰了好久,“廢太子突遭大變,性子暴躁些也是正常的,侍候主子,總難免受些委屈。”

    喬玉怎麽能容忍對方如此汙蔑太子,即使是為了自己也不行,怒氣衝衝地辯駁道:“我們,我們太子可好了!怎麽會打人!”

    長樂安平皆以為喬玉是死鴨子嘴硬要麵子,嘴上雖說是答應了,心裏卻是另一套想法,一直都沒變過。

    喬玉對此非常不開心了。

    不過不開心歸不開心,飯還是要拿的,喬玉拎著食盒,邁著小短腿,扶著過大的硬襆頭,滿懷希望地朝稱心那邊跑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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