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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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蔥蘢, 斑駁的影子將兩人籠罩了起來。
長樂吃了一驚,他向前走了兩步,狠狠拍了一下喬玉的襆頭,“好好的說什麽死呀活的,都說這宮裏主子的命貴, 咱們命賤, 你自己還不把自己當回事嗎?”
喬玉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方才那是他的心裏話,並不是為了用自己威脅長樂,他搖了搖頭, “我心裏是很把自己當一回事,所以不願意吃苦,不願意受罪, 都是你們照顧我,待我好。可他不同的,我和他的命是連在一塊的, 同生同死。”
長樂頗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喬玉一眼,並不相信主子奴才之間有什麽深情厚誼。
他年幼曾被分去過一個後妃宮中,那個貴人不得寵,隻被臨幸了一兩回,元德帝就忘得幹淨, 再沒找過她。大約是因為長久的寂寞, 還有不得寵而被典給署的太監欺辱,那個貴人恨毒了太監, 經常要一些小太監回去剝了衣服打罵。長樂有次被打得狠了,掉了幾顆牙,在床上爬不下來,快要活不下去了。是安平硬生生在劉掌事那裏跪了幾天,說盡了好話,才把長樂從那裏要去了禦膳房。
這人與人之間,奴才與主子之間命都不同,便不用再妄談其他的了。
喬玉仰頭望著他,含含糊糊地道:“就算你不相信我和他,那你和安平,他要是病了傷了,長樂,你願意就那麽等著嗎?”
他不願意。長樂總是告誡喬玉,告誡安平,宮裏沒有真感情,誰都別信。可若真涉及到了安平,長樂寧願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替他去死。
長樂的嘴唇輕輕顫了顫,不再說話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他歎了口氣,“你倒是伶牙利嘴,我說不過你,不過話先說在前頭,給你指條路,出了這門,我就當沒說過這話,誰來我也不認,有事你自己扛,要死,也是你自個兒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喬玉深吸了幾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宮裏的規矩,得了病的太監宮女一律要送入去佳南西庫靜養。那一處說是給奴才們養病的,其實隻有幾個略同醫書的醫女,也無什麽藥材,全靠自己熬著,越熬越壞,進去了多半就出不來了。不過有些奴才得寵些,或是積攢下來了銀錢,就會將自己的病瞞下來,偷偷去找太醫看病。那些太醫雖說瞧不起他們,可送上門的銀錢,也沒有推出去的道理,多半就半推半就的收了。
其中有一個叫荀樂的荀太醫最為見錢眼開,隻要拿得出足夠的銀子,什麽人都敢治,什麽都不怕。不過他的身份有些不同,醫術高超,是三朝的老太醫了,前些年隨軍出征,一路吊著元德帝的命回了京城,救了元德帝。後來年紀漸大,精力不濟,元德帝本想放他回鄉榮養,他不願意,跪著求元德帝給他個老死宮中的恩典。
大約有這層關係在裏頭,元德帝讓人對他做的那些事不過睜隻眼閉隻眼,不太追究。
長樂說好了不管喬玉,到底還是不忍心,拿了從前的一套舊衣裳,又用樹枝畫了太醫院地圖和各個太醫坐鎮桌子的方位,叫他記住,才送喬玉出了門。
喬玉不怎麽記得路,隻好用爐灶裏扒出來的炭灰在自己的裏衣上畫了地圖,小心翼翼地掀著那一處衣服,怕不留神碰到了,地圖就模糊認不清了。
事從緊急,他不打算等飯菜,就在袖子裏裝了四個饅頭,其中一個裏頭塞滿了肉,聞起來很香,那是要拿給景硯吃的。禦膳房裏太醫院有些遠,喬玉還得躲著巡守的侍衛,千難萬險才到了太醫院。
太醫平常大多住在宮中,隻有輪流休沐的時候可以回自己的住宅。荀太醫的屋子在最裏麵,與前頭的院子隔了一條小河,還種了排垂柳,很是隱蔽,尋常人瞧不見裏頭的動靜。
喬玉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荀太醫正在用午膳,似乎背後都長了眼睛,他才躡手躡腳地地踏進去一步,就聽得那個枯瘦的老頭道:“你這是來偷東西的,還是來瞧病的?”
喬玉慫了。
荀樂轉過頭,他的年紀很大了,胡子很長,幾乎遮住了大半邊臉,整個人瘦的像棵老鬆,目光平靜無波。
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打量了喬玉一眼,又扭頭回去,嘟囔了聲,“你這沒病沒災的來我這,難道真的是要偷東西?就是手腳也太笨了些。”
喬玉抿了抿唇,走到了荀太醫的麵前,猶豫了片刻,還是跪了下來,一字一句懇切地求道:“我想求您救一個人。”
長樂告訴喬玉,荀太醫是個古怪的老頭,他無妻無子,無親無友,孤身一人,平生最好斂財,可平時卻對自己苛待得很,幾身換洗衣服打滿了補丁,連缺了個角的木頭頭冠都一連戴了好些年舍不得換。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就是他一定要知道他是為誰看的病。
荀太醫隨意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叫他起來,道:“說吧,救誰。”
喬玉當了太監這麽久,因為有稱心護著,也沒-->>
受過多少欺辱,到現在還沒怎麽求過人,還當是自己從前在家裏的時候,一年隻有除夕祭祖的時候才要磕幾個響頭,而不知道在宮裏,膝蓋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他微微閉上眼,挺直脊背,有些不敢說出那個詞,因為太害怕被拒絕。
不過,並沒有別的路可走,什麽路都沒有。
喬玉道:“求您救救大皇子,太清宮的大皇子。”
這是宮中的禁忌,元德帝雖然沒對景硯下手,但到底厭惡這個流著陳家血脈的兒子,馮南南和景旭對景硯恨之入骨,更聽不得他的名字了。
荀太醫麵色不變,他飲了口酒,看也不看喬玉,“那一位的身份,我替他看了病,說不得就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了,何必呢?我老頭兒都還沒活過,你這麽年紀輕輕的,也不怕嗎?”
喬玉聽了這話,以為已經是拒絕了,脊背再挺不直,整個人幾乎要塌了下去,無力地搖了搖頭,半響才掙紮著解釋了一句,“他的命,和我的命一樣。”
荀太醫聞言,古怪地笑了笑,慢慢伸出三個手指頭,比在喬玉的麵前,“你看,這個人的身份,與老頭兒的性命相關;這個人的性命,又與你的性命相關,再加上他自己的,這可不得了,一條命就要抵旁人的三條命。”
喬玉怔怔地望著他的指頭,咬著牙準備站起來,反正現在已經到了太醫院了,這麽多的太醫,他要一個個求過去。
可沒料到荀太醫的話一頓,他笑眯眯的,眼瞳卻是冰冷的,“所以,你要出什麽價?多高的價格,能值這三條命。”
喬玉將自己懷裏揣的,這麽些年來景硯給他的壓歲錢全掏了出來,還有太清宮裏能帶出來的值錢玩意,都一同拿過來了,他將這些全給荀太醫看,急的連話都說不清楚,“要是這些不夠,我還有一個從西洋舶來的玻璃燈,價值千金。”
荀太醫將這些金銀錠子,玉石珠子數了數,朝喬玉道:“這些確實不夠,頂多隻能值兩個人的命。在我這裏看病是不許欠債的,這銀錢就和人命一樣,不能拖欠。況且既然那人值你的命,你也得拿出值你一條命的東西來。”
喬玉半闔著眼,雙手撐著地麵,他太難過了,脆弱地幾乎能被輕易折斷,還拚著命,恍恍惚惚地想,他還有什麽,還有什麽能抵得過他的命。
他咬著牙,將掛在脖子上的玉佩拿了出來,抬著眼,視線模模糊糊,輕聲道:“這是祖母送給我的玉佩,從林安寺裏求的,用來保佑我一生平平安安。我從小隻得祖母的喜歡,父母都厭煩我,什麽東西都沒送給我過。後來他們都死了,家裏的東西隻剩這塊玉佩。我戴了它十八年,這能不能,能不能算我的一條命?”
話到了最後,喬玉的喉嚨哽咽,快要說不出言語來,這是他渾身上下最為珍貴的東西之一,還有一件是太子在六年前除夕那天送給他的佛珠串,兩樣東西同樣重要,日日夜夜相伴,就像是他身上的兩塊肉一般。
無論舍了哪個,都得痛上許久,且傷口不得痊愈。
荀太醫終於滿意地笑了笑,他仔細掂量了這塊玉佩,收進了懷裏,問道:“太清宮我是進不去的,望聞問切,我也隻能從你這裏問問他的症狀,琢磨著下藥,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將這塊祖母的玉佩賠給我?”
喬玉沒有片刻的猶豫,點了點頭,一點一點將景硯從昨夜到今早的症狀,說給了荀太醫聽。
荀太醫雖然貪財,但醫術著實高超,平常大夫聽了症狀,頂多能診斷出一個熱傷風,他卻沉思了許久才道:“我聽著症狀,倒不似熱傷風,像是冷風入體,傷了心肺所致。這病來得迅疾猛烈,且越病越重,若是不及時治療,最後傷著了的心肺便再養不回來,得留了病根,體虛一輩子的。”
喬玉聽得心驚膽戰,得倚靠著門才能繼續撐下去,荀太醫抓了兩幅藥,若是回去後,景硯不咳嗽,就吃熱傷風的那貼藥。但要是咳嗽得厲害,大約就是傷了心肺,得煎另一副藥。
他盼著回去景硯別咳嗽,隻是平常的熱傷風。
到了太清宮門前時,天色已經太晚了,早過了平常的時候。以前喬玉在外頭玩鬧,還有稱心當做借口,門前的侍衛也不敢拿他怎麽樣,可現在稱心去了南疆,喬玉就像是個被剝了刺的刺蝟,什麽防護都沒有。
新來的侍衛很有些看不起喬玉,又想要顯擺自己的威風,好不容易捉住了喬玉的把柄,拿著宮中的規矩說事,要打喬玉板子。另一個侍衛是原先同陸昭一起的那個,待喬玉很是心軟,可卻是沒什麽權柄,脾性又軟弱,最後勸了半天,將板子改成了抽小腿。
喬玉沒有抵抗,也不敢,生怕被查出來身上藏著的藥包,自己卷著褲腿,被折了的柳樹枝抽得發抖,連站都站不住。
他不敢看自己的小腿抽成了什麽模樣,直到走進了太清宮,才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往下一倒,眼淚沾濕了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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