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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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裏起了秋風, 枯葉落了一地,天色昏昏沉沉,遠遠看過去,景硯不過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喬玉有點猶豫,低著腦袋, 朝景硯那邊走了過去, 他雖然心裏想著瞞不住,可到底還是沒有坦白,先一步岔開話題,軟聲軟氣地問:“不是說要到明天, 殿下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景硯笑了笑,走過去拉著喬玉的手,也不在乎周圍的人, 漫不經心道:“沒什麽,出了些意外,陛下先擺駕回宮, 本宮待在那也沒什麽意思,不如回來看你。”

    周圍的太監宮女全低眉斂目,視而不見,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他們往前走了兩步,景硯捏了捏喬玉柔軟的掌心, 問道:“是衣服穿少了嗎?手怎麽這麽涼?”

    喬玉一怔, 搖了搖頭,卻不敢抬, 含糊道:“沒有,衣服穿多了,都跑不動了,大概是剛剛剝了橘子吃。”

    景硯瞥見他微紅的眼窩,聲音略帶了些啞,卻狀若未聞,隻問他,“那橘子好吃嗎?”

    喬玉跟著他走進了內殿,以為沒被發現,偷偷鬆了口氣,很認真答道:“好吃,很甜。”

    景硯低下頭,往喬玉身邊靠得更近了些,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喬玉的微微翹起的嘴唇,上頭還沾著橘子的清甜味,似乎非常美味可口。

    景硯笑了笑,慢條斯理道:“真的嗎?那我也想嚐嚐。”

    喬玉道:“那讓錦芙送幾個進來。”

    景硯眼底含笑,“我想吃的不是那些橘子。”

    喬玉就不明白了,可也問不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又不敢抬頭,怕被景硯瞧出什麽端倪。

    屋內沒有一個伺候的人,景硯也不用別人,自己拿了火折子去點燈,裏頭一下子亮堂了起來。趁著這個時候,喬玉脫了外衣,鑽到了被窩裏,縮成一團,就留一個背影給景硯,似乎困極了,甕聲甕氣道:“我困了,要睡一會,等用晚膳的時候殿下再叫我。”

    他其實是裝睡的,可大概本來就心情不好,又吹了冷風,裝著裝著,就忘了自己是在裝睡,真睡著了。

    景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呼吸也很緩和,看來是睡安穩了。他替喬玉斂了斂被子,沒忍住笑了,俯身輕輕碰了小傻子的唇角一下,確實是甜的。

    就是傻成這個樣子,得再費心護著。

    景硯走了出去,錦芙一直停在門外,想著太子進門前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痛苦地歎了口氣,明明不是她的錯,可太子不在的時候小公子哭了傷心了,到最後還是要自己背鍋。

    果然,錦芙將那件事同景硯交待清楚,最後幹巴巴添了一句,“屬下看著小公子在仙林宮待著的確有些無趣,畢竟這花花草草都看膩了,連小貓都不樂意逗了。小公子又不願意出門,怕給殿下惹事,被馮南南那邊的人認出來。”

    景硯坐在方椅上,撐著額角,目光透過窗欞,心裏其實很明白,喬玉是天生愛熱鬧的性子,這麽些年能在太清宮過得開開心心,是因為有自己陪著他。

    隻要有景硯在身邊,喬玉就心滿意足了。

    可出了太清宮,反倒卻不能同往常那樣,日日夜夜相伴了。

    景硯思忖良久,他對待喬玉的事一貫比別的認真,“他膽子小,又一貫離不得我,現在才出太清宮,也沒別人陪,周圍都不熟,估計是有些怕了。孤先不去寧河了,那一去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在宮裏陪著他。”

    寧河是京城不遠處的一個地方,最近起了貪汙案,元德帝正想安排個人去調查。景硯出來後,隻和別人一樣尋常上朝,並不多提什麽,所以麵上沒做什麽事,旁人也不知道他的本事,朝臣隻還審量著他這個前廢太子,不敢輕易下決斷。所以景硯安排了這次寧河的事,讓被縣丞逼走土地的貧農來京城上告,正好撞上元德帝秋收。

    元德帝大怒,這還是天子腳下,就發生了這種事,連秋收都未完,直接讓大理寺的人帶著那貧農回了宮,估摸著最多後日,就能審出個所以然來了。

    這不僅是一樁貪汙案,其中更牽扯到了馮家的事,以元德帝陰沉的脾性,肯定會將這件事交給景硯來辦,還會借機多給他些權柄,挑撥兩個兒子,讓他們鬥得更厲害些。

    景硯不-->>

    缺暗地裏的東西,隻是這些暫時都不能擺在明麵上,得借著能見光的殼,才能正大光明的使出來。

    錦芙有些想勸他,畢竟大局為重,卻被景硯打斷了,才不過片刻,他已重新想了個對策,“沒什麽,孤不去寧河,便讓景旭去,他去了才更有意思。”

    馮家是景旭的外家,也是他的依仗,他會想盡辦法隱瞞下這件事,可元德帝已經知道了,到時候看到景旭交回來的結果,更顯這個二兒子手伸得太長,最後與景硯去的結果殊途同歸。

    景硯擺了擺手,讓錦芙下去了,恍恍惚惚想起喬玉嘴唇的味道。

    他舍不得喬玉,一如往常,舍不得喬玉哭,舍不得喬玉難過。

    可這次喬玉的難過,景硯卻沒辦法了。他可以強迫那兩個太監,製造出一個模糊的假象,可那不是喬玉想要的,知道了會更傷心。

    雖然方才他說讓景旭去最後的結果也沒什麽兩樣,可到底是不一樣的,景旭是個活人,即使沒腦子,也不能完全照著景硯的控製走,不會有景硯親去的穩妥。

    可他並不把這件事看得多重,頂多以後再費些心思。

    歸根究底,大約是因為景硯生平隻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拿回自己的東西,二是護著喬玉。

    景硯生性內斂,越重要的東西,越要放在最心底,旁人都碰不到的地方。那些東西可以慢慢拿,總是在那裏,不必著急,可是喬玉卻不同,他一時片刻都放不下。

    景硯看了會折子,眼前總是晃過喬玉的臉,便收拾了一下,帶上筆墨紙硯去了寢宮,在床邊搭了桌子,邊看折子便看喬玉。

    到底,到底是美色誤人。

    又過了幾天,寧河的事果然被翻了上來,那日元德帝本打算指派景硯去的,卻先被人上了奏折,說是景硯已經二十又一,早過了加冠的年紀,卻因為身在太清宮而錯過了,到現在連個字也沒有,如今出來了就很不符合規矩。正巧景硯的生辰將至,不若補辦一場加冠禮,也堵上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元德帝思量了片刻,他是最要臉麵的人,這種事不得不同意,暫且想將寧河的事摁下來,景旭卻自告奮勇,要將這件事攬過去,叫朝中百官看看他的本事。

    元德帝一揮手,皺著眉同意了,他也想試試這個兒子的心,到底放在誰的身上。

    宮裏張燈結彩,為景硯加冠的事忙碌了起來,消息傳回了仙林宮,喬玉聽宮人們說這都是因為元德帝的重視,喜滋滋地高興了好久,同景硯道:“殿下知道加冠的時候要取個什麽表字?我知道殿下的每一個名字,這個也想比別人先知道。”

    他的眼睛黑亮清澈,溢滿了渴求,仿佛比旁人早知道一刻,就多一份親密似的。

    景硯摸了摸他的鬢角,不經意地碰到了眼角那一處敏感的皮膚,漫不經心道:“我還不知道,元德帝沒空,也沒心思替我取表字,大約會讓從前的太傅替我隨意取一個。小玉不知道也不打緊,不過是個表字,以後也不會有人用。”

    喬玉抿了抿唇,他知道表字是很重要的,大多代表了父親對即將長大成人的孩子的殷殷希冀,卻沒想到元德帝連這個都這樣敷衍,不由有些難過,皺著眉頭,連皇帝都敢罵,不過還是有點慫,比往常小聲了點,“他怎麽能這樣壞,殿下的表字都不好好取,祖母說這個很重要的……”

    是很重要,得跟景硯一輩子。

    景硯望著替自己打抱不平,氣呼呼的喬玉,忽的目光灼灼,輕聲道:“既然這麽要緊,不若你幫我取表字好了。因為我知道,小玉肯定把我放在心上,為我取一個極好的字。”

    喬玉往旁邊縮了縮,緊張過了頭,臉都紅透了,“我,我起?我沒讀過什麽書,學識不好,大概不行吧,不能給殿下起個好名字。”

    他悄悄錘了自己的腦袋一下,難得後悔小時候沒努力讀書,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怎麽能取得出好的表字?

    景硯卻不這麽想,他的眉眼半闔,目光全落在喬玉的身上,很認真地添了一句,“等再過兩年,小玉加冠的時候,我也會為你取一個極好的字。”

    如果是這樣,那麽從此以後,他們不僅結發同枕席,連名字都有了彼此的痕跡,此生此世,才當真是糾糾纏纏,再也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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