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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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頭同意了?”小六兩手捧著青花瓷的燉盅, 把裏麵的桂圓蓮子當茶喝。

    “嗯。”三石先生在書桌前練毛筆字。

    小六用手肘把蠟燭台往裏推了一點, 探頭看他寫的字。

    “上頭同意了你很開心?”似乎今天的嘴角就沒往下拉過, 撿了錢一樣。

    “嗯。”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寫毛筆字的三石先生, 耳朵很詭異的紅了。

    “……”小六抖抖肩膀, 把這次過來之後全身都散發著讓人厭惡的粉紅色氣息的三石先生帶來的肉麻感抖掉, 喝著桂圓蓮子甜湯, 嘴裏五音不全的哼著歌。

    三石先生花好月圓的最後一筆因為歌聲抖了一下——小六哼的是祝天下所有的情侶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惡毒!”三石先生操著廣東話氣狠狠的, “今天不掛牌了!”

    真惡毒!

    ***

    三石先生再次出現的原因很簡單, 他問了很久的綠釉雞冠壺最近終於浮出水麵, 小六昨天很恭敬的把印有三石先生字樣的邀請卡送到了許成龍的聯絡點。

    但是卻沒有掛牌, 二樓的燭火始終亮著, 卻一直等到第三天才掛上了牌。

    許成龍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過來,身後帶了兩個人,同樣都是高個子身形瘦削麵無表情的樣子。

    小六在領人的時候, 一直偷偷的盯著左邊那位臉頰上有傷疤的男人看,男人察覺後和他對視,小六手裏的算盤劈裏啪啦的響, 然後紅著臉對男人眨眨眼睛舔舔唇角。

    ……

    刀疤男迅速別過臉, 恢複到之前麵無表情的樣子。

    “這位是我的保鏢。”許成龍指了指刀疤男, 又轉頭介紹另一位高個子,“這位先生姓趙, 是賣主。”

    一副中介人的樣子, 一如既往的別扭的咬文嚼字文縐縐。

    “請跟我來。”小六低頭斂眉。

    已經快到清明, 小六脫掉了軍綠色的大衣,換上了一身青灰色的長馬褂,再加上自然無比的低頭哈腰,讓人有一種三石先生的小六似乎從來沒有挺直過腰的錯覺。

    一位奴性堅強的隨從,很容易被鄙視,也很容易被忽略。

    已經來過好幾次的許成龍早就忽略掉小六,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坐在一樓大堂內的人身上。

    “看來三石先生是真的很喜歡這雞冠壺啊。”居然露臉了。

    雖然仍然在陰影下,因為皮膚黝黑加上滿臉的絡腮胡不太看得清楚長相,但是畢竟露臉了。

    那麽多年來,傳說中的三石先生。

    比許成龍想象中的年輕。

    看皮膚狀態和身形並不年輕,但是那雙眼睛,不像是他想象中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的眼睛,雖然沉穩,但是太過清澈。

    很魁梧的年輕男人。

    鑒寶能力一流,身上帶著南方墓穴秘密,在這樣的巷子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局外人。

    許成龍微微眯眼,坐下喝茶的時候看了一眼趙磊。

    他一直在環顧四周,反而對坐在大廳正中央的男人沒有太大的興趣,看了一眼後眼神就飄走了。

    趙磊更感興趣的是這屋子裏的機關,那些隱藏的,一般人絕對看不出來的機關。

    看起來,柳家人到底還是教了趙磊不少東西。

    許成龍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哪怕他現在的羽翼漸豐,哪怕他現在天天說話都帶著成語,哪怕他覺得自己的文化程度已經不算太低,他仍然沒辦法堵住背後那些人的嘴。

    他確實就是挖土出身,一開始大字不識,作為個倒賣古董的,他有硬傷——他不會鑒別古董。

    仿製的和真品放在他麵前,他永遠都分不清楚,哪怕是最最劣質的仿品、把幾個朝代的東西張冠李戴的揉在一起放在他麵前,他也分不清楚。

    因為這樣,他才一直無法真正吃下整個黑市。

    可這個趙磊,居然會不少,對於文物的鑒別和知識,居然比他都豐富。

    柳家人,就是喜歡培養這種小白臉,稍微有點文化的,話不多的人。

    可又有什麽用,到最後還不是得跪在他麵前求原諒。

    小六一直彎著腰和大廳正中的男人低聲的聊天,到最後拿出一塊鋪了紅綢布的托板,恭恭敬敬的站到了趙磊麵前,低著頭也不說話。

    “放上去交給他。”做過幾次買賣的許成龍抬抬下巴提醒。

    趙磊沒動,盯著小六頭頂的發旋。

    “趙先生如果不想賣,也不要勉強。”小六站了一會,仍然低著頭,嘴角的角度完美無瑕,說話的語氣也完美無瑕。

    一邊的許成龍對著白毛使了個眼色,白毛直接拿過趙磊身後的背包,拿出一個上扁下圓,長得像是遼代契丹族傳統的皮囊容器,隻是這一個周身上滿了深綠色釉,渾厚古樸。

    陰影中的三石先生看到綠釉雞冠壺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了一下,然後迅速坐回原位。

    許成龍看在眼裏,沒什麽表情,心底倒是對這位三石先生的城府表示了一點鄙視。

    到底還是愛財的,有弱點就好。

    小六卻往後退了一步,微微抬頭看向許成龍,卑微而謹慎:“我們隻收賣主的貨。”

    這是行規,接貨人不管貨物背景,隻認一個貨主,為了避免以後出現的利益糾紛,這種行規十分必要。

    趙磊拿過白毛手裏的綠釉壺,看著小六:“驗貨的時候我要在旁邊看著。”

    聲音沙啞粗糲,像是嗓子受過傷的樣子。

    “我們沒有這樣的規矩。”小六頭低得更低,說話語氣更卑微。

    “遼瓷不是主流向來不好出手,市場上不可能會有比我更高的價格了,趙先生不必多慮。”三石先生放下茶盞開口,仍然是一口眾人都熟悉的的廣普話,夾帶著粵語,北方人聽起來有些吃力。

    “拿命換的東西,會看的比較重。”趙磊不為所動,把綠釉壺攥在手裏,“而且你的價格,並不是最高的。”

    “遼瓷在日本和西方國家收藏人數眾多,三石先生的生意做的並不地道。”趙磊淡淡的,又想把綠釉壺放回包裏。

    這次,白毛沒攔著。

    許成龍慢條斯理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是他的短處,也是一直同意趙磊在身邊的原因。

    白毛凶狠趙磊聰明,他需要兩個互相咬著對方的下屬,這樣他的位子才能更穩。

    雙方僵持。

    夜市攤已經到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遠遠的有京劇聲傳來,反襯得隻有蠟燭照明的屋子像是被凝固在時間裏的古色古香。

    小六為客人重新倒滿了茶,又從暗處拿出來幾碟點心,放在各自的桌上後,安安靜靜的退回到角落,和黑暗融為一體。

    而驚鴻一瞥的三石先生,在小六倒茶的時候就已經站起身,踩著吱吱呀呀的木質樓梯,回到了大家熟悉的三石先生的二樓。

    這種陣仗,就是要長談的陣仗了。

    價格談不妥,又不給驗貨,這樣的賣家很欠揍,要不是綠釉壺真的能讓三石賺到不少,許成龍覺得三石現在應該早就把他們趕出去了。

    他又喝完一盞茶,搭配著白瓷上放著的小茶點。

    做文物走私的人都愛這樣,喜歡有底蘊有文化的東西,不愛這樣的,也愛裝成這樣。

    小六安安靜靜的站著,偶爾對著白毛眨眨眼睛。

    許成龍拍拍手上粘著的茶點糖粉,看了一眼小六。

    小六接收的飛快,彎下腰小碎步的走到他麵前,頭都不抬。

    “多少?”許成龍實在是太了解這黑店的作風,但是因為雙方都有賺,小六拿的也都是一些小零錢。

    小六手微微抬起,比了個六。

    許成龍笑,掏皮夾抽出卡。

    白毛就看著這小子從袖子裏變魔術一樣的抽出一個pos機,刷卡,打單,簽字,一氣嗬成,全程腰杆子的角度都沒變過。

    遞上收據單的時候,小六的手又比了個三。

    許成龍眯眼,看向趙磊,趙磊麵無表情的出了個八。

    小六倒抽一口氣,這回終於沒沉住氣抬頭看了一眼趙磊。

    許成龍笑了,這樣的討價還價,才不枉費自己剛才刷掉的六萬塊錢。

    “讓我上去看著他做鑒定,可以降到七。”趙磊等到小六和他對視,才淡淡的降了價。

    三百萬直接升到了七百萬,小六此刻的心情很不美麗。

    媽蛋!這個瘋子,申請資金很難的知不知道!

    雖然他們真正結賬的時候估計這夥人都已經被關進去了,但是萬一呢……

    惡毒!

    更惡毒的是,他還得上去麵對三石先生,明明想見趙磊想見的要死,還得擺個譜演場欲迎還拒的戲。

    比如盛怒下又砸了一個青花瓷的碟子。

    小六下樓的時候很哀怨的有瞪了一眼趙磊。

    他正低著頭和許成龍低聲說著什麽,沒什麽表情,眼角都沒看他一眼。

    這線人,比他這個臥底還專業。

    討厭!

    “三石先生問您,是否有一定要上去盯著的理由。”小六低聲下氣,長袍馬褂晃晃悠悠。

    他比冬天的時候看起來更高了,人也瘦了一點,從少年變成了小男人。

    趙磊一聲不吭的遞給小六一張照片,裏麵是個和剛才長得差不多的綠釉壺,他沒多做解釋,小六卻得硬憋出意外尷尬外加五味雜陳的表情。

    還不能太露骨,隻能把腰彎的更低,嘴角抽兩下權當自己演技出眾。

    “我不信任任何人。”趙磊又拿回照片。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們家先生居然早就有了一模一樣的贗品。”許成龍冷笑,這回,是非上去不可了。

    “您小心腳下。”小六把趙磊帶上樓的時候,回頭對他粲然一笑。

    樓梯拐角是視線死角,許成龍和白毛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們在拐角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上。

    趙磊也微笑,放在身邊的手握成拳。

    終於,聯係上了。

    雖然還不能正大光明的,拍拍他的肩膀,基情四射的抱一下。

    ***

    三石房間很安靜。

    老式的房子不可能有隔音,許成龍他們在樓下喝茶聊天的聲音都能清晰入耳,所以他們兩個更不可能有太大的動靜。

    小六很盡心盡責的向樓下二位報告進度,並且對著在房間裏已經快要哭出來的二位睜著眼睛說瞎話。

    “先生鑒定不喜歡身邊有人,您在外邊站著看就行,不能進到裏麵。”小六的聲音微微有些著急,一陣腳步聲,然後是物品放在桌上的聲音,樓上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許成龍微微一笑,撚起一顆糯米包的紅豆丸子放到嘴裏。

    鑒定的時間是半個小時,樓上就這樣安安靜靜了半個小時,偶爾有些腳步聲,小六的聲音就會立刻響起來。

    略帶苦惱又有些懊惱:“您,再等等。”

    白毛站起來走到樓梯口,看了眼半遮半掩的門,趙磊站在門邊,小六貼的很近,生怕他闖進去的樣子。

    白毛笑笑,對趙磊的急切有些鄙視。

    他知道他的底,他也同樣的知道,趙磊也知道他的底。

    回來都是因為混不下去,他是因為錢,而趙磊,是因為手裏的東西無法脫手。

    許成龍這個瘋子,遲早會弄死他們,在弄死他們之前,他們得拿到該拿的錢,然後弄死許成龍。

    不過就是個挖土的,居然敢說他是他的保鏢。

    他何德何能,總有一天,他要讓許成龍死的比所有人都難看。

    所以,他不會動趙磊,看得出趙磊也沒打算動他,爭鋒相對都是在許成龍麵前做的,私下裏,兩人甚至連話都不會多說。

    多少……會難過。

    畢竟曾經能活在陽光下。

    為了彌補這樣的難過,他唯有撈到足夠多的錢。

    這個趙磊,看起來比他還急,吃相難看。

    ***

    趙磊下來的時候,帶來的最終成交價是六百萬人民幣。

    三石隻是中間人,定好了價格之後,綠釉壺會仍然由趙磊帶走,等一個恰當的拍賣時機,調走貨物完成買賣。

    洗|錢和買賣同時進行,這也是三石先生的名聲會那麽大的原因。

    雖然等待的時間會比一般的買賣時間長,但是他的錢都是白的,可以馬上用的。

    比許成龍的心理價位高了兩百萬,所以走的時候,許成龍拍拍小六的臉,黃板牙一亮一亮的:“小子有前途。”

    小六笑,少年模樣盡顯,臉上是被誇獎後的興奮,眼底卻是一片恭敬。

    許成龍被這樣的表情取悅,走的時候還丟給他五百塊錢當做小費,五張紅色的人民幣,丟在桌上,飄了兩張到地上。

    許成龍走的時候,看到趙磊故意在踩了一腳,兩張地上的人民幣瞬間印上了黑色的鞋印。

    “你啊……”許成龍笑,“成不了大器。”

    不就是攔著他不讓他看鑒定麽,這點氣性,也難怪拿了文物都不敢賣,到最後哭哭啼啼的回來找他,又跪又求的。

    小六等他們走出門就迫不及待的蹲下來撿錢,用餐巾紙抹掉上麵的汙漬,小心翼翼的折疊好放到口袋裏。

    許成龍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又笑。

    他今天心情不錯。各方麵的,柳家人、趙磊帶回來的文物、還有終於露出一麵的三石先生。

    都是有弱點的人,所以他注定會有高枕無憂的那一天。

    “走咗?”三石先生的聲音,恢複寂靜的屋子裏,他的聲音讓小六撿錢的手停住。

    “嗯。”小六輕聲應了。

    三石再也沒有說話,小六低頭拿下了掛著的燈籠,反鎖好了門。

    樓上的蠟燭續了一晚,小六睡在樓下,聽到三石磨墨的聲音,以及,很輕的歎息。

    小六輾轉,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一些。

    他是知道趙磊的故事的,他也知道白毛的。

    他其實,也是傾向於趙磊反水的,他經曆過臥底的所有培訓,知道作為臥底的人需要有多專業的心理培訓,在這種情況下,臥底反水的比例仍然不算太低,更何況是普通的線人。

    所以他對三石先生的信任是有些不以為然的,童年的好友,長大後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例子太多,他不覺得趙磊會例外。

    直到今天。

    站在門外,看到兩人對視後臉上的表情,他承認,他被鎮住了。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安靜的站著,眼眶都紅了,相對無言。

    三石先生把手裏的東西交給趙磊的時候,他看到了他們很用力交握的手,他甚至,還很隱約的聽到趙磊說了一句,去你媽的。

    罵得三石先生真的都快要哭出來了,鑒定綠釉壺的時候一直紅著眼。

    三石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趙磊搖搖頭。

    三石又指了指趙磊手臂外麵一道明顯的疤痕,趙磊這次瞪瞪眼。

    然後三石就有些委屈又有些鬱悶的低頭開始做鑒定。

    兩人一言不發,卻又似乎已經交流了無數遍。

    他想象中的,對對方的懷疑對對方的試探全都不存在,他們兩個,好得像是一個人。

    不是朋友,而是一個人。

    所以難怪,會對彼此毫不懷疑。

    所以難怪,三石見了趙磊後的低落也很快的傳染給了他自己。

    小六很難得的悲傷了一宿,他想了很久,他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人,這樣的,可以好到變成一個人的人。

    那萬一,他也被人懷疑反水,就不可能會有人這樣堅定的相信他,也不會有人為了他跳到這種要人命的局裏幫他。

    所以他一定不能反水,因為他沒有三石這樣的朋友。

    淩晨快要睡著的時候,小六終於想通,翻了個身睡熟。

    不能反水,不管多大的誘惑都不能反水,不然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陽光。

    ***

    沈驚蟄看著麵前皮成皮猴子的兩個少年,很頭痛的在回想,這兩人到底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沈家父母和江家父母關係並不好,沈家那麽粗魯又迷信還外帶賭博的家庭,和江家這樣的書香門第是完全沒有任何交集的,可就是奇怪的,江立和沈宏峻兩人好到她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一開始其實隻是鄰居,沈宏峻四歲左右就已經是個姐控,隻要她被爸爸打,沈宏峻就會抄起家裏所有能拿得動的家夥往爸爸身上砸,她有點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起,往她爸爸身上砸東西的小屁孩變成了兩個,砸過去的東西也越來越重。

    “你們兩個為什麽會那麽好?”二十歲的沈驚蟄看著十六歲的江立和沈宏峻窩在一起眉來眼去,覺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沒有太注意過她弟弟的性|取向。

    她不再喝奶茶,皺著眉頭有些警惕的回想她弟弟和江立之間有沒有出格的親密舉止。

    “因為他喜歡你啊。”沈宏峻打完就被江立一巴掌拍下去,兩個少年又打了起來。

    沈驚蟄眯眼,看著自己弟弟一腳踢到江立胯|下,惱羞成怒的江立站起來開始脫她弟弟的褲子。

    “臥槽你變態麽?”她弟弟寧死不屈。

    “媽的你踹我那裏我就不能脫你褲子了麽?”江立更氣。

    “我又沒踢到!”

    “踢到你還有命在?!”

    “我姐應該不會介意的,她對這方麵好像沒啥興趣。”

    “……我今天不脫了你褲子我不姓江。”

    “你可以姓沈,我覺得我和我姐都不會介意的。”

    ……

    …………

    麵前又打成了一片,紅著臉的江立拽著沈宏峻的褲子往外走,不敢再看沈驚蟄一眼。

    沈驚蟄吸了口奶茶,覺得放了心。

    應該沒事,她弟弟性|取向很正常。

    至於……江立……

    關她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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