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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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正是涼爽時候, 天邊偶爾有群鳥飛過, 帶著喧囂肆意的弧度。便是連日光都顯得有些刺眼, 刺眼中又顯得溫和, 掃走了夏日的焦躁。
銅雀站在廊下清掃著落葉,綠意遠遠見了,莫名有點難受,“我不是讓你在側間候著嗎?這些事情又不該你來做。”
銅雀看著手中的掃帚,含笑說道, “你說的沒錯。方才那個小丫頭也是被我嚇著了。”
綠意白瞪了他一眼,先生既然讓銅雀留下來,不管是為了盯著銅雀也好,亦或者為了保護銅雀也好, 綠意的態度都如是, “你一直都是這個性格。”
銅雀悵然若失,“的確如此。”說起來, 她一直都不是什麽聽話的人, 從溫涼這裏, 到之前遇到的事情, 仿佛在最緊要的事情上, 她總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好在這最後一次,她應該沒有做錯才是。
綠意奪過銅雀手裏的掃帚丟到一邊, 扯著她回了屋裏, “既然沒事幹, 那就給先生縫幾件內衫吧。這幾日繡坊過來的東西我看著都不怎麽柔軟, 還是得給先生重新再做幾身。”
刺繡一貫是銅雀的薄弱處,看著那小小的刺針,她露出了苦惱的神色,“好綠意,你是知道我的手藝,如今竟是讓我來做先生的內衫,這不是惹人發笑嗎?”
綠意鎮定地扯開之前放好的布料,“怎的,做不好就不能好好練練了?那次看著先生掛著你的荷包,我都恨不得戳自己眼睛,銅雀啊,你的手法可真的……引人注目。”
銅雀捂臉,看起來很是羞愧。
綠意好生教導了半天,看著銅雀開始動手,這才往外麵走去。溫涼讓她盯著銅雀,綠意便給銅雀找一個合適的事情來做,若是有什麽異常,也能夠很快發現。
隻是朱寶……
綠意心中一顫,她並不願意懷疑朱寶,可既然先生有言,那朱寶身上必定存在著什麽不合理的地方。以先生的能耐,他從不無的放矢。
說曹操曹操到,綠意正站在屋外吐氣,方才被溫涼提及到的人便出現在綠意麵前,他方從門外回來,看起來很是焦急的樣子,見著綠意便說道,“先生可在院裏?”
綠意看著朱寶難得焦躁的模樣,“自然是在院子裏,朱寶,你這是惹了什麽禍事?”朱寶連額間都密布汗水,在這普通的秋日裏著實令人好奇。
朱寶抬手擦了擦額頭,戰戰兢兢地說道,“你要這麽說,也的確是,有理。”
此時正是十月末,貝勒府名下的店鋪也開始到了需要整頓賬簿的時候,溫涼時常會在這時候派遣朱寶帶人檢查店鋪的情況,僅僅隻是為了之後的諸多事情做鋪墊。
朱寶今日就是忙這事去了。
朱寶低沉著聲音說道,“你可還記得之前先生說過要特地囑咐過的那間店鋪。”
見著朱寶這麽神秘的模樣,綠意很快反應過來,她的確是記得溫涼說過此事。那是在大半年前了,有間店鋪重整後新開張,溫涼曾經特地叮囑過朱寶要對這間店鋪多加留意。
朱寶欲要說話,想了想又住了嘴,“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還是同先生先說一聲。”
綠意也知道這個理,側身讓著朱寶進去了。
溫涼彼時正在琢磨著他從書樓帶回來的善本,眼見著朱寶風一般地進來,他闔上書本,“出什麽事情了?”朱寶綠意兩人在他身邊伺候久了,雖然會有點放肆,可從來不會這麽直接就進來。
朱寶低聲說道,“先生,珍善閣出事了。”
珍善閣,便是那家新開的一家專門供於西洋珍品的店,這個名字最開始,隻是為了表明店鋪內的物品皆是珍品。後來因為胤禛的作為,陸陸續續進了很多關於西洋的器物,很快便成為了真正關於西洋舶來品的店鋪。因為其款式新奇,生意算是不錯的。
“奴才過去巡查的時候,賬麵上是沒問題的。後來奴才從珍善閣出來,發現在珍善閣附近有人盯梢。奴才測試了一下,發現盯著的人是盯著珍善閣的方向。”
溫涼淡漠地說道,“是盯著珍善閣,還是盯著所有的店鋪?”
朱寶肯定地說道,“隻有珍善閣,其他的店鋪外麵並沒有發現這樣的事情。”
溫涼頷首,“我知道了。”隨後溫涼又低頭繼續看書,他的書簽被他取出來放在邊上,順手又把茶盞端起來。
朱寶傻眼,“先生,那,不需要關注嗎?”
溫涼頭都沒抬,“自然是需要的。隻是你現在過去了,人就會消失了?”
朱寶搖頭。
“那便是了,不要莽撞。下去。”
朱寶傻乎乎地出來,看著綠意發蒙,“難道那不是什麽大事?”
綠意淡定地把他推開,“既然先生說不是大事,那就不是大事,你想那麽多作甚?”
朱寶委屈了,難不成他想做一個正直的奴才都做錯了?
溫涼在屋內待到了晚上,這才從屋內出來。踩著小徑望院門而去,還沒等出去便被綠意急匆匆地趕上,“先生,您還是再披一件吧。”更深露重,綠意擔憂溫涼著涼。
溫涼擺手,徑直往屋外而走,那幾不可察的隔閡讓綠意無奈地歎息。銅雀靠在門邊看著她,“你知道先生一直是這樣的脾氣。”言下之意這樣的嚐試是沒用的。
綠意手上披著披風掃了銅雀一眼,奇怪地說道,“難道因為先生不願,我便不說不成?”銅雀咬唇。
溫涼出門,朱寶知道自然是跟在溫涼身後的,兩人一前一後地在路上走著,還沒等到花園的地方,便見溫涼停下來了。
朱寶詫異地看著溫涼在小湖邊蹲下來,他原本以為溫先生是要去見貝勒爺,畢竟每次深夜出門的緣由隻有可能是去外書房,可沒想到竟然是,咳,半夜來逛花園。
溫涼在園中漫步,看著整個園子的大小,聲音幽幽,“朱寶,如果是你的話,你為何會選擇在這裏丟棄東西?”
朱寶低頭道,“來不及藏起來。”
溫涼踩著步調,繞著小湖走了一圈,然後站在假山邊搖頭,“如果真的有人從府外進來,來無影去無蹤的模樣該是不會被察覺才是。可他卻在此處丟棄東西,還引起了銅雀的注意,這定然有問題。”
隻可能是府內的人。
而且還是個備受關注,連悄悄丟棄東西的時間都沒有的人。
這樣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溫涼在湖邊站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夜色越來越沉,朱寶有點擔心地說道,“先生,這般晚了,還是先回去吧。”溫涼身上的衣物還算單薄,而朱寶站在這裏已經覺得冷了。
溫涼慢吞吞地轉身,卻不是往回去的方向,而是外書房。
這麽多個皇子裏麵,除了胤禛,也沒有那個皇子阿哥在大半夜的時候還會留在外書房。認真說起來,胤禛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曾留宿後院,而隨著前頭他的事務開始增多,忙碌的時候更是不會想起這件事情了。
蘇培盛樂嗬嗬地看著溫涼出現,躬身引著人進去,恰好爺也剛好打算去請溫先生過來,還真是巧。
朱寶站在外麵守著,和蘇培盛兩人麵麵相覷。
溫涼入內時,屋內滿是暖意,清幽冷香悄悄溢散,很快便落到了溫涼的肩頭,又慢悠悠地滲入了溫涼的衣物,很快又纏繞在他的呼吸間。
胤禛一如往常,隻是這一次不是在書桌後麵,而是在左稍間的軟塌上,他招手讓溫涼過來,“先生倒是巧合,我也本是打算讓蘇培盛去請。”
溫涼在對麵坐下來,看著擺放在胤禛麵前未盡的棋盤,輕輕吐了口氣,“爺打算找人下棋?”
胤禛搖頭,伸手弄亂了棋盤上的殘局,“當然不是。隻是打發時間。”
溫涼微挑眉鋒,看著胤禛的模樣很是淡定,“這不像爺的習慣。”胤禛可不是那種會把事情寄托在上麵的人。
“隻是打發時間。”胤禛又重複了一句,倒也沒說假話,今天晚上他還真的是自個擺了棋譜,好生地鑽研了大半個時辰。
實而際上,他叫溫涼過來還真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純粹是一時興起,等到人真的出現的時候,胤禛也有點難得的停頓。
溫涼沒察覺到那點微妙的氣氛,看著淩亂的棋盤說道,“爺,你對之前的事情有眉頭了嗎?”他指的是血衣那件事情。
胤禛了然,“我本是打算明日告知先生。”
兩人彼此都忽略了為何胤禛突然深夜叫人這件事情。
“痕跡都是府外進來的,但絕對不可能是府外的人。顯然果真有人爬到了極深的位置,不然不會至今不曾被發現。”胤禛指尖摩挲著手裏的棋子,手指的溫度很快就浸染了那顆翠綠棋子,變得更加溫和滾熱起來。
溫涼視線落在殘局上,“既是如此,爺可有人手入駐他處?”
胤禛淡笑,“來而不往,非禮也。”
溫涼頷首,這幾個兄弟也隻能說是彼此彼此了。
“某鎖定了兩處,外書房,與某的住所。”溫涼絲毫沒有任何芥蒂地說道,好似完全沒注意到這個說法便是把自個也擺放在了嫌疑人的身份上。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無論貝勒爺如何排查,對於己身的環境總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溫涼斷言,“那人隻會在這兩處。”
“為何不在內院?”胤禛饒有趣味地看著溫涼,他的判斷也是如此,可看著溫涼目光灼灼的模樣,又莫名希望他多說一點。
溫涼抬眸看著胤禛,“爺知道答案。”胤禛搖頭,先生還是這麽敏銳。
內外院的把守是從一開始就定下的,如果真的能讓人從內院出來而絲毫不知,胤禛早就沒了性命。
溫涼雖不負責府內調度,這段時日府內的動靜,他也能夠看出一二。顯然胤禛已經不打算裝深沉,亦或者是不打算把所有的實力埋藏過甚,若是連府內都不能好好把控,外頭又能如何保障?
來外書房不過是溫涼興起所致,等說完了該說的事情,溫涼便打算離開。當他想起身時,胤禛說道,“先生可欲與我飲一杯?”
溫涼神色微動,也無不可。
蘇培盛送來的酒壇子是如此的熟悉,溫涼看著那不曾開封過的酒封,“若是爺一直用某的酒來招待某,可不是待客之道。”
胤禛清冷的麵具隨著笑意脫落,“若是先生不介意,自可討回來。這酒既是給了我我,便是我的。”
溫涼微眯雙眼,決定日後把給胤禛的酒全部做成醋。
胤禛斟酒時察覺到了溫涼的眼神,心裏好笑,卻不言不語,隻是斟滿了酒後,又把其中一杯酒推到溫涼麵前。
溫涼看著胤禛下意識斟滿的酒杯,似乎除了第一次飲酒外,日後與胤禛的每一次對飲,都幾乎是胤禛給他斟酒。
難道,他真的喜歡我?
溫涼有點苦惱。
苦惱的溫涼端起酒樽,這一次的酒樽更加古樸大氣,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或許還真的是古物,便這麽直接用來使用了。
胤禛眼見著溫涼仔細琢磨著酒樽,便知道他看出來門道,“的確是底下人送過來的古物。既然是使用的東西,拿來用才是正理。”
溫涼抿唇,以袖子擋住一口飲盡。胤禛的話,倒是頗和他的意思。
這古董的東西,是在不存在的時候才會有價值。
胤禛和溫涼這頓酒,直接喝到了三更半夜,直到最後蘇培盛不得不硬著頭皮進來勸,畢竟明日胤禛還需要上朝。
溫涼眼眸清亮,看了看酒樽,又看了看胤禛,字正腔圓地吐出兩個字,“去,睡!”
他又有點迷糊了。
胤禛倒沒有上頭,他的酒量已經曆練出來了。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他們又喝到了這麽晚的時候。
溫涼起身,看起來很是鎮定,“某告辭。”
胤禛搖頭看著他腳步虛浮的模樣,本打算讓蘇培盛送人回去,轉念一想到南巡時溫涼醉酒的模樣,心頭又隱約有種焦灼的念頭。
最終還是胤禛親自送著人回去了。
醉酒迷糊的溫涼很好哄,也很難哄。隻要順著他的意思說話,那分分鍾就能把人安撫下來。簡而言之,就是得順毛摸。
“先生,跨腳。”好容易他們走到了小院門口,溫涼站在門檻邊不動了。胤禛站在身後看著溫涼直條條站著不動長達一刻鍾,不得不揉著眉心說道。
“不行。”溫涼蹙眉拒絕,“跨過去,門檻會咬我。”
蘇培盛看著朱寶的意思,你家主子喝酒喝傻了。
朱寶齜牙咧嘴地瞪回去。
胤禛抬頭看著月色,又看著打算長長久久和門檻相親相愛的溫涼,“先生,得罪了。”他說得很溫和,而後便徑直打橫抱起了溫涼。
胤禛入內時,嚇壞了一直守著的綠意,她眼睜睜看著貝勒爺抱著先生入內,望著朱寶的眼中有著他不能理解的焦急。朱寶摸了摸臉,低聲說道,“怎麽了,我沒喝醉啊,是先生醉了。”
綠意勉強露出笑意,“原來是喝醉了呀。”
朱寶茫然不知道綠意是如何了,蘇培盛這個老油條卻是很快便了然於心。他神色莫測地看著屋內的方向,似乎這不是件大不了的事情。
屋內被布置得很舒服,床褥是早就鋪好了,寒冷的地方也被仔仔細細地用暖爐燙了,等溫涼入睡的時候便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來。牆角點燃的香爐內溢散著淡淡的清香。這味道與溫涼並不相似,和莫名有種相容的錯覺。
胤禛走到床邊,意識到剛才至今,溫涼一直很安靜。
他低頭,一眼便望見了清澈湖水,波光粼粼,更帶著懵懂的色彩。黑色。
溫涼乖順地抓著胤禛的衣服,那種安定乖巧是從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來,而神色卻一如既往的淡漠,強烈的反差衝擊著胤禛的視覺,讓他忽而覺得,溫涼很好看。
是那種,說不出的好看。
他輕輕地放下溫涼,用著被褥一層層把人包裹起來,而後站在床邊半晌,覺得這個場麵異常的熟悉。
是了,在南巡時也是如此。
一如既往。卻毫不厭倦。
……
溫涼睜開眼睛,看著頂上的熟悉的床帳。頭疼。
躺了好一會,從剛起床的那種茫然狀態脫身出來,他試圖伸手揉揉額角,一下,兩下,沒成功。溫涼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情況,冷靜地叫了一聲,“綠意。”
綠意推門進來,看著溫涼的模樣有點憋不住笑意,“先生,你是如何把自己弄成這樣的?”簡直就像是被被子包起來的蠶寶寶。
溫涼示意綠意把卷起來的被子解開,淡然地說道,“這不是我包的。”
綠意的手一顫,緊接著動作卻沒什麽變化,立刻給溫涼解開了被子,“先生,奴婢去給您端水來。”
離開前,溫涼叫住了綠意,低頭看著自己昨日的衣裳,如今已經皺巴不成樣子了,“昨日是貝勒爺送我回來的?”
綠意點點頭。
溫涼不語。
等綠意又一次進來的時候,溫涼身上早已經換過了衣裳,正站在窗邊不知看什麽東西。綠意小心地把東西都擺放好,然後等著溫涼來洗漱。
整個小院隨著溫涼的起身開始運轉起來。早晨一貫是安靜祥和的,眼見著溫涼起身了,綠意正打算親自去小廚房取早膳。還沒等她走到小廚房那裏,那熟悉的焦味讓她頓足,繼而大驚失色。
她凝神看著小廚房的方向,片刻後便匆忙往回走。身後朱寶也從旁邊竄出,急匆匆道,“小廚房著火了!”
溫涼得知此事,蹙眉從書桌後麵繞開來,走到屋門看著不遠處開始冒起的煙霧,“是因什麽起火的?”已經開始有人奔波來提著水桶去滅火了。
朱寶在溫涼的問話下有點發蒙,努力想想,“奴才遠遠就看到煙霧,尚不知道原因。”
溫涼的視線掃過朱寶,猶如冰涼的寒意擦肩而過,“綠意,讓所有的人都撤出去,朱寶,找侍衛過來。”
溫涼冷靜地說道,如果不是自然起火,那最該做的事情不是所謂的滅火,而是竭力控製火勢蔓延的麵積。隻是這小廚房裏麵難道藏著什麽東西,讓人不惜燒掉它惹來懷疑也要有此動作?
這火勢經過小半個時辰,最終還是燒光了溫涼的小院,連同著溫涼所有的藏書盡數都燒毀在了灰燼中。雖然起火的地方是在小院最角落裏,可小院畢竟麵積不大,能夠控製著不往外頭去便已經是最大的幸事了。
救火的侍衛在處理著後麵的事情時,從廢墟中扒拉出來一具焦屍,屍體的相貌早就因為火勢而完全無法看清,可是在清點小院的人時,很輕易便知道了這人究竟是誰。
這是溫涼院子小廚房的幫廚,一直都是安分守己,也幾乎沒有人能說得出這個人的特點,是一個非常不引人注意的人。可按照整個小廚房的痕跡,除非有人刻意置他於死地,不然就隻能是幫廚自己推到了油桶,燒光了整個小廚房,包括溫涼整個小院。
溫涼站在廢墟邊,麵無表情地聽著身後侍從的回報。胤禛踩著飄飛的灰燼從回廊中走來,眉宇間暗藏著隱約的焦躁,在看到溫涼平安無事地站在廢墟上時化為安然。
“先生無事便好。”當他出宮聽到這件事情時,胤禛周身的氣息都變得異常可怖。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溫涼又一次差點出事了,而這一次竟然還在府內!
溫涼淡漠地看著廢墟,仿佛這剛才還不是他生活了數年的地方,“某並無大礙。小廚房燒起來的時候,火勢還算是很慢。”
火勢從最開始就很慢,直到他們離開後才突然又竄了起來,仿佛具備了人性一般,知道屋內沒人了,便徹底囂張地燒毀了所有能夠焚燒的地方。溫涼懷疑根本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殺人,隻是為了掩蓋什麽,因而才會燒掉小廚房。
胤禛道,“先生沒事,便是最好。”
“不好。”溫涼認真執拗地說道,“某的書房不見了!”
他所有的東西全部都消失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溫涼看起來麵無表情,胤禛卻聽出了話語中帶著的濃濃可見的失落。這對溫涼來說可極為難得。
平靜無波下麵,是有點點委屈的小情緒。
胤禛有點心疼,也有點好笑。他漫步走到溫涼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慢慢地說道,“先生,書房的東西沒了,可以再重新買回來。”
“可某還存了所有關於爺的數據,以及所有寫的東西,全部都得重新再寫。”
手疼。
溫涼說得直白,即便是他,麵對著那一大堆已經寫過的東西,如果還得重新再來一遍的話,那種感覺可以和作家丟稿的絕望感相比較。
胤禛挑眉,壓不住聲音裏的好奇,“先生,寫了一份,關於我的東西?”
溫涼側身看著站在邊上的胤禛,坦誠地說道,“某既然為了輔佐貝勒爺,自然需要對貝勒爺有所了解。”小到身高體重,大到習慣思維,溫涼能夠總結出來的東西全部都總結出來了。
胤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先高興溫涼對其的看重,還是震驚溫涼這個行為的……詭異,然而所有的事情落到麵前來,最關鍵的還是眼前的事情。
小廚房幫廚的死,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
小院內,除了溫涼外,包括綠意朱寶等人,全部都被帶走了。溫涼對胤禛這個決定沒有任何不滿,他被胤禛重新安置在了外書房,成為第一個除了胤禛外入住的人。
蘇培盛給溫涼調派了兩個人過來,其中一個就是先前溫涼南巡時,因為朱寶暈船而一直跟著伺候的小內侍小柿子。小柿子對溫涼還是比較熟悉的,先給溫涼泡了茶,然後忙前忙後地開始收拾東西。
外書房的房屋雖然每天都有人在整理,可到底是一直沒人住著的地方,完全沒有任何的人氣。小柿子同夥伴一起整理著屋內,轉眼間,沒意識到溫涼不見了。
溫涼出了屋,整個外書房的人都認識溫涼,沒有人敢擋著溫涼的行走,畢竟便是連最緊要的書房,溫涼也是來去自如。走到石頭小徑上,溫涼嚐試著把這件事情從先前銅雀的那件事情聯係在一起,想從中找出個突破口。
還沒等溫涼走到門口,一陣清幽香味先讓溫涼注意到了胤禛的回來。胤禛之所以讓溫涼先回來,也是想著讓他先安整下來,畢竟剛剛才從火裏逃生,豈料剛回轉便看到人在院內慢悠悠地走,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水裏來火裏去的受害者。
胤禛輕歎,不能忘記溫涼的性格。
“先生可是想到了什麽?”胤禛看著溫涼怔怔發愣的模樣,輕聲問道。溫涼被胤禛這一提示,抬頭看著胤禛,“爺,那火勢是從兩側燒起來,那個幫廚是被人殺害的。”
就在這時候,張起麟急匆匆前來,說是大夫已經檢查出幫廚的情況了,“是被燒死的,死前仍然意識清晰,且小廚房內的油桶的確是傾倒的,該是自殺。”
前腳溫涼說是被殺害的,後腳張起麟的檢查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結論,胤禛沉吟片刻後說道,“屋內的情況如何,小廚房內沒有任何的痕跡?”
張起麟哭喪著臉說道,“的確沒有,所有的東西都被燒得一幹二淨了。”
溫涼淡漠的話語拯救了張起麟,“爺,某想回去看看現場。”胤禛蹙眉看著溫涼,剛才溫涼那淡淡的心痛還殘留在胤禛的印象中。
“罷了,那便去吧。”
……
胤禛府內連著兩三年起來火災,這件事情也引起了康熙的重視。在第二日的朝會後,康熙特地留下了胤禛,語重心長地說道,“最近天幹物燥,容易走水。老四啊,別一心都撲在外頭,這府內的事情也得上點心。”
胤禛沉穩地點頭,拱手道,“是兒臣疏忽了。”
康熙歎息了聲,“罷了,這點你記住便是了。”他擺擺手本想讓胤禛下去,這也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可轉念一想,又把人叫住了,“溫涼如何了?”
這些個兒子中,也就隻有胤禛知道溫涼的身份,至於其他的人,介於溫涼的態度,康熙也沒有說出口的打算。
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康熙帝對溫涼的看重是因為什麽,溫涼日後便不可能快活如今朝了。
胤禛遲疑了瞬息,輕聲說道,“起火的地方,正是溫涼所在的院子。”
“什麽!”康熙手裏的奏折丟到了地上,看著胤禛的模樣宛如聽到了難以置信的大事,“溫涼如何了?”
胤禛拱手,“溫涼並沒有受傷,兒臣把他挪到了兒臣的住處去了。”
康熙帝陰沉著臉色,看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結果如何查出來了嗎?”如果是任何一個普通的地方,康熙都會以為是天幹物燥,不小心走火了。可偏生是在溫涼的地盤上,這讓多疑的康熙帝如何不想多?!
胤禛抿唇,康熙帝的怒火倒是出乎意料,或許還是得重新評判溫涼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
……
胤禛回府時,披星戴月,深夜露珠重,身上的外衫帶著濕潤感,便是深秋也不例外。他本是想著直接回到外書房,不曾想到入屋後,透過窗戶,竟是看到了另一側光亮的屋子,怔愣了片刻才回想起來,溫涼已經被他挪到這裏來了。
張起麟帶著點點寒意進來,稟報著搜查出來的消息,“……經過溫先生提點後,奴才發現,整個小院都被包括在燃燒的地點裏麵。先是以小廚房作為起火點,等火勢足夠有時間讓人逃離後,那蔓延開來的勢頭恰好燃起了事先淋在了小院牆腳的油。從這裏開始,到這裏……”
他們原本以為是小廚房的幫傭失誤導致了小廚房著火,可溫涼在現場勘察後,卻挑出了好幾個疑點。順藤摸瓜下去,得出的結論竟然完全相反。
這絕不隻會是失誤!
張起麟用手指點在了畫出來的小院圖像上,“這一部分全部都淋著油,但有牆腳的花草掩蓋,無人發現。”
“這也是先生提過的,為何火勢明明是從小廚房為起始,但真正快速燃燒起來卻是在這裏兩處的原因。”
“沒人發現這件事情?”胤禛冷聲道。
張起麟點頭,“奴才逼問了每一個人,都說沒有聞到味道。救火的侍從也都沒有聞到煤油的味道,許是……”
“是廚房的油。”溫涼從門外漫步進來,蘇培盛小心翼翼地跟在溫涼身後。
這還是溫涼第一次使用胤禛讓他直入的權利,蘇培盛還有點不大習慣。等發現胤禛完全不覺得有異樣後,蘇培盛又默默地退到了門邊守著。
“某記得半月前,綠意無意間提過,大廚房那邊又送來了新的食用油。這些都是裝在固定的大桶裏麵,又提前用小瓶裝好。就算那幫廚有能力能夠直接把大油桶全部推倒,可以當時小廚房燃燒的速度來看,溢出的油定然沒那麽多。”
胤禛點頭,溫涼說的的確有道理。他擺手示意張起麟繼續說下去,“陳大夫檢查了那具屍體,發現該是本身帶有武藝,左手大拇指根骨有著痕跡,該是常年用刀的人。因為長年在小廚房負責切菜砍肉,身上帶著血腥味也很正常。”
“奴才大膽猜測,或許與上次血衣包袱的事情有關係。或許是此人知道事情暴露,以為早晚都會被發現。因為此事是從溫先生這裏開始的,因此便在死前決定焚燒小院,拉著溫先生和他……”
陪葬這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張起麟便因為屋內驟然狠降的寒意而不敢再說。
胤禛捏碎了手中茶杯,聲音冰寒,“最近可曾有人同他聯係?”
張起麟縮頭縮腦地說道,“並無,此人的痕跡都很正常,並沒有查出他與府外有什麽聯係。而他也從來不曾接觸過府內采買的那條線。”
當初調動人員的時候,溫涼小院內的人是一個都沒有動,當時哪裏會想到,那人竟然會是在溫涼的小院裏頭。那可是真個府內稱得上最為安全的地方了。
溫涼眉峰淩冽,語調微涼,“如果這裏麵需要挑出一人有問題的話,那麽某會選擇朱寶。”
胤禛按下張起麟即將要說的話,低沉地開口,“先生為何如此說?”
“他掩飾得很好。”溫涼輕啟唇,隨手在筆架上麵抽出了毛筆,順其自然地在那擺放在桌麵上的圖紙作畫。
“但還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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