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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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涼即將離開的時候, 門外終於是傳來了敲門聲,這動靜本便是溫涼所預料中的, 綠意僅僅是看了眼溫涼, 便立刻起身去打開了房門。

    屋外是兩位戴著兜帽的人, 即便披著厚重的披風, 依舊能夠隱約得見瘦弱的身材,這是兩位女子。

    綠意瞥見身後那人熟悉的側臉, 讓開道路放她們進來了。

    溫涼坐在窗邊把玩著茶杯,似乎並沒有被這動靜所擾。前頭的女子一步步走到窗邊,而後傲然在溫涼對麵坐下, 繼而解下兜帽。

    果不其然,這人便是烏拉那拉氏。

    她的衣裳簡單,發髻隨意, 看似是為了今日的出門做好了準備。然那落落大方的姿態及麵容淡雅的模樣, 仿佛她才是這場見麵的主導者。

    溫涼把綠意叫來, “讓小二再送壺茶過來。”

    綠意頷首,正欲下樓時, 福晉也淡聲道,“嬤嬤, 你隨她下去吧, 正好多點幾碟小菜, 正好給溫先生搭配。”

    這不過是為了支開侍從罷了, 然這短短的兩句話中, 隱約含著若有若無的諷刺。

    隨著李嬤嬤和綠意的離開, 屋內又陷入了安靜中。兩人間存在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像是在掙紮著到底是誰先開口,而誰先開口,仿佛那個人便輸定了。

    溫涼氣定神閑,他在此處坐了小半個時辰,若不是有著等待福晉到來的想法,他早便離開了。溫涼不喜歡麻煩的事,若此事見麵完便能解決,那在府外見麵也便罷了。

    懷揣著心事的人往往是輸的那個,福晉漫不經心地撫著左手的指套,“溫先生似乎絲毫不奇怪,為何我會尋你。”她全身的首飾都摘了個幹淨,唯獨這鮮紅的指套猶在。

    溫涼道,“福晉是出於任何的原因,有何差別?”

    福晉似笑非笑,看著溫涼的模樣像是在看什麽玩笑,“先生既是知道這點,為何依舊糾纏不清?”

    溫涼微挑眉,“若福晉對某有何意見,盡管告知在下。可若是其他的事情,某無能為力。”

    福晉道,“先生知道本身存在的奇特愛好,便知道世人對此的看法。便是那把火燒光了一切,可本性難移。你在弘暉身邊一日,對他的影響便越大。”她終是摁不住挑破了此事。

    溫涼倒是沒想到,福晉是衝著這個過來的。

    自從他改變了人設後,溫涼也曾經和係統確認過,他變更的過程勉強符合邏輯,並不曾出現變故。自此後,溫涼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也不曾料到,福晉竟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他排斥。

    不。溫涼在心裏重新下定義,他本該想到這點。可因為烏拉那拉氏幾乎不曾出現在溫涼的計劃中,導致他在謀劃時根本不曾料到內院之人對他的反應。

    溫涼坦然道,“若福晉所要求的隻是此事,並非難事。”

    他亦不想和任何的皇嗣牽扯過多,哪怕是胤禛的子嗣也是如此。

    福晉露出恬淡大方的笑意,“如此便是好事了。”

    溫涼點點頭,側頭望了眼窗外的景色,若是福晉是因為此事而特地派人跟蹤他,並特地到府外和他見麵,如此也未免太過小題大做。

    “先生。”

    溫涼回首看她,福晉輕啟朱唇,淡笑著說道,“先生如今已是二十多歲,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不若我給先生保樁媒?”

    這話題驟轉,又是不同。

    “某並無婚娶的意味。”溫涼拒絕了個徹底。

    福晉不以為意,“好男兒誌在四方,先生正是這個時候,難不成還要等到而立之年再來想此事?”

    溫涼淡道,“此事需看緣分。無緣便是強求,也不是好事。”這話便比之前的拒絕更加明顯了。

    福晉聽出溫涼的意思,隻是淺笑著搖頭,“等以後先生不要後悔便是。”

    溫涼的手腕搭在桌邊,似有似無地敲著桌麵,隱約的動靜惹不來兩人的注意,卻讓溫涼的思緒更加清晰。

    如果福晉今日來的目的不僅僅隻是為了弘暉,如果福晉這般咄咄逼人的態度便另有隱情……

    而福晉來尋他隻有兩個可能。

    溫涼心中頓悟,這便是她為何要遣走李嬤嬤。

    若眼前的人是胤禛,溫涼便坦然問了。麵對福晉看似溫和實則咄咄逼人的目光,溫涼麵色不變,硬是不往福晉想說的那方麵湊。

    福晉心有不滿,仍欲再說。

    “叩叩——”敲門聲起,福晉抿唇安靜下來。

    片刻後,綠意從門邊端著東西進來了,身後是稍顯鬱悶的李嬤嬤。綠意隻作不知,給溫涼與福晉斟茶後,又把端著的幾碟小菜也一一放上來,隨後退到外間去候著。

    然綠意與李嬤嬤來了後,福晉一言不發地啜飲著茶水。這茶室內的清香慢慢擴散開來,溫涼微眯著眼睛,低頭端起茶盞,泄露的茶香便溢散開來。

    福晉最終還是沒等到繼續說話的時候,一泡茶的時間後,便又戴好兜帽離開了。她這一次出府是用著回娘家的名頭,人還不曾到娘家落腳。她在這裏花費的時間已有不少,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

    溫涼起身目送著福晉離開,視線落在茶樓外麵候著的人,等人上了馬車後,溫涼這才又低頭含了口茶水。

    如果福晉知道從一開始她的種種遮蔽手段便無用,隻消她往溫涼身邊靠近,所有的消息都會源源不斷地往胤禛那邊泄露,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身邊跟著的人可不在少數。

    溫涼喝完一盞茶,又開始在撿花生吃。清脆香甜的味道在口腔內散開,溫涼的思緒也隨著花生的味道而飄散開來。

    勞得福晉特地來尋,若是沒有個理由,便是溫涼也是無法相信的。弘暉的事情隻作一例,另一個原因,怕是仍落在胤禛身上。

    溫涼抿唇,難不成福晉以為,貝勒爺數年不沾染女色的原因落在他身上不成?

    一臉平靜地往胤禛身上套了好幾個情深的人設後,溫涼又一個個拿下來。胤禛是不是這樣的人,溫涼不知道。他會猜測胤禛是否對他有情感,可沒有其他佐證,溫涼絕不會猜測胤禛會為他而守身如玉……這個詞不胡亂合適,溫涼又默默地取下來。

    “先生,先生……”綠意輕聲喚了他幾句,而後才說道,“這茶水該冷了。”溫涼回過神來,用著帕子擦擦嘴角,而後站起身來,“走吧。”

    福晉的事早已被他丟到腦後。

    數日後,溫涼在書樓前拐彎處頓住,發現弘暉入了書樓後,溫涼歪頭想了想,又轉身回去了。雖他不曾直接答應福晉此事,不過能避免還是避免了吧。

    身後的綠意也遠遠看到了弘暉,見著先生轉身便離開,這種行徑讓綠意隱約猜測出前幾日福晉特地出府與溫涼商談的便是此事。綠意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也隱約疑惑起來,如果是此事,福晉為何需要大動幹戈。

    畢竟她出府,可不是一件小事。

    外書房內,胤禛一臉肅色在屋內踱步。這幾日忙碌,溫涼那邊的消息他直到今日方才看到,仔細地把內裏的內容看了一遍後,胤禛麵帶薄怒,頓時了然福晉的想法。

    烏拉那拉氏在胤禛身邊多年,哪怕兩人隻是相敬如賓,哪怕胤禛並沒有茶室對話的內容,也能大概明了福晉的心思。

    福晉……胤禛重新落座,指尖慢悠悠地敲打著桌麵,所有所思地咀嚼著。

    ……

    溫涼從書屋出來的時候,綠意把一份書信送到了他的案頭。溫涼看著上頭的蠟封,“是戴鐸的書信?”

    綠意應是,“剛才送來的門房是這麽說的。”

    溫涼頷首,隨意地拆開了蠟塊,從內裏取出了厚厚一疊信紙。從這深淺不一的墨漬來看,這或許是戴鐸綜合下來好一段時間的。

    剛看了最上麵一頁後,溫涼便遲疑地掀了掀後麵還有那麽多的信紙,若是每一張都和第一張這般都是敘述往常的話,溫涼就不打算看下去了。好在翻到中間時,一行字掠過他的視線,抓住了溫涼的眼球。

    “……溫兄以為,此道中有何不同……需以吾身諫言,戴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敢有所……數日前,於江中救起數人……”

    溫涼翻回前麵幾張,看完了整封信的內容後,沉吟半晌站起身來,出門時正好撞上前來的綠意,“先生,宮中有請。”

    溫涼蹙眉,距離上一次入宮已有半月,“我知道了。”他重新換了衣服,又把其中幾張信紙折疊起來放入胸口。

    “走吧。”

    溫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忽而感覺身後的重量不大對,“綠意,把她帶走。”綠意忍著笑意在後麵抱住大貓,硬生生把一坨給扛起來,“是。”

    溫涼這才邁出院子。

    等到他站到了乾清宮門口時,溫涼隱約聽到了太子胤礽的聲響。

    他站在門口狐疑了半晌,難不成剛才是他在夢中?康熙帝從近些時日都在刻意避免溫涼與其他阿哥見麵,溫涼本以為這次也是如此。

    梁九功笑意盈盈在門口守著,“先生還請入內,萬歲爺等候多時了。”

    溫涼拋開剛才那幾縷想法,隨著梁九功往殿內走去,此時殿內的動靜也停下來,似乎是聽到了梁九功的聲音。

    溫涼往左側望去,果不其然,甚至比溫涼所以為的還要多人。胤礽、胤褆、胤祉、胤禛……幾乎成年阿哥都在此處。

    溫涼無視了那些或是刺探或是打量的視線,隨著梁九功走到前頭來,僅是欠身道,“萬歲爺。”康熙帝笑眯眯地招手,溫涼麵無表情地走上台階。

    身後,胤禟擠眉弄眼地看著胤禩,胤禩無奈地拍了拍他的手,暗示他安分點。如今胤俄等不在,反倒是顯得胤禟更鬧騰了些。

    溫涼在康熙帝身邊站定,便見著老爺子從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到了康熙帝身邊的梁九功手上取來一件東西,“前些日子看著你帶著的玉佩,倒是現在才想起來。”

    溫涼雙手接過,這玉佩是祥雲模樣,唯有其上二字帶著些熟悉的感覺——那是康熙帝的手筆。

    平安。

    這是康熙帝親手雕刻的物什。

    溫涼抿唇,“謝萬歲爺。”

    康熙帝擺擺手,看起來像是安了心似的。他親切地拍了拍溫涼的手,這才看著底下的兒子,那些或是奇異或是懷疑的眼神,康熙帝已經看得太多了。

    “今個朕召你等過來,便是為了剛才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經說完,朕也累了,都散了吧。”康熙帝毫不在乎地說瞎話,眼下溫涼剛來,康熙帝定然有很多話想和溫涼談談。

    溫涼抿唇。他對康熙帝的判斷還是正確的,他的確是在避免他與皇家的人接觸。隻是這場辯論花費的時間超乎了康熙帝的預料,這才導致了這不可避免的會見。

    胤褆看了眼胤礽,似乎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卻抱有著同樣的態度,他率先道,“皇阿瑪,這位是……”康熙顯然沒有介紹的意思,可在場的諸位哪怕早就事先知道此人是誰,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暴露這點。

    相反,胤褆更希望能從康熙帝的嘴中得知皇阿瑪對此人究竟是何態度。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眼下他們親眼看到了康熙帝對溫涼的寬厚重視,然這依舊無法消除他們此刻的懷疑,究竟溫涼的身份為何,如果不能夠知道這一點,他們隻能繼續在私下繼續探究了。

    溫涼安靜地站在一旁,宛若這場麵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康熙帝平靜地掃了一圈在場的人,除了胤禛外,似乎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好奇,哪怕是胤禩,此刻臉上也顯著微微的疑惑。完美的偽裝。

    身側站著一個直來直往的人時,康熙帝難得不想理會這群兒子之間打機鋒的模樣,便是他們私底下都不知道探究過多少遍,此刻擺在麵前的還是空白,看起來的確很是虛假。

    康熙帝漫不經意地說道,“你等應該比朕還清楚不是嗎?既然私底下都查了,就不要在麵上如此這般了,查到了算你們本事。查不到難不成還得你們的老子我再一一給你提示?”他看起來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一一敲打了在座數人。

    胤礽雖也在其中,可剛才站出去的人不是他自個,這份憋屈的感覺至少沒胤褆那麽嚴重。等他們幾個從乾清宮出來時,胤禛便被圍住了。

    康熙帝對溫涼的重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前頭也說過,耳聞不如眼見,眼下親眼看見了,誰心裏都好奇。而這些人中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便是胤禛了。

    也隻有胤禛。

    在離乾清宮不遠處,胤祉攔下了胤禛,狀似不經意地說道,“老四啊,這溫涼看起來不起眼的,怎的就得到了皇阿瑪的青眼?你這做主子的不可能不清楚這件事吧。”

    胤祉這些時候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大順利,這三月裏已經被康熙帝訓斥了好幾次,整個人顯得很是頹廢。特地掇拾過還能隱隱看見他眼底的青痕。

    這原因,胤禛心裏自然清楚。溫涼小院那事,還不算完。

    胤禟唯恐天下不亂地添油加醋,“三哥說的沒錯,四哥,你給我們說說唄。”

    這溫涼的情況眼下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心病,這兄弟間爭奪還好說,突然強插了一人得到了皇阿瑪的看重,哪怕這身份查起來表麵沒有任何問題,可康熙帝的態度,就已經是最大的問題了。

    胤禛掃了眼胤祉,冷淡地說道,“許是合了皇阿瑪眼緣。”

    胤禟無謂地翻了個白眼,靠在柱子上說道,“四哥,你這話就沒意思了,既然不想說就不說了,還說這些幹嘛?”

    胤禛微涼的語調響起,“既然知道我不想說,還問。”胤禟被胤禛的話噎得沒處說理去,還沒等他下一句話出來,胤禛已然離開了。

    胤褆嗤笑了聲,側身看著太子爺,“太子爺,我說老四,似乎也用著不怎麽順手了吧?”他寬厚的聲線夾雜著嘲笑的意味,說完後也沒去注意胤礽的反應,直接也往前麵走去。

    胤礽站在原地遙遙地看著四散開來的兄弟,片刻後才邁開步子往東宮去。即便身後跟著甚多侍從,也隱約顯出寂寥的模樣。

    殿內,康熙帝頭疼地看著一板一眼的溫涼,打著商量的語氣說道,“這個不行,換一個。”

    溫涼寸土不讓,耿直地戳破了康熙帝維持的表象,“萬歲爺至少熬了三夜,若某無法阻止,該是向爺諫言的時候了。”

    方才便是在討論,諸子都不曾靠近康熙帝,自是無從認真看著康熙帝的臉色。可溫涼不同,他已是站在了康熙帝的親密範圍內,清楚地看到了康熙帝眼裏的血絲,以及眼鏡底下的青痕。康熙帝的模樣看起來可不怎麽好。

    康熙帝假意生氣,“你這是故意泄露帝蹤。”

    溫涼道,“多謝萬歲爺告知,某出去後必定會不經意間泄露。”

    康熙帝失笑,“你啊你,真是不知好歹,就不會說兩句好話。小心日後朕護不住你這張嘴。”

    溫涼奇怪地歪頭看他,“皇上為何會如此想,某自當在該說的人麵前說。不該說的人本就是與某毫無瓜葛。”

    康熙帝饒有趣味地看他,“那什麽人是該說的,那些人是不當說的。”

    “除開萬歲爺和爺,其他皆是不當說的人。”溫涼毫不猶豫地說道,同時把梁九功泡好的茶盞往康熙帝手邊推,如果康熙帝現在還要繼續談下去的話,多喝點茶總能提提精神。

    康熙帝哈哈大笑,似乎覺得溫涼的話十分熨帖,“剛才的話卻是說早了,溫涼偶爾還是會說說好話。”

    溫涼搖頭,平靜地說道,“某從不說好話,隻說實話。”康熙帝深以為然地點頭,拿起茶盞嚐了嚐,又道,“老四此人,溫涼以為如何?”

    這本該是個危險的領域,可康熙帝問得漫不經心,溫涼的回答更是脫口而出。

    “不好不壞的人。”

    康熙帝驚訝地看他,“溫涼的評價便是如此?”

    溫涼認真道,“爺既能嚴以修身克己守禮,也能遇強則強從不軟弱,如此已是夠了。”

    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言語總是容易過行動,多少人此生便擺在克製二字上。

    見著康熙帝失笑的模樣,溫涼又提了提精神解釋道,“某在貝勒爺麾下共事多年,並未有被冒犯之感,也從不覺得不適。這於某那些小愛好而言,已是最大的寬慰。”回想著當初女裝大佬的人設,溫涼著實想不出如果換了個人,會是怎樣的反應。

    康熙帝沉默了半晌,該也是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他指著溫涼的腰間說道,“那玉墜,也是他給你的?”

    溫涼覺察出他所說的是哪一枚玉佩,坦誠道,“那是南巡時某醉酒扯下的,後來貝勒爺便贈予了某。”

    康熙注意到溫涼所說的不是“賞”而是“贈”,溫涼一直是個謹慎認真的人,既然說的是贈,那麽當初的情形便隻會是胤禛把玉佩贈予了溫涼。

    康熙帝含笑著道,“如此便也算是這玉墜遇到了明主,省得落了灰塵。”

    溫涼隱有所感,“那玉墜原本是萬歲爺的?”

    康熙帝頷首,似乎是回憶起了以前的事情,收斂了笑意道,“以前的老四可不像現在這樣老成穩重,畢竟也還是有孩子氣的時候。約莫記得,那是在他十歲左右,皇後去世,朕在宮殿外見著他偷偷流淚。”話語中隱隱帶著歎息。

    康熙膝下的孩子不算少,胤禛也算是前幾個孩子了,可前頭有太子大阿哥珠玉在前,又有幾個小的在後麵逗趣兒,四這個數字不大不小不尷不尬剛好湊在中間,是個極其容易被人忽視的數字。

    哪怕胤禛的養母是當時的皇貴妃佟佳氏,這其中的差距還是如此。收養來的孩子到底不是親生的,哪怕再如何嬌寵,等著佟佳氏生下了自個的女兒後,那中間的差距便顯露出來。後頭那個小女兒到底還是體弱去世了,可隨著而來的,佟佳氏的身體也垮掉了。

    子以母為貴,在胤禛身上是行得通的。他從皇後養子再重新回到德妃身邊,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可那深深的隔閡已經劃開,再回不到從前。

    康熙帝意識到這點時,可是有些遲了。那夜風雪很大,他看著那孩子幾近無聲的啜泣,安靜地站了半個時辰,這才解下當時係在身上的玉佩贈予了胤禛。是的,回想起當初的心情,康熙帝用的也是贈予這個詞語。

    溫涼會得到這枚玉佩,自也是胤禛真切看重他。

    康熙帝聲音帶著回憶的溫情,“倒也是沒想到,這小子長這麽大後,竟是成了個冷麵,倒也是世事難料了。”

    溫涼慢吞吞地把剛才康熙帝的話總結了一遍,“萬歲爺,既然這是您給貝勒爺的玉佩,那某不該拿。”他並不知道這玉佩背後藏著這樣的故事,不論對胤禛還是康熙帝而言,都是份略顯沉重的記憶。

    康熙朗聲大笑道,“罷了,你知老四那脾氣,要是真的被你送回去,那豈不是得一直放冷氣。我可還得天天見人,溫涼還是別惹他的好。”

    溫涼抿唇,康熙這話看似埋汰,實際上含著寵溺親近。康熙帝與胤禛的關係已是比以前好上許多。

    這點進展落在溫涼眼裏,自然是高興的。高興的溫涼麵無表情地說道,“某知道了。”

    康熙帝含笑著看著溫涼,“胤禛心思重,有你在身邊,倒也是件好事。總歸有人能夠說說話。”他的視線落到溫涼腰間佩戴的玉佩上,正好,今日溫涼所佩戴的正是胤禛所贈予的那枚。

    溫涼下意識順著康熙帝的視線看了眼腰間的佩飾,片刻後,心尖微顫。似是得到了什麽佐證一般,又細細地把這枚玉佩抽出來看了兩眼。

    康熙帝看著溫涼的動作,“溫涼是發現了什麽嗎?”

    溫涼下意識搖頭,“某無事,隻是……突然想起了點事。”

    康熙帝好笑地看著溫涼,“你可知你剛才的話已然前後顛倒了。”定然是發生了康熙所不知道的事情,以溫涼的性格,這相當於走神了。

    溫涼回過神看著康熙帝,順手把玉墜又給掛回去,道,“某真的無事。”

    他隻是找到了佐證罷了。

    溫涼抬手飲下溫熱的茶水,心中仿佛也被這股微涼的水流所衝刷一般,前所未有的清楚一件事情。

    胤禛喜歡他。

    這不再是一個猜測,而是事實。

    溫涼抬眸看著眼對麵坐著的康熙帝,正是他剛才的話語才挑起了溫涼的思緒,也讓他在刹那間明白那日為何福晉來見他的時候是那樣的語焉不詳。

    不是她不想說,或許是她也不確定到底要怎麽說。

    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烏拉那拉氏心裏也不清楚。這個猜忌她連身邊的李嬤嬤也不曾透露,隻能透過弘暉的事情來尋溫涼。隻是尋了溫涼,並沒有解決什麽問題。

    淡涼似水的視線在康熙帝回望時毫無情緒,耳邊是康熙帝的聲音,“溫涼……”

    溫涼隻是點頭。

    夜色寂寥,天空中隻有點點繁星,唯有片片雪花悠然地從天地飄落,最後帶著旋兒地落到地上。馬蹄聲噠噠,一駕馬車踩著月色悠然,靜靜地走在官道上。

    溫涼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思緒卻仍舊停留在宮內的對話中。

    溫涼此前雖有過懷疑,可胤禛到底喜不喜歡他這樣的事情並不存在在溫涼的最優先需要處理的事項中,他一直不曾去主動關注過。哪怕是偶爾有證據浮現,於溫涼而言,也不是多麽重要的事情。

    可他的確不曾想到,胤禛真的喜歡他。這些年的記憶不斷地在溫涼腦中閃現,對話、動作、神態、言行、眼神……

    溫涼是個信奉證據的人,一旦有證據能夠佐證事實,不論究竟多麽難以置信,他都會確認這便是真相。*

    事實如此,溫涼睜眼,漆黑的眼眸在寂靜的室內因透入的銀白而閃著微光,眼下是該如此處理此事的做法了。

    已知:胤禛喜歡他。

    推導:會影響任務進程。

    結論:需要解決。

    解決的主要人物:溫涼。

    溫涼指尖微動,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他喜不喜歡胤禛?

    溫涼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等他踩著小道往小院走時,守在分叉口的身影驟然顯露,半大不小的個子,是弘暉。

    弘暉從黑暗中走出來,對著溫涼行禮道,“先生,弘暉不知是何處惹來先生不喜,若是弘暉有不得體的地方,還請先生直言,弘暉會加以改正。”

    弘暉畢竟是特地整理過溫涼在書樓出現的規律,當他知道了發現溫涼不曾出現,而在他離開後又回到書樓的次數後,他自然察覺到出了些他不知道的問題。

    弘暉真心推崇溫涼的學識,即便溫涼隻是府上幕僚,可對比阿瑪的看重與皇爺爺的重視,也隻是個小事情罷了。

    溫涼淡漠的視線落在弘暉身上,又瞬間移開,平靜地說道,“不是你的緣故。”

    弘暉再接再厲地說道,“既然不是弘暉的問題,那還請先生不要躲著弘暉。”如果因為小小的原因便失去溫涼這位良師益友,弘暉實在遺憾。

    “雖不是你的問題,但也是你的問題。”

    弘暉沒想到溫涼接下來丟過來的這句話讓他猝不及防,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溫涼已經擦肩走過。身後的侍從攔著弘暉追上去的想法,“少爺,福晉還在等著您呢。”他在這裏耗費的時間過多了。

    弘暉喪氣地往回走,那廂溫涼已經走到了小院門口,看著屋內的模樣忽而說道,“綠意。”

    守在門口看著他的侍女抬頭望著先生,“先生,有何吩咐?”

    “我要仔細思考一個認真的問題,在結論出來前,除了宮內和貝勒爺的召喚,不許任何人來叨擾。”溫涼道。

    綠意立刻點頭,“奴婢知道了。”隻要溫涼一聲令下,誰都不能進來。

    溫涼回屋,徑直在窗邊美人榻坐下,上次沒看完的書本夾著書簽仍放在邊上,而溫涼目前尚沒有再看的心情。

    胤禛對他而言又意味著什麽?

    溫涼微挑眉峰,似乎對此有著濃厚的興趣。

    溫涼足不出屋整整三天,直到第三日下午才出現在書樓。

    胡華輕聲道,“先生,貝勒爺正在樓上。”

    雖不曾料到此刻胤禛會在府內,可溫涼的腳步並沒有停下,而是直接往樓上走去。在樓道邊,溫涼先是看到了蘇培盛,他眼見是溫涼上來,僅是欠身行禮,沒有阻撓,“先生。”

    溫涼點點頭,又往上邁了一步,便望見了胤禛的身影。此刻他袖手站在窗邊,挺俊的身影染上層層光暈,聽著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先生怕是要以書樓為家了。”

    胤禛打趣。

    溫涼漫步走到胤禛身側,“爺是來此處散心?”胤禛手邊並無書籍,就剛才的模樣看來,也不想似在搜索書籍一般。

    胤禛淺笑,“先生倒是懂我。”這書樓安靜異常,少有人來。環繞在書海中,偶爾反倒能沉浸思緒,尋到開拓的思路。

    溫涼抿唇,視線在身邊的書架上望了幾眼,胤禛發現溫涼的走神,道,“先生想找些什麽?”

    “某想尋些……”溫涼遲疑了片刻,似乎在思忖著用什麽詞語來解釋比較好,“關於情感解決之道的書籍。”

    胤禛停頓了幾秒,似乎是在回憶剛才溫涼所說的究竟是不是他所聽到的那樣,“若先生是想尋這樣的書籍,”他平靜地說完了另外半句話,“怕是不論何處都不會有。”

    溫涼站在原地思索,而後點點頭,“爺說得對。”

    “先生為何要尋著這書籍?”胤禛道。

    溫涼慢吞吞地把眼神貼在胤禛的眉心,看起來似乎在思考要怎麽回答。

    直接說,似乎不是個好方法。

    溫涼是個很喜歡單刀直入的人。但起碼在這件事上,他還是知道直接不是個好方法。

    他鎮定地又移開視線,“某無事。”

    胤禛挑眉看他,仿佛是在評價他說的話,忽而含笑道,“先生在撒謊。”

    溫涼也點點頭,“我是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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