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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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從未泡過溫泉, 不僅是溫泉, 便是連遊泳也是不喜歡, 下水次數寥寥無幾。
在屋內走了一圈後, 溫涼發現這占地麵積的確極大,便是連屋內的池子也有數個。他的視線從中央最大的那個掠過,直接落在邊角上的小池子。
隻是在泡溫泉前,溫涼端著那個小籃子通過對麵的門出去了。
早先莊頭便說過,那個溫度高些的小泉眼在外頭, 需要走走才能看到。
守在門邊的侍從默不作聲地隨著溫涼走動半晌,而後便見著溫先生蹲下來把這個小籃子用一根細線綁住,又懸著放入一眼小泉中,另一頭綁在旁近的枝丫上。
溫涼悠然地回來, 這才褪下衣裳步入溫泉池中。
古代並沒有泳衣, 溫涼入水還是穿著內裏的褲子,溫熱的水溫在最開始有些不適, 可久而久之, 那纏流不斷的水聲便成了白噪音, 舒適安逸的感覺落下, 讓安坐在池子中的溫涼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溫涼沒泡過溫泉, 也知道溫泉不能多泡。隻那懶散的感覺順著水流已是布滿全身,溫涼在水中活動筋骨, 便打算再待會。
遊動幾許, 半晌後又靠在池壁昏昏欲睡。
這是溫涼昏睡前最後的記憶。
等到他聽著聲響迷糊著睜眼時, 便是個搖晃的人影在眼前浮現。溫涼掙紮著晃了晃腦袋, 用手背捂著額頭,嘟噥了一句,“沒發燒……”怎麽看不清楚人。
一道熟悉的聲響在蒸騰熱氣中出現,“先生可還好?”
溫涼半闔著眼,也不說話,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到胤禛的問話。胤禛總算是在這數個大大小小的池子中找到了背靠著池壁的溫涼,先是舒了口氣,而後蹙眉。
溫泉泡多了便容易發昏,半個多時辰已是太多了,溫涼此刻遲緩的反應尚在胤禛的意料中。等胤禛走近了些,這才發現溫涼臉上那不正常的紅暈,以及清亮眼眸中的懵懂迷茫。
胤禛猛然想起溫涼的小怪癖,在他還未清醒前,他的動作近乎本能,基本不含理智。隻是除了多年前那次下棋外,胤禛再不曾見過。
溫涼身體為重,見著他泡在水中迷茫,胤禛拋開禮數問題,繞過池子走到對麵,正欲蹲下來幫著溫涼起身時,他那體溫略燙的手落到了胤禛搭在溫涼肩頭的手掌。
“很熱。”溫涼迷糊著吐出這兩個字眼,胤禛握了握手掌,“我這便帶先生起來。”他正欲發力,未曾料到溫涼的動作比他更快。
溫涼單手用力按了按,近乎蠻橫地用手指擠入另一隻手的縫隙中,本便是相對落下的手掌用這種奇異的方式近乎重疊了起來。
“涼涼的。”溫涼重複道,似乎對眼下這狀況很是滿意。
胤禛手掌下的皮膚滾燙,宛若灼熱的溫度一直燒到他的心中去,溫涼不經意間的撩撥又讓心火燒得更旺。
胤禛閉眼,又睜開,眼眸初入內時的清明不複。然他的動作依舊,在溫涼安靜下來的時抱著溫涼出了水。
身體接觸的地方變得濕熱,溫涼眼眸朦朧,經過半晌才終於清醒過來,便發現此刻兩人那奇異而又尷尬的場麵。
“爺。”
胤禛聽著溫涼那清冷的聲線,便知道溫涼已然恢複。他的動作並沒有停歇,徑直抱著溫涼在邊上的軟塌停住,把人放到軟塌上方止。
“先生可知那有多危險。”胤禛聲音沉冷,從屏風處取來大毛巾包裹在溫涼身上,也擋住那光裸的上身。
溫涼道,“某的過錯。”若不是他的疏忽,剛才便該起身了,何以昏昏沉沉竟然睡去。若不是他背靠著池壁,這後果的確不可設想。
溫涼可不願成為這曆史上頭一號被淹死的人物。
胤禛站在溫涼對麵,深刻感覺到這些時日或許不能放著溫涼一人,連泡溫泉都能出事,也著實是難得了。
正在此刻,溫涼忽而微怔,隨即露出些許懊惱的神情。胤禛轉念一想,笑出聲來,“先生的溫泉煮蛋?”
溫涼眨眼,眉目間能看出幾分猶存的狐疑神色,“這麽久了,該是壞掉了。”
胤禛漫不經心地扯開衣領,隨即把外衫都褪下,“先生不若去看看,指不定還有用呢?”溫涼這場虛驚對他的影響似乎過去了,胤禛的神色也很是鎮定。
溫涼很是讚同,起身打算換衣。胤禛目送著溫涼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站在原地長舒了口氣,似是排解出了許多焦躁感。
溫涼穿戴好衣物從屏風後麵回來後道,“某方才失禮了。”在換衣裳的過程中,溫涼回想起了剛才失態的模樣,的確頗為不合適。
胤禛淡然言道,“不過是些小事,先生不必記掛在心。”
兩人寥寥數語後,溫涼便告辭從此間離開,他看出胤禛原本前來的打算是便是為了浸泡溫泉,如此已是耽誤許久。
門外綠意等人從剛才被胤禛喝止至今依舊不知內裏發生了何事,等著溫涼從裏麵出來,胤禛不見蹤影後,蘇培盛麵對著溫涼欠身道,“先生,爺這是……”
溫涼道,“爺在內裏。”
等從這精致房屋離開,溫涼卻不是往回去的方向走,而是繞回去走到了屋後,順著那小徑回到了那小小的溫泉眼。
他蹲下.身來,順著細繩把小籃子從溫泉水中拽出來,得到了一籃子熟透的雞蛋。溫涼捧著一籃子雞蛋往回走,綠意見了隻是笑,“先生打算把這些都吃光嗎?”
溫涼淡定搖頭,“研究。”他為了這籃子雞蛋差點在溫泉昏厥,怎麽也得弄清楚蛋黃到底是不是液態固體。
溫涼的研究態度很是堅定,身後被遠遠拋開的精致建築內,胤禛的研究態度也同樣堅定,同時確定了溫先生真的是半點撩人的心思都不曾有,卻比狐媚還惑人。
真愁。
胤禛懷疑自身的定力許是還不到家。
……
“爺,某的身份該是泄露了。”
次日,溫涼在與胤禛見麵時,猝不及防來了這麽一句。
胤禛的動作不過一頓,便了然地點點頭,這個疑惑從莊子出事的時候便存在了,如今溫涼的話不過是增加了這份懷疑的重量。
“或許連皇阿瑪也不曾想到,他們會直接對你動手。”胤禛淡聲道。
溫涼道,“如今京城內勢力空虛,萬歲爺不在,無人能夠鎮壓,便失去了威懾。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把某斬殺,隻需做出個理由來,確實是個好的辦法。”
他在研究溫泉煮蛋的間隙也想起了這件事情,溫涼的存在能威脅到的人也就那幾個。可若真的是那幾個,動手的人不一定是他們。
“先生可有猜測對象?”胤禛雖是如此問,可心中確是有了懷疑的人選,隻需再刺探一二,並非什麽難事。
溫涼漠然道,“不是上頭的幾位阿哥。”
胤禛挑眉,“先生為何如此判斷?”
溫涼分析,“某的身份畢竟不同。便是無人知道,可不代表不存在。萬歲爺既然如此看重某,便意味著某的死亡定然會帶來後續的問題,更別說某實在的身份。如此一來,若是前頭那幾個阿哥動手,便會把他們牽扯進來。”
不管有什麽理由,溫涼若真的出事,總是有人來背鍋。不論這個人是誰,都會惹來康熙震怒,繼而加以責罰。上頭那幾位阿哥都是打算爭權奪利之人,若真的親自派人對溫涼下手,哪怕是東宮之人,都會惹來一身騷。
這一次動手的人,怕是後麵的幾個小阿哥。又或者根本不是他們動手,而是他們遣派他人來做。追查這個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胤禛雖派人跟蹤,可最後並沒有得到結果,人是抓到了,可也死了。
能被派來做這種事情的,也隻可能是死士了。
胤禛撫掌而笑,“大善。先生言論,果真令人思路開拓。”那笑便是雪山融化後的暖陽,著實舒服。
溫涼搖頭,“爺也知道此事,這不難推斷出來。隻是有一點,某雖相信十四阿哥不會參與其中,可還請爺對此多加偵查,若是真的參與其中,對後續的處理不利。”
胤禛收斂了笑意,想起了十四弟如今的模樣,沉吟半晌後搖頭,“這小子不會如此。”
溫涼抿唇,既然胤禛如此認定,他相信胤禛的看法,“爺,你是如何處理武仁?”昨日的事情若沒有武仁去通風報信,溫涼是不可能這麽簡單就脫身。
即便溫涼早就把這些反應計算其中,但並非欲把人推到火海裏麵去。武仁與官府的矛盾幾近不可協調,難以共事。溫涼相信以武仁的急智,應該不會泄露什麽才是。
胤禛道,“一同帶到莊子來了。”
武仁並沒有身份憑證,要想直接見到胤禛比登天還難。好在他的手裏麵正有著一張溫涼留下的字據,門房的人半信半疑地把這個所謂溫涼舊友的消息傳給了蘇培盛。
胤禛當時會見武仁,也是看在這張字據的份上,不然便是武仁千求萬懇,也是進不去那門檻的。
“那份字據,是先生特意留下的?”胤禛望著溫涼淡笑道,看起來很是清楚溫涼的想法。
溫涼道,“以備不時之需。”他欲用武仁做事,總不能沒有給武仁留下半點後路,難道還真的讓他硬闖貝勒府不成?
“他看起來是個好苗子。”胤禛若有所思地點頭,看起來似乎是起了愛才之心。
溫涼阻道,“他是個放蕩性子,雖是被某所救,然也隻願意在遊蕩,如今已算是償還了某的恩情。某打算送他出京。”
胤禛道,“先生倒是對此人甚為看重。”
溫涼麵無表情,“他能早點還完恩情,某也是異常高興的。”
胤禛仔細望著溫涼的模樣,失笑道,“是了,先生的確是高興的。如此便罷了,待會讓蘇培盛給他安排安排,明日便送出京城。”
溫涼點頭。
武仁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打包送出京城了,好在蘇培盛還附贈了銀兩包裹,若是武仁安分,這些銀子也足夠他以後生存。
武仁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安排很是茫然,可在仔細思考後,便也知道了溫涼的想法。武仁雖是不願就此離開,可溫涼隨同而來的書信勸服了武仁,他最終還是離開了京城,往江南而去。
此事便悄然無聲地安放下來,溫涼也繼續在莊子上住著。
溫涼的日子在換了一處後並沒有顯得多麽不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詳。這次胤禛並不放心地在莊子附近安放了不少人手,便是肆無忌憚地展現了對溫涼的保護。
直到半月後溫涼從莊子上回來,一切都很是安靜。
原本遇到此事,胤禛是打算帶著溫涼回府,可溫涼卻是拒絕了胤禛的意見。不論如何,若是一直在莊子上待著,反倒是能夠看得出來到底有誰有些心思,回去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溫涼平時很少堅持一件事情,可若是堅持起來便固若磐石,胤禛不願強迫溫涼,便隻能在院落外加派人手。哪怕胤禛與溫涼兩人都心知肚明,經過那次後,不會再有人敢來尋溫涼的麻煩了。
溫涼回府後不久,他的人便來回報,開始有人在接觸尚之隆了。溫涼不再派人盯著尚府,而是全部都撤回來,哪怕繼續盯著也沒有意義。
尚之隆許是知道了溫涼的身份,不論是何人告訴尚之隆,把溫涼從胤禛府上弄出來都是急需的事情。
有可能知道溫涼的身份,又知道溫涼男扮女裝的人……西山的事情暫且不說,接觸尚府的人或許是胤禩的人。隻是不管是誰接觸尚府都一樣。溫涼深切記得尚府記錄在案的頭生子乃是女孩,不論是產生如何的誤會,隻要康熙在位一天,隻要溫涼不答應,此事便不能發生任何變化。
況且,尚之隆也不一定會相信。
尚府。
尚之隆今日回府後,並沒有和往常一般入了後院,而是先在書房落腳。這也是偶爾會有的事情,若是有什麽緊要的事情要處理,便是整夜泡在書房也是正常的。
尚夫人知道此事,也不曾在意,隻是令廚房把飯食的時間推遲些,等著尚之隆出來。
書房內,尚之隆並沒有在看什麽要緊的文件,也沒有在寫什麽緊要的東西,而是坐在軟塌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深沉處,看起來很是迷茫。
許久後,他伸手扶額,不相信般地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難道和順她……”說道此處,尚之隆又猛然頓住,手緊握成拳,又泄氣地鬆開。
不管是他還是那些過往的記憶,都在告知著他,若是和順,那當然有可能。
和順一直是自信而偏執的人,有她在,內院永遠都是安靜利落,不曾讓尚之隆有半點後顧之憂。可當初那樣的環境下,不管是對和順還是尚之隆來說,風險猶存,便是尚之信對他這個弟弟也是存著疑心。
後來,和順瘋癲了。說是瘋癲,也不全是,隻是總是發癔症,便是生下孩子後也常是如此。久而久之,尚之隆便不再入內院,連他那第一個孩子也不常見到了。
那畢竟是個女孩,跟著和順才是正理。
可如果那個孩子不是女孩……尚之隆眼底帶著血絲,如果從一開始的時候,和順的偽裝便是虛假的,連孩子的身份都是假的,又怎麽不可能!
尚之隆猛然想起來,和順到底是個多麽堅韌的女子,怎可能因為當初的危險便精神失常?!削藩時的那些情況,如今想來,卻是那麽的朦朧,仿佛都是虛假一般。
他歎了口氣,整個人仿佛都蒼老了幾歲。尚之隆在官場多年,又曾是康熙近臣,自然知道今日的人來尋他的目的。
若溫涼真的是他的孩子,那麽從一開始的時候,康熙會對溫涼愛護有加,便是這個緣由了。四爺這些年如同乘風起,已是越來越被皇上看重,如果有了溫涼……
可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尚之隆也不得不跳下去。他放在桌麵上的手掌虛虛握著,那孩子在外流浪多年,尚之隆又怎能當做不知道?
……
四月末,康熙回朝,許是路途遙遠,身體有些許不適。諸位皇子阿哥們紛紛尋求謁見,各種祈福。唯有東宮很是安靜,似乎意味著某種情況。
數日後,胤禛提前入宮,來到乾清宮門外後發現其他幾個兄弟也一同在門外站著,梁九功卻是不在門口。胤禎早便到了,眼看著胤禛過來,便三兩下湊到他身邊來,“四哥,你來晚了。”
胤禛不言語,他其實不曾來晚,隻是這些個兄弟的確很是著急,一個個都趕在早朝前過來,的確很是認真。
胤禎沒得到胤禛的回答,也不以為意,他靠在胤禛身邊道,“梁九功不讓我們進去,說是皇阿瑪還沒起。”
屋內燈火通明,其實看起來如何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是康熙不願意見他們。不管是因為怎樣的原因,都不是好事。
站在最前麵的還是太子與胤褆,兩人中間間隔的距離至少有一丈。一人在這頭,一人在那頭,無形的隔閡便出來了。胤禩雖是在中間,可也是靠著胤褆的位置,身側圍著的胤禟胤俄等人都默不作聲,看起來難得安靜。
胤祉等幾個站在更後邊些,看起來這位三哥正在同幾個年輕些的弟弟說話,雖聲音壓低,可在這寂靜的乾清宮前還是隱隱飄出了幾句。
胤祥隨著胤禎的動作走過來,清晨帶露,他的肩頭有些濕潤,“四哥……”他正想說些什麽話時,梁九功便從裏麵出來了,迎著眾位皇子阿哥的眼睛,梁九功躬身道,“各位請回吧,萬歲爺身體不適,今個早朝已是停了,奴才這還需要去告知各位大人。”
話語不卑不亢,雖不曾在言語中表露半分,卻是把趕客的意味流露分明。
這話對這些太子郡王貝勒們來說,的確是逾距。可梁九功身後站著康熙帝,如果沒有他的授意,梁九功定然說不出這樣的話語,他們也隻能離開。
最先離開的人依舊是那麽幾個,胤禛帶著十三十四落在最後麵,剛離開乾清宮前麵的空地,胤禎便迫不及待地說道,“四哥,你說皇阿瑪為何不見我們?”
胤祥替胤禛回答了,還不忘嘲笑胤禎,“你沒聽到剛才梁公公的話?皇阿瑪既然身體不適,自然需要好好休養。”
胤禎不滿地搖頭,“肯定不是這樣的,往日皇阿瑪雖然也有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可梁九功剛才的神情來看,皇阿瑪的情況肯定不是多麽嚴重。如此一來,肯定是出了問題。”
胤禛訝然,不是驚訝胤禎分析出來的東西,而是胤禎那收斂的態度。話中有話偶爾惹人討厭,卻是清宮中需要常備的技能。胤禎一直都是率直的性格,雖因著德妃的關係並不曾受什麽欺辱,可到底不是好事。
“的確如此。”胤禛頷首,算是讚同了胤禎的意見。
不過瞬息,胤祥驚訝道,“十四,你耳朵紅了!”
胤禎猝不及防被胤祥挑破此事,頓時惱羞成怒,狠狠一手肘捅在胤祥的肚子上,“叫你多嘴。”
胤禛嘴角微挑,可笑意不曾到達眼底。
如同胤禎所說,康熙帝不是不能見他們,而是不願意見他們。
能見而不願意見,這其中微妙的差距可是千差萬別。
不論是什麽事情惹來皇阿瑪震怒,這件事情必定與江南有關。數月前,皇阿瑪對此事的意見是壓下來,看南巡的時候,究竟是遇到了何事,竟足以動搖皇阿瑪的意見?
胤禛心中沉吟,對此事有著些許頭緒,可不論是哪一個,都不算是好事。
康熙帝身體不適的消息很快便傳入溫涼耳中,此事起先在京城中隱有謠傳,可並沒有落到實處。如今康熙帝罷了早朝,卻是實在落實了此事。
溫涼蹙眉,仔細思索了康熙帝的生平,隻隱約記得他曾經有過生病的記錄,可這到底是在哪年哪月卻是不記得了。不過從胤禛那邊得來的消息,又顯露出不同來。許是困擾康熙帝的並非病情,而是更深層的東西。
次日康熙帝便重新恢複了早朝,昨日的事情仿佛消散,也並無人敢重新提起此事。而就在此刻,關於溫涼的消息也才姍姍來遲地落在了康熙帝的案頭。
那是尚之隆求見的折子。
康熙帝狐疑了半晌,最終還是讓梁九功把人給召來了。
而尚之隆入殿內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康熙帝麵前跪下,“臣有罪。”康熙帝戴著眼鏡,漫不經心地把折子撥弄到一邊去,從眼鏡上方看了眼尚之隆,“愛卿起來說話吧。”
康熙話語中帶著淡淡警告,尚之隆不敢不從,起身後站在原地,看起來更像是個挨訓的奴才,“萬歲爺,臣有罪。不明事理,不知真相,致使公主的孩子在外流浪多年。若不是因緣巧合得知此事,臣至今不知真相。”
康熙帝神情未變,眯著眼睛望著尚之隆,“愛卿知道了何事?”
尚之隆躬身道,“臣尋到了公主的孩子。”他不說尚家的長子,而提起公主的孩子,乃是希望能夠得到康熙帝的垂簾,若不如此,接下來他的想法便無法實現。
康熙帝丟開折子,語氣漸冷,“這是怎麽回事?”
尚之隆彎腰再彎腰,“萬歲爺,當初臣帶人從廣東離開,公主重病在身去世,又走失了小女,一直擔憂在心。如今卻是發現,那孩子從開始便不是女孩,乃是公主特地作假,令臣以為那是女孩,這才惹來這些年尋覓的遺落。”
尚府的人隻知尚之隆有長女,尋人的時候也隻會往這方向來尋,有誰會把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康熙帝敲打著桌案,“愛卿如何發現此事?”
尚之隆道,“去年冬日,臣曾有幸入宮時望見溫涼。起先隻是以為相貌相似,可不知為何一直就在心上,久而久之便一直思索。後來卻是知道了真相,溫涼便是臣的孩兒!”康熙帝視線淡漠,絲毫沒有被尚之隆那滄桑的語氣所感染。與其說是在聽,不若說是在思考。
思考著尚之隆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是何居心。
康熙帝當然知道溫涼是尚之隆的孩子,溫涼也早已坦白此事。可溫涼既然不願,康熙帝樂得寵愛他,也不會把他推出來。
尚之隆的話看似有理有據,實則破綻百出。溫涼的相貌與尚之隆並不相似,更多的卻是繼承了和順的模樣。尚之隆記憶中早便沒有和順的存在,若僅憑這一點便確認溫涼的身份,繼而設想出溫涼從一開始便男扮女裝此事,豈不可笑?
若尚之隆有這樣的洞察力,也不會隻能靠著康熙的提拔才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溫涼此事,你還告訴過誰?”康熙帝從沉思中回神,眼前的尚之隆還是保持著原來躬身說話的姿勢,他擺擺手讓人站起身來,淡聲問道。
尚之隆連忙回道,“從臣知道這事後便不曾告訴過其他人,寫了折子便來求見萬歲爺了。”
康熙帝狀似滿意地頷首,“溫涼此事事關重大,朕會派人仔細查探,若真的是和順的孩子,自會有處置。隻是在此之前,此事禁言!”
尚之隆跪下應是。
等著尚之隆從乾清宮離開時,康熙帝的神情放鬆下來,眉目間有些倦怠。他這幾日生病是真,生氣也是真。尚之隆這一出又是一樁事,哪怕尚之隆什麽都沒說,康熙帝如何不明白幕後站著的人是誰。
除了他那幾個好兒子,還能是誰呢?
康熙帝靠在椅背上揉著額頭,梁九功連忙走上前去給萬歲爺揉捏肩膀,低聲勸慰道,“萬歲爺,禦醫說這段時日您操心太過,還是得好生安歇才是。”
康熙帝冷哼了聲,“朕的好兒子們一個個在下頭盯得緊,朕還想著好生安歇?!他們都巴不得朕早死呢!”許是氣急了,康熙帝狠狠地拍了桌麵,那力道讓梁九功眼眸瑟縮了一瞬,手頭的動作並未停下來,依舊在揉捏著肩膀。
“萬歲爺,幾位阿哥也是在關心您的身體,您別太生氣了。“梁九功能說的也就這麽幾句話,翻來覆去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年了。可這件事情梁九功能說的也僅僅在此,若是繼續下去,便涉及到另外一個層麵的問題,梁九功還不想作死。
康熙帝的胸膛起伏了好幾下,又緩緩停下來。他的自製力一貫不錯,片刻便平複了心態,繼續低頭看著方才被打斷的奏折,等到看完後,心頭又是一陣煩躁。
南巡時,康熙帝特地沒帶這些個成年阿哥,便是為了避開這些煩心瑣事。他喜歡江南水鄉,也喜歡南巡時的風景。南巡是為了巡視,也是為了散心。
可這人不在身邊,惹出來的事情還是一件跟著一件,便是在南巡路上,康熙帝明裏暗裏不知道給這些個人處理了多少事,如何讓康熙不怒,如何讓康熙不惱?
稚鳥長大,本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可康熙隻能感覺到威脅在一天天壯大。
他的手掌越發蒼老,聲音越發滄桑,可底下的兒子卻一個個成長起來,一個個眼珠子就隻盯著他座下的位置。他還沒死呢!
康熙帝擺擺手,讓梁九功退到邊上去,眼睛隻盯著眼前的奏折在出神,許久後道,“把溫涼請來。”
梁九功鬆了口氣,康熙帝願意見人便好了。
這段時間,康熙帝早朝依舊如是,可太子阿哥們私底下要求見麵,十次被打回來八次,唯一一次例外是把人叫來訓斥了一頓,如此說來,從康熙帝回京至今,他都沒怎麽見過皇子。
溫涼接到此事時,正在院內蹲著。
他的身前安然蹲坐著一隻姿態優雅的大貓,她愛嬌地靠在溫涼的小腿,而後低頭舔舔胸口的毛發,當初那些不安分的絨毛隨著她的生活變好,也一點點恢複了原先的柔軟。
是隻白色的大貓。
溫涼聽著外頭的通報,便站起身來。大貓猝不及防一倒,趴在了溫涼的靴子上,索性便不起來了。用貓頭蹭蹭溫涼的褲腿,又喵喵叫了兩聲,貓生真的很快活了。
溫涼默默地往後挪動了好幾下,勉強把靴子奪回來還給自個,而後才入了屋內換衣裳。從四月份康熙帝回來後,溫涼便一直沒見過康熙帝。
溫涼雖受寵,畢竟是個普通身份,並沒能在無人帶領的情況下入宮。這半個多月朝廷上也似風雨欲來,誰也不想在這個當口出事,惹來康熙帝的勃然大怒。
誰都看得出來,眼下萬歲爺正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泄呢。
溫涼隨著宮內派來的內侍離開,大貓不滿地躍上樹梢,蹲在那裏望著溫涼漸漸遠去的背影,猛地趴在樹枝上,不高興地拖長聲調叫了好幾聲,聽起來就知道這位的情緒不怎麽樣。
銅雀隻是笑,正打算把她抱下來,卻見原本一直呆在樹梢上的大貓一躍跳上牆壁,而後又徑直落下,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自從這貓出現在院子內後,就基本沒再出去過。銅雀被嚇了一跳,如今綠意也不在,她不敢肆意讓人出去尋,隻能帶著幾個人在院子周邊找找,卻一直尋不到這大貓的蹤影。
外書房。
蘇培盛在屋外走動著囑咐事情,屋內正好有他的徒弟在守著。這也是他對徒弟的提拔,能力再如何強悍,也得被胤禛看重才是,不然根本就不能繼續往上。
“喵——”
蘇培盛一個激靈,猛地在原地站定,外書房怎麽可能會有貓?等等,蘇培盛反應過來,這前院中算得上養貓的,似乎也隻有溫涼的小院了。
但是這貓……蘇培盛正以為是他忙碌過頭才幻聽時,一道白色的身影無情地嘲笑了蘇培盛,閃身便入了外書房。
蘇培盛心中一緊,貝勒爺還在裏麵呢!這貓不會真的是溫先生的貓吧?
蘇培盛連忙入內,正打算告罪時,卻看見一隻大貓在屋內巡視領地般地走了一圈,而後矜貴地在胤禛寬大的書桌上麵選擇了個角落安身,琥珀色的眼眸認真地盯著胤禛,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胤禛隻不過淡定地望了她一眼,衝蘇培盛擺擺手,便繼續低頭辦公。
蘇培盛一邊退出去一邊著急,這大貓野性未消,要是傷到了貝勒爺可便壞事了。
他最後望了眼室內,隻見那大貓伸出了爪子,軟軟地搭在了胤禛的手腕上。他也隨她去,不曾動彈。
一時之間,室內很是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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