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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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貝勒府。
胤禩在府內來回的踱步, 神色略顯焦躁。他的身邊坐著的人便是閻寬,此刻閻寬的臉色也很是陰沉,這主人和幕僚都不約而同地表露出這等態度, 顯然是遇到了什麽難解的事情。
胤禩重新落座, 無奈地說道,“閆先生,那動手的人真是愚蠢至極。”
這已經是這段時日他們所進行的第三次對話。
閻寬陰測測地說道,“那人該死!”
宮中乃是康熙帝盯得最為嚴密的地方, 如今輕而易舉便被康熙帝盯住禦馬監, 哪怕閻寬早就把一切都收尾抹平,可若是有一兩個撐不住, 那麽胤禩可就倒黴了。
胤禩神色肅穆,“的確如此。”
眼下康熙帝正在大肆追查此事,胤禩若想不自個出事, 就隻能尋人來頂替了。他可清楚以皇阿瑪的能耐,早晚還是能查出此事。
原本按照他們的計劃, 溫涼的馬車應該靠近禛貝勒府時才會發瘋, 那處人煙稀少, 失控馬車的速度會更快, 這讓守護的侍衛難以追趕上。而且溫涼所中的毒物也會在此刻發作, 造就溫涼昏迷不醒的假象。
那藥物無色無味,融入了溫涼所接觸的馬車門框, 隻消手掌與之接觸便能侵入體內。等溫涼毒性發作昏迷的時候, 那門框的藥物早就散發幹淨尋不到蹤跡。便是任何人都會以為溫涼的昏迷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
普通的大夫無法探出毒性, 便是連禦醫也不定能脈得出來,若是三日內都沒有解藥,溫涼便會在睡夢中死亡。為了這個目的,胤禩當然願意冒這點小小的風險。
隻是未曾料到,從一開始這件事情就大錯特錯!更別說這該死的毒.藥完全不管用!若是溫涼真的中毒,那早該死去。若是沒有中毒,這昏迷十幾天又是為何?!
早發瘋的馬,詭異的毒,以及如今康熙帝的大肆搜查,都讓胤禩神經緊繃。
閻寬的計謀從一開始便很好,隻是他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有個非人的存在徹底擾亂了這一切,導致了這場縝密的陰謀成為一個四不像。
……
這段時日,清宮內的氣氛異常冷肅。
先是廢太子的事情,好容易冷靜下來些,還沒等兩日,又遇到了溫涼出事。清宮又重新恢複那些時日的冰涼。接連兩件事情致使康熙帝的脾氣異常火爆,前日剛在朝堂上發火,駁回所有關於前太子的奏折又罷免了數人的官職。
這幾人的官職實際無足輕重,可分別屬於不同的派係,康熙帝此舉僅是在警告某些人安分。
令人詫異的是,在這場風波中,胤禛卻卻完全沒有涉及到,甚至康熙帝還褒揚有加。有人心中疑慮,又許是因為前些日子鬧出來的事情罷了。
胤禎連著又憋了十天,好容易等到了溫涼恢複的消息,在下朝的時候把四哥給堵住了。因著廢太子的事情,胤禎前後在宮內老實待了仨月,風波剛過去又遇到了溫涼的事情,那日胤禎剛好頭次出宮,後來還被胤禛給打包送回去宮內,的確是悶了許久。
自從胤禎知道了怎麽對付胤禛後,這撒嬌滾打的姿態可是運用得越發純熟了,在沒旁人的情況下是完全不要麵子。最終他是打著去看望溫涼的名頭出宮的。
豈料胤禎隨同胤禛入府,來到小院時,一眼見到的就是一貫清冷的溫先生麵無表情撒謊的模樣,這反差樂得他差點在地上打滾。
胤禛把胤禎隨意地拎到了石椅邊,壓下了溫涼打算起身的動作,“先生身體不適,還是坐著歇息吧。”
胤禎眨眼間就把剛才的對話丟到腦後,認真地端詳起溫涼的臉色,片刻後神色輕鬆地說道,“爺倒是覺得你恢複得差不多了,看起來臉色紅潤有光澤,倒是比四哥還正常。”胤禛看都不看,隨手又拍了一記胤禎的後腦勺,伴隨著胤禎跳腳的聲音溫和地說道,“不用理他。”
溫涼抿唇,擼著大貓的背脊道,“爺的身體如何了?”
胤禛一頓,道,“還可以。”那日溫涼開口讓他看禦醫的時候,胤禛便知道溫涼已然猜到了。
胤禎眯著眼在兩人身上打轉,“四哥,你們兩人說話喜歡打啞謎?就不能痛快點。”
溫涼慢條斯理地說道,“十四爺,某與爺隻是在聊熬夜與猝死間的差距,您可以要插一腳?”
胤禎狐疑地看著他,“剛才明明就沒有這樣的對話,你在撒謊。”
“所以十四爺是聽不懂。”溫涼默然下了個定義,然後又繼續低頭擼貓。
胤禎擼袖子,又默默被胤禛給擼下來。
被懷疑智商奈何兄長又不肯偏幫的胤禎坐沒一刻鍾便氣呼呼地走了,胤禛派了人跟著後才回轉過來,看著溫涼道,“我算是知道上次為何他與先生單獨見麵後,為何氣得那般模樣,又恍然開悟,原來皆是先生的功勞。”
溫涼道,“是十四爺自個聰慧。”
胤禛朗聲笑道,“先生這般話總是信手拈來。”
溫涼不以為然,見著胤禛漸漸收斂了笑意,自是知道他有話要講。
“那蠟蠟塊太過詭異,不得不防。”胤禛目含煞意,隻是話中並不在意幕後人的身份,看似早已清楚此人究竟是誰。
溫涼頷首,神色淡淡,“的確如此。某的確是因那蠟塊中毒?”
胤禛道,“那蠟塊藏在馬車內,該是無誤。宮中禦醫也是因此才製住解藥。”
溫涼心知不止如此。
此事實際上並不隻有一層算計,而是兩層。宮中動手的人,以及係統。
按照第一個係統的表現來看,此次該是有它參與,這才有了後續的威逼利誘姿態。若是舍棄掉係統這個點,從頭再捋一遍,便是有人試圖在馬車上動手腳害死他。
駕車的馬匹被下藥已經是確定的事情,然在溫涼有宮中侍衛與貝勒府侍從的保護下,失控的馬車並不能真的給溫涼帶來多大的危害,畢竟身邊能人眾多。
那背後的寓意是什麽?
溫涼認真地把事情過了一遍後,心中有所結論。
係統不可能憑空無緣無故地給溫涼下藥,至少得在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才能動手。那麽這個計謀還是跟那日發生的一般,先有馬車失控,後有中毒昏迷,隻是在這個過程中藥物被置換而已。
溫涼和胤禛的那場對話最終無疾而終,並非是他們無話可說。隻是最後的交談卻是陷入了一個僵局,兩人對麵卻靜默以對,溫涼最後詢問了胤禛那輛失控的馬車。
胤禛道,“馬車的殘骸被禦前侍衛帶回宮內,隻是並不曾查出些什麽。”溫涼認真思索後,隻能把這件事情暫時放下,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無論如何都是不足夠的。
胤禛似乎也覺察到了這點,主動轉移了話題,“不知先生對十四如何看?”他意識到他每次尋溫涼都是為了公事,若是別個也便罷了,可如今胤禛既然明了他對溫涼的心思,如此便不該了。
他所希望的終究是兩情相悅,而不是大雁單飛。溫涼為人他很是清楚,莫說情感,便是他自個,若是對胤禛的大業造成阻礙,想必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除去自身。
以他一如既往的態度來看,溫涼同樣是人,冰冷是有,淡漠也有,可終究會養成習慣。對比數年前溫涼的模樣,如今的溫涼已是溫和些許了。
未來並非不可有,想法並非不能成,隻如今大業未成,又有傳宗接代的責任,以及那高高在上的皇父……胤禛思慮的東西更多。冷冽的視線在觸及溫涼時又化為微涼,前途漫漫,可若是不能與此人為伴,便是有再多的樂趣也甚覺無味。險阻在前,不闖闖又怎會知道難易?
溫涼察覺到這一刻的氣息變得不再相同,他不明內裏,淡聲說道,“十四爺的性格仍需磨礪,可比起數年前已是好上不少,與爺的關係也越發親密。如此對爺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胤禛搖頭,目含無奈,“先生真是任何一件事情都會牽扯到公事上去。”
溫涼眨了眨眼眸,望著胤禛一本正經地說道,“某是爺的幕僚,如此不過是該做之事。”
胤禛半真半假地說道,“若是我不打算與你一直聊公事呢?”
溫涼沉默半晌望著對麵冷意散去的胤禛,花了幾息的時間,試探地說道,“就,下棋?”根據他這些時日從康熙帝那裏得來的經驗,這或許是一個好答案。
不,這不是個好答案。
如果溫涼知道這接下來意味著他需要日日與胤禛對弈的話,他定然會把那句話塞回去,然後沉默寡言一句話都不說。
胤禛倒也沒那麽折騰他這位病患,隻是日日來探望溫涼,同時還假借讓溫涼休息的名頭逼著溫涼在睡覺與下棋中二選一。
好在他們並沒有真的在下圍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相傳起始於堯帝時期,若是仔細算來比起圍棋的曆史還要悠久。隻是從典雅大氣中來選擇,文人騷客更加偏愛圍棋博弈罷了。
走五子棋並非不需動用腦力,在與圍棋相同的棋具上,如何使得對方落敗,同樣也是需要智力比試。隻溫涼在五子棋上向來不喜愛動腦,總是隨心所欲了些,便是屢屢落敗也不以為意。
胤禛不過與溫涼走了一次,便知溫涼心意。次日前來時,與溫涼下棋的時候,倒也是不曾過腦,瞬息便夾棋落盤,你來我往間異常隨性,到了晚間胤禛離開的時候,兩人數十盤對弈結局乃五五之數。
這對溫涼來說還真的成為了一種別致的放鬆方式。
與胤禛下棋時,溫涼的頭腦盡數放空,視線雖落在棋盤上,指尖也不時夾著棋子,可落盤與思緒是全然不在棋盤上,待最後或是黑子或是白子占盡優勢後,又瞬間回神,開始了下一場局。
盡管綠意不能理解,為何對弈這般費神的事情居然會成為先生放鬆的方式,她也不曾多問。
在身體恢複後,綠意又開始接管著溫涼身邊的事情,盡職盡責地每日提前為貝勒爺與先生備好器具。
等溫涼徹底喝完了禦醫留下的藥包後,他也終於能夠離開小院。而就在此刻,胤禛帶著一身寒意從清宮回來,順便也帶回來另外一個消息。
胤祉被圈禁了!
今晨早朝後,三貝勒被康熙帝叫入乾清宮長達半個時辰,說了何事無人得知,隻隱約聽到了康熙怒罵及東西破碎的聲響,等胤祉從乾清宮出來時,便是被禦前侍衛押送的模樣,直接在貝勒府就地圈禁!
溫涼頓時言道,“萬歲爺認為三貝勒便是動手的人?”
胤禛在外書房踱步,鄔思道同樣在側,如今他以他的才能真正在貝勒府站穩了腳步。哪怕近在京內不是他能發揮的最佳地方,鄔思道也做得很好。
“此事,不當是三貝勒的風格。”鄔思道有條不紊地說道,一個人動手如何總是有跡可循,三貝勒心思陰沉,下手毒辣是有可能。可是以胤祉這些年狀似安靜的模樣,加之此次針對溫涼的事情太過縝密,環環相扣,與胤祉先前的表現相差過大。
事有反常即為妖。若胤祉有這般謀算,此前也不會在府中惹出這般事情來。
“隻是此事太過迫切了些,反倒露了痕跡。”鄔思道沉吟片刻,又道,“縝密與迫切相結合,若不是此事定為同一人下手,鄔某倒是要認為幕後是兩人了。”
溫涼此事的確看起來破綻百出,不論是那發瘋的馬匹還是近在咫尺的距離,能在距離皇宮如此近的距離上弄出此事,便是愚蠢至極!可鄔思道仔細斟酌後,深以為這計謀本該老道深沉,隻是落到實處不知為何如何急切,反倒落了下層。
溫涼本在沉思,因著鄔思道的話語了然明悟,原來如此!
追根溯源,還是落在溫涼身上。
此次針對溫涼的,確是兩方。一則馬車動手之人,二則是希冀要挾溫涼的前係統。係統替換了毒.藥,可溫涼是宿主,前係統不可能真的讓他死。那麽提前馬匹發瘋的時間,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彼時靠近清宮,來回通訊及時,距離仁和堂也不遠。且道路有車轎來往,並非一馬平川的空曠場所,馬車再癲也不會快到哪兒去。若是溫涼出事,也能得到及時的救治,且毒.藥看似凶險,可也直接替溫涼暴露了幕後有人的事實,令康熙帝大為肝火,動怒搜查。
既是如此,這破綻百出便有了根源。
幕後人無論如何都猜測不到,會有這樣如天方夜譚的事情。
溫涼整理思緒的同時,胤禛點頭,“王露說得不錯,胤祉看似老道深沉,實則不過爾爾。且此事也不是胤祉的手筆。”他的態度篤定,更似一錘定音。
溫涼回神,認真說道,“不論是誰,單以鄔先生的話語來看,若是謀劃得當,造成某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也不小,至少七成。這值得冒險。”此次失敗隻因為額外因素,不然溫涼倒是真的要遭遇生死劫難了。
他與鄔思道關係雖尚可,可甚少稱呼鄔思道的字。若是認真論來,溫涼幾乎從不稱呼旁人的字。
胤禛搖頭,視線在溫涼身上如蜻蜓點水一瞥,又悄然移開,“我在胤禩身側安插了人手,此事我早便知道,本不會有這般結果。”溫涼本不該出事。
這是胤禛最大的疑慮。
若真的按計劃行事,那毒.藥早被胤禛著人替換,連事後收尾都有了計策,可溫涼依舊中毒昏迷,若非是臨時更變了主意?
胤禛更認為是內線反水。若是如此,相關的鏈條就需要大動。
屋外日頭溫暖,幾縷調皮的光線透過窗框偷溜,灑落在桌麵上。胤禛清俊的模樣掩在暗處,看不清楚神色,隻隱約感覺屋內的氣息變得更加清透些,便是外麵日頭如何也無法蓋住這一室清寒。
溫涼忽而開口,“以八貝勒對某的看法,此次當是真心要除掉某。既然今日是三貝勒被斥責,想必此事該是了了。”怪不得此前胤禛有此提醒。
此事在康熙心中定然有了判斷,不若也不會圈禁胤祉。
此舉小半是為了溫涼,大半卻是為了康熙自己。康熙帝對溫涼的看重如斯,竟還有人對他動手,這豈不是對皇權蔑視?又有在宮中給馬下毒的事情在前,這如何不讓康熙既驚又怒?
是胤祉也罷,不是胤祉也罷,此刻康熙更需要的是立威的靶子,胤祉被栽贓陷害也好,倒黴也好,百口無言,此事在康熙眼裏認定了,便難以脫身。
既無人能推翻康熙帝的意思,那此事明麵已經了結。
胤禛淡漠言道,“於皇阿瑪而言自是如此,隻是我和老八的事情尚未結算,倒也是筆爛賬。”語調雖淡,可那漠然中隱含的陰鷙透露出胤禛的暴怒。
麵不曾露,喜怒藏於心,如不是此刻眼前二位皆是可信之人,胤禛神色都不曾變化。許是如此,胤禎一直認定他家四哥乃冷麵是也。
溫涼似是不曾覺察,不為所擾,“爺的內線可是八爺親信之人?”若非如此,此事不可能透露出來。
胤禛眉目清冷,道,“確是如此。不過此人與常人不同,我得以招攬,是他同我做了個交易。”交易內容如何便不必詳言,寥寥數語足讓溫涼知曉胤禛的意思。
人心難測,若是胤禩那處有了更能吸引的條件,此人又是否會投誠?況且他本來便是胤禩的人。胤禛本便多疑,怎不會多加猜忌。話又說回來,身處漩渦中心,不多疑多忌,又怎能安然存活?
溫涼搖頭,“此事蹊蹺,某倒以為剛才鄔先生所言有理,許是後麵有不止一人。心有靈犀,也不是不曾有的事情。”
鄔思道輕笑道,“溫兄所言有理。”此事雖難,可也無外乎那麽幾個原因,若是碰上那小概率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
胤祉圈禁又引發了朝堂上的一係列動蕩。
原本胤礽被廢後,直郡王便順理成章成為明麵上備受矚目的阿哥。自古以來,以嫡長子為尊,胤褆雖是庶子,可也是長子,落在一些大臣眼中便是恰當的人選。
即便有無數太子不曾繼位,也有許多英明的君主並非嫡長,可嫡長子繼承製在這數千年來幾乎不曾被動搖過,依舊占據著重要地位。
而除開胤褆外,接下來便是胤祉與胤禛二人了,因著這兩位也是年長的阿哥,在那些守舊的臣子眼中也是頗有分量,豈料眨眼間又倒了一位。不過半年間,朝廷的局麵驟轉,明麵上很是沉默,暗地裏的心思更加活躍了。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京城內來往人群無不麵帶笑意,昂首闊步。相較於夏日炎熱,秋天總是更得人喜愛。
康熙帝這些時日倒是清閑,派了梁九功來看過幾次溫涼的情況,隻是似乎出於某種考究,他不曾把溫涼召入宮內。
溫涼也清閑自在,直到今日方才出府。
隻是馬車旁的侍從增加了幾個,倒是讓胤禛這份看重落到實處。上次出事時,府內的人早已在康熙那裏落了記號,如今光明正大行事也無礙。
溫涼此次欲往常去的書鋪,當初曾在此定好了他所需的書籍,而後遭遇了這麽多事,溫涼也不大確定書鋪是否還留著。
待溫涼到了往日常去的書鋪時,書鋪老板親自迎了上來,含笑著說道,“先生總算來了,若是您再不來,小的可是要懊惱了。”
溫涼淡淡道,“此次的確是失約了。”他示意綠意,綠意把剩餘的一半金額交給了老板。老板接過後臉色微變,“先生,這太多了。”
溫涼徑直擦肩而過,往屋內走去,“剩下的,便做違約金吧。”
老板撓頭,違約金又是何物?隻是上下語境結合一下,老板勉強明白了溫涼的意思,頓時喜笑顏開地收下了。
溫涼是他們書鋪的大主顧了,常年在此訂書。老板本身也有點門路,基本能滿足溫涼所需,一直至今仍有合作。此次溫涼所定書籍昂貴,便是老板也有些吃力,又兼之溫涼多日不來,的確心中忐忑。
這批書籍若是散賣出去,追捧者甚多,老板也不至於吃虧。隻是念著往日溫涼的買賣,老板才咬牙又多等了一月,如今看來的確是樁好買賣。
溫涼入內驗了他所定的書籍,的確是他想要的那些,便讓人把這些書都搬回馬車上。而自個則漫不經心地在書鋪內漫步,片刻後才回到了馬車上,“回去吧。”他此次出門便是為了這批書,其他倒無多大的事情。眼見著此事辦完,便可直接回去了。
回到府中,溫涼還不曾坐定歇息時,便得知府內發生了事情。
事關弘暉,溫涼不得不重視。
弘暉幾日前就斷斷續續的發熱,府內早便傳了大夫前來,也喝了好些時日的湯水,可直到昨日依舊不曾恢複。胤禛入宮求來了太醫診脈,昨夜新的湯藥下去,這熱度不退反增,弘暉也徹底昏迷。
溫涼知道弘暉有個坎,可四十三年一直相安無事,他便以為此事算過去了。不曾料到竟是延後一年發作!這所謂的不同竟是體現在此處。
溫涼本身也不是大夫,哪怕知道此事可能會導致弘暉夭折,也無法針對此事做些什麽。更何況依著福晉的心思,溫涼是近不得弘暉的身側,更別說查看情況了。
他抬眸望著銅雀,“此事是怎麽傳出來的?”
內外院畢竟有距離,胤禛這幾日也忙於朝政不曾過來,也讓蘇培盛遞過話。因而溫涼並不知道,胤禛所忙碌的事情還包括此事。
銅雀連忙說道,“是太醫入府後,前院才隱約傳出了此事,奴婢去大廚房取菜時,聽到了那婆子的對話,她的女兒是正院伺候的,這才聽說了此事。”她說到最後有些麵紅耳赤,不開口前還不知道,一開口才覺得私下道人長短很是不好,且又是內院的事情。
溫涼清淡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內裏的心思,也不曾再提,隻是在心中揣測此事。
若是弘暉撐不去,那弘曆的變數也未可知。溫涼思及此事,心中困擾。若弘曆不能出世,弘暉又因病死亡,那胤禛膝下可便空虛了,如此短時間內對胤禛來說還好,日後可算不得好事。
正院。
福晉麵色青白地守在床邊已有三日,可弘暉的情況遲遲不能見好。昨夜本來看到了希望,結果早晨醒來又是更加嚴重,這讓福晉備受打擊。
胤禛膝下嫡子隻有弘暉,對弘暉生病的自然很是上心。可此事非人力所能為,並不是他們現在所能夠控製的。弘暉最初隻是普通的傷寒,可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嚴重起來,很快便轉為高燒不退。
柳鳴端著藥碗過來,福晉聞著那苦澀的藥味,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太醫呢?”
柳鳴說道,“太醫正在那邊辯證方子,這是新開的藥方。”因為弘暉今日又高燒不退,愈來愈嚴重,太醫隻能更改昨日的藥方重新換藥,希冀下重藥能先把弘暉的發熱給壓下去。
弘暉本來便是孩子,這麽反複地燒上四五天,尤其容易燒昏腦子,不能再拖下去了。
福晉擦著淚水,站起身來把藥碗端來,親自把藥汁給晾涼了些後,又親手給弘暉喂下,等到那藥碗空了,這心頭才安穩些。
待弘暉吃藥後,柳鳴又端來了福晉的藥水,福晉身體看似康健,實際患有舊疾不能勞累。李嬤嬤已經多日看顧,卻也勸阻不得。隻能見著烏拉那拉氏一天天消瘦。
正院內的情況,溫涼並不知曉,可弘暉一事,他是真的無力。溫涼並非全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夠完美解決。此事是一樁,情感又是一樁。
溫涼不打算參與此事,夜晚時分正欲歇息的時候,小院傳來了些許聲響。溫涼坐在床榻邊感受著外麵的動靜,光著腳下了地,給自個披上了衣裳。
是胤禛來了。
胤禛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似乎這段時日接連發生的事情留下的些許痕跡。哪怕眉宇間藏得再深,也還是透露出一二分感覺。
“爺,某想喝酒。”
溫涼突兀道,想喝酒的人,並非隻有他一人。
胤禛欣然應允。
自從溫涼把釀酒的方式告知了作坊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理會過。如今猛然想起此事,倒是已經過去許久了。胤禛望著蘇培盛帶來的酒壇,似乎也是想起了此事,“前段時間,作坊裏產出了兩種不同的酒類,一則是這種,另一則卻是有著極烈,不知是否達到先生的要求了。”
溫涼淡淡說道,“爺不妨一試。”
胤禛淺笑,抬手推過一壇給溫涼,“難得先生有此雅致,隻取寥寥數杯怕是不痛快的,不若大口暢懷痛飲?”
溫涼接過酒壇,拍開酒封後,一股醇香的酒味便散發出來,濃烈中含著香濃的酒味,“這酒,是好酒。”他輕嗅著這酒味,這般酒香,便是深藏巷子中也該是有人尋求而去。酒香不怕巷子深,便是如此了。
隻可惜年頭不夠。
溫涼嚐了一口,如此想到,還是淡了些。
胤禛眨眼間,已是鯨吞數口,那圓鼓的酒壇中的酒液幾乎下去了一半,酒水些許灑落衣襟處,濃香味道便幽幽溢散開來,伴隨著兩壇子酒,攪弄得院內滿是這四散開來的酒香。
溫涼心知胤禛內心不爽利,也不曾開口,隻是默默喝酒,更像是兩人對坐著出神。等到他發現酒壇子空空如也時,月色如水,夜晚愈發深沉了。
胤禛看起來喝了甚多,酒香撲麵而來,竟像是醉了。可見著他神情峻冷的模樣,又決然不似喝醉了。
“爺,已是夠了。”溫涼出聲,如此與當初在外南巡時,又有什麽差別?借酒消愁愁更愁,喝酒本就是無用功而已,做不得數,也無人能夠更改發生的事情。
少飲無礙,多飲傷身。溫涼建議時也不曾想看到這個場麵,那地麵擺放著的酒壇,可比溫涼多上不少。
胤禛隨手把酒壇子丟到身側,杵著胳膊望著溫涼,深幽的眼眸看不透情緒,他總是越喝越清明,看不出醉意,“我未醉。”
溫涼漠然道,“若爺抱著這般心態,無論如何都不會醉的。”
胤禛淡笑,嘴角微揚,“先生說得有理。”他的聲音輕柔,聽起來漫不經心又含著點點溫和,聽起來不似往常的味道。
那大量的酒意終究是造成了些許變化,使得胤禛的理智有些遲鈍了。
溫涼抿唇,伸手把擺在桌麵上最後一壇子未開封的酒放到下頭去,以免胤禛又順手開了,“爺,該回去休息了。”他們今晚幾乎不曾對話過,似乎胤禛的意思便是來尋溫涼喝酒,溫涼的想法便是暢懷開飲。
彼此間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談。
溫涼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著胤禛踏月離開,身影些許清寒寂寥,伴著夜色深幽。
隻是夜半靜聽雨打屋簷聲,似乎有什麽不同了。
次日,弘暉清醒了,福晉喜極而泣,繼而大病不起,纏繞病榻半月後鬱鬱而終,撒手離去。弘暉初愈,聽聞此事,又昏厥過去,貝勒府亂作一團,胤禛趕回後才恢複正常。
溫涼得知此事時,正站在樹下逗貓,手中的枝條頓住,被溫良猛地撲住扯走,蹲在樹底下好奇地用軟墊拍打著。
弘暉沒死,福晉卻去世了。
溫涼閉眼,又睜眼,世事難料,還有十數年。
清宮。
康熙帝站在高台上望著高屋建瓴,背著手來回踱步,慢悠悠地說道,“老八這些時日如何了?”
梁九功拱手說道,“回皇上,八貝勒這段時日一直很是安靜,除了上下朝外,並不曾與朝臣交議,也不曾出外聚會。”很是安分。
康熙帝微不可察地蹙眉,不知是因為梁九功的話,還是因為他如今思慮的事情,“朕更想知道,到底是真安分,還是假安分?”
梁九功低頭,為著康熙帝那不自覺的喃喃自語。自廢太子始,朝堂氣氛便不曾有過緩和的時候了。
“萬歲爺——”一個小內侍從後麵上前來,莽撞得被梁九功擋住,正當他想讓人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帶下去時,驚覺不妥的小內侍才連忙跪下,“萬歲爺,四福晉去了。”
康熙帝一怔,想到那內斂謹慎的四子,許久後才擺手,歎息道,“按例厚三分,去吧。”
梁九功悄然退下。
天空轟隆作響,雷聲炸起,大雨瓢潑下,迎來了康熙朝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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