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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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辭行, 是早就有所打算的事情。
他在康熙帝的心中畢竟有著一定的地位, 若是溫涼不告而別, 等著康熙帝再度想起他的時候, 胤禛或多或少有些麻煩。這也是溫涼知道不合規矩, 也要遞牌子入宮的緣由。
若是經由胤禛的口中告知康熙帝此事, 便無形中帶著更多的政治色彩, 這不利於此事的進行。
康熙帝道, “你打算回廣東?”
溫涼頷首, “的確如此, 多年不曾回去, 某心中感念。”
康熙帝手中的茶盞哢噠一聲放回原位, 哼笑了聲, “溫涼,說實話,我不想聽見這種假大空的話語。”
溫涼平靜言道, “某打算遊曆四方。”這轉換異常直接。
康熙帝揉揉額頭,看起來對溫涼沒轍,“朕這麽多日沒召你, 你就不擔心是朕嫌棄你了?你倒是痛快, 遞了牌子就為了這事。”
“萬歲爺是為了保證某的安全, 某為何需要質疑?”溫涼語調平淡,偏頭望著康熙帝的模樣很是無辜。康熙擺擺手, 把溫涼揪到棋盤前, “下棋。”
溫涼麵無表情地摸了棋子, 麵無表情地下棋,麵無表情地輸了。
康熙帝和胤禛這父子二人似乎都有著同樣的惡趣味,溫涼在第三次輸了後,默然地想到。
康熙帝連贏溫涼五盤後,看起來才舒心,悠然自得地飲著茶水,“想過什麽時候回來?”溫涼端起茶盞,吹散了浮在表麵的茶葉,“若是京中無礙,某不打算回來。”
“你這小子,胤禛可知道此事?”康熙帝倒是沒想到溫涼是打著一去不複返的主意。
溫涼微蹙眉心,剛才不注意被茶水燙到舌尖,刺痛讓他放下了茶盞,“某不曾告訴過爺此事,因此還請萬歲爺不要告知。”
康熙帝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麽還像孩子,居然還想著朕給你保守秘密?”
溫涼斂眉,一本正經地說道,“某信任萬歲爺,自是不會去做那些背後打小報告的事情。”康熙帝雖不知道小報告是何意,可大概意思也是清楚,看著溫涼這般想法,倒是好奇,“若是朕告訴老四呢?”
“那就回來。”溫涼淡定得仿佛剛才讓康熙帝別說話的人不是他,惹得康熙帝哈哈大笑,“罷了罷了,逗弄你這小子真是無趣,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倒是想知道,溫涼可會有變臉的時候。”
莫說是變臉了,除了那極淡的情緒外,康熙帝甚至未曾見過溫涼喜笑顏開的模樣,想必依著溫涼的性格,此生都看不到了。
溫涼認真思索,而後答道,“某也不曾見過某變臉的時候,因而某也不知道。”
這種剖析自個,又老實回答的模樣,惹來康熙帝的無奈,伸手拍了拍棋盤,“下棋。”
溫涼下了半天的棋,回到貝勒府後,還未等入內,便被胤禛叫到了外書房。溫涼雖打算出京,隻是這畢竟臨近年關,大雪封路,溫涼也不打算頂著風雪離京,不過是提前告知康熙帝以免不敬。
當溫涼意識到在宮內下棋,在宮外還是下棋時,他微噘嘴,無辜的模樣讓胤禛心口漏跳了一拍,繼而了然道,“在宮中也是陪著皇阿瑪下棋?”
溫涼安靜點頭。
胤禛讓蘇培盛把棋盤撤走,“那便不下棋了。”眼見著溫涼恢複了神采奕奕的模樣,胤禛忍不住笑,“先生今日的情緒倒是和緩。”沒有緊繃著精神,倒是流露出了不少隱晦的情緒。
溫涼道,“某一直如此。”
胤禛笑,把一枚印章放到溫涼麵前,“此去江南,路途遙遠,先生把此物放在身上防身吧。”他說得輕描淡寫,卻是把大半身家都交到了溫涼手裏,憑此印章,溫涼便可調動胤禛麾下所有的粘杆處人手。
溫涼凝眉,“爺,這等物什太過珍貴,不該交由我手。”
粘杆處行事隱蔽,溫涼從不曾過問這個機構。且因為藏在暗處,從來是認物不認人,若是溫涼以此憑據要求做些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粘杆處也隻會照做不誤。這對胤禛來說的確是個大隱患。
胤禛靠在椅背上,怡然自得地說道,“我相信先生,也相信自身。此物先生還是收下吧。”
胤禛的態度不容拒絕,若是溫涼當真要離京,這不過是確保萬一的保護罷了。便是溫涼不動用此物,路途中也有侍從跟隨溫涼保護安全。
溫涼眼波微動,最終還是收下了胤禛的信物。
如今距離溫涼離京還有三兩個月,胤禛便提前做好了準備,如此厚待,的確讓溫涼有些許感念。
胤禛不知溫涼心中念想,開始與溫涼談論起江南如今的局勢。這是大事,溫涼立刻便收斂心緒開始與胤禛交談起來。
眨眼間,很快到了年關,今年府上有人過世,禛貝勒府很是低調,謝絕了一切來往,安靜地度過。胤禛低調地召了數位幕僚商討了年初的事情,而後便各自散去。幕僚也是人,在年關時節也有不少告假歸家,前院倒是安靜不少。
除夕夜,胤禛帶著弘暉等人入宮,貝勒府便安靜下來,溫涼讓小院的人自個玩鬧去,除了綠意堅持留下來外,便是連銅雀也是離開了。
溫涼站在廊下看著飄雪,許久後讓綠意不必跟著,自個出了庭院散步。溫涼隻披著身上狐裘,便是連傘都未撐,散落的雪花便徑直地落入了他的脖頸,冷徹寒意侵入骨髓,倒是更讓人清醒了。
路上小徑都閃著微光,月色清涼,銀白光芒照著大地,便是沒有燈籠,溫涼也能看清楚前方的路徑,漫步走到花園中,他發現並非隻有他一人有這般興致。
鄔思道安坐在湖邊亭子中,孤身一人望著水中月,似是在思索著什麽。隻是溫涼的腳步聲颯颯,引起了他的回頭,見是溫涼站在園門口,鄔思道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溫兄不妨也坐下賞景如何?”
溫涼順著石子路走到亭子口,鄔思道單薄的模樣讓他微微蹙眉,“你穿得過少了。”
鄔思道漠不關心地笑道,“無礙,待會便回去了。”
溫涼在石凳坐下,雪花紛紛灑灑落入湖麵的景色的確好看,仿佛天地蒼茫,唯有此景。打著旋兒的白點從天悠揚散落,最終觸湖而化,融入這微起波瀾的湖麵中去,如萬水歸海一般。
鄔思道望著溫涼古井無波的眼神,忽而言道,“先生可曾想過,便是出府了,或許也得不到想要的結局?”他的話中意有所指。
溫涼側目看他,“這又有何關係,至少某盡力了。”鄔思道果真是知道了。
鄔思道是極其聰慧的人,他不如綠意接觸溫涼胤禛的時間那般長,察覺到此事全憑其敏銳的思維,“溫兄真是灑脫之人。”
溫涼看著湖中景色,平緩地說道,“鄔先生還是不要涉及此事,對你無益。”不論鄔思道是欲勸阻也好,嫌惡也罷,若是讓胤禛知了此事,鄔思道怕是留不下來了。
鄔思道輕笑道,“鄔某並非蠢物,自是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隻是欽佩溫兄,不欲溫兄因此折損罷了。”聰明人說話總是快活些,彼此間都知道對方到底是何心思。
溫涼安放在膝蓋上的指尖不經意地滑過狐裘,溫暖的觸感讓他輕吸了口冷氣,“鄔先生似乎深有所感?”那回望鄔思道的視線猛然透露出淩冽之色。
鄔思道一怔,繼而眉眼彎彎,“溫兄果然敏銳。”他並沒有闡述己身情感的喜好,隻是見著溫涼出塵淡雅,不欲他落入此間世俗,這不定是好事。
溫涼從容地說道,“若是如此,鄔先生大可不必擔憂。”
鄔思道頷首,沒有再言,隻是安靜地看著湖麵水色,便是這般安靜坐著的模樣,他身上也總是透露出寂寥的色彩。
溫涼在府內算是關係好的人唯有數人,沈竹一貫溫和,脾氣很好,也常是主事人。而戴鐸才思敏捷,常語出驚人死不休,便是對胤禛也時常直言不諱。而鄔思道與這兩人完全不同。
某種程度,溫涼與鄔思道很是相似,兩人更看重的是結果如何,期間的付出哪怕是己身,為了成就似乎也無所畏懼。除開偶爾幾次外,溫涼常見鄔思道的笑意,可那對比沈竹與戴鐸,更像是常年摘不下的麵具。
溫涼思忖了片刻,對旁人的情感生活不感興趣,並不複言。隻是忽然想起一事,望著鄔思道,“爺已然決定讓你回河南,你為何偏偏選中了田文鏡?”
田文鏡此刻不過是個小官,便是曆史上他與田文鏡是真的相輔相成,可時機不同,鄔思道卻還是選中了他?
鄔思道緩緩言道,“四爺給出的人選中,唯有此人的身份背景最為幹淨,算是保皇.黨。他為官二十餘年,案卷算是可以。如今升任直隸易州知州,正是缺少幕僚時,若能有所作為,他此前的底層經驗便是好事。”那厚實的經驗再加上一點政績,足以更上一層樓。
溫涼思忖後,點頭認同了鄔思道的看法,的確是如此。
“戴鐸昨日來信。”
溫涼啟唇,把剛才思及的事情告訴了鄔思道,“當初被救起的人,確是你的友人。”戴鐸的書信一貫是分著公事與私事,公事一概是給胤禛的,私事是給溫涼的。
此前溫涼收到了戴鐸的信件,其中提及了此事,便說那人清醒後,的確是提及了鄔思道的名字,如今看來,確是當初鄔思道所提及的友人。
鄔思道呆住,那恬靜的神色微變,繼而破碎流露出慶幸悔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溫涼當初的未定,如今的確定,對鄔思道而言也是折磨,隻是終究是個好消息。
他垂眉半晌,待重新回神時,眼角微紅,打趣道,“溫兄如今才告知鄔某此事,難道是為了防止鄔某搶著去江南不成?”話雖如此,那舒緩言笑的模樣也不是認真。
溫涼微挑眉峰,“隻是不曾碰上罷了。”一頓,繼而言道,“便是你想去,也不給。”
鄔思道含笑,那周身鬱鬱氣息散開不少,“人活著便是最大的幸事了,其他的也不做他想。”他既應承,也投靠了胤禛,便沒有為了己身的事情而遠去的道理。
溫涼漫不經心地在膝蓋上敲打著節奏,“那人應該會被送往易州,遠離江南,屆時你等該能會麵。”
鄔思道的思緒大起大落,由悲到喜,接連兩個好消息讓他有些詫異。片刻後,鄔思道站起身行了大禮,“鄔某多謝溫先生。”
鄔思道本性聰慧,不過寥寥數語,便得知了此事的緣由,若不是溫涼從中建議,不會如此。
溫涼隨著鄔思道的動作起身避讓,“某隻是做了些微末小事,鄔先生無需記掛。”
鄔思道也不曾執意,站直了身子言道,“先生大恩,鄔某無以為報。既然先生如此重恩,有一事,鄔某卻是擔憂先生。”
“先生行事一貫直率,不顧世俗,當乃灑脫君子,隻是世人無知罷了。四爺與你有恩,然這般恩情,先生也盡數償還。若大事可成,當防尊者鳥盡弓藏。”
鄔思道向來說話都是含糊不清,這等仗義執言的話語自是從不曾有,若不是溫涼,他當不會說到這般透徹。
君子之道者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鄔思道以為,溫涼已然切合有二,本心堅定之人,不為外物所動。風骨魁奇者,坦然經世,言而無畏,不曾後悔。
如此可敬可歎之人,若是折損,鄔思道不忍。
“鄔先生可知,這院中若有他人,你的性命不保?”溫涼長身而立,風度自成,空靈雋永之氣頓生。
鄔思道歎息著,“人生在世,總會做幾件出格的事情。若是因此出事,也是鄔某所選,無關先生。”做事不後悔很難,可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後悔。總會有那麽幾件明知不能做,還是會做的事情。
溫涼斂眉,望著湖光,“鄔先生的話,某記下了。”
鄔思道不再言語,如此對溫涼來說已是足夠。若非他察覺到溫涼不似當初那般,也不必再三提醒。溫涼確是奇人,智謀才略無一不缺,對其他全然不關注,可如果一直這般也是好事,若是開竅了……
貝勒爺候著這漫長時光,欲等待先生開竅,這次遠避江南,又何嚐不是溫涼的選擇?胤禛應允了,又何嚐不是另外一種放縱?
鄔思道真切希望,不該發生的不可發生,不然……便是禍事了。
溫涼頂著漫天大雪回到小院,囑咐了綠意一句,“明日派人去看望鄔先生。”鄔思道的身板看起來也不像是強壯,若是傷寒發熱也是不好。
他倒是想過給他披風,奈何鄔思道婉拒了。
綠意記下此事,小廚房早就備著熱水,如今溫涼回來,她連忙讓人打了熱水回來給溫涼泡腳。銅盆放好後,溫涼讓綠意退下,自個在屋中浸泡起來。刺癢酸疼的感覺泛起,溫涼忍耐了大半會,才讓腳踝完全沒過熱氣,落入水中。
冬日總是容易凍傷,溫涼的靴子是綠意特地加厚過,可當小腿都隱約埋沒在雪中,便是再厚都沒有。溫涼坐在小凳子上麵按摩著腳趾,酸疼過後,又慢慢舒緩起來。
溫涼雖不喜毛毯,可到了冬日,綠意還是在屋內都鋪上了軟軟暖暖的地毯,屋內又通了地熱,溫涼在擦幹水漬後便光著腳在屋內走動。
時辰漸晚,可溫涼還不想睡,內屋與書房是打通的,溫涼便踩著地毯直接走到了書房取書,又踩著軟軟的淺凹回來,靠在軟塌上看書。
溫良喵喵叫從屋外跳進來,為著屋內的暖意舒服地眯起了貓瞳,伸出一隻前爪子舔了舔毛,輕巧地躍到了溫涼的腹部,安然地踩了踩,滿意地蹲下來。
溫涼看著內襯被大貓踩出的梅花印,漫不經心地又掀了一頁,他半曲著膝蓋看書,如此倒是把這大貓都圈在懷裏了。
軟墊濕冷冷的,不過順著大貓壓下來的軟肚子,又很快溫暖起來。溫良呼嚕嚕地打著小軟聲,好半會趴在溫涼的肚子,貓頭靠在右手手腕處睡著了。
溫涼也不管她,安坐著繼續看書。
遠處喧囂聲起,隨著時辰越晚倒是越發的熱鬧起來。燭火通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煙花乍放,絢爛了廣袤蒼穹。
子時悄然而至,新的一年到了。
小院寂然,溫涼放假後,私下便各自聚起,隻有綠意時不時出去看看溫涼的情況,後又被溫涼趕著去玩。
比起他處熱鬧,此處倒是安然自在,靜寂無聲。
子時過後,溫涼看完大半的內容,躺在肚子上的溫良早就軟成一灘,兩隻前爪爪抵在溫涼的手腕上,後爪爪倒是肆無忌憚地踩在了胸膛上,軟乎乎地打著小呼嚕,時不時挨挨蹭蹭。
溫涼把書籍放在他處,原本是想著起身穿上鞋襪,看著大貓的模樣,又默默地把書籍取回來,打算乘夜色安靜,把尾巴給看完。
小院太安靜了,安靜到一道俊挺身影從外頭而至,都發不出半點聲響。門扉半闔著,胤禛凝眉站在屋外,對小院的散漫既微怒又無奈。
先生又把身邊的人都遣開了。
胤禛屈指輕敲門扉,叩叩的聲響惹來溫涼視線,他微妙地看著己身的姿態,又望著那自如入內的胤禛,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起身行禮,還是繼續坐著。
胤禛一眼便看到軟在溫涼身上的大貓,失笑道,“我說先生為何保持著這般姿勢,原來是溫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久了容易不舒服,溫涼身體的確有些僵硬。
大手抱起軟成一長條的溫良,胤禛摟著她坐在中間的靠椅上,大貓迷瞪瞪抬眼看看是誰膽大包天亂摸,一瞧是胤禛,啪嘰一聲又倒在胤禛的膝蓋上,不過一息又呼嚕嚕起來,非常的淡定了。
溫涼換了個姿勢坐直了身子,隨著他的動作,劈裏啪啦的聲響不絕於耳,溫涼略微動彈了兩下,這才舒服了些。
胤禛的視線在溫涼身上掃過,又在白淨腳踝停留一瞬,很快便移開,目視著溫涼清亮眼眸。
“爺那麽早便回來?”到底是家宴,便是皇宮也是不例外,總得是到子時才歸,如今不過子時三刻,倒是早了。
胤禛摸著大貓柔順的毛發,漫不經意地言道,“少了人,沒滋沒味的,也便散了。”
哪怕是家宴,胤礽和胤祉也是不能出席,康熙帝連子時都沒撐過,早早便退場了。如果不是留在那裏看著幾個小的,胤禛也是早就離開。
年宴對他們來說,倒是最需要演技的時候了,獻禮時爭先恐後地露出父慈子孝的模樣,敬酒的時候又紛紛溫和以對,頗為考驗忍耐。許是康熙帝也看到厭煩,今年隻是走了個過場。
如此距離,溫涼能夠聞到胤禛身上那淡淡的酒意,並不濃鬱,隻隱約地散在室內,似有似無地撩撥著。
胤禛踏雪前來,倒也不是為了什麽事,隻是忽而心有所感,便徑直前來。等到兩人相對而坐,胤禛輕道,“先生,新年如意。”
溫涼一怔,忽而想到,這不是胤禛第一年在除夕夜前來了。
之前數年,每一年宮中宴會後,胤禛都會過來,有時是真的有事,有時是安靜坐著,然後在離開的時候說一句新年如意。
這麽些年,每年第一位祝賀他的人,永遠是胤禛。
溫涼斂息,那瞬間有暖流爬上心頭,繼而棲息在眉宇間,“爺,新年如意。”仿佛是習慣了,溫涼下意識脫口而出。
胤禛輕笑,擼著大貓的毛發,軟軟長毛勾在手指上,又悄然滑開,“先生可想出府散心?”
溫涼不解看他,“眼下?”便是京城除夕熱鬧,此刻也該漸漸散去。
胤禛頷首,“西市不會這麽快散,若是先生想去,如今還是能看個熱鬧。”馬車從宮中回來時,胤禛正好看到了那處熱鬧的場景,蘇培盛見胤禛有興趣,便說了幾句。
溫涼默然望著窗外雪景,片刻後露出極淺笑意,“有何不可?”
今夜除夕,一年到頭難得的日子,溫涼確是升起了些許不明的心緒,他日如何日後再言,逍遙一刻也未嚐不可。
胤禛心滿意足地看見了溫涼轉瞬即逝的笑意,心知哪怕是溫涼自個也完全不曾注意到此事。他也沒有提醒溫涼,隻是約好見麵,便把大貓放回軟塌上先行離開。
溫涼半靠著軟塌望著胤禛離開的背影,懶散地蹭蹭大貓軟軟的毛發,此刻迷糊的溫良軟萌地看著他,任著溫涼動作,好半晌才落地站起身來,這才注意到他的腳依舊白淨,剛才是赤腳和胤禛見麵。
溫涼抿唇,腳趾頭不自覺動了動,他習慣於把身體包裹在層層衣裳後麵,忽然注意到這點缺漏,難得不自在。
待綠意聽到動靜出來,卻見溫涼穿戴好衣裳,外麵披著一件不大常用的深黑大裘,頓時詫異,“先生打算出門?”如今子時過半,先生若是出去,是要去哪兒?
溫涼不經意側過頭去望了眼銅鏡,頓時有了主意,在銅鏡前落座。原本他便習慣了女裝人設,粉黛裝飾在他換回原身後並不曾動用過,可溫涼也不排斥這些東西上臉。
“出府。”溫涼隨手給自個改了眉形,又畫了顆痣,順便還想著給臉上再大動,讓綠意看得著實不忍,連忙上前幫著修整。按著溫涼的做法雖是能讓旁人一眼掃去不能辨別,可這般糟蹋麵相著實讓綠意無奈。
溫涼倒也不在意,任著綠意弄完後,也隻是匆匆掃了眼,確認的確是能稍微掩蓋後,便徑直出去,綠意有些擔憂,跟著先生一起到了側門。
貝勒府的正門是對著街道,側門則是偏僻了些,此刻小門正停著輛馬車,蘇培盛換了裝扮守在車轅處,眼見著溫涼出門,正想著去迎,一抬頭見著溫涼的模樣頓時愣住。
溫涼本身便會武,也不需他人相助才能上車,扶著車轅便直接上去了,留著綠意和蘇培盛麵麵相覷。
綠意在心裏暗罵自個愚蠢,如今夜深,若不是隨著爺,先生也不會出府的想法。
早知道是跟著貝勒爺出府,綠意便該順著先生的意思往醜裏畫。
蘇培盛瞧見綠意那懊惱的模樣,眨眼間便知道這出自何人手筆,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便讓車夫開動了。
留下綠意著惱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這才無奈地回了小院,決意今夜便撐到先生回來才能安心。
胤禛回了外書房便著蘇培盛去準備馬車。剛才胤禛入內時,蘇培盛是在院門候著的,如何不知道爺要和誰一同出門,連忙下去準備。
胤禛換了身不起眼的衣裳,這才上了馬車直接在側門停住。他本意是打算減少些意外,可不曾想到溫涼撩開簾子那瞬,他眼裏心中就隻有一人。
溫涼眉目清寒,微勾勒的眉峰狹長,帶著不常有的銳利,可眼眸下那鮮紅淚痣軟化了溫涼通身清冽的氣息,眼眸流轉間帶出淺淡光華,那瞬間乍放的魅力生生懾住胤禛的心神。
青年在胤禛身側坐下,絲毫不知剛才那車簾撩起的瞬間造成的影響,安靜地說道,“爺久等了。”
“……你上妝了?”胤禛低沉著嗓音道,含著幾不可察的暗啞。
溫涼點頭,“剛才想岔了。”他本認為深夜出行,若是被認出許是不大妥當,可畫完後忽而想起胤禛,那張臉放到何處都容易引起關注,溫涼便是偽裝了也是無益。
隻是那時出門了,便沒有再回去卸妝的打算,反正那裝扮並不濃。
胤禛單手靠在窗邊,在黑暗中掩蓋著無奈的笑意,先生許是不知,這裝扮果真無濟於事,反倒是更加……罷了。
胤禛閉眼,重新睜開時,湧動的暗流早已消失。馬車噠噠地走過街道,不多時便越發熱鬧起來,那燈光流彩也照映在窗簾上,透出些許光亮。
馬車在拐彎處時便停下來,蘇培盛取了凳子放置,胤禛先行下了馬車,幫著後頭下車的溫涼撩起了簾子。溫涼踩住凳子,“多謝爺。”
胤禛不言,隻一擺手,跟著的侍從便四散開來掩護,兩人往街道走去,身後跟著的隻有蘇培盛一人。
西市的熱鬧果真還未結束,街道上張燈結彩,不過幾步便有新奇的物什擺弄,噴火龍吞長劍都是常年的老招牌,遠處又有舞獅弄龍,猛然間喝彩聲鬧起,便是喜慶氣息。紅彤彤的大燈籠掛滿了街道店鋪,來往的行人都掛著笑容,哪怕是那嬉鬧的孩童都含著年味的笑意。
溫涼來此多年,第一次體味到如此鮮活的人間味。摩肩接踵的人群嬉笑著,到處皆是歡聲笑語,喜悅的紅色布滿視野,連漆黑的夜空都宛若被渲染出一層紅暈來。
“跟緊我。”胤禛低聲道,他的確未料到如此深夜,仍有如此多百姓在外,想必這幾日解除宵禁,巡捕怕是夜以繼日地折騰著。
此前最熱鬧的該是皇城前的那段,康熙帝特地讓人放煙火,那漂亮絢爛的瞬間惹來無數人觀看,隻是值此深夜,大半人皆歸家,唯有此處仍在跨年的喜悅中。
溫涼本打算說些什麽,不過人聲喧鬧,胤禛聽不清楚,溫涼隻得踮起腳尖靠近了些,“爺,某打算去那處。”溫涼伸手遙指了遠處的茶樓,那處也含在這張燈結彩的畫麵中。
胤禛點頭,順其自然地握住溫涼的手腕往前走,人群擁擠,不經意間就被擠散開來。蘇培盛委屈地跟在後麵,遙遙望著前頭兩位並肩而去,自個還在人群中奮鬥掙紮。
主子,您等等,奴才還在後頭呢。待胤禛與溫涼兩人一同出現在茶樓上時,蘇培盛還絕望地在樓下人擠人。
溫涼微動手腕,自然地從胤禛手中掙動而出,胤禛也鎮定地任著他滑走。
如今畢竟是深夜,茶樓走了不少人,雅間還是有的。
溫涼站在窗邊望著底下熱鬧的場麵,仿佛自個也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中,頭次體會到年味是怎樣的感覺。
蘇培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從樓下擠到樓上,好容易找到了雅間,見著兩位主子並肩站在窗邊看景,便又連軸轉尋人安排了茶水點心,這才安靜下來守在邊上。
“先生可是喜歡?”胤禛輕笑道,宮中的宴會總是夾雜著勾心鬥角,比之萬壽節也是有過之而不及,如此純粹地感受已是很久都不曾有的事情。
“很好。”溫涼抿唇道,安靜地看著底下又一陣喧鬧聲起,原來是有雜耍玩了個新花樣,頓時惹來圍觀百姓的叫好聲,那銅盤上接連不斷地打賞聲映襯著喜悅的情緒。
何為國,何為家,何為百姓,何為富強。生在此間,若能有所作為,也的確是幸事。
溫涼的視線從街道移開,半開的窗戶也未曾推上,他在桌邊落座,隨意地給彼此斟茶,而後取了一杯輕啜了口,還算可以。
胤禛伴著那屋外震天聲響回來,取了另外一杯,“不若飲酒?”
溫涼一本正經地拒絕,“酒為失控之物,還是少飲為妙。且此乃茶樓,還是不做那些出格事情了。”
胤禛倒也無謂,隻是溫涼隱約覺得他有點失望……
他仔細聯想了與喝酒有關的事情後,溫涼毫不猶豫地在酒類上麵打了個大叉。他在喝醉後的模樣偶有失態,日後當不能再縱意如此。
胤禛放下茶杯招來蘇培盛,“你去問問這茶樓可曾有什麽能果腹的東西?”他望著那外頭依舊人擠人的模樣,便是讓蘇培盛去買,回來都不知是何時了。
迎著溫涼的目光,胤禛淡然道,“宮宴少有能入口的東西。”莫說是入口了,在那勾心鬥角的畫麵中吃那冰冷的膳食,胤禛都生怕胃疼。
蘇培盛最後硬生生把茶樓自用的廚師給挖出來了,一錠銀子下去,新鮮出爐了兩碗麵條。他端著這兩碗回到室內,衷心期望這最後的一點食材所搗鼓出來的東西能入口。
溫涼看著熱騰騰被端到他麵前來的麵條,又看著對麵胤禛身前也擺著一碗同樣的麵條陷入沉默,他很久沒有嚐試過這種小玩意了。重複一遍,溫涼並不是很喜歡……麵食類的東西,小廚房從不會做這些,因為綠意知道溫涼不會嚐試。
胤禛吃了第一口,並未表露出好吃還是難吃,“以先生的進食習慣,如今定然是餓了,不吃點嗎?”
溫涼的食量很少,並不是那麽足以支撐到現在。
他垂眸看了眼麵碗,最後慢吞吞地抽出了筷子,夾了一筷子,十根麵條掉了八根。溫涼麵無表情地把這餘下的兩根麵條吃掉。繼續夾第二筷子,九根掉了六根,很好,有進步。
胤禛顯然知道了溫涼剛才那短暫的遲疑是為了何事,心中雖然好笑,可麵上不曾流露出半分,“先生可以稍微用力點。”他看到溫涼並沒有很用力地使著筷子。
“會斷。”溫涼那篤定的語氣透露了些許不得了的事情,胤禛眼中透出笑意,不再說話。
除夕夜,胤禛和溫涼兩人坐在茶樓,聽著窗外敲鑼打鼓放鞭炮的聲音,麵對麵地吃麵條。很難說這幅畫麵意味著什麽,隻是半個時辰後,乘著外麵人漸漸少了,兩人又離開茶樓混入人群中,開始走馬觀花地看起街道兩側的小攤。
大部分攤販都開始收拾了,小半部分還在招攬顧客。
溫涼注意到有很多都是手藝人,比如不遠處那個在捏小糖人的老師傅。那個小攤如今還圍著幾個孩童,更有著後麵跟著的大人在。
紮著小揪揪的孩童眼巴巴地看著老師傅靈活地用小棍子勾勒著,不多時給他弄出了一隻小猴子。孩子喜笑顏開地舉著糖人被長輩帶走了,那空位立刻又被一個下一個眼巴巴的孩子盯著,那可憐可愛的模樣惹來老師傅的嗬嗬笑,又開始了下一個動作。
胤禛注意到溫涼長久駐足的模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那橙黃色糖人上停留半晌,低聲言道,“先生想要這個?”語氣溫和,大有若是溫涼想要,便去買來的作派。
溫涼搖頭,淡聲道,“隻是想起了些事情。”
他重新往前走,身側是胤禛的溫度,即便他並不曾回頭,也感覺得到那留有痕跡的視線仍停留在身上。
“某曾經很渴求糖果。”很甜,很膩的東西,但也帶著某種特殊的意義,“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甜食帶來的一時安慰並不能掩蓋什麽,自此後,溫涼再也沒碰過這東西。
胤禛收斂笑意,不知在思索什麽。
不知何時,溫涼察覺有人扯住衣袖,剛回首,右手就被塞入一根小糖人,香甜的味道一如往昔,橙黃的色彩在眼前晃悠。
胤禛站在他麵前,柔和地說道,“那是過去,現在是當下。”
他在說及“現在”這兩個詞語時,微妙重讀了。
溫涼低頭看著這直接遞到手裏來的糖人,半晌後握住木棍,舉著糖人走街串巷。他不曾得知胤禛是何時買下這根糖人,胤禛也不曾詢問溫涼的過往事跡。
當這場特殊的遊玩走向結尾時,正值天邊擦亮,晨曦初露,空氣中飽含露水,便是深吸一口氣都覺得胸肺都充斥著水霧。
他們重新回到停住馬車的角落,車夫正靠在車廂上打盹。蘇培盛去拍醒他,重新準備回府的時候,胤禛注意到溫涼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根小糖人身上。
許是因為清晨露重,那根糖人微微化開,衣裳處垂落了幾根糖絲,若是置之不理,不多時這根糖人便會徹底融化在日頭下。
溫涼盯著它看了許久,最後在胤禛打算說些什麽時,他一口咬掉糖人大半個身子,哢嚓哢嚓的聲響從他鼓鼓的腮幫子傳來,胤禛便見著溫涼鎮定自若地啃著糖人,鼓著臉頰把一大塊糖都給吃完了,最後還給出合理評價,“太甜了。”
胤禛終是忍不住朗聲大笑,為著一路上溫涼那些令人喜愛而不自知的行為越發心軟。他伸出手去,那寬厚的手掌剛好輕撫溫涼含著糖果的臉頰,掌下溫暖的觸感以及那鼓鼓硬硬的感覺讓胤禛忍不住又笑,稍顯粗糲的大拇指慎之又慎地擦過那滴被點上的淚痣。
眼前的青年真的很好。
胤禛撤手,溫和道,“該上馬車了。”
溫涼抿唇。
街道含著些許薄霧,寂靜的街道上隻有車輪滾動的聲音。馬車在側門停下,兩道身影從馬車內出來,溫涼安靜地說道,“此次勞煩爺帶某出來。”他停頓片刻,緩和了些語氣,“某第一次看到京城的年節,這很好。”
胤禛輕笑,“先生歡喜便是,是時候該歇息了。”
暖陽漸漸灑落地麵,可伴隨著這初陽,後半夜停了的雪花又開始飄揚。在颯颯作響的聲音中,胤禛送著溫涼回到小院,親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層層掩映的枝葉中。
溫涼直到入了屋門,才發覺掩蓋在裘衣下麵,他仍捏著那根小木棍。那根曾包裹著糖人的小木棍有些黏糊糊的,溫涼把桌麵備著的水壺倒了些水出來,用手帕擦幹了那層糖絲,最後把它給收起來,擺著了或許連他也不記得的位置。
然他到底沒有把這東西丟掉。
這年末貝勒府過得很是安靜,胤禛並沒有把內院交給李側福晉掌管,而是把他當初的奶嬤嬤又重新請出來,幫著扶持著後院該做的事情。有著胤禛在,無人敢對這奶嬤嬤不敬。
待休假那幾日一過,百官開始重新上朝時,許是被那新年的氣息所影響,這幾日若是真的有事情的話,大家也都是懶散地應付,並沒有很激烈的爭吵。
康熙對這般倒是很滿意,過得很是舒坦。這一舒坦,他便有些心癢癢。
“梁九功,當初溫涼說他何時出京來著?”康熙帝隨口問道,梁九功在身後躬身,“回萬歲爺,先生當初說的是三月裏。”
康熙帝滿意地點頭,“既是如此,你傳道口諭,過兩日朕要去他莊子上看看。”梁九功眨眼間就想起那個莊子是哪個莊子,笑著說道,“奴才立刻就去。”
溫涼接到旨意時,正好在花廳內,彼時隨同在內的人還有胤禎與胤祥二人。胤禛原本也是在的,可似乎突然出了什麽要緊事,被張起麟請走了。
傳旨的太監被徑直引來花廳時,見著胤禎與胤祥二人也不奇怪,含笑著躬身,“十三爺,十四爺,溫先生,奴才有禮了。”
溫涼起身虛扶起他,“陳公公不必多禮。”此人一貫是來府上傳旨的人,一來二去彼此間也算是熟悉了。
陳公公笑道,“溫先生,萬歲爺口諭,兩日後將到先生莊子上看看,還請溫先生到時可得在場才是。”這後麵這句話便是陳公公的提點了。雖說溫涼不是傻子,可多說兩句好話又不是多麽難的事情。
溫涼眼波微動,頷首應道,“某知道了,勞陳公公跑一趟了。不若坐下一起吃茶歇歇腳?”陳公公臉上的笑意更真實了些,溫涼的話從來都不是客套話,初次來陳公公不過意思意思地應了句,結果真的和溫涼喝了一盅茶,日後他便知道,溫先生是很真實的人。
“綠意,送陳公公出去。”得到陳公公回答的溫涼平靜點頭,送走了人後,回身看著兩位同樣站起來的阿哥們正帶著同樣猶疑的神色看他,半晌後又一起搖頭坐下,紛紛歎氣。
胤祥伸手拍拍隔壁胤禎的肩膀,“我算是知道你當初看起來那麽跳腳了,若是我知道原來是這般的話,我的確也會覺得難受。”
胤禎心有餘悸地點頭,“我還沒想到過這點。”
溫涼剛才是站在前麵,因而並不曾注意到後麵兩位阿哥的動作,哪怕是口諭,哪怕這口諭不是給他們兩人的,剛才他們也是跪著接了這道口諭。
而溫涼是站著的,陳公公沒有提點他。
這意味著康熙帝本便是默許了此事。眼前沒幹係的站著,親兒子跪著,這年齡差距也不是多大,身後這兩位尚在少年時期的阿哥的確有點不是滋味。哪怕是一直很溫和冷靜的胤祥也同樣如此。
溫涼淡漠地看了他們一眼,正欲開口時,身後胤禛進來了,“先生,皇阿瑪想同你見麵,不是巧合。”他剛才和陳公公麵對麵撞上了,對胤禛這位近年來備受關注的阿哥自然不吝嗇這些消息,不過白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溫涼回首看著眨眼間就走到身邊的胤禛,片刻後道,“那些侍衛……”
胤禛點頭,“就算一開始皇阿瑪沒有心思處理這事,如今隔了這般久,前太子的事情也過去了,皇阿瑪必定是把落下的注意到了。”
溫涼微蹙眉心,當初在西山莊子上遇到的襲擊……不,應該是差點遇到的襲擊,起初康熙帝應該是不知道的。
後來南巡回來,接連出了兩件大事後,這些滯後事項也該是沒有去注意的。然如今風平浪靜,若是康熙帝一時興起又注意到了,也不是什麽難以預料的事情。
畢竟當初在莊子上,還有一小隊防守的侍衛,而他們雖給予了溫涼,未嚐沒有和宮中聯係的方式。
若真是如此,康熙帝此舉便含著深意。
胤禎與胤祥兩人聽著他們在打啞謎,胤禎又碰碰胤祥的胳膊,“我說了,他們兩個人對話總是那麽可恨。”
沒頭沒尾的,前麵的人說了半句,後麵的人就立刻懂了對方的心思。這等默契令人看了眼熱,又覺得難以抵達。
胤禛抬眸看了眼兩個弟弟,慢慢說道,“若是你們兩人安分守己,兩日後我帶你們去西山。”
胤禎的眼睛立刻就亮起來,連同胤祥也不例外。
他們這些小阿哥的府邸也在緩慢地修築中,可出宮就是不方便。胤祥還好說,胤禎身後還有著德妃娘娘在,偶爾出宮過夜回來都會被詢問兩三次,如此反複下來,胤禎也很少出去留宿。
“四哥當真要帶我們出去?”說話的人是胤祥,都十幾歲的人了,眼中還帶著亮閃閃的感覺。畢竟他們隻要還沒搬出宮,就總覺得不大自在。
胤禛肅穆著臉,“難道我曾說謊過?”胤祥回味著胤禛那言出必行的性格,心滿意足地點頭,“四哥最好了。”
胤禎捅了胤祥一下,假裝他沒覺得鬆了口氣那般,“你居然懷疑四哥?”胤祥默不作聲又給捅回來,兩個突然幼稚的少年在後麵混戰一團,錯失了耳邊清淡的話語,“爺不需要特地過來一趟,皇上不會對某做些什麽。”
溫涼淡定地說道,哪怕康熙帝知道了什麽事情,也不會對他做些什麽。哪怕他有著誘導的成分,也不是溫涼動手。
溫涼篤定,隻要他不曾越過康熙帝的底線,康熙便不會對他做些什麽。
胤禛默然不語,與溫涼所想的實際千差萬別,然雖知如此,胤禛也不曾解釋。因為即便擔憂的事情不同,可擔憂的人總是相同的。
兩日後,正是難得的大晴天,雖然溫涼出門時偶遇鄔思道,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溫和地建議,“鄔某想著,多帶兩件衣裳也是正常的。”
這便是仍要下雪的意思了。
在綠意不放心又遣人匆忙回去帶披風時,溫涼上下看了眼鄔思道,“你的傷寒好了。”
那日溫涼讓綠意次日派人去看鄔思道果真是對的,那夜那般寒冷,鄔思道穿得單薄,果然是病倒了,派去的人直接被溫涼留著照顧人了。
鄔思道含笑,“勞溫兄記掛,鄔某的確恢複了。”
溫涼頷首,派去取衣的人又匆匆趕來,兩個人的對話就此中止,溫涼上了馬車離開貝勒府,果真如鄔思道所言,他們的馬車還沒到西山時,又開始落雪了。
綠意把暖爐塞到溫涼手裏,無奈地說道,“先生,就算您真的以為這毯子舒服,可這手爐還是需要揣著的,別傷了您的手。”
先生就算在馬車上也還看著書,這手指露在外麵,她是真的擔心溫涼會受傷。
溫涼把暖爐揣到懷裏,又捧著書半靠在膝蓋上看著,如此也能靠近那源源不斷的暖意。
馬車內的毯子足夠厚實,在上了馬車後,綠意便緊著給溫涼蓋在膝蓋上,免得溫涼受寒,如今又揣著暖爐,一路上暖呼呼地很是舒坦,等馬車在西山莊子停下時,溫涼還剩小半點沒看完,馬車便□□地在門口停留著。
綠意守在車簾邊候著,還未多久,便聽到車廂傳來叩叩的聲音。她頓時警覺,剛才疏忽了,“是誰?”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溫先生怎麽了?”竟是梁九功。
意識到這點後,綠意吐出口氣,連忙翻身下了馬車,“梁公公,先生正在看書,還剩一點。”當剩一點點的時候,溫涼會比往常更執著些。
梁九功了然地點頭,又回身往馬車後麵走去,綠意這才發現原來門口還停著另外的馬車,那馬車看來低調異常,原來竟是康熙帝到了。
溫涼很快被馬車門吐出來,站在車廂邊活動了手腳,這才往後麵走去,彼時康熙帝也正好從馬車內出來,看著溫涼便沒好氣地說道,“我這遠遠地就看著你的馬車過來,你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溫涼在另一側扶住康熙帝,認真解釋,“某剛好看到了末尾,隻剩下一小段,若是不能一口氣讀完,這便失去了樂趣。”
康熙帝挑眉,“既如此,你看的為何物?”這麽引人入勝,也當是能發人深思的書籍才是。
溫涼淡定地開口,“《弟子規》。”
……
康熙帝饒有趣味地說道,“難道溫涼打算……”他故意沒說完,意味深遠地看著溫涼,似乎想在溫涼身上看出點什麽東西來。例如子嗣什麽的。
溫涼平靜地堵住了康熙帝的話頭,“這隻是書店的添頭,某便看了,之後會被捐給善堂,萬歲爺不必擔心。”子嗣什麽的是不存在的。
康熙帝瞪了眼他,從他手裏扯開袖子,“朕不要你扶著了,粗手粗腳,還不如梁九功來得舒服。”這翻臉比休書還快。
“若是某數十年如一日地伺候萬歲爺,自然也是能做到的。”溫涼道,“某也很是敬佩梁公公,他對您的確無微不至。”
梁公公笑道,“先生謬讚。”
康熙帝擺手,“得了,朕自個走,你倆倒是有話聊。”
老爺子踱步進了莊子,溫涼抿唇跟在後麵,梁九功倒是落在了最後頭,知道今日他出場的次數越少越好。
溫涼並沒有對莊子做出什麽大的改動,當初康熙帝把這個莊子賞賜給溫涼的時候,便是看中了它的隱蔽和溫泉眼,除此外倒是沒怎麽關注。
“這是何物?”莊子邊上便是農田,溫涼並沒要要求莊戶必須交納糧食,所有的糧食都是他們自產自銷,若有盈餘便交給莊頭一同去買,年底把賬簿交上來便是。
紅彤彤地掛著的細長小物,看起來很是引人。
溫涼抬眸看了眼,道,“那是辣椒。”辣椒是明朝的時候傳入京城,但普通使用是在清末年間,因此此刻康熙認不出來也實屬正常,見康熙有意伸手,溫涼伸手阻止,“此物辛辣,沾手難除。”
這是胤禛船隊帶來的作物之一,京城本來便不是適合辣椒生長的物什,此刻更加不該是辣椒生長的時候,溫涼俯下.身去摸了摸土壤,感受到些許溫度。果然,這下麵該是與溫泉脈相通,導致這辣椒得以生長。
“此物可以用來作甚?”康熙帝被溫涼所阻,也並沒有去摘,隻是袖手看著這些紅串串。
溫涼開口,“辣椒常用來入味,也可用於祛風散寒,刺激暖意的作用。食多易上火。”他簡單地歸納了此物的作用,康熙帝點點頭,“待會讓廚房試試看。”
其餘的物什並沒有什麽值得新奇的地方,康熙帝繞了一圈後,最後才回到了中間院子。暖閣內,康熙帝望著溫涼道,“這莊子在朕手中是什麽樣子,在你手中還是什麽樣子,難道溫涼不打算來此散心解乏?”
溫涼垂眸把茶盞推到康熙帝手邊,淡聲道,“便是來散心解乏,也不意味著某需要把整個莊子都重新布置,萬歲爺的眼光很好,某自然是偷懶了。”
康熙帝失笑,抬手把茶盞端起來,“你啊,總是在人剛給你下了評價時,又這般出乎意料。”
溫涼的視線落到茶盞上,用茶蓋掀了掀浮上來的根葉,安然道,“如此便能時常有驚喜的感覺。若是一如既往,不曾變化,難道也是好事?”
哢噠一聲,那是康熙帝的茶盞安放在桌麵上的聲音,“不變,有時也是好事。”
溫涼飲著茶水,悠悠地開口,“以不變應萬變,甚好。”
氣氛隱約有些不對勁,在劇烈的變化還未開始的時候,門口梁九功進來了,“萬歲爺,先生,四貝勒帶著十三爺十四爺過來了。”
康熙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溫涼,“讓他們進來。”
溫涼迎著康熙帝的目光解釋,“某並沒有邀請他們過來。”
康熙帝的笑意更深,“是了,隻是這麽湊巧,偏生都在這一日。”
溫涼偏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是湊巧,某告訴爺這事了。”康熙帝突然覺得牙疼,莫名慶幸剛才那場對話沒有繼續下去,不然他現在或許要被溫涼的話語噎住無數次。
這打又舍不得,罵又罵不得,康熙帝覺得他有點虧。
“老四知道你轉頭就把他給賣了嗎?”康熙帝無奈地抬手捏了捏鼻梁,看起來很是為胤禛擔憂。
還未等溫涼回答,門外候著的人便悉數進來了。
胤禛帶著兩個小的給康熙請安,“兒臣得知皇阿瑪出宮,便想著帶兩個小的出來逛逛,中午若是皇阿瑪賞臉留膳,那便更好了。”
康熙帝笑罵道,“虧你還是長兄,帶著兩個小的來討飯吃,難道不羞嗎?”
胤禎笑嘻嘻地蹭過來,“這兒臣給皇阿瑪討飯吃,為何要羞愧?兒臣可覺得很正常。”康熙帝伸手拍了他的腦門,“就你皮,看十三還老實站著呢。”
胤禎摸了摸腦門嘟噥,“我這是坦白直言!十三那是不敢說,兒臣才不跟十三學呢!”
康熙帝又拍了一下,“怎的,好容易朕出宮一趟,不是你請,還得朕來請你,這算是什麽道理?”
胤禛拱手道,“若是皇阿瑪欲移駕,兒臣也備好了宴席。”
康熙帝失笑,“罷了,既然如此,溫涼。”他敲敲溫涼那側的桌麵,“你也得去,還有,別忘了朕點的辣椒。”
溫涼默然應下此事。
胤禛的莊子,此前溫涼也曾去過,並非是那種沉迷享樂的地方,相反,比起溫涼那處,這莊子更像是完全貼近農家生活,大半的地方都被開墾出來作為實驗的農田。當初最開始出產土豆番薯等物的,便是這裏。
康熙帝顯然對這處很有印象,在發覺農田中有又了幾處不認識的作物後,便開始提問種種問題,後來發現胤禛不足以解答,頓時把老四丟開,尋來了老莊稼漢認真詢問,倒是把身後幾個兒子都拋開了。
胤禎與胤祥也不懊惱,都擠在康熙帝身邊,偶爾一兩句發問得到康熙帝的笑聲,倒也顯得像是普通人家。胤禛與溫涼兩人倒是被留在後頭了。
溫涼站在田埂上望著這片農田,比起上次他來的時候,這裏又翻新了不少土地,看起來更像是普通的農田了,“爺在此花費的心思很多。”
“是先生打下的基礎。”胤禛袖手而立,氣息溫和,遠處胤禎不經意回頭一瞥,注意到四哥那周身和緩的情緒,這不禁讓他又掃了眼胤禛,還想多看幾下時,胤祥一巴掌把人給帶回來,打斷了胤禎唯一一次發現的可能。
溫涼倒沒有注意到那點小意外,“爺言過其實了。”他的話其實並未說完,然手腕忽而有冰涼觸感擦過,帶著異常冷徹的寒意。
兩人微愣,就連不小心擦過的胤禛也是如此。溫涼微蹙眉心,伸手握住了胤禛的手指,那寒意順著接觸的地方爬入骨髓,冷得令人難受。
梁九功與蘇培盛兩人剛眼睜睜看著前頭兩位主子的發展導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蘇培盛那刹那還在心裏暗暗叫苦,不會是要出事吧。
“蘇培盛——”溫涼難得聲音染上了些許情緒,那是極淺的怒意,“爺沒多帶幾件衣裳?”
蘇培盛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躬身道,“奴才這便去取。”
溫涼鬆手,落在身側的手指微曲,那寒意仍然未散,便可知道原本的主人的身體多麽冰涼。若不是剛才那刹那的接觸,溫涼還不知胤禛的體溫這般冷。
蘇培盛很快便取來黑色披風給主子披上,今日胤禛出行是他便勸爺,可胤禛那時便拒絕了,蘇培盛也不敢多說,如今被先生發現,也算是好事。
身後梁九功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
溫涼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記得除夕夜那時胤禛握住他手腕的溫度,寬厚滾燙,哪怕隔了些時日,固有的溫度總不會忽然大變。且他剛才注意到,胤禛的服飾與平時並沒有差別,在他仔細地把胤禛盯了半天後,他扭頭看著蘇培盛,“蘇公公,你最好去請個大夫過來。”
從西山到城內,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胤禛皺眉,正想開口,忽而一道聲響乍起,“啊,四哥,你臉上抹了胭脂??”那詫異的神色生生在最後拐了個彎,吞下了後麵還想說的話。胤禎一臉茫然地站在幾步開外,眼神緊緊地落在胤禛身上。
胤禛冷冷的視線掃去,哪怕是兩頰微紅的模樣,也駭得十四猛地竄到康熙帝後麵,要死了要死了,四哥小肚雞腸,日後要被他蹉跎死啊!
康熙帝被這邊的對話雖吸引,也一眼看到了胤禛的不妥當,忍不住失笑,“老四啊,你今個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是請個大夫過來吧。”他是想忍住笑意,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胤禛木著臉地被送回去休息,溫涼站在原地聽著康熙胤禎等人忍不住的笑意,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煩悶。他同梁九功示意了一下,便起身去了廚房那邊,把康熙帝的要求增添進去後,順著小徑往回走。
綠意被他留在廚房盯著情況,溫涼徑直地回到了院子。胤禛在這莊子有著住處,上次溫涼來後便知道位置,如今胤禛回來,也該是在這裏。
果不其然,溫涼在廊下看到正在賞雪的胤禛。
“先生。”胤禛在溫涼入內時便看到他,“我並無大礙,先生不必著急。”他寬厚地說道,含著細碎的溫柔。
溫涼抿唇,漫步走到胤禛身前,望著他臉頰的紅暈說道,“某覺得不舒服。”
他慢吞吞地說。
胤禛的視線頓時凝住,笑意化為憂慮,“怎麽了?”他低沉地說道,哪怕是話語也帶著些許緊繃的弧度。
那是緊張。
溫涼移開視線,望著庭院處雪白的道路,唯有剛才他走來的那行腳印,現在也隨著大雪覆蓋而漸漸消失,又恢複那般潔淨如初。
“爺生病,某覺得不舒服;方才十四爺笑話,某也覺得不舒服。”溫涼打破了一時寂靜,古井無波地說道。
他認真地佐證後,深以為這些時日,他該是把胤禛當做友人了。
胤禛聽完溫涼的結論,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無奈,溫涼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態度,一貫是他喜歡的。可如今被用到他身上,而且得出的結論與他想要的結果相差萬裏的時候,的確很是無力。
可這便是溫涼。
胤禛抬手摸了摸溫涼,那稍微回暖的指尖觸碰到溫涼眼簾下方,那處恰好是除夕夜溫涼那顆紅痣所在,“為何不是先生喜歡我呢?”他認真地問道,看起來不似是玩笑。
溫涼摸摸腰間的玉佩,無言。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是當初溫和拉著溫涼隨著小夥伴擠在電視機前,一同看的電視劇中出現過的詩句,溫和還特地尋了它的名字。
——《上邪》
有很長一段時間,溫和都念叨著要尋個意中人,美好無知的年少時光過去後,這話溫和也不再說了。可溫涼仍記得她曾反複念叨時的詩句。
很輕,很柔,溫和帶著點喜悅甜蜜念出來的句子,讓溫涼一直以為,愛情若不是《上邪》那般決絕淩冽,便是溫和在念詩時甜甜的味道。
可這兩者,溫涼都不曾有。
如果哪怕一次,胤禛知道溫涼判定的標準是如何,他都得把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歎息給一口氣歎完,可惜胤禛不知道。水滴石穿,總會有那麽一天的。
半個時辰後,大夫來了。
胤禛的確是發熱了,而且內外交感後越發嚴重,很快便不住燒起來,原本他該是東道主,如今反倒隻能安歇下來,讓胤禎與胤祥兩人陪著康熙帝。
康熙對此沒覺得什麽,他許久不曾見到老四這般脆弱的模樣,頓時也激起了慈父的心態,好生安慰了胤禛後才離開。
溫涼陪著康熙帝一道,中午那道加了辣椒的醋溜白菜讓康熙帝異常滿意,言語中提及禦膳房,大有回去便下旨的打算。
溫涼對禦膳房的采買的心思很是清楚,這辣椒畢竟是辛辣之物,雖很早便出現,可若是讓他們選擇的話,必定不會把這物納入選擇的範圍內。要是皇上不喜歡此物的口感該如何?要是皇上吃完不舒服又該怎麽辦?
這都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問題,那為了確保最大程度的安全,便隻能把一些最起碼安全的東西加以選擇。
下午,康熙先行離去了,對兩個小兒子表示留宿的想法給予了肯定,又隨意地布置了他們關於農業的問題,等著回宮檢查。胤禎胤祥絕望的同時,隻能安慰自個這也是皇阿瑪對他們的看重。
康熙帝離開,胤禎和胤祥兩人的行動也自由了些,胤禎扯著十三往回走,“我去看看四哥如何了,要是再睡出兩坨紅暈來,我可得乘著這個時候好好嘲笑嘲笑,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
胤祥對著胤禎的看法提出質疑,“你要知道,若是你做得過分的話……”四哥日後會怎麽折騰他,這就不用多說了。胤禎滿眼都是淚啊。
他原本以為兄弟關係好了後,更應該是友好互助才是,豈料四哥根本不按尋常路線來,逮著他就是一通大道理教育,然後使勁折騰他,折騰到最後,某些時候胤禎也能理解胤禛的心思,畢竟他現在對著胤祥也頗有這樣的感覺。
以前怎的沒發現十三說話這麽欠兒啊?難道以前接觸得還不夠,還是說知人知麵不知心???
胤禎拖著胤祥飛奔到了院子門口,還沒入內就被蘇培盛給擋回去了,他一臉笑意,然態度堅定,“十三爺,十四爺,爺剛剛才喝了藥歇息了,你們二位還是晚間再來吧。”
胤禎覺得有點可惜,他假正經地咳嗽了兩下,正打算說點場麵話然後讓大家都好下台,而他也剛好能出門走走的時候,他順著蘇培盛後麵的空隙,看到了默然走過的溫涼。
“怎麽他能進去,我就進不去?”胤禎不滿了,合著在皇阿瑪那裏有問題,四哥這裏的問題也不算小啊。
蘇培盛賠笑道,“先生的住處也在小院內,因而也會在此處。”
胤禛這處莊子跟溫涼的布置並不相同,不隻是中間一處大院落,而是間錯的小院建築,胤禎和胤祥同住一院,正在不遠處的地方。
胤祥拉走了心不甘情不願的胤禎,人走遠了還能聽到十四爺的碎碎念,“這不公平,他都能進去……”
胤祥翻了個白眼,扯著老十四的領子往前走,“你就別白費勁了,誰叫你一開始不跟四哥打好關係,現在看著誰跟他好就跳腳,我就問你半個月前你揍我眼眶上那一拳到底是真的喝醉,還是假意出氣?”
胤禎眼神亂瞄,“那什麽,自然是不小心喝醉後,才不小心揍了你一拳,是吧。”胤祥哼了一聲,“最好是這樣,不然我就跟四哥告狀。”
“十三,你那溫和的表象去哪兒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胤禎痛心疾首,覺得他誤入魔爪。
兩個阿哥的對話越來越遠,身後跟著伺候的人也漸漸遠去,蘇培盛好容易擦擦汗,讓人把門給關上了。他剛才站門口防著的便是這兩位阿哥,雖說他剛才所說的內容半真半假,也的確占據了一半的原因。
溫涼親眼看著胤禛服藥睡著後,伸手斂了斂被角,原來看著人睡覺是這種感覺,很奇妙。他起身出外,就見蘇培盛愣愣地站在院門口,看著肩頭的雪花,該是站了些時候了。
他隨後把身後的門闔上,隨後認真地盯著蘇培盛說道,“哪怕你在門前站上一天一夜,這木門也不會變成石門,蘇公公是打算用身體來擋門?”
蘇培盛訕訕地回頭,“先生,奴才隻是、隻是在發呆。”
溫涼微挑眉峰,也沒戳穿他,“若爺到晚上前還未醒,勞煩公公記得叫起。”他衝著蘇培盛點頭,便打算離開回自個莊子上去。
蘇培盛看出溫涼的意圖,連忙說道,“先生,爺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早晨奴才請爺多加件衣服,當時爺便以為不用,奴才怎麽勸都不聽。您看,先生一說,貝勒爺就願意了。待會也是如此,若是爺不想喝藥,奴才也不能怎麽辦也。”
這才是關門擋人的最主要原因,可千萬不能把先生給放跑了。
溫涼存疑地看著蘇培盛,蘇培盛一臉大義凜然的模樣,半晌,溫涼移開視線淡定地說道,“那某今夜在此留宿。”
蘇培盛頓時在心裏長出一口氣,連忙笑道,“那便拜托先生了。”
“不必。”溫涼轉身回屋,“以後蘇公公撒謊的時候,記得再老道些便可。”
蘇培盛僵住,如果不是在溫涼麵前的話,他的水平可不止如此啊!誰叫站在溫先生麵前時總有種被看透的感覺,讓蘇培盛連開口都戰戰兢兢,生怕說錯話。
溫涼回屋後,在室內踱步,看起來不像是高興,也不像是不高興。綠意在旁看了半天,小心地問道,“先生,您今日,身體不舒服嗎?”
“無事。”溫涼回神道,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綠意小聲辯白道,“可是奴婢以為,您今日的情緒都不大對。”
若不是溫涼沒有和康熙帝接觸,一直是胤禎和胤祥兩人在旁湊堆的話,連康熙也會發現此事。
溫涼蹙眉,綠意也算是了解他的人,若是這麽說,也當有幾分道理。
隻是這情緒不大對,溫涼自己也是知道的,“許是我擔心爺的身體。”溫涼抬手給自個倒了杯茶,坦然道。
“可是您不是說……”綠意著急起來,聲音有些尖銳。溫涼伸手打斷綠意的話,“我知道。”
他知道。
……
康熙四十五年,正是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好時節。
十裏亭處,溫涼望著送別的鄔思道皺眉,“某以為鄔先生不會做這些多禮的事情。”這還是溫涼說的輕巧的,別說是多禮,他深以為是無需做的事。
鄔思道笑著擺手,“踐行還是需要的,溫兄便不要托詞了。”
來送的人也隻有鄔思道一人,兩人就著鄔思道帶來的小酒麵對麵相飲,而後溫涼便打算離開了。
馬蹄聲漸近,朗朗笑聲傳來,“先生遠行,這踐行酒,合該喝上一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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