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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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三年。

    養心殿內, 昏沉光線中, 唯有幾個宮人走動,不帶起任何動靜。

    時辰未到, 無人敢去叨擾殿內的雍正帝,更別說昨夜溫中堂留宿。

    寂靜的內殿中,胤禛先醒了。

    溫涼正靠在他的肩膀處酣睡,沉睡中的他麵容柔和, 連嘴角也帶著彎彎的弧度,像是一個小小的笑容。

    胤禛不禁伸手觸了觸溫涼的臉頰, 尚未如何動作, 一團雪白的團子懶散地從溫涼身後弓起身子, 睜著圓溜溜的琥珀眼睛望著胤禛。

    胤禛越過溫涼捏了捏溫良的後脖頸。

    溫涼自是不能在宮中久留,起初也本著在宮外定居的念頭。胤禛好不容易登基後肆意了些, 眨眼間便遇到這問題,著實有些鬱鬱。

    溫涼對是否昭告天下本便不在乎, 又無所謂名頭, 這般休閑散漫的態度落在胤禛眼中, 自然是不可取的。胤禛為了把溫涼留在宮內,又因著西北事宜,忽生急智, 在隆宗門內另設一機構——軍機處。

    軍機處如名頭一般, 起初是為了西北軍務而設立, 並無定製, 也無明麵上的官銜。機構簡單, 隻分滿漢屋同置放要務的地方。

    然其中有一條最為不引人注目又非常合理的條款,但凡有事延遲,軍機大臣可留宿宮內。

    這看起來合情合理,也從沒有引起胤祥胤禎及張廷玉等這些後來成為軍機大臣一員的人的注意。

    這也成為胤禛順理成章留下溫涼的緣由。

    溫涼一月裏來有二十天以上的日子都留宿在宮內,溫良自是不答應的。胤禛便在同溫涼說過後,派人把溫良的一應物品都搬到了養心殿來。在養心殿內能見到溫涼的次數比起在溫府多上許多,溫良自是願意,喵喵地纏著溫涼。

    溫良約莫十幾歲了,比起數年前,如今已經沉穩許多,甚少有爬到高處作弄的舉動,然比起以往,更喜歡窩在人懷裏舒舒服服地睡覺。

    隨處可見一臉嚴肅的雍正爺膝蓋上癱著一團貓餅舒舒服服睡過去的模樣。

    溫良能陪伴的日子不多了,胤禛和溫涼也隨她來,久而久之宮內也都清楚溫良是帝王的寵愛之物,日子過得越發舒坦。

    溫涼被溫良在背後踩踩的小動作給弄醒了,他迷糊地睜了睜眼,迎頭便看到胤禛正安靜地看著他,蹭了蹭又靠在胤禛肩頭,“你醒了?”

    胤禛給他掖掖被子,輕聲道,“你可以再睡會。”和胤禛同睡後,溫涼早晨的那股兒迷糊勁也好了許多,不再那麽迷瞪。

    溫涼即便常常留宿,也不是每次都會待在養心殿,待在軍機處的時間也是不少。因而每每留宿養心殿,那內殿的燭火總不會那麽輕易便熄滅,往往時至夜半才不情不願地吐出最後一團煙霧,消散在短短的蠟塊上。

    “不成,今個兒有南邊邸報要來。”

    溫涼在睡意朦朧中掙紮,抬頭在胤禛臉上啾了一下,從被褥中起身,這才感覺到身後半蹲著看他們的大貓。

    溫涼抱著她,溫良也順從地窩在他懷裏。他順著脖子往下擼,絲滑柔順的貓毛從溫涼指尖滑過,胤禛輕笑道,“她才是阻撓你起身的罪魁禍首。”

    貓團子眼瞳圓睜,慢吞吞地給自個兒舔毛,舔著舔著又舔到了溫涼摸著脖頸的手指。粉紅舌頭舔舔溫涼指尖,又蹭蹭他的手掌,溫良這才滿意地喵嗚了幾聲,姿勢雍容地躍下來,蹭完溫涼的抱抱後就優雅地跑路了。

    溫涼手裏還殘留著幾根貓毛,平靜地看了眼正裸著上身靠在床頭看他的胤禛,那清淺目光含著悠悠笑意,見溫涼望來,複又言道,“不若今日不早朝?”

    溫涼頓住,胤禛那拚死工作導致過勞死的人設呢?

    那隱隱調侃的意味被溫涼忽略,“爺還是早些起身,某記得太後娘娘欲見你。”

    這是昨個兒慈寧宮送來的消息。

    甭管最開始的時候烏雅氏有著什麽想法,麵對無意皇位的十四和登基為帝的胤禛,最終烏雅氏還是安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移駕慈寧宮。

    胤禛憶起這事,這才隨著溫涼起身穿衣。殿內窸窸窣窣的聲響自然引來外頭的注意,蘇培盛這時才敢帶著人入內伺候。

    溫涼在的時候,蘇培盛都需要斟酌著時辰進來,免得什麽時候看見不該看到的東西掉了腦袋。

    胤禛揮退那欲伺候的宮人,擰了帕子給站在銅鏡前的溫涼擦臉,目光溫和地說道,“真不在養心殿吃完了再走?”

    溫涼搖頭,淡聲道,“十三爺昨夜也留宿在宮內,某需要回去。”

    胤禛微眯起眼眸,一閃而過的情緒有些看不清楚。溫涼接過胤禛手中的帕子給自個兒清理,“某昨日答應太子殿下一同出宮,晚上順道回溫府看看情況。”他所說的看看情況,實際上是檢查出海航隊的回折,昨夜便收到的消息,不過難以抽身離開。

    胤禛:“……”

    溫涼背對著胤禛,也沒注意到胤禛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等溫涼回身看胤禛時,他早便恢複了常態。溫涼雖覺得有點怪怪,不過時辰在即,他仰頭在胤禛臉上又啾了一下,扭頭就出了門。

    蘇培盛默默地低頭看著靴子,溫中堂真一如既往的遲鈍。

    溫涼最後的一啾似乎挽回了點胤禛失落的情緒,他麵無表情地吃了早膳,然後麵無表情地去上朝。

    朝會也是能看到溫涼的。

    溫涼自走馬上任成為保和殿大學士後,又接連成為軍機處大臣,原本以為的悠閑頓時成為泡影,時時奔波在工作的第一崗位。不過胤祥倒是比溫涼還淒慘些,至少在前兩年是如此。

    胤禛當初登基時,身邊擁戴的隻有胤祥胤禎兩個兄弟,除開那幾個比較佛性隨緣的老五老七這些,餘下的都有些蠢蠢欲動。彼時胤禎在守孝後,又奔往西北,隻有胤祥一人在身側。

    胤祥端得是戰戰兢兢,勞苦功高。好在胤禩等在胤禛登基數年後,似乎也是死心了,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去了。

    胤祥經過一廢太子的事情後,性子越發沉穩謹慎,對界限問題異常敏銳。溫涼同胤禛的關係,他早有察覺,卻從來不曾觸及此事,默默地擔了下來。

    今朝同溫涼一同上朝,朝會結束後,胤祥笑著對溫涼說道,“十日後是家中小兒滿月宴席,中堂若是有空,可來看看。”

    溫涼也聽聞胤祥膝下有了嫡三子,點了點頭,算是應下此事。

    太子弘暉大步流星地走來,他年齡漸長,越發地高大俊美,“十三叔,先生。”他微笑著朝兩位長輩見禮。

    弘暉一直惦念著溫涼當初的情誼,時至今日一直不曾改口,親近意味一覽無遺。

    溫涼略欠身避開此禮,淡淡言道,“太子來得過早了。”

    溫涼本身擔著職務,眼下便需要回軍機處去處理。

    弘暉寬和地笑道,“我隻是前來致歉,先生,皇阿瑪派我出城準備迎接十四叔,下午的邀約怕是不能完成了。”

    胤祥訝異,“十四什麽時候回來了?”朝堂上也並未聽聞此事。

    弘暉道,“本該是秘密入京,不知為何皇阿瑪又改變了主意。”他匆匆說完這兩句,便帶著人離開。時間有些緊迫,弘暉有些擔心和胤禎對接不上。

    胤祥和溫涼目送著太子離開,這才回到軍機處。

    該交給軍機大臣過目的奏折早便分門別類地擺放好放在桌案上,溫涼甫一坐下便看到了他早前關注的事情,那份關於南方的邸報。

    溫涼掀開來仔細查看起來,半晌後把整份奏折過了一遍,心中有數。

    說是南方,其實是廣東福建兩省事宜,這奏折也不單隻有一份,這份是兩廣總督遞上來的,後頭一份則是閩浙總督的奏章。溫涼分別都看了一遍後,這才有些滿意。

    如今海軍能初見規模,已是難得好事。

    當初溫涼在成為保和殿大學士後,第一件事便是上折要求訓練軍隊,拓展海軍,並加強官屬船廠的建設。這在他人看來是無稽之談又增添國庫支出的事宜,一開始就遭到了戶部的大力批判。

    溫涼資曆尚淺,雖有胤禛府邸舊人幫忙,仍不能得來讚同,畢竟雍正帝的態度曖昧,又沒流露出支持的看法,他們自然是從心而已。

    胤禛不是不出頭,而是溫涼不許他幫忙。

    半月後,英吉利的船隊又一次外交出行,隨行船隻意外出事,乍然的炮火轟掉了半個碼頭,好在當天因著英吉利船隻靠岸,朝廷特地清場,最後損毀的也就隻有整個碼頭。

    清朝實際並不看重海軍,眼下存留的海軍雖說是海軍,其實隻有近海的戰鬥力,相較於明朝的海軍實力更是大大落後。在禁海的意見紛紛揚揚時,若不是胤禛一力堅持,或許海邊漁民早就遷移數十裏遠離外海。

    饒是如此,在英吉利的船隊無意間展露的力量麵前,朝廷仍是大為驚訝。若英吉利敢遠渡重洋而來,大清根本沒有抵抗的海軍力量!

    溫涼此前所說的話語又一次浮現在他們耳邊,他們麵帶複雜之色看著朝堂上正麵無表情同英吉利大胡子交流的溫中堂,似乎沒有了反駁的理由。

    英吉利因出了這場烏龍,不得不答應了清廷派人檢查的要求,得出的結果也反麵襯托出溫涼的建議。

    數日後,溫涼再度提奏此事,無人敢拒,順理成章通過,特點廣東福建作為嚐試。

    那日過後,養心殿內,胤禛抱著溫涼咬耳朵。

    “你是故意的。”胤禛低沉笑道,溫涼在第一次提及此事時,便知道了英吉利來訪的消息。

    溫涼抿唇壓住氣息,“某並沒有做些什麽。”

    胤禛挑眉,又換了個位置咬,“你是說,你並沒有派人在英吉利的船隻上動手腳?”

    “唔……的確沒有。”

    胤禛笑意更深,“是,我知道了,不是你派去的。”那未盡的聲音消失在接觸的唇舌中,帶著呢喃不清的味道,“是我好了。”

    時至今日,已有三年光陰,能有如今成效,確實不錯。從無到有總是需要時間來曆練。

    溫涼給予批複後,又挪到了需要給胤禛再看的那疊奏章裏麵,繼續著昨日的進程。

    匆匆和胤禛見了兩次後,眨眼間便到了下午,溫涼處理完最後的事情,便同著胤祥同時離開。

    雖弘暉臨時有事,溫涼也打算按著原計劃去溫府,兩人便偕同著離開清宮了。

    與此同時,胤禛坐在慈寧宮內,太後正坐在他右側同他商談著事情。

    太後同胤禛的關係算不得好,這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也讓兩人的相處保持著表麵的平和。胤禛每幾日前來看望太後,偶爾坐坐便匆匆離開,這等距離對彼此都有好處。

    昨日慈寧宮突然傳來了消息,胤禛也有些琢磨不透太後的想法。

    “皇上,您登基已有數年,可後宮仍無皇後。皇後乃六宮之主,天下國母,不可等閑處置。”太後慢悠悠地說道。

    索性她也不想繞圈子,便直接了當地敘說了。

    胤禛一直漠然處理此事,從登基後便前仆後繼地有人來尋,想來是這些人以為從太後這裏下手,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太後喜清淨,想來是被騷擾得不行才來同胤禛提起此事。

    “母後請放心,不會再有人敢拿此事來擾您清淨了。”胤禛平靜地做出保證。

    太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她就知道胤禛看得出最終的心思。

    就在胤禛打算告辭的時候,太後忽而問及最後一個問題,“皇上打算日後繼續如此?”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的,胤禛就算是不回答也沒有什麽問題。他一襲黑色長袍,神情淡然,“母後所認定的事宜,許是兒臣的畢生所願。”

    太後沉默。

    胤禛從慈寧宮回來的時候,見著那冷清的宮殿,回想起溫涼回溫府的事情,一時之間周身的氣息越發冷了。

    蘇培盛心知肚明原因何在,也沒敢讓人擾了萬歲爺,輕手輕腳地派人去尋溫良。

    好在那大貓就在這時候從門檻裏溜達出來,似是嗅到了胤禛的氣息,沒幾步就軟到在他的身前。

    那是標準求摸摸的姿態啦。

    胤禛失笑,抱起這團大喵往裏麵走,邊走邊道,“你家主子可是絲毫不惦念。”

    那語調隱隱還有些委屈。

    溫良舔舔軟墊,打著滾兒喵嗚了兩聲,迅速地在胤禛懷裏睡著了。

    胤禛:……和你主子一個德行。

    溫府。

    溫涼疑惑地摸摸鼻尖,似乎有些癢癢的。他低頭看著這些經由層層人手傳來的消息,大抵是滿意的。

    這些本來傳入宮內也沒什麽所謂,隻不過不是奏章罷了。隻因胤禛後來太過忙於朝政,溫涼這才接下這部分,且放置在溫府,也能防止胤禛偷偷幹活的嫌疑。

    溫涼細致地劃分了傳遞來的消息,這才起身把這部分都折疊起來,又收入袖子中。

    他本是打算在溫府過夜,然想起清晨胤禛的神情,總覺得有些奇怪之處,趕在宵禁前匆匆入宮了。

    溫涼就是通行證,甚至都不需要他出示腰牌,宮門的守衛便放著溫涼進去了。

    馬蹄聲噠噠中,溫涼盤算著諸多事宜,到了宮道才下了馬車往裏頭走去。

    綠意安靜地跟著溫涼,繞過禦花園往養心殿而去。在到了門口便自覺地停止,目送著溫涼的身影消失在門前。不多時,蘇培盛也匆匆帶著人出來,彼此間眼神交流,留下你懂得我也懂的的訊息。

    溫涼入內時,殿中一片安靜。但凡見到溫涼的宮人都無聲地行禮。

    他似有所覺,徑直來到內殿,這才看到胤禛單手拄著下顎,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他看著那桌麵上那團白白,溫良的去處也知道了。

    蘇培盛行禮後,悄無聲息地帶著人離開。

    溫涼望著胤禛的眉眼處,那棲息的倦怠久久不曾散去。他來到胤禛身前,溫良比人類敏銳得多,睜開貓瞳看了幾眼,確認過眼神,又迷糊著睡過去。

    輕微的觸感從眉心處傳來,溫柔又輕巧,指腹柔軟地滑過那隆起的小山,幾下後終是平複了那小疙瘩。

    胤禛閉著眼握住了溫涼的手腕,聲音中還帶著朦朧睡意,“你怎麽回來了?”溫涼向來說到做到,少有這般反複的行為。

    溫涼抿唇,在胤禛的眉心處親了一下,“某想爺了。”

    胤禛猛地睜開眼,眼眸中寒冰破碎,些許深邃複雜的情緒湧動出來,又被胤禛盡數收斂起來。

    “你真是劫難。”

    胤禛低喃著把溫涼拉入懷裏,摟著他所有理智的克星,隻覺得整日的浮躁盡數消失。

    陌上花開,終會緩緩歸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