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手裏抱著一堆書經過無數書架, 這是顧客歸還回來的書籍。

    按著一本本應該在的位置一一歸置好，溫涼這才抬頭看著那不遠處一直在看著他的男人。

    “偷偷溜進來, 難道是想做什麽壞事？”

    現在是閉館時間, 唯有工作人員才能留在這裏。

    溫涼聲音雖清冷, 卻好似懷著調侃意味, 聽著讓人有些恍惚。

    尹禛從黑暗的角落裏步出, 暖黃色的燈光落到他的眉宇處, 染著點點暖意。

    “是想做些壞事。”

    尹禛低笑著看著溫涼，輕聲道。

    “想偷走個人。”

    那話語中的冷意到了盡頭，又悄然變成淡淡的喜愛。

    半個小時後, 愛崗敬業的溫涼出現在尹禛的車上，他隨意地看了眼駕駛座，“你怎麽親自開車？”

    雖溫涼同現代的尹禛也才見不了幾次麵, 但是頭次見麵時尹禛身邊跟著的那些人，明顯是有著司機在的。

    尹禛看著前麵的路況, 笑著說道, “溫涼難不成想要個第三者？”

    溫涼：……

    這是個約會。

    摒除那些老夫老夫的熟悉感，古代和現代總是不同的，溫涼明顯感覺到尹禛的保護欲和占有欲在直線上升。

    以往歲月中似乎壓抑太過，等待責任卸下，倒是肆無忌憚地爆發了。

    尹禛帶著溫涼去了一處園林, 那地界很是熟悉, 正是當初雍正帝尤其喜愛的園林——圓明園。

    曆史變化, 這圓明園自然也被好生保留了下來, 幾經變轉，已經成為國家保護景區，來往都是觀賞的遊人。

    溫涼看著內裏幾近沒有變化，隻染了時光流逝的景色，輕聲道，“這裏很好。”

    尹禛一直握著溫涼的手腕，聞言也淡淡點頭。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大清護不住，也是子孫後代無能，怨不得他人。

    可是能見到那些保存著過往留念的地方存留著，也算是幸事。

    每年特地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遊覽圓明園的遊人太多，景區不得不進行了限流，免得景區太過擁擠。這也使得溫涼這趟回憶之旅進行得不錯。

    在園區內走了一遭，尹禛帶著溫涼在附近吃飯後，又驅車往回趕。溫涼看了幾眼就知道這不是回溫家的路。

    “你打算去哪兒？”溫涼安靜道。

    按著尹禛的習慣，若真的要帶溫涼回他的住所，他定然會告訴溫涼。這是對溫涼的尊重。

    能讓尹禛這般直接帶過去的，定是有緣由的……

    可那些緣由，大抵都不存在這個世界。

    “我帶你去看父親。”

    尹禛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餘光看到溫涼的動作為之一頓。

    溫涼尚且還沒有想清楚這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他們已經緩緩駛入一條清幽巷子，而後在門口停了下來。

    溫涼下了車，這才發現眼前是個低調漂亮的四合院，牆內的枝葉悄悄地爬過牆，隨著清風搖曳著。

    很安靜的一處地方。

    院子的門並沒有闔上，尹禛推開門扉，笑著看溫涼說道，“溫涼可還記得怎麽下棋？”

    若說溫涼之前的調侃算是若有若無，尹禛的調侃可以說是非常明顯了，那呼之欲出的暗示又似乎說了些什麽。

    這處看起來簡單，實際上暗裏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人在守著。

    尹禛推開門後，正好瞧見一位穿著唐裝的老爺子坐在石桌邊，放在對麵的則是一個鳥籠。

    裏頭的鸚鵡正探頭探腦地看著門口的方向，那小眼珠子靈活極了，看起來煞是可愛。

    “老四來了——老四來了——”

    尹禛帶著溫涼左近，那鸚鵡撲閃著翅膀在鳥籠裏麵跳來跳去，聲音倒是清亮。

    老爺子動了動手腳，慢悠悠地說道，“這不年不節的，倒是想起我來了？”

    頭，是不往回看的。

    這身，也是不願意轉的。

    這一聽就知道這老爺子鬧別扭了。

    尹禛道，“父親，我帶個朋友過來。”這聲音不複剛才未進門前溫和，很是冷靜。

    溫涼的視線在尹禛身上停留片刻，又挪到老爺子的背影上。

    尹禛的態度帶著些許熟悉的感覺，許是溫涼也有些心裏準備了，在看到老爺子驚訝轉身時，倒也沒有太過詫異。

    怪不得尹禛會帶溫涼前來。

    老爺子心中也是驚訝，這老四性格冷清，這些年就沒聽過他身邊有人，他都不期望這小子能給他來個孫子孫女什麽的，怎麽一眨眼就突然有了個要好的朋友？

    能讓尹禛帶到這處來的，自然不會是普通朋友。

    老爺子的視線帶著審視，甚至若有若無帶著壓迫。溫涼鎮定自若地迎著老爺子的目光，似乎沒有發覺有什麽問題。

    半晌，老爺子氣呼呼地拍桌子，“又是一個冰渣子！互補都不懂，白生了你。”

    這嫌棄不像嫌棄，喜歡不像喜歡的話，也聽不出有幾分意思。

    “老四，你先把小桃帶進去喂食，吵得厲害。”

    老爺子狀似無意地說道。

    尹禛和溫涼本是站在一處，聞言點頭，在往前時，手指似有似無地擦著溫涼的手背，留著點點觸感。

    尹禛帶著鸚鵡入了屋子，這庭院便留下溫涼和老爺子一人。陰暗角落裏，支架上爬滿了葡萄藤，翠綠色的藤蔓纏繞著木架，正是花期，其上點綴著許多淡黃色的小花。

    “坐下吧。”

    老爺子有些好奇，他這個兒子一貫冷淡，但至少待人處事上算是周到。他雖然讓他帶著鸚鵡進屋，可這一來沒有介紹，二來沒有安排，就應下來，直接把友人放到院子裏？

    這可不像是尹禛的作風。

    溫涼在老爺子對麵坐下，那桌麵上赫然放著個棋盤，上頭正是擺了一半的棋局。

    “你是那小子的朋友？”

    溫涼低聲道，“晚輩名喚溫涼。”

    文縐縐的，卻有種熟悉的感覺，橫跨了數百年的時光，悄悄地蜷縮在這處古樸的四合院中。

    老爺子漫不經心地看著溫涼，指尖還夾著顆棋子敲了敲，這才說道，“會下棋嗎？”

    “略懂一二。”

    啪嗒——

    這是棋盤和棋子接觸的聲音。

    尹禛早已把鸚鵡給掛在廊下，那鳥籠內兩個小凹槽早已換好了清水和瓜子堅果等。

    鸚鵡時不時戳兩下，在鳥籠內跳來跳去。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鸚鵡小桃蹦蹦跳跳，一邊昂著小腦袋頤指氣使地哼唧著，頗有種滿場我老大的氣派。

    就是這詞兒不怎麽搭配。

    尹禛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小桃縮了縮腦袋，又換了一句，“官人呐～”那語調婉轉淒泣，宛若眼前站著負心人。

    尹·“負心人”·禛：……

    “別逗弄他了，回頭要是小桃再發抽，你能給我治？”老爺子顯然聽得有點耳朵生繭，一顆棋子就丟過來。

    寶刀不老，那準頭還不錯。

    尹禛接住後，淡定地給小桃加餐。

    小桃疑惑地用小鳥喙戳了戳，這食物怎麽戳不爛哦！

    啪嗒——

    老爺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溫涼，他確信沒見過眼前這人，可下棋的方式總覺得有些熟悉，且對方對他，也似乎是熟悉極了。

    老爺子摸著光滑的棋子，悠哉地說道，“你和那小子，是一對兒？”

    溫涼微眯著眼看著棋路，老爺子的路數還是這般穩妥。

    “的確如此。”

    喲，這櫃出得仿佛沒有櫃門，直接了當到了極點。

    老爺子玩味兒地看著溫涼，又瞅了眼正在不遠處平靜地看著這裏的尹禛，突然回過味來。

    這小子帶著眼前的小小子過來，就是為了出櫃？？？這讓人頂著自個兒退後待著也忒沒有擔當了點！

    老爺子翻了個白眼，擼起袖子就把尹禛叫了過來。

    ……

    半個下午後，尹禛帶著溫涼出來，隻聽到他冷靜的聲音，“日後若老爺子還有要求，你還是自個兒來吧。”

    尹禛輕笑道，“剛父親可是也把我罵了一頓。”

    溫涼坦然，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既是老爺子敏銳覺察出兩人的關係，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此間再不是以前隨意砍殺的年代，也同尹禛無礙，溫涼自是說得直接坦蕩。

    也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麽想的，倒是誤以為尹禛把溫涼推出來做擋箭牌，把尹禛大罵了一頓。

    尹禛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伸手摘去溫涼肩頭的落葉，輕聲道，“他雖不記得，卻也依舊愛護你。”

    不然按著老爺子的性格，就算再有理有據，也不可能當著初見的溫涼麵前責罵尹禛，到底親疏有別。

    溫涼抿緊唇角，帶著微彎的弧度。

    小巷中，遙遙還能聽到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

    “那鸚鵡很有趣。”

    “想起溫良了？”

    “……嗯。”

    “她伴我們二十年，已是足矣。”壽終正寢，無病無災，的確是好事。

    “嗯。”

    似是距離過遠，那話語顯得有些飄忽，漸漸聽不太清楚。

    山高路長，歲月悠悠，數百年的光陰流逝，打磨了極其繁多堅硬的事物。可情誼柔軟，無定形，無根源，隨風而逝，隨水而流。

    慢慢地，總會飄到該落腳的地方。

    一紮根，便是百年千年，也再不能動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