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莫北的電話打給蔣初的時候，她正在給陽台上的花澆最後一次水。

    “啊，莫北，你已經到了呀！”蔣初在一手拿著灑水壺，一手拿著電話，語氣歡快，聽得出還有一點小小的興奮。

    她一早就出門去和父親一起吃了個早飯，此時的蔣泉勝已經比她之前看到的有精神多了，頭發和胡子都重新打理過，衣服也整潔了，就連當時亂做一通酒氣衝天的蔣家，也被保潔阿姨收拾得幹幹淨淨，如同蔣初記憶裏的那個模樣。

    父親笑容爽朗，他說等蔣初走後就會和張芸辦理離婚手續，這場變故令他徹底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當然他也對蔣初的離去表示擔心，前前後後各種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給家裏來電話。

    蔣初都一一笑著答應，父女倆一派和諧的景象，吃的依舊是那家老字號拉麵，兩人有說有笑，仿佛長達十年來的間隙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辭別父親後，蔣初便回到自己的公寓，開始收拾行李，打掃房間，公寓雖然不算太大，但是她打理的尤為仔細，仿佛在對每一個物件道別，眼底有淡淡的不舍，但很快就被堅毅的神色所替代。

    “啊好，好的，我等你，嗯嗯……”蔣初連連點頭，顧莫北在電話那頭說一會上樓來幫她拿行李。

    其實她那有什麽行李，就一個拉箱，裝了一些簡單的衣服和日用品，她覺得既然是搬家，要麽全部都帶，要麽全部都不帶，都是開始新的生活，從前的一切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之前在收拾衣櫃的時候，蔣初看到了那件情侶衫，她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然後遲疑再三，把它塞進了旅行箱。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大概就是鬼使神差，那是這個房子裏，唯一含有墨奕沉記憶的東西了。

    “吃午飯了麽。”顧莫北已經從電梯上來了，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西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睛，稍微顯得有些新，應該是剛從國外定製回來的吧。

    他眼睛裏是平淡如水的神色，語氣禮貌而溫和，如同鄰家大哥哥一般的溫暖。

    “嗯，我簡單地吃了一些。”蔣初請他進來，帶他一一看屋子裏的東西。

    “客廳、書房、臥室、陽台都有綠植，我走之後你能安排人定時過來澆睡打理麽，我把鑰匙給你。”

    “另外我已經和房東說過了，一口氣支付了五年的房租，這個房子就算沒有人住，我也希望能夠保持原樣。”

    “哦對了！客廳的魚缸裏還有我養的魚和烏龜，它們要定期喂食的。”

    她一直在說，語氣明快飛躍，眼神裏閃爍著細碎鑽石一般的光彩，帶著顧莫北從室內一直走到了陽台上。

    此刻眼前這個充滿元氣的蔣初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光芒，令顧莫北不由得看的入神了。

    “不好意思，可能有點瑣碎，莫北？”蔣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顧莫北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點了點頭。

    “記住了，你放心。”他衝蔣初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笑容得體而禮貌，如一股春風拂過蔣初的心。

    “謝謝你。”蔣初微微頷首已示感謝。

    她覺得得自己從昨天到現在，似乎一直都在感謝他人，自己受惠太多了，左尚飛，顧小西，唐秋冥，到今日麵前的顧莫北，每一個人都對她給予了無數幫助，蔣初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報答他們。

    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這個世界總是會在你遭受了許多磨難之後，又對你報以最真誠的微笑，把善良的人們帶到你的身邊。

    “不用謝，這都是小事。”顧莫北也點了點頭，語氣自然大方，好像這些麻煩的瑣碎包括之前以命相救的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在他心裏，隻要蔣初能夠開開心心的或者，比什麽都重要。

    兩個人都相互微笑，陽台的風輕柔地吹著，吹過兩人的發梢，吹動兩人的衣角，他們像是少女漫畫裏絕美的男女主角，迎風而站，美的如同一幅畫卷。

    “風有點大，我把窗戶關上，你先回屋裏吧。”顧莫北細心地說，伸手轉身關上了陽台的窗戶。

    “嗯……幾點的航班？”蔣初沒有走開，陪著他繼續說話。

    “現在出發正好，夜裏能到那邊。”顧莫北背對著他，語氣溫柔，“已經安排了接機人員，會把你帶到家裏的……”

    他頓了頓，隨即轉身，對蔣初綻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這個微笑在逆光下顯得如此耀眼奪目，宛如天使：“希望你能喜歡，我為你布置的新家。”

    他的話順著最後一絲微風，吹拂進蔣初的心裏，她全身上上下下都如同吹進了一股暖流，每一個細胞都溫暖如春，她不由得鼻頭一酸，眼眶裏就開始噙了淚水。

    “謝謝你……莫北。”蔣初低下頭，飛快的擦拭著眼角的淚，有些驕傲地不願意讓顧莫北看到。

    在他對她說出“新家”二字的時候，蔣初心裏一直緊繃的弦終於扯斷了。

    對啊，她不用擔心是對麽未知的開始，顧莫北早就為她規劃好了一切。

    包括居住新家的布置，包括附近超市的位置，還有周圍私立學校的地點，都為她一一考慮周全了，隻等著她經曆幾個小時的飛行抵達即可。

    就連工作，他都為她安排了顧家的海外辦事處，清閑的職位，卻也不會被人說閑話。

    這就是顧莫北，心細如絲，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自己，字裏行間裏卻又不讓自己覺得生分而接受不了。

    “不客氣，你……”顧莫北看著蔣初眼裏的淚水，不由得愣了愣神，片刻之後他露出一個舒心的微笑，“我去拿行李下樓。”

    說著就繞過蔣初要走進屋子。

    “等一等……”蔣初眼睛紅撲撲的，就在兩人錯身的那一刻，她飛快的拉住了顧莫北的衣角，“莫北，我應該如何去感謝你才好……”

    “你前前後後幫我打理了那麽多事情，而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我現在不是失憶前的那個自己，就連幫你打理海外分公司，讓它的利益翻幾倍這樣的大話也沒法說出口……”

    “可是你幫我了這麽多，我應該如何……”

    “噓……”顧莫北把手指放在了嘴唇前方，做了一個禁聲的姿勢，示意蔣初不要再說了。

    他鏡片下深褐色的眼睛閃爍著琥珀一般的光澤，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隻要看一眼，就會讓人沉溺致死。

    蔣初愣愣的看著嘴角帶著微笑，輕輕搖頭的顧莫北，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繼續說什麽了。

    有些感情太過炙熱，燃燒瞬間就剩下灰燼，但顧莫北卻如同綿綿的春風，吹不散，還複來。

    他對她的舍身，對她出國的精心安排，卻不圖她接納他的感情，這樣的人，讓蔣初簡直無以為報。

    “其實，你也可以還。”顧莫北突然像一個頑皮的孩童般，笑了笑。

    “怎麽說？”蔣初趕緊追問。

    “我想等小西傷好了，帶他過來找你玩，不可否方便在貴府上叨擾數日……”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蔣初飛快打斷顧莫北的話，語氣歡悅得如同一隻小鳥，“你們每年都來！住上一年都沒問題！我會學習燒菜到時候做給你們吃！”

    “哈哈哈好啦好啦……”顧莫北笑出了聲，爽朗異常，他低頭認真的看了看蔣初：“再不出發就真的趕不上航班咯！”

    他故作嚴肅的語氣令蔣初不由得大笑起來，連連點頭，“我這就拿上行李和你下樓……”

    兩人歡聲笑語，不絕於耳，正午的陽光十分溫暖，稍微多曬一會就會覺得有些微微發汗，蔣初和顧莫北在陽台上釋然地相互微笑著，兩人額頭上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耀眼奪目得如同兩人之間寶貴的感情。

    就此出發，不留遺憾吧。

    蔣初親手將公寓的大門關上，然後把鑰匙遞給了顧莫北，嘴角上揚一抹微笑。

    兩人都不再多說什麽，眼神的溝通和交流已經足夠會心達意了。

    多年以後，蔣初坐在南山別墅的後花園裏，看著滿園的春色，安靜的品味著下午茶，再次想到今日這般場景，都會忍不住微微感慨。

    她非常慶幸自己這一刻選擇了離開，因為這個決定，關乎到她以後的人生。

    或許當場契約結婚真的是太過幼稚，兩個人都太過年輕，太過驕傲，除了占有彼此外，都沒有別的溫和一些的姿態去相處對待。

    那些可笑的過往和傷痛，成了記憶裏熠熠生輝的寶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蔣初，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是總裁的權利和無數次合作談判的贏家，還隻是花前月下和心愛的人共許良辰。

    那個時候，過於年輕氣盛的蔣初，除了滿腹的才華和驕傲的倔強以外，從未細心思考過這些問題。

    而她這一次出國，卻意外地留給了自己和墨奕沉足夠的緩和時間。

    漫長的歲月會把一切都揉碎，然後重新洗牌，直到所有人都不再是當初稚嫩的模樣。

    而許多年以後的蔣初，回望這一刻，才會發現，自己乘著命運的齒輪，又一次飛速運轉著。

    “係好安全帶，我們要從繞城高速去機場哦。”顧莫北在旁邊溫柔得提醒，他已經幫蔣初把行李放在了車的後備箱裏，然後坐進了駕駛位，準備出發了。

    “好的。”蔣初乖巧的點了點頭，為自己係好了安全帶，然後無比留念地回望了自己的小小公寓一眼。

    再見了。

    蔣初在心裏默默念出這三個字，然後用力深吸了一口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