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斷下墜，仿佛經過了很多很多年。

    快飛吧。一個聲音在黑暗中低語，然而陸佟並不知道該怎麽飛，隻能讓自己繼續不斷墜落。

    墜落，墜落，墜落……仿若被天神打下地獄的路西法，要一直通往……地心！

    風聲在耳邊肆虐，陸佟閉上眼睛，感覺什麽東西慢慢恢複了跳動，血液一點點湧出，冰冷的身體感覺到溫度的複蘇。

    他睜開眼，雖然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霧氣，看不清地麵離自己究竟有多遠，但可以感覺到自己掉落的速度有多快，也知道下麵等著自己的是什麽。即使在夢中，你可不可能永無止境地這樣一直掉下去。他知道，他會在落地前的一刹那醒來，人總是在落地前的一刹那醒來的。

    那你要是永遠都醒不來了呢？那個聲音問，那你要是永遠都會被困在——這片夢境世界中了呢？

    地麵變得更近了，雖然依舊遙不可及，相距千裏，但總是近了些。置身半空又暗又冷，沒有太陽，沒有星辰，隻有迎麵撲來的大地和灰霧，還有這陌生的低語。

    這低語，令他恐懼。

    恐懼伴隨著什麽東西的滋生，密密麻麻的……簇成一團，在看不到的地麵盡頭蔓延開來。像是冬雪刮著灰岩牆壁的嗤嗤聲在耳膜前回響，轉變成了古老的音節流進腦海意識。陸佟竟然聽懂了。

    他問：“這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陸佟突然打了個寒顫，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很享受這樣的感覺，這令他感到恐慌。現實世界的一切都在慢慢變得灰白，那些蔓延開來的枝條上開滿紫色的花朵，枝條纏上了陸佟的身體，背後有人捧住了他的臉龐。

    一雙柔軟而溫暖的——女孩的小手。

    “哥哥。”她輕聲呼喚。

    “小秋……”陸佟顫抖著聲音回應，將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輕輕撥開她的手指。

    他睜開眼，看見陸小秋站在他的前麵，正對著她微笑，笑靨如花美好似畫。

    “小秋……你的腿……”

    他突然呆住了，四望，發現自己居然身處在家中，周圍一切都顯得那麽熟悉，白色的牆壁，灰色的地板，紅色的窗簾……牆壁上一排全家的照片，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微風拂起鬱金香紫色的花瓣。

    陸小秋一襲白色的連衣裙，背著手站在落地窗前，陽光將她的頭發染成溫暖的紅。

    “恭喜你，陸佟，恭喜你成功通關整個夢境遊戲，也恭喜你順利醒來。”陳盛居然也在，他站在陸佟的背後，微笑著拍手祝賀。

    “這是……”陸佟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呆呆地看著周圍，這一切顯得那麽虛幻，卻又那麽真實。

    “作為對你的獎勵，也為了兌現我當初的承諾，你的妹妹已經移植上了最好的金屬義肢。”他緩緩說，從懷裏掏出一張市立大學的招生手冊：“並且，我已經為你爭取到了自主招生的名額。”

    “哥哥，太好了。”陸小秋飛奔過來，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興奮道：“終於又見到哥哥了，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你啊哥哥。”

    陸佟依然隻是發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確認這是真的。

    “哥哥，怎了了？”陸小秋問。

    “我……”他張了張口，將頭轉向陳盛：“這是……”

    “我不是說過了麽？遊戲已經通關了，所有被困在夢境世界的一萬五千多名人員，都已經成功醒來。”陳盛扶了扶眼鏡框說：“你是拯救了他們所有人性命的英雄啊！陸佟！”

    “可是……”他還想說什麽時，陸小秋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將之覆在自己臉上，問：“哥哥你不相信我嗎？你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不，我相信你，小秋，我隻是……”

    “哥哥，快看，我又能跳舞了！”

    她說，然後真的提著自己的裙角旋轉了起來，她笑得那麽開心，那麽滿足，那麽幸福，又變成了那隻高傲的天鵝，張開潔白的翅膀，仿佛要飛上藍天。

    “啊……真好……小秋……”陸佟看著她，終於笑了，可眼淚卻不可遏製地從瞳孔裏流了出來，他終於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苦盡甘來，真的達成了心裏的願望，真的——從噩夢中擺脫。

    人總是追求溫暖的動物，就像撲火的蛾子。這就是他心底最想要的結局，這就是他夢想的畫麵，這就是——他期望的現實啊。所以他徹底放棄了思考，選擇了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追隨著陸小秋舞動的腳步，被她牽著，如同提線木偶般往前走，穿過客廳，來到陽台，看著夕陽在天邊墜落，看著滿城金鱗閃閃，滿耳都是汽車的轟鳴聲，一呼吸都是幹燥而溫暖的空氣，不似夢境世界的陰冷和潮濕。

    啊……回到現實，真好。

    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感受著周圍的空氣，感受陽光照在身上的那股溫暖……

    “陸佟，醒醒！看清一切！不要被幻象所引導！”一道聲音突然在腦海裏響起，帶著十二分的焦急。

    他猛地睜開眼。

    “哥哥？”陸小秋盯著他，一臉無辜：“怎麽了？”

    “不對……不對！”他捂著自己的腦袋，內部神經撕裂般地疼：“不對！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覺！”他大吼，嚇了旁邊的陸小秋一跳。

    陸小秋的瞳孔裏爬滿水霧，摸著他的臉說：“哥哥，這就是現實啊！你還想……回到那種噩夢中去嗎？”

    噩夢噩夢……

    現實現實……

    到底哪邊才是真實？哪邊才是幻覺？

    天旋地轉，他感覺腦海裏有個黑洞，黑洞吞噬一切，甚至包括……記憶！

    “如果你現在不醒來，你就永遠醒不來了！”羅琳的聲音如炸雷般驚響：“醒醒！這裏是厄爾！你正在走向地獄！”

    “哥哥，你要拋棄我嗎？你要回去嗎？”

    “你吸入了厄爾中吸血鬼一族所設置的迷霧，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腦海裏的幻覺！趕緊醒來啊笨蛋！”

    “哥哥，陪著我好不好？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堅強地麵對這一切！我們要相依為命著活下去啊！”

    ……

    陸小秋和羅琳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他頭痛欲裂，令他崩潰得像是要瘋掉！

    不要！不要再說了啊！

    一絲藍色的亮光從他的胸前冒出，塞勒涅之淚飄飛了出來，將他強行從幻想中拉了回來。他打了個寒顫，猛地睜眼，這一次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現實”，卻不由地驚叫一聲往後倒退，摔倒在地上。

    在他前麵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深淵之下是流動著的紅色岩漿。可以想象再往前行進一步，他就會掉落下去，被岩漿燒得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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