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比武大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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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鴉騎士團的幾名成員突然從觀禮台上麵的通道內走出,向著觀禮台行來。

    斯皮爾特伯爵一臉死灰,顫聲道:“該不會是公爵大人動了怒,派人來抓我們來了?”

    其它貴族也都望著這邊,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自從斯皮爾特掌管羅夏家族以來,其在西境的貿易領域便隱約有獨占鼇頭的趨勢,這觸犯了其中大多數家族的原本利益,他們樂意見到羅夏家族重蹈當初列普曼家族的慘劇。

    但血鴉騎士團隻是從羅夏家族的區域路過,徑直地朝著弗曼家族而去。

    弗曼家族的人仍然沉浸在葛林爵士死去的悲痛之中,婦人們掩麵哭泣,而男人們大聲叫嚷著,要求給予自己公道,否則就要鬧它個天翻地覆。

    終於,血鴉騎士團將弗曼家族的眾人包圍,領頭的隊長彎腰行禮,然後沉聲說:“公爵大人有令,請弗曼家族離場。”

    “什麽?”弗曼家族的族長——謝爾德子爵一臉震驚:“叫我們離場?憑什麽!”

    “你們擾亂了比武大會的進行,這是公爵大人的指令,還望子爵大人遵從。”騎士恭聲道。

    “放屁!明明不守規矩的是他羅夏家族的人!是那個殺了葛林爵士的黑毛小雜種!我絕不會忍受這樣的侮辱!”謝爾德子爵憤怒地吼道。

    隊長皺眉,然後對身後的騎士們點了點頭。

    兩名騎士走了過去,一左一右挽住了謝爾德子爵的胳膊,強拉著他往外走。

    “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我謝爾德可是帝國子爵!我上麵有人!我要你們都記住,弗曼家族絕不會忘記今日之恥!”謝爾德還在大喊大叫。

    “那就請記住。”隊長說:“不過在想清楚之後,還望謝爾德回憶起當初列普曼家族的下場,請一定牢記,西境到底是誰在庇護著你們這些貴族。”

    謝爾德家族之人聞言皆如遭雷擊,就連子爵大人都停止了亂吼亂叫。他們順從地跟著騎士團一起離開了觀禮台,從側方的通道離開了競技場。

    第一場比武所帶來的騷亂就這樣隨著弗曼家族的離場而被壓製了下去,雖然在場的絕大多數貴族在這之前都站在弗曼家族的那一方、認為該接受懲罰的是羅夏家族。但既然公爵大人這樣處理了,即使他們不能完全理解,也隻得乖乖服從。

    一想到當年列普曼家族的下場……這些貴族們就打心底感到恐懼。

    比武大會繼續進行。

    第二場對決的雙方分別是來自邱穀爾家族的“白馬”特納騎士和伯格家族的“腐狼”西斯菲爾德騎士。

    特納騎士一身白甲,在場中站定之後,摘下了頭盔,優雅而禮貌地朝著四周彎腰行禮。微卷的銀發,高挺的鼻梁,涼薄的嘴唇,尖銳的下巴……組合起了令女孩子為之瘋狂的俊朗外貌。

    他是邱穀爾侯爵的長子,今年二十一歲,至今未娶妻,這也是吸引少女們芳心的另一個重要原因。畢竟邱穀爾家族曆來便是夏洛特家族的左膀右臂,在曼徹斯城他們便是除了夏洛特家族之外的最大豪門。

    “特納!”“特納!”“特納!”

    看台上的少女們集體發出呐喊,她們有的早就聽聞過“白馬騎士”的英俊不凡,今天來到競技場的主要原因就是奔著他而來,而有的隻是頭一次見到,卻又立馬淪陷進了特納自帶的“魔法”之中。

    而與特納對立的西斯菲爾德騎士則生得醜陋,他個子高大,一頭病懨懨的薑黃色頭發,臉上帶著深深的腐痕和黑斑,一張口就露出黑黃色的殘缺牙齒,像是鯰魚。

    號角聲響起,比武正式開始。

    英俊的特納騎士使一把銀色長槍,而醜陋的西斯菲爾德騎士則持一把重劍,雙方拉開大約兩米的距離,圍繞著彼此轉圈。

    “嘿,沒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像一條發黴的鯰魚而不是伯格家族的狼崽子嗎?”特納輕笑道。

    西斯菲爾德沒有說話,他似乎並不會說話,隻張開口,從喉嚨裏發出囫圇不清的“額阿”音。

    “我知道你的實力,去年你才剛剛取得七階騎士徽章而已。而我早已達到九階的實力,你不是我的對手。老實說我都不知道伯格家族為何會派你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夥來參加比武大會。”特納繼續用言語挑釁對手,企圖讓對方主動發起攻擊,屆時他就能抓住對方的破綻一擊製勝。麵對比他足足高出一個腦袋的西斯菲爾德,在力量上他並不占優勢,他最擅長最自信的也並非持續戰,而是閃電一擊。

    但西斯菲爾德比他想象中表現得要冷靜得多,他依然不急不躁地跟隨著特納的步伐轉圈,似乎絲毫不生氣。

    不……特納突然注意到了,西斯菲爾德望向自己的那雙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瞳裏,蘊含著刺骨的殺意和仇恨!

    他沒有因特納挑釁的言語而感到生氣,因為從對戰一開始,他就早已抱著比怒氣更可怕的殺意!

    特納心裏微微一驚,同時有些疑惑。在今天之前他理應跟這位“腐狼”沒有任何交集才對,雖說是代表各自家族前來參加比武大會,但畢竟是點到為止的規矩,犯不著為此動了殺心?

    “沙……雅……沙……雅……”西斯菲爾德艱難地發出這兩個音節——意義不明的音節。

    特納眉頭緊皺,兩行眼淚突然從西斯菲爾德漆黑的眼瞳裏流出,他繼續說著那兩個字,似乎這兩個字就是他唯一能發出的音節。

    “沙……雅……沙……雅……沙……雅……”

    一遍又一遍地在特納的腦海裏回蕩,在比武場中回蕩。

    特納突然覺得心煩意亂,“吵死了!”他大吼,放棄了挑釁對方逼對方主動出手的打算,選擇了主動攻擊。

    反正在這之前家族之人就替自己打探清楚了,對方的實力遠遠不及自己,他要思考的隻是如何贏得更漂亮而已!

    銀色長槍如出海蛟龍,直刺西斯菲爾德的咽喉,特納自小習武,這一招是他演習了千萬遍的“海龍擊”,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可謂快準狠。

    但西斯菲爾德卻隻是輕輕一抬手,重劍劈開了槍頭,兩人側身而過,武器碰撞擦出一連串的火花。

    西斯菲爾德轉身,眼角依然掛著清冷的淚水,繼續重複著那兩個模糊不清的音節:“沙……雅……沙……雅”,像是詛咒。

    “戚。”特納腳下生風,持槍從側翼發動攻擊,長槍橫蕩,乃是千錘百煉的“落葉斬”!

    但再一次的,西斯菲爾德似乎提前預料到了他的動作,用重劍提前豎劈,將長槍砍進了前方的沙地裏。

    特納隻覺得虎口發麻,手臂一陣痙攣,他瞪大了瞳孔,終於開始出現了慌亂。對方雖然實力遠不及他,但似乎早已研究透了他的每一個招式,並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對他簡直是了如指掌!

    可是……為什麽?僅僅是為了在這場比武中獲勝嗎?但他就能保證一定能抽簽抽中自己嗎?

    冷汗流淌,特納抽回長槍,他不甘心,同時有些憤怒,再顧不得優雅,發動速度優勢,對西斯菲爾德發動亂風暴雨般的猛烈攻擊。

    終於,實力的差距還是顯現了出來,西斯菲爾德沒能防守住特納襲向他小腹處的攻擊,銀色長槍穿透了軟甲,刺進了對方的身體裏,帶起大潑的濃血。

    但特納突然抽回了手,他丟下了長槍,跪在地上,發出鬼哭狼嚎般的慘叫。

    西斯菲爾德的濃血濺射到了他的手背上,立即腐蝕了他的皮肉,甚至——燒穿了他的手掌!

    這個家夥的血……竟然如同硫酸般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他還是人嗎?

    西斯菲爾德拔出了小腹裏的長槍,他握著重劍,朝特納走來。

    “我投降!投降!”特納捂著自己燒穿的手掌,跪在地上發出大喊。

    “沙……雅……沙……雅……”可西斯菲爾德依然隻是重複那兩個音節,他走得踉踉蹌蹌,鮮血順著小腹流淌,在腳下留下大片大片的血坑。

    “什麽沙雅!我聽不懂你的話!都說了我投降!是你贏了!”特納疼得直抽冷氣。

    西斯菲爾德身軀一滯,他俯身下來,丟下了手中的重劍,然後——一把抓住了特納那頭漂亮的銀發,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提起。

    “不要!你要幹什麽?”特納害怕得大叫。

    西斯菲爾德將他拉近自己的臉,似乎要讓特納看清楚自己的長相,口中再次重複:“沙……雅……沙……雅……”

    特納緊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醜陋可怖的臉,終於,一張小孩子的模糊臉頰與麵前西斯菲爾德的麵部重合。

    他瞪大了瞳孔:“你是……那時候的……”

    “沙……雅……沙……雅!”西斯菲爾德叫得越來越大聲,吐字也越來越清,眼淚再次從眼眶裏溢出,填滿了臉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疤。

    “夏亞……”特納低聲呢喃道,同時一張漂亮的、少女的臉龐不可思議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夏亞……是你的……姐姐……”

    “夏……雅……夏……亞……”希斯菲爾德重複。

    “不是我!原諒我!”特納突然大喊,求饒道:“夏亞是自己燒死自己的!不關我的事!”

    遙遠的記憶在特納的腦海裏複蘇,並隨著希斯菲爾德的重複音節而變得越來越清晰。

    ——五年前——

    “西斯,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哦。”

    “包括父親和母親嗎?”

    “嗯,包括父親和母親。”

    十五歲的美麗少女將自己九歲的弟弟抱在懷裏,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眼裏溢滿了幸福的光芒。

    “特納說要帶我離開這裏,離開曼徹斯城。我們今晚會乘船出港,然後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共同生活。到了那裏,不論是邱穀爾侯爵還是父親都沒辦法阻止我們的愛情了,我們會秘密的成親,我們會有一大堆孩子,我們……會生活得無比幸福!”

    九歲的西斯瞳孔輕晃:“可是這樣的話……我以後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呢?”

    “沒關係的。”少女在他的額頭上淺淺一吻:“我會思念西斯的,西斯也會思念姐姐。隻要我們不會忘記彼此的存在,這樣就足夠了!西斯也希望姐姐獲得幸福的?”

    西斯看著自己姐姐那張帶著希冀的笑臉,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嗯!”

    ……

    ……

    “夏……亞……夏……亞……”

    西斯菲爾德握緊了拳頭,溢滿淚水的瞳孔裏迸射出怒火。

    他一手提著特納的頭發,一拳接一拳地打在對方的臉上,將他那張令少女們為之瘋狂的英俊臉龐打得血肉模糊。

    碎牙迸飛,特納無力反抗,他隻能張大嘴發出慘叫。

    “饒了他!”

    “神啊!讓他住手!”

    “大人!放過特納騎士!”

    看台上的少女們群情激奮,紛紛閃著淚光為特納求饒。

    “夏……亞……夏……亞……”

    西斯就像個沒有感知的機器,重複著那兩個音節,重複著朝特納臉上砸去的拳頭。

    他記起了那個盛夏的晚上,由於不放心自己姐姐,由於想要去見她最後一麵,於是他一個人悄悄溜出了莊園,去到了夏洛特港。

    可等他趕到的時候,卻隻看到英俊的特納騎士獨自一人站在岸上,扭曲著臉發出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的女人!隻要你消失了,我就能讓父親安心了!我又怎麽可能為了你放棄這一切、放棄‘邱穀爾侯爵’頭銜的繼承權呢?”

    在離岸不遠的海裏,一艘大船正在熊熊燃燒,青色的火焰如同怒龍般向著天空咆哮。

    “夏亞姐姐!”

    西斯菲爾德發瘋了一般跳進了海裏,向著大船遊去。

    特納聽到了他的喊叫,但他隻來得及匆匆一瞥,那一刻,海麵上的火光點燃了男孩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瞳孔裏的仇恨和殺意一直燃燒,從那一天開始,從未……熄滅!

    “夏……亞……夏……亞!夏亞!”西斯的拳頭還在不停地砸下,特納似乎回到了那艘火燒的船上,他看見男孩抱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姐姐,兩人的手緊握著,濃烈的毒氣在空氣中蔓延,很快將兩人的皮膚腐蝕成斑。

    “西斯……替我複仇。”少女親吻了自己弟弟的額頭,然後在後者的驚呼聲中,將他一把從窗戶上推了出去。

    燃燒的大船向著歎息之海之外行駛,消失在了黑色的天海交接處。

    “對……不……起……”特納發出模糊的聲音,他已經不能動了,意識也已經模糊,臉上五官都分辨不清,隻剩一口氣吊著,血水順著美好的下巴弧線滴落成線。

    “是我……害死了……夏亞……你的……姐姐……對不起……”

    西斯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中。

    “夏……亞……”

    他丟下了特納,慢慢抬起頭來,盯著頭頂的天空,仿若雕像般一動不動。

    觀禮台上,雖剛過四十卻已兩鬢斑白的伯格男爵低頭,親吻了自己脖子上的一枚琥珀色掛墜。那是他派人去海裏搜尋回來的——自己女兒的唯一遺物。

    五年前那艘燃燒的大船帶走了他的女兒,也帶走了他兒子的半條命。

    當西斯被打撈上岸的時候,神父告訴他這個孩子已經沒救了,毒氣燒毀了他的身體、腐蝕了他的內髒,並且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對於西斯來說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在蘇醒之前,就毫無痛苦地死亡。

    但正當伯格男爵要忍痛結束掉自己孩子的性命之時,西斯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喉嚨已經被燒穿,舌頭已經融化進了嘴裏,但他依然瞪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瞳,朝著天空呢喃:

    “沙……雅……”

    “夏……亞……”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似乎生怕自己會忘記。

    伯格家族與邱穀爾家族不能相比,男爵之位更無法與侯爵相比。外麵的法律無法給予伯格家族公道,所以五年來,不論是西斯還是伯格男爵,都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為夏亞伯格複仇的機會!

    “安息,夏亞。”兩行眼淚默默湧出,伯格男爵閉眼:“你的弟弟,已經替你報仇雪恨了!”

    這一刻光明散開,一道虛幻的少女影子出現在了西斯的頭頂。她彎下腰,在西斯的額頭上淺淺一吻。

    “謝謝你,西斯。”

    西斯慢慢跪了下去,他的瞳孔裏燃燒著的那團怒火消散了,恢複了清明。

    “夏……亞……”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那團模糊的光影,但少女隻是笑著。慢慢的,西斯也咧開嘴笑了,在台上少女們連綿不絕的哭喊聲中,他笑得如同一個甜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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