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上路，漸行漸遠。

    君瑾言站在路口目送白淩波一行離開。四野無人，他突然躬下身子捂唇咳嗽起來，身形也跟著晃了幾晃，眼看就要猛跌在路旁的石頭上。

    “公子！”傳玉嗖的一聲撲過來半抱住他，減緩了他跌下去的力道，二人雙雙坐倒。

    君瑾言緊攥著右手，唇角留下隱隱一絲血跡，待氣息漸漸平複才慢慢開口。

    “無妨，取藥吧。”

    傳良快速從馬車裏取出一個小瓶子，磕出兩粒藥丸給他服下，臉上神色異常凝重，沉聲道：“近來藥吃的也太快了些，剩下的隻怕……會熬不到月底……”說著和傳玉相視了一眼，兩人雙雙抱拳單膝跪下。

    “公子對白小姐寬縱非常，但來日方長，還請公子以貴體為重！”傳良懇切道。

    “起來吧，不妨事的，隻是近來憂思頗多，未曾休息好罷了。”君瑾言若無其事地將手心殷紅的血跡用手帕擦去，抬手讓二人起身。

    傳玉愣著不動，小臉繃得緊緊的。傳良拉了拉他卻被甩開，猶豫了一下，自己起身去將馬車拉過這邊來。

    君瑾言微笑著看他，“為什麽生氣了？”

    傳玉仰頭直直看著他，一雙黝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口裏一字一句倔強道：“不要住在春熙樓，也不要日日檢查她的功夫，還有，等會兒我們也要慢慢回去，一點都不可以加速！”

    君瑾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無聲地揉了揉他的小肩膀，手下用力，“來，扶我起來。”

    ……

    紫禁皇城。乾元正殿。

    白淩波眸光沉痛地望著高處龍座之上那個麵色蠟黃，身體薄削的老人。在她的印象中，十多年前他還是能率軍出征，禦守國門的一代霸主，而今，天命之年剛至，這具身體卻已呈現出老態龍鍾般的衰朽之相！

    早就聽聞皇帝陛下自禦王蕭鼐戰敗失蹤後便舊疾複發，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病魔，生生將一個曾經健碩無比的英勇天子變成如今這樣。禦王離京六年，區區六年而已啊，他卻像蒼老了十六歲！

    龍座右側的皇後目光森嚴地掃過殿內眾人，白淩波眼皮微垂，身子卻依舊挺得板直。

    “清河，陛下沒有聽清楚，再把你方才的話說一遍。”皇後淡淡道。

    “是。”清河郡主雙手交疊款款俯身，聲音也抬高了幾度。

    “臣女要舉發前國學監祭酒白正平之女白淩波，此女於待嫁期間私自離京，一連十多日不知其蹤影。皇室選婦唯其貌乎？此女行蹤詭異，有違《女訓》之教誨，性格刁蠻，恐難勝任禦王正妃之重責……”

    說到此處時，清河郡主又行下一禮，“大辰皇族，烈烈榮光，禦王之功，彪炳史冊，此女德行有虧，若配給禦王，恐墜皇室之……”

    宗祧二字尚未出口，皇帝突然俯身咳嗽起來，皇後立刻示意清河郡主停下，關切地看著他，“陛下可需休息片刻？其實這等子閑雜小事讓臣妾代勞就行了。”

    “不用不用，”皇帝撫著胸口嗬嗬笑了，“清河如今肯讀書了？說話也變得這麽文縐縐像背書一樣，你不是從小就嚷著女子無才便是德嘛？”

    白淩波有點愣，高高在上的威嚴天子，開口第一句竟然說了個這……

    清河郡主顯然也有些措手不及，腦中一早想好的句子到此時都不知飛到哪一層天上去了。

    她頓了一下，支支吾吾道：“珩哥哥喜歡飽讀詩書的人，我，我許多年前就開始用功了……”說著不禁紅了臉。

    皇帝聽了直笑，皇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欠身湊近皇帝，笑眯眯說道：“這個丫頭就是心眼實在，陛下您看，她這心直口快的毛病多少年了都沒改過呀！”

    皇帝連連點頭，“嗯，是沒變，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孤就喜歡你心直口快，比那些口蜜腹劍之人不知好上多少倍。”

    白淩波也在心中暗笑，這位郡主著實有趣的緊啊，明明是來狀告自己的，怎麽到了禦前三言兩語就被人帶跑偏了？

    她微微抬頭重新觀察了一下龍座上的皇帝，嗯？確實龍鍾老態，隻不過，怎麽看著那一雙眼睛裏，似乎多了些什麽……

    有了剛才這一笑，殿中的氣氛也不似方才肅穆，皇帝靠到椅背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溫和地看著清河郡主。

    “太子的婚期近了吧？太史令跟孤說，六月十八是今年極好的日子，太子是儲君又是皇長子，自然要先行娶親。孤將你許配給他，可還高興？”

    清河郡主臉紅的像隻熟透了的蘋果，害羞低頭，皇帝輕輕笑了笑，“高興就好。既合了你的心意，就別再關心什麽不相幹的閑雜瑣事了，好好在家等著做孤的兒媳。”說著扭過頭來指著白淩波，問皇後，“這就是白卿家的女兒？”

    皇後點點頭，“陛下聖明，這便是白卿之女。”

    “嗯，小時候就聰明靈慧的不行，孤還記得你那時才這麽，這麽一點點高……”皇帝比劃著樂嗬嗬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孤最好的兩個兒子，竟然都選了你們姐妹，果然是有些緣分。”

    他捏捏了布滿深深皺紋的眉心，十分費力地撐起身子，睜大眼睛看著白淩波，“你，近前來。”

    白淩波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剛要行禮回稟，皇帝又擺手，“過來過來，臉那麽小，孤看不清。”

    她忍不住眼皮一跳，這……皇帝看起來十分和藹，還和她印象中的一樣，但……今天不是讓自己來領罪嘛，怎麽突然柳暗花明了呢？

    白淩波雙手交疊蓮步輕移，儀態端莊地走過去，俯身跪在禦座之下。

    “臣女白正平之女白淩波，見過吾皇陛下！”

    皇帝向前欠了欠身子，上下仔細將她打量了個遍，嗯了一聲。

    “不錯，模樣清麗，絕色傾城，與禦王一剛一柔正好相配。”他說著嗬嗬笑了，“我看倒比清河這丫頭俊俏多了！”

    清河郡主登時黑臉，三兩步搶上前去，噗通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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