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3章 :萬事至終總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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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到他要獨自一rén miàn對比楊士奇、楊榮還要強悍的文官時,心頭總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懼,而最大的恐懼來自他對這人一無所知,如此結果讓他如能如何也不能答應,好在他如今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又掌管著東廠,手中能用的力量的確不少,經過一日的打探,這個藏於百官心中的大人物總算有了明確的dá àn。這個人便是與他關係匪淺的楊崢,今日一早從曹吉祥口中聽到楊崢兩個字的時候,他既感到有些意外,又覺得理所當然,楊崢二十六歲經楊士奇引薦入朝,杭州彌勒教一戰名動天下,此後平步青雲,憑一己之力平安南,治江南、開海禁、興商道、定瓦刺大明能做的好事,他全做了,名望之高,才情之高實乃大明百年來第一人,如果說還有一個人值得百官如此期待那必是楊崢無疑,這事兒擱在往日,王振未必會擔心,甚至還有幾分歡喜,他是太監,是市井小人,但並不表示他沒有朋友,楊崢恰恰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從京城的第一相見,楊崢如沐春風的談吐,平易近人的態度,甚至從不擺高人一等的架子都引起了他的好感,再到後來兩人攜手打造內學堂,輔佐太子無形之中生出了友情,他雖沒說,但在心裏楊崢一直是他的朋友,一個人身居高位的時候有友情不難,難得是落魄的時候,有人以誠待你,無疑楊崢就是這樣的人。
如今,這份友情不複存在,從昨日的早朝開始,這份友情就被他親手斬斷,身為兵部尚書,楊士奇的義弟,百官期待的首輔大人,曆來沒有與太監做朋友的道理,所以兩人隻能站在對立麵,拿起手中樸刀和長劍展開廝殺,楊士奇是敗了,可他一手提拔的楊崢還在,這個被楊士奇和百官給予了厚望的男人會不會一鼓作氣、趁勝追擊,將他和他的派係也一並鏟除?要知道楊崢完全有這個本事,他雖然隻有三十好幾的年紀,可手段、見識、名望、才情、人脈、功勳、甚至是皇上的信任都高出他太多太多,兩人當真要來個你死我活,他還真沒這個把握,雖說他把楊崢當朋友,可朋友二字可大可小,可真可假,尤其是在guān chǎng最傷人往往是朋友,楊崢能容忍他對楊士奇下此狠手,能容忍司禮監與內閣平分權勢,他不敢相信,因此他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
按照他的心思,眼下是除掉楊崢最佳的時機,一來對方名聲雖顯著,但尚未掌握內閣,權勢還不顯赫,地位也不夠穩固,群臣隻是觀望並未依附,二來,此時的他剛剛除掉楊士奇,士氣正旺盛,孫太後、皇上的信任也是最佳的時候,所以這會兒他可以說是實力銳氣正盛,兵法有雲,此誠不可與爭鋒,相信以的手段與實力除掉一個兵部尚書並不是什麽難事,可他終究是心有不忍,一個人發達的時候最容易想自己的落魄的時候,想這些年來,自己如何一步一步堅爬上權勢的巔峰,吃了多少旁人不能吃的苦楚,忍了多少旁人不能忍的屈辱,當然了有苦楚,有屈辱,自然也有恩情,隻因那個時候他一無所有,任何的好都是出自真誠的,而這個在guān chǎng尤為顯得珍貴,昔日的一粒米,一碗粥湯在榮耀背後的回憶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的放大不少,這也是為何韓信衣食無著,很落魄,經過一個河邊,有個洗衣服的老婆婆看見了,就給了他飯和衣服,韓信說將來一定報答他後來在劉邦手下功成名就,到了楚地召見漂母(就是洗衣服的婆婆),賞了千金(不是金子,是銅)又召見當年受胯下之辱的少年,讓他做了中尉,王振自問比不上昔日的韓信,但感念往日的心思差不多,如今回想起昔日的種種,不知不覺念起了楊崢的種種好處,無論是平日的幫襯,言語的敬重,還是官職上照顧都少不了楊崢的身影,難得是人家多年來隻字未提起越發顯得可貴起來,根據他掌握的情報,從宣德初年到宣德八年,他的家中一直有人送銀子,銀子雖不多,但多年來月月不斷也有不少,起先他以為是皇上看他侍奉太子還算勤勉,暗中派人送去的,所以也沒當一回事,知道宣德八年他著手掌握了東廠,身份的提高地位也跟著不少,俸祿自然是多了幾倍,算上下麵官員的孝敬,身旁太監的巴結,手中的閑錢可就多了不少,送回老家的銀子也一月比一月多,有時候多到上百兩真金白銀足以讓一個農戶之家幾輩子都吃不完,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八年來從未斷的銀子忽地斷了,這不免引起了他的好奇,要知道宣德八年宣宗身子骨開始不適,早就沒了宣德初年勤政的勁兒,每日的奏章也是時批時不批的,而批閱的時候多半是出自他的手筆,可以說那會兒的他雖隻是一個東宮屬官,但也是最受重用的時候,若是早前銀子是宣宗賞賜的,沒有道理在自己最勤勉,最受重用的時候停止了這種賞賜,存在了這個心思,他才讓東廠番子細細查探了一番,這事兒做得並不隱蔽,之所以沒有早早尋出這個幫他的人,無非是手中沒權勢,沒人可用罷了,而如今卻大不相同,他一手掌管東廠,一手把持著司禮監秉筆太監,身手太後、小皇帝的信任,說是權勢滔天也不為過,要人有人,有銀子有銀子,查探一段成年往事,自是容易的很,其知一查之下才知道八年來給自己的妻兒老小送銀子竟是楊崢。
不得不承認,才得知這個消息後,王振著實很感到,繼而是感慨,所謂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份情誼王振還是認可的,所以在處置楊士奇的時候,他還是留了一手,否則以他齜牙必報的性子,前有愛子楊稷殺害數十條人命命案在手,後有威脅孫太後、小皇帝的把柄,足以讓他展開猛烈的攻擊,可他選擇了沉默,甚至在處置的時候,他還暗暗說了幾句好話,最終讓皇帝將這些事情交付給司法單位處理,並且特地頒布聖旨,慰問楊士奇說:“你的兒子已經違背家訓,幹犯國家紀律,朕不敢有所偏袒,請你以國法自行處理。”這裏麵固然有他楊士奇在朝根深蒂固,功勳卓絕的緣故,另一麵也不是沒有報楊崢情誼的成分在裏麵,況且此番爭鬥楊崢從頭到尾不曾出現在朝堂,不為楊士奇言語一聲,這本身就是對他一種幫助,鑒於此他著實下不去這個手,然而朝廷的局麵讓他心裏也清楚,內外有別,他與楊崢不管願不願意,遲早是要走上對立麵的,不忍心抬起的樸刀也不得不亮出來,對於王振而言,權勢是他此生追求的最大夢想,為了這個他不惜自絕祖宗,自絕妻兒入宮做了太監,忍了旁人不能忍的屈辱,吃了旁人不能吃的苦才一步一步走到了這一步,如今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隻差一步,讓他就此打住就算他答應,怕是依附他身旁的黨羽也不會答應,從走入紫禁城的第一天他就明白,權勢就一把開弓的弓箭,隻要箭射出去了,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就算是回頭也會帶來同樣大的損失,還不如拚死前進,無論勝敗,不去回頭,縱然楊崢是他的朋友也不能阻擋他邁入權勢巔峰的腳步,所以在情在理楊崢都是他必殺之人,就算不殺也不能讓他留在京城。
“可正要殺他,王振還真沒這個把握,今日的他看似權勢大了不少,可太監掌權不比外麵的讀書人,根基淺不說,漢唐留下壞印象,在士林中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惡果,但凡太監掌權,必會引起群臣的攻擊,非但如此,那幫真正有才情的人也顧全名聲不肯依附,難以成就氣候,加上本朝幾代皇帝對太監的打壓,掌權的趨勢根本就不存,如今的局麵,若非英宗還隻是十幾歲的孩子,太監何來出頭之日,所以別看經次一戰,三楊去其二,內閣元氣大傷,但要說根基絕對在他之上,況且楊崢之才,名望、地位、功勳哪一個都超越自己太多,當真要選了這條路,無疑是自廢武功,可不如此,他心頭著實踏實不起來,這也是他這兩日苦苦思索的原因了,好在他也不是一個死腦筋的人,楊崢的存在固然對他的權勢之路存在極大的風險,但聖人說得好,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禍福相依,楊崢是福還是禍,眼前尚且還不明朗,從他打探的情報上看,楊崢對自己並無多大的惡感,甚至在這次楊士奇彈劾自己時還給自己說了幾句好話兒,再者楊崢對權勢並不熱衷,會不會做這個內閣首輔還不可知,退一步說就算楊崢坐了這內閣首輔他也是不懼的,經過宣宗多年的醞釀,加上今日天子年幼,大明權勢早已形成內外之分,司禮監把持批紅權,每日所奏文書,除皇帝禦筆批數本外,其他都歸眾太監擬照閣中票擬字樣用朱筆楷書批寫。與此同時,司禮監自身的權力和結構也進一步高漲和嚴密化。通過這兩日,他已著手將宦官各衙門的主要權力逐步集中到自己手中,舉凡鎮守太監的調派,同三法司錄囚,提督京營、東廠等大權皆歸屬司禮太監。其次,在職責上,司禮監已形成為一個以掌印、秉筆太監為首的和內閣部院相對應的龐大的官僚機構。司禮監實質上成為內廷的另一內閣,其掌印太監實際已成為與內閣首輔對柄機要的“內相”。二者誰能壓製誰,就各憑本事,與才情而言他對楊崢固然佩服,可在內心深處自問自己未必就差了他,這一點他也是在聽了徐唏給他說了《刺蝟與狐狸》寓言才明白的,據說這則寓言來自遙遠西方,還是翰林院那幫傳教士傳過來的,說是聰明的狐狸知道很多事情,刺蝟隻知道一件大事。狐狸是一種狡猾的動物,能夠設計無數複雜的策略偷偷向刺蝟發動進攻。狐狸行動迅速,皮毛光滑,腳步飛快,陰險狡猾,看上去準是蠃家。而刺蝟則毫不起眼,遺傳基因上就像豪豬和犰狳的雜交品種。它走起路來一搖一擺,整天到處走動,尋覓食物和照料它的家。
狐狸在小路的岔口不動聲色地等待著。刺蝟隻想著自己的事情,一不留神轉到狐狸所在的小道上。“啊,我抓住你啦!“狐狸暗自想著。它向前撲去,跳過路麵,如閃電般迅速。小刺蝟意識到了危險,抬起頭,想著:“我們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它就不能吸取教訓嗎?“它立刻縮成一個圓球,渾身的尖刺,指向四麵八方。狐狸正向它的獵物撲過去,看見了狐蝟的防禦工事,隻好停止了進攻。撤回森林後,狐狸開始策劃新一輪的進攻。刺蝟和狐狸之間的這種戰鬥每天都以某種形式發生,盡管狐狸比刺蝟聰明,而屢戰屢勝的總是刺蝟。徐大人告訴他狐狸多巧,但刺蝟就一招,用他的話兒說,他與楊崢就是這聰明的狐狸與苯苯的刺蝟,楊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知,無一不精無疑是老天爺疼愛的哪隻聰明的狐狸,而他自己則是那隻笨笨的刺蝟,楊崢才情無人能比,但在guān chǎng任你才情再高,也高不過皇上的信任,而今他自己勢頭正旺,又有太後、皇帝的信任未必就不能再一次挫敗內閣。存了這個心思,王振決定先不shā rén看看對方的態度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