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了。莊晟天一看，是陌生的號碼。但是知道這個號碼的人寥寥無幾。略微沉思，他按下了接聽鍵。

    “喂？”

    那邊沉默。

    莊晟天眼眸一沉，沒有掛斷，亦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等待。

    “是我。”半響，那邊終於傳來沙啞的男低音，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他終於來了！莊晟天暗壓著幾分期許，緩緩地說：“我知道。”

    “找個地方見麵吧。我有話說。”

    電話掛斷，莊晟天的黑眸斂緊，有些興奮，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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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僻靜的大海邊，沙灘上空無一人，隻停著一輛墨綠色的越野。一名高大的男子正斜靠著車門抽著香煙。

    過了一會，一輛黑色轎車急速靠近。刹車，停下。一名同樣高大的男子下了車，向那邊等待的莊晟天走去。

    “莊晟天，好久不見。”他看著莊晟天，淡淡地說了一句。眼眸裏平靜如水，再沒了往日的犀利、挑釁、不屑和敵視。現在他不再是商場中人，不再追逐名利，也不再是與莊晟天角逐的對手，他隻是個普通人，一個欲交盟友的普通人。所以，那麽淡淡一句“莊晟天”足以，再也不需要稱之為“莊總”。

    “好久不見了，”莊晟天同樣地看著他，“齊宸。”

    雖然他們曾是死敵，但他們都默認對方的能力、才華，勢均力敵，才能在很多方麵有著常人難以做到的默契。比如現在。

    靜默良久，他們不約而同地一笑。終是一笑泯恩仇。

    莊晟天遞上一支煙：“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齊宸接過，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秦姨待我不錯。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所以剛開始並不太好。”

    莊晟天注意到齊宸的削瘦和憔悴。比起心理的煉獄，身體的苦痛又算得了什麽。

    “井察來找過李錦國。是你做的吧？”雖是疑問，但莊晟天已經心有答案。

    能夠對李錦國做到釜底抽薪、一擊即中的也隻有長年跟隨他的齊宸了。這個說出來肯定沒人會相信，對李錦國一直忠心耿耿、付出一切的齊宸，怎麽可能會背叛他、打擊他，甚至要置他於死地。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齊宸背負著與他相同的使命，他終於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嗯。”齊宸點點頭，吐了口煙圈，慢慢地說道：“早些年剛到錦華時，為了能更多地了解錦華的創業曆程和背景，我查閱了錦華內部的所有文件和資料。無意中發現，錦華曾經在同一時期向幾個人出賣過幾處倉庫和工廠。據我所知，當時錦華資金鏈並不短缺，而且那幾塊地雖然當時並不起眼，但政＊＊＊府給的政策導向非常有利，幾個買家給出的價格又並不高，李錦國一向精明，不會權衡不出利弊，他完全可以先囤下來。所以我特意去看過那幾個地方。”

    “事情已經過去有些年頭了。那些地方也完全變了樣子。工廠幾乎被工業園包圍了，大概外表翻了一次新，混在成排的車間裏，但很明顯並非用於生產，很荒廢的樣子。地下倉庫上也蓋了酒吧，通往地下的通道安了一道上鎖的舊鐵門。那些人花錢買了幾處地產，卻都同樣地一直置之不理，甚至都廢棄了，讓我很不理解。我好奇心重，但那時剛到錦華，不想讓李錦國對我有什麽誤會，所以沒對他說什麽，自己暗暗地做了些調查。”

    齊宸吸了一口煙，沉浸在回憶裏，繼續說：“那些買家好像在進行完交易後，突然人間蒸發，怎麽都找不到了。那些工廠和倉庫倒是偶爾有人在進出。人員不固定，人數也不固定，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樣子。他們好像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有的穿成工人的樣子，有的扮成酒客，混在人群中。他們也都非常警惕，每走一段路，總做點什麽來方便觀察周圍的情況，或是打電話，或是係鞋帶，或是照鏡子。。。。。而且他們從不待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三天，神出鬼沒地輪流在幾個地方冒頭。我當時覺得很興奮，感覺自己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團夥。又有些擔心，怕李錦國會跟他們扯上關係。當我旁敲側擊提到其中幾個區域的地產行情不錯，想去挖掘潛力股時，李錦國有些緊張地回絕了，說是集團在營項目太多，不要輕易分散資金，也讓我專心負責好自己的事情。他那樣說，我隻好當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後來忙於創立東耀國際，這件事也就淡忘了。直到。。。。。。”

    齊宸收回放遠的目光，看了看莊晟天，說：“直到秦姨跟我說，你發現錦華時不時會有不明大額賬目來往，但停留時間很短，有＊＊錢的可能。我不禁想起那年發現的情況，再加上李錦國的本行就是藥品，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了＊＊交易。我把猜想告訴了秦姨，秦姨讓我自己做決定。所以我回國了，並將那幾個可疑的窩點匿名告訴了＊＊井察。事情很成功，他們同時在其中兩個地方發現了正在製作和準備販賣的人，清繳了價值幾千萬甚至更多的貨品，隻是抓的人都是小跟班，什麽都不知道。要不然。。。。。。”齊宸回過頭看著大海，眼眸卻已變得冰冷又嗜血。

    “不急於一時，我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和他的錦華都躲不過！”勝利在望，莊晟天難掩心中的興奮。

    “下一步你想怎麽做？”

    “你已經幫我做好了鋪墊，剩下的交給我吧。有你的加入，我相信他滅亡的速度會更快！我要的不隻是他一條老命，我要他身敗名裂，要他一輩子的心血成為他人盤中餐，還要毀掉他最疼愛的人！”

    兩個男人心中都在燃燒著熊熊的複仇之火，他們都在暗暗發誓，定要李錦國體會到什麽是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莊晟天。。。。。。”齊宸猶豫了很久，可能從相信真相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想說這句話，“對不起。”是的，他很抱歉，認賊作父這麽多年，一心保護著錦華，無形中阻礙了莊晟天報仇的腳步。這句話，他必須要說！

    “何必說這種話。”莊晟天一笑，大掌拍上齊宸的肩膀，“你也是被他欺騙，一直被蒙在鼓裏。他太偽善了，所以才能傷害那麽多人。我很高興她找到了你，很高興你能認清真相，以後我們就是盟友，也是朋友。朋友之間又何須道歉。”從齊宸主動找他的那一刻，莊晟天就決定放下以前所有的一切，哪怕齊宸還愛著黎緋緋，也不阻止他想要伸出友情的手。齊宸不也回頭了嗎？也許他們還會是情敵，但莊晟天知道，齊宸再不會像以前一樣自私自負，就像他自己也變了一樣，他們到最後都會尊重黎緋緋的選擇，學會祝福，而不是仇恨。

    齊宸也是一笑，明了於心，胸膛裏也漾起了一股暖流。

    朋友？好陌生的詞語。他從小無父無母，同齡人都以取笑他、欺負他為樂。長大一點知道弱肉強食，必須發憤圖強，才有做人上人、不被欺淩的一天，整日埋頭苦讀，不屑交什麽朋友。再長大，成日混在爾虞我詐的權錢交易裏，甚至都不覺自己還有感情，隻是一台掙鈔機。朋友，不想交也不敢交。而現在，這個曾經是死敵的人，淡淡一笑，說一聲“我們是朋友”，讓齊宸不得不動容。複仇者的路都是孤獨的，何況莊晟天背負這段仇恨已經太久太久。相比之下，齊宸似乎要幸運些。至少他之前三十年都是懵懂的過，雖然談不上幸福快樂，但至少沒有仇恨的煎熬和折磨。隻是這三十年的無知化成悔恨一下子砸在他心口，讓他痛得幾近死掉。。。。。。

    看著莊晟天溫和平靜的側臉，齊宸不由地想，這個男人睿智、豁達、沉穩，確實比自己優秀，難怪她會如此迷戀他。。。。。怎麽又突然想起她了？齊宸胸口一陣窒息地疼痛。

    半響，齊宸還是忍不住開口：“她還活著嗎？。。。。。”他不確定莊晟天是否清楚，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當時他被弄暈後，帶走了，帶到了國外，被關了一段時間，對她的行蹤一無所知。回國後的這麽多天，他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卻有人告訴他，她在父母雙亡了，而她也在一年多以前跳海了。

    聽到這個消息，齊宸瞬間感到天旋地轉，心痛到像劈成了碎片。。。。。怎麽會這樣？在他“不見”之後，她也消失了，竟然還是這種決絕的方式！沒想到那一次的見麵，竟然成了訣別！。。。。。。她為什麽要尋死，雖然她的照片被曝光了，雖然她因為自己算計被抓了，但那時她不是已經被證實清白放了嗎？還是因為承受不了被莊晟天利用的事實？。。。。。齊宸細細回憶著最後一次見麵的場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雖然憔悴，但不絕望，從他身邊跑開，去找莊晟天要個答案，是那個答案摧毀了她嗎？。。。。。。

    他跑到與她最後見麵的沙灘，嘶喊著她的名字，哀嚎般痛哭。。。。。疑問太多，可知道原因又能如何，她終究是香消玉殞，再也見不到了。。。。。。

    莊晟天知道他遲早會來問的。看齊宸哀痛的神情，大概知道黎緋緋曾經跳海的事，卻不知道她還活著。

    “放心，她還活著。”莊晟天坦然地回答。既然成了朋友，他不會欺瞞，即使齊宸還愛著黎緋緋，他也不怕與齊宸公平競爭。

    “真的嗎？。。。。她不是跳海了嗎？。。。”齊宸不敢相信似的看著莊晟天，期許著能給他更多的回答，讓他相信這是真的，黎緋緋還活著！

    莊晟天不回避，看著齊宸說：“她確實跳了海，但是幸運地被救了下來。我前不久剛找到她。”

    那是真的，她真的還活著！事到如今，莊晟天不可能會騙他。齊宸欣喜得心髒劇烈跳動，幾乎要蹦了出來。

    “她。。。。。現在在哪？過得還好嗎？”齊宸抑製不住聲音的沙啞。

    “。。。。。。她回到這座城市了。我暫時把她留下，”莊晟天苦澀地笑了笑，“但不知道到最後她是否還是會選擇離開，畢竟我曾經傷她太深了。。。。。”

    他們是相愛的。以前齊宸並不確定，但知道莊晟天背負的使命後，他斷定莊晟天和自己一樣深愛著黎緋緋，隻是莊晟天一心撲在複仇之路上，深愛卻不自知。如今，看他說到黎緋緋時，眼神專注、堅定而又悲傷，齊宸知道，他已經幡然醒悟了，這一次再也不會放手了。那自己呢？。。。。。在經曆這一年多艱難的心路曆程之後，他似乎終於學會了放手。如果她還愛著莊晟天，如果莊晟天亦能給她幸福，他一定真心地祝福！

    莊晟天看得出齊宸在掙紮、在糾結，但他重新回頭，眼神真誠地看過來時，莊晟天知道他已經做了選擇。經曆了那麽多事，自己何嚐不也變了？如果黎緋緋愛的是齊宸，相信自己也會成全和祝福。隻要她能幸福。

    兩個男人對看了一眼，忍不住會心一笑，已經達成了默契。

    齊宸忽然想起什麽，笑了笑，說：“能問一下嗎？一直很好奇，當初你是怎麽知道我會布局陷害你們的？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漏洞啊。”被秦姨的人帶去法國之後，被一連串的事情震暈了頭，日思夜想，早就將那件事忘在一邊。現在回憶起往事，他不由地問起。

    莊晟天卻笑不起來，一點都不像曾經的勝利者。他眼神一緊，頓了頓，說：“其實當時贏你的方法也很不齒，我之前讓人在黎緋緋的手機裏裝了監聽器。”

    齊宸的表情也僵了一下。齊宸沒想到莊晟天會這麽做，也許他太想打贏自己了，太想早日完成複仇了，也許也是因為當時自己太過接近黎緋緋，引起他嫉妒和不安了。。。。。。

    “她知道了嗎？”齊宸顫抖著問。被自己深愛的男人監視、利用，黎緋緋肯定會受不了的！

    “嗯。”莊晟天低低地應了一聲。每每想起這件事，他都痛恨死了自己，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混蛋！

    “。。。。。。”齊宸想說什麽，終是咽了回去。他比莊晟天又好得了哪裏去，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又無情地傷害她、利用她，她不過是一個善良、柔弱的無辜女人，卻被他們卷進了殘酷的複仇和鬥爭中去，直至逼上了死路。“她為什麽跳海？因為這個嗎。。。。。。”齊宸又點上一根煙，狠狠地吸了幾口。當時她要找莊晟天問個究竟，沒想到得到了更驚人更無法接受的答案，所以一時想不開的嗎？。。。。。

    “有這個原因吧。還有她的雙親，和，”莊晟天也點燃了一支，夾著香煙的長指不由地微微發顫，“失去的孩子。。。。。”

    “孩子還是沒了啊，難怪她。。。。。”齊宸難過地濕潤了眼角。在法國時，無數次想到她，齊宸就無數次懊惱，應該告訴她已經懷孕的事，讓她早點采取措施保護好肚子裏的孩子。因為自私的愛雨，他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如果她還要眼看著腹中生命流逝，該怎樣痛苦！可是他無法找她，無法聯係上她，隻能僥幸地想著，也許她已經發現了那個小生命，也許那個寶寶已經健康的出世了。。。。。

    “你知道她當時懷孕了？！”莊晟天睜大了眼睛，驚詫地看著他。

    “有一次她在海邊暈了，我把她送到醫院去，醫生檢查出來的。那時孩子還很小，不容易察覺，而且醫生說她服過藥，胎兒有可能保不住。當時我跟你鬥得很厲害，又一心想得到黎緋緋，不希望那個孩子留下來，所以沒告訴她。”齊宸痛苦地說著，“對不起。。。。。如果我當時告訴她，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對不起。。。。。。”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不停地道歉，自己的一念之差影響了一個無辜的小生命。

    “你！。。。。。。”莊晟天有一時的怒氣，沒想到齊宸早就知道了，卻什麽都不說。。。。。。但是怒火燒了一半就潑了下去。自己有什麽資格去怨齊宸，他不過是湊巧知道了，不過做了一回旁觀者，那個孩子的失去怨不著他。要怨的話，自己比他可惡一千倍、一萬倍！

    冷靜下來，莊晟天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說：“都過去了。說到底，是我害了她，害了自己的孩子，與你無關。”

    海風吹來。兩個男人都在無聲地眺望海的那端，眼眸裏瞬息萬變地閃動著，千萬種情緒交錯，無法言喻，卻又湧動著默契的交流。。。。。。

    良久，黑色轎車駛去。

    開越野車的男人獨自佇立在海邊，久久地凝望，直到日落才離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