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柳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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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北是燕地最靠南的城鎮,再往東就是連著漠東的數百裏大草原,是天然的獵場。大宋曆代帝王幾乎隔年就要去秋獵,是以花費了不少心思在軒北建了龐大的行宮,以供隨行的嬪妃宗親以及大臣命婦居住。

    皇後微微笑道:“聖人親自吩咐了,容妹妹和忻貴儀是必然要去的。”

    眾人目光不由往兩人身上看去。

    林雲熙目不斜視,忻貴儀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向著皇後起身一福,“不知娘娘去不去?”

    皇後搖搖頭道:“今年宮裏事忙,我又要照看張充華的胎,實在走不開身呢。”

    林雲熙聽得心下一動,皇後留下來不單是為了這些吧?應該還想趁著宮中人少,徹底將上次曼陀羅的事一並查清了。

    她那裏剛剛有了點頭緒,這回不在宮裏,是不是要先停下?

    又聽皇後道:“至於其他幾位妹妹……我與聖人商量,定了襄婕妤,寧婉儀,王充儀錢順容還有沈美人幾位妹妹隨行。”除了一個沒怎麽注意到的沈貴人,差不多都是平時比較受寵的。

    不過,麗婉儀居然榜上無名?她也算得寵,至少比起王充儀之流要好得多,怎麽竟沒能隨駕?林雲熙看了方薇一眼,後者低眉斂目,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麽。

    眾妃左右竊竊私語。

    襄婕妤掩口笑道:“多謝皇後娘娘,正巧妾身想著軒北草原上的風景,真真是天蒼蒼野茫茫,遼闊無疆。”又看著敬婕妤,“我記得前些年妹妹也曾隨行過吧?可惜了,如今妹妹身子不好,隻怕再無機會看見那樣壯麗的景象了。”

    敬婕妤臉色青白,咬牙笑道:“是妹妹我福薄,想當初我還能騎馬彎弓,奈何身子不爭氣。”低歎道:“我也隻能求姐姐獵得一二獐子與我做件冬裝過過癮了。”

    襄婕妤微微一僵,她雖然劍眉英目長得英姿颯爽,但騎射功夫著實一般,能上馬彎弓就不錯了,哪還能想著打些什麽回來?!

    寧婉儀向著林雲熙溫柔一笑道:“容姐姐知道秋獵是怎樣的麽?妹妹聽襄姐姐和敬姐姐的話,咱們似乎還要跟著一起行獵?”

    林雲熙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妹喲我不是你漢紙好麽?不要對我笑得這麽溫柔好麽?我對百合沒興趣啊!!

    扯扯唇角,“我也是第一次去。”

    寧婉儀繼續溫油地笑,“姐姐出身將門,騎射功夫想必很好吧?”

    林雲熙對她很不耐,但又不能無視她,心不在焉地道:“還算尚可。”

    “姐姐太謙虛了,妹妹我隻能騎著馬小跑,這回大概是要出醜了。”

    林雲熙有氣無力地應道:“嗯。”

    “姐姐若是得空,能不能教教我?”寧婉儀一臉羞澀,“妹妹很想學呢。”

    林雲熙心底的小人已經想暴跳起來扁她一頓了,“妹妹若是想學,宮中有的是騎射師傅。我技藝不精,隻怕把妹妹教壞了。”

    襄婕妤插口道:“我倒是記得有一回林夫人隨行,那一身騎術很是高明,妹妹多少總學到了一點吧?”

    林雲熙好想抽人,摸摸腰間,沒鞭子!她微微一笑,“其實想學也不難。”

    寧婉儀眼前一亮,林雲熙緩緩道:“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方法,隻需不停地練習就好。”

    她歎口氣道:“聽說要練的一身好騎術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要在都要在馬背上顛簸,到後來雙腿之間會磨破皮,嚴重地還會血流不止。”

    寧婉儀&襄婕妤:……

    林雲熙道:“還沒完呢,就算這樣,也要繼續練習,腿間的皮長好了再破,破了再好,等最後長出一層繭來才能習慣忍耐痛楚。”

    寧婉儀&襄婕妤:……喂!你這絕對是恐嚇吧恐嚇吧恐嚇吧!!!

    皇後輕咳一聲,“好了,今天就到這吧,要隨行的幾位妹妹都回去好好準備。”

    林雲熙地爬上肩輿,一溜煙地催著青菱趕緊回去。

    她好久沒摸那些寶貝地弓箭了好麽好麽\/!!董嬤嬤小氣到平日裏的保養都讓碧芷早早做好了!!

    想想軒北遼闊的大草原和獵場,嚶嚶嚶嚶嚶~~好感動好感動好感動~聖人你果然是個大好人!

    慶豐帝還不知道他被林雲熙發了好人卡,秋獵雖是慣例,但要籌備的事確實不少。

    人員安排就不說了,隨行的孰衛、伺候的宮人也有下麵的官員和皇後內侍監尚宮局操心,何人駐守京畿,各地傳來的奏折等等都要他來拿主意,一時忙了個昏天黑地。

    將一切事物大致不知妥當,慶豐帝伸個懶腰,端過一旁的茶盞輕呷一口,瞅瞅外麵擦黑的天,隨口道:“去昭陽殿。”

    李順微微躬身,“聖人方才傳了薛才人侍寢,這會兒該在路上了。”

    慶豐帝“唔”一聲,罷罷手,“叫她回去吧。”李順恭敬地應下。

    一路到了昭陽殿,剛剛進門就被一地的弓箭馬鞍馬鞭嚇了一跳,某個仙子樣的女人很沒氣質地抱著一把彎弓小心翼翼地摩擦,跟寶貝兒子似的。

    “這是做什麽呢?”

    林雲熙一愣,醒過神來,“聖人怎麽來了?”

    慶豐帝好笑道:“朕在問你話!”指指地上那一堆,“這是幹什麽呢?”

    林雲熙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叫人收拾了,懷裏的弓舍不得放下,隨手掛在肩上,迎著慶豐帝坐下,又命人上茶。

    “這麽寶貝這玩意兒?拿來朕瞧瞧。”

    林雲熙一臉肉痛,“聖人小心著點。”摸摸彎弓,依依不舍地拿下來遞到慶豐帝手裏。

    慶豐帝接過,“咦?有些分量。”

    這張弓以拓木為幹,本白為角,足有近二十斤。弓上雕著獸麵紋,很有燕地粗獷大氣的風格。弓弦是有上好的牛筋編成小股再擰和而成,拉一拉弦繩,起碼有四石力道。雖不能與軍中比較,但已超出了女子該有的範疇。

    慶豐帝眼前一亮,“怪不得林卿這般寶貝,果然是好弓!”

    林雲熙聽著小臉一揚,得意道:“可不是!這弓是阿爺送我的!”

    “林老將軍?”

    點頭點頭,“嗯嗯!”把弓身扒拉過來,指著一處給慶豐帝看,“聖人瞧這兒,有阿爺的名字呢!”

    她摸著弓身笑得眉眼彎彎,“當初我學騎射的時候阿爺親自做了送與我的!說是等我長大了,便可用它射一隻大雕下來!!”那得意勁兒!

    慶豐帝捏捏林雲熙的小胳膊,露出一個鄙視的表情,“……就你?”

    林雲熙心底炸毛,喂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啊!!姑奶奶我很厲害的!!!麵上嬌嗔他一眼,“聖人不信就算了!”

    慶豐帝笑道:“信!怎麽不信!朕等著林卿彎弓射大雕!”

    林雲熙回頭叫人把彎弓收好,眼巴巴地盯著慶豐帝,“聖人這回去軒北,召不召見在燕地的臣子?”

    慶豐帝一挑眉,似笑非笑,“怎麽?”

    林雲熙扭頭,低下頭嘟囔道:“沒什麽。”

    “想見林老將軍?”

    林雲熙抬頭,認真地回答:“很想的。”

    慶豐帝一怔。

    “祖母去世之後,阿爺就一心要回燕地,身邊除了一個老仆誰都沒帶。阿爹數次說要接他回京,或是讓哪位哥哥前去作陪,阿爺都拒絕了。”

    林雲熙神色微微黯淡,“阿爺已經快八十歲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見他最後一麵。”

    慶豐帝眉眼柔和下來,“安知林老將軍不想你呢?他肯為你親手做那一張彎弓,說不定這回聽聞你到了軒北,不用召見就趕來了呢?”

    林雲熙神情一亮,“真的?”

    “唔,若是不來……”

    林雲熙扯扯慶豐帝的袖子,開始撒嬌,“聖人~~~~”

    聲音那叫一波三折,回來蕩去地九曲十八彎,慶豐帝一抖,一本正經地道:“要朕幫你也不是不行,不過麽……”

    “不過什麽?”

    慶豐帝湊近了,開始動手動腳,“總要補償朕一下?”

    林雲熙臉色爆紅。

    溫熱的唇瓣落在耳邊,漸漸往下,衣衫被一一褪去,某人含含糊糊地道:“朕記得上次那個姿勢不錯,咱們再來一回?”

    林雲熙牙根又開始癢癢,反手去剝某人的衣服。

    混蛋,來就來,誰怕誰啊!!

    謐心閣。

    明亮的蠟燭燃了半夜,滾燙的蠟油滴答垂下,凝成點點淚斑。

    薛才人滿臉木然地看著輕輕舞動的燭火,一身縷金如意雲紋琵琶襟的上裳在燭光下忽暗忽亮。一支燭台靠在桌邊,忽然有一滴蠟油噗地落在她紫綃翠紋透紗的裙擺上,瞬間將柔軟的紗裙印出一個洞來。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薛才人帶進宮的陪嫁如意,後者看見燭台不由一驚,趕緊上前移開,“主子怎麽坐在這兒?有沒有傷著?”

    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終於找到薛才人裙子上那個小洞。又仔細看了薛才人並未受傷,才滿臉懊惱,“哎呀!用紫綃做的裙子主子就這一身,實在可惜了。”

    如意看了看薛才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和司衣房的燕兒是同鄉,不如明日送了去讓她幫忙補一補?”

    薛才人掃了裙子一眼,淡淡道’“不用了。”

    “主子……”

    薛才人道:“這身衣服以後就收起來吧,不用再拿出來了。”她自嘲地笑笑,“紫綃翠錦再名貴,也是聖人賞的。聖人都不要了,我還要它做什麽?”

    如意眼圈一紅,“主子!奴婢知道主子心裏委屈,可……可那是徽容夫人……”

    薛才人慘淡地笑笑,“是啊,那是徽容夫人,怎是我小小一個才人能比的。”

    如意咬緊了唇,淚珠落下來。

    薛才人微微仰頭,黯淡的眸中幹澀地流不出一滴淚眼,“如意,你說這時候,聖人在昭陽殿做什麽呢?”又輕嘲般地自語道:“嗬,想必是與徽容夫人恩愛纏綿吧?”

    如意一抹臉上的淚水,“主子您別說了!”執起薛才人的手,“要不……要不您哭一場吧?哭出來總要好過一些。”

    又恨恨地道:“聖人好不容易傳召您一回,徽容夫人那樣得寵,還要來搶您的……”

    “搶?她哪裏用的著搶?”

    薛才人想起那個清麗如仙的女子,那樣美麗。而聖人,也是喜歡她的吧?否則,又怎麽會寵愛至此?

    薛才人無聲地狂笑,那她又算什麽?徽容夫人是聖人的心頭好,那她薛萱呢?就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即去地被踐踏嗎??

    她一把將桌上的燭台茶盞統統推到地上,瓷器碎裂的聲音鋃鐺清脆。

    她記起那時候,四月的微風吹過金碧輝煌的宮殿,日光微醺,一身青衣的男子看著快要凋零的桃花,神情溫柔而惆悵。

    於是一顆心就無端地跳得飛快,像是要蹦出喉嚨,她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隻能怔怔地看著他離去。

    然而沒有多久,她在立政殿裏再次看到他,身上明黃繡著暗紋的龍袍那樣耀眼。他走上前扶起她,溫和地道:“起來吧,地上涼。”她便再也不能擺脫這個夢境。

    她以為自己會永遠活在這個夢裏,哪怕其實她並不得寵愛,哪怕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其實已經忘了她是什麽模樣。

    可是他親手打碎了這個夢。

    冰冷的淚水滴落下來,砸在手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向存稿君致敬!(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