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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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熙兩人膩歪了半天,終於轉回正題上。
她大致說了京中的近況,問及林齊在北疆的生活,林齊拍拍胸口,“你阿爺我老當力壯,一頓飯能吃下三斤牛肉,身體好得很!”
又說自己還可以揮得動長槊,騎得了戰馬,每日跟著巡營總要將那些偷懶的兵崽子好好訓一頓;其中有不服氣的,不是被他一杆長槊揍得抱頭鼠竄,就是在棋盤演練上被打殺得落花流水,之後就服服帖帖,叫他往東不敢往西,叫他殺豬不敢攆雞。
林雲熙聽得“咯咯”直笑,“阿爺還是和從前一般。”
林齊嗬嗬笑笑。
林雲熙又道:“祖母那裏可還好?這幾年我不在燕地,年年清明都不能去看她,真是不孝啦。”
林齊輕輕拍她腦袋,“說什麽呢!你年年來信,我都跟她念叨呢,祖母知道你的孝心。”頓一頓,“隻是阿清還守著你祖母不肯嫁人,她也快三十歲了,年前我說了她一頓,她居然梳起頭發做了嬤嬤,真真是……”
林雲熙一愣,心下也有些感歎,安慰道:“清姑姑有心了。她這麽敬著祖母,咱們也該好好待她。來日讓娘親多多注意,替她找個內侄或是族人認在名下,給她養老送終才是。”
林齊點頭道:“很是。”
說到這裏,不免提起燕地府裏的老人,林齊頗有些感歎地道:“顧嬸子去年被她兒子接回安定享福去了,老錢家的小兒子討了門媳婦兒,孫子今年剛剛兩歲。剩下的都是老樣子,老馬跟老殷都黃土埋半截的人了,還整天吵了沒完,倒是阿靖他老婆死了,隻留他和女兒女婿過活。”
林雲熙有些黯然,幼時記憶裏那些熟悉的人和事,終究隨著時間發生了慢慢變化,漸漸成為連她都覺得陌生的樣子;卻還有些保留著與腦海裏相同的顏色,不免叫人悵惘而歎息。
自然而然地又記起鄭師傅來,林齊“嘿嘿”一笑,“從行宮再回去難,但是再往宮裏送卻要簡單了。”
林雲熙一怔,心底陡然驚濤駭浪,阿爺這話很有深意,比如……怎麽再往宮裏送?再比如,為什麽要送去宮裏?
林齊道:“阿鄭對養生一道很是精通,當初你娘生了七個小子,多虧了他從旁調養,不然哪有這麽容易?”
林雲熙心裏猛地一跳,又聽林齊緩緩道:“寧昭,你意屬壽安宮,是也不是?”
壽安宮在掖庭的中軸線上,位於重華宮北,是曆代太後所居之地。
林雲熙心頭劇烈地跳動起來,氣息不穩,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的感覺填滿了胸膺,仿佛如窒息一般的厚重。
她穩一穩心神,“阿爺……怎麽知道?”卻是沒有否認。
林齊“哈哈”一笑,神情驕傲又欣慰,“我林齊的孫女兒,怎能這點兒心氣都沒有?!”
行宮裏的晚宴充滿了異域的風格,軒北還算靠南,時新的瓜果蔬菜不少,但席間還是肉類偏多,配上燕地特有的燒刀子烈酒,直叫一群南方的大臣咋舌。
晚宴上助興的歌舞也不似南邊風雅秀氣,瑰姿豔逸的舞娘隻著露出肚臍腰身的貼身上裳,水秀淩空,□石榴紅的舞裙自腿根裁開,搖曳間露出纖長的大腿,赤足點地,潔白如雪的肌膚上嫣紅的趾甲鮮亮奪目,盡是嫵媚妖嬈之色。
酒過三逡,風流率性的隨意摟了舞娘在懷恣意輕薄,也有嬌媚大膽的歌妓執了酒壺,嫋嫋娜娜地往那些一本正經的身上靠,極盡撩人之能事。
林雲熙麵不改色,燕地的風氣向來是這樣,女子之**大膽,有甚於春風一度者。她還聽說過有女子看中了哪個未婚的男人,直接叫家裏人擄走去拜堂的!
不過她倒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從前都是聽說,燕地的舞姬以妖嬈熱情著稱,但對於這些勾人心魂的舞姬怎麽勾人,卻沒有見識過。
當然,她私心裏認為,妖嬈非常得當;熱情神馬的……哎喲~~~乃們自己不是也很享受麽?說的這麽委婉,算是含蓄的猥瑣麽??
慶豐帝來秋獵也不是一兩次,自然知道民風如此,也隨大流讓一個舞姬在旁倒酒。林雲熙就時不時地往那兒看一眼,想要找點jq,隻是不知是不是慶豐帝氣場大,那個舞姬不敢隨意動作,隻嬌笑著拿酒杯喂到慶豐帝嘴裏,手上頗為規矩。
她心底可惜著呢,便聽襄婕妤輕聲道:“容妹妹可是心裏不舒服?”
林雲熙一愣,轉過頭去。襄婕妤一臉“我是知心姐姐”的模樣,溫言道:“這也算是秋獵的習俗了,妹妹千萬別往心裏去。”壓低了聲音,“壞了聖人的興致,得不償失啊!”
林雲熙心下好笑,有木有搞錯??她一個在燕地長大的,還會不知道燕地的風俗麽?哪裏需要別人來提醒!
瞟瞟其他人,咦?!咦咦咦??!!寧婉儀忻貴儀王充儀錢順容……居然都麵紅耳赤扭頭不看了!!唯有襄婕妤沈美人臉色還算正常。
林雲熙默默反思一下,難道是因為從小受到影響,所以比較不矜持??
不會啊~~她剛剛親了慶豐帝一口還覺得……其實也沒多少不好意思,至少真羞澀神馬的也就一瞬間,其他的都在想著怎麽裝羞澀了=口=
林雲熙順著襄婕妤的話問道:“妹妹看襄姐姐似乎……習以為常?”
襄婕妤道:“唉,我跟著聖人來過軒北兩回,也算是見識了!”她看向那些舞姬的目光中帶著些許鄙夷,“這些狐媚妖術,也就燕地養出的破落戶兒才敢明目張膽地用到聖人麵前!果然是低賤的,盡會使些狐媚手段!”
林雲熙聽得心裏一怒,尼妹的!燕地的怎麽了?!燕地的女子不就是大膽了一些嗎?跟你有仇啊??!!有本事別在這裏羨慕嫉妒恨自己上去勾搭聖人啊!!
然後反應過來,靠!感情你不是第一回來啊!前前後後這一路怕是早就經曆過了,還敢在滄江邊上嘲笑我沒有自控力!!
林雲熙很溫柔地開口,“原來襄姐姐對燕地的女子都是這般看待的。”
襄婕妤愣了愣。
林雲熙掩嘴一笑,“沒什麽,妹妹隻是隨便說說。”
她心底冷冷,當然不是隨便說的,襄婕妤既然幾次三番想踩到自己頭上來,不付出點代價怎麽行?
襄婕妤在宮中多年,也算得寵,又懷過孩子,根基比她深厚。不過,她幹嘛要費盡心思自己動手?不是還有個和襄婕妤針鋒相對的敬婕妤麽?
雖然敬婕妤在她晉封那日爆出的身孕,算是打了她的臉,可慶豐帝卻對敬婕妤喪子頗為憐惜,她又不傻,怎麽能在這會兒往槍口上撞?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林雲熙默默盤算,借刀殺人她又不是沒做過,敬婕妤這把刀還算鋒利,好好磨一磨,正巧可以用來對付襄婕妤。
晚宴過後,一眾盡興而歸的男人們不是抱著美人兒風流快活去了,就是被家中的母老虎揪著耳朵好好反省去了。
林雲熙遠遠瞧見莊親王摟著一個舞姬,莊親王妃視若不見,從容不迫地與莊親王說話,她旁邊跟著的董美人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看看王妃又看看莊親王那邊,甚至還抬頭往慶豐帝這兒看了一眼。
林雲熙心下嗤笑,男人嘛~~尤其是皇家的男人,都是這種吃著嘴裏的看著碗裏的,前兩天還說媳婦好要可著勁兒疼,現在又弄一個舞姬出來,真是渣得可以。
跟在慶豐帝身邊那個舞姬也是半個身子靠在慶豐帝身上,妖妖嬈嬈地輕聲喚,“聖~人~”
林雲熙被她嬌媚酥軟的聲音激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正想趕緊撤退再說,忽然就見慶豐帝一抖,朝著自己望過來。
她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很茫然地想,這是怎麽了?慶豐帝那一眼……莫名又奇特的眼神,完全看不出他想表達什麽=口=
但這種情形下,無論如何林雲熙是不會表現出什麽吃醋糾纏之類的情緒的,跟一個舞姬爭男人,哪怕那男人是一代君王,那也是丟份兒!!
慶豐帝又變成了麵無表情的樣子,無視那舞姬似怨似艾的目光,衣袖一甩,掙開她的手,淡淡道:“都散了吧。”
林雲熙心頭不知怎得一梗,垂下眼簾,隨著眾妃福身一禮,“妾身告退。”
慶豐帝看著林雲熙從容離開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煩躁。
夜風灌入燈火通明的紫微殿,燭火明明滅滅,冰涼的觸感拂過他的臉龐,像是誰柔軟的手。
慶豐帝忽然道:“李順。”
恭候在旁的內侍趕緊應聲道:“老奴在。”
“你陪朕出去走走。”頓了頓,“不要帶人。”
李順很知趣的點頭道:“是。”
冰冷的秋風呼啦啦地灌進衣袖裏,林雲熙不由打了個哆嗦。
青菱趕緊把鬥篷給她披上,又嚴嚴實實地係好,“主子且注意身子,這大冷的天,您可千萬別著涼了。”
林雲熙微微展眉,笑道:“就你嘮叨!”
青菱正容道:“奴婢既然侍奉主子,自然事事要為主子打點妥當的。”又頗為無奈道:“主子做事隨性,太乙宮在東北角,您也不嫌遠,反倒說奴婢嘮叨。”
林雲熙“撲哧”一笑,忽然想起剛剛慶豐帝那樣淡漠古怪的樣子,頓時收斂了笑意,淡淡道:“遠著些也好,省得……”天天看見了反倒覺得煩。
她心裏各種別扭,明明知道不是嫉妒也不是什麽男人被搶了不爽,但就是被慶豐帝那冷淡的一眼看得心裏糾結。
林雲熙暗暗歎一口氣,這種心情還是早點把它丟掉比較好。要是再這麽糾結著,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她不如早早買塊豆腐撞死得了!
林雲熙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微微抬眸。深黛的夜空明月高照,那一輪皎皎明月清輝如許,清冽的光芒落在青灰的城牆上,厚重而冰涼。
太乙殿近在眼前,不遠處即是行宮東麵禁衛軍輪值守衛的城牆。高聳的城樓在夜裏如猙獰的猛獸,隱約可見塔樓上晃悠悠的燭光。月色正好,城牆上高高豎起的旌旗在夜風中舞動,發出“噗噗”輕響,禁衛軍所執的長槊亦在清亮月光下反射出點點暗芒。
林雲熙心下一動,腳步便轉了一個方向,直往那邊城樓去了。
青菱跟在她身後,微微驚訝道:“主子不回去麽?”
林雲熙一邊走一邊搖頭,指著那邊的城牆,“我想上去看看。”
“這……”青菱為難道:“時辰已經不早了。明日秋獵,主子回去尚需沐浴,還是……”
林雲熙伸手止住她的話,青菱低聲一歎,以林雲熙素日堅定的心性,哪裏會為她幾句話動搖,便也不再勸。
林雲熙上了城牆,那邊孰衛的禁衛軍小校跑過來,“不知是哪位娘娘?末將駐守東牆,不得讓一人逾界,煩請這位娘娘退回去吧。”
林雲熙微微笑道:“我不出城,隻是在城牆上看看。”她本就是清麗容顏,在月光下更是飄逸如仙。
那小校一愣,低下頭,有些結結巴巴地道:“這……那……那末將……末將命人跟著,城……城門危險,還……還請您……小心。”
林雲熙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也不管身後跟了兩個禁軍,向那小校討了一站燈籠,沿著城牆緩緩向前。
夜風呼嘯,帶著蒿草和泥土的氣息。軒北的行宮建在城外,再向東即是廣袤無垠的大草原,月光下遠處的植被隨風而倒,一波一波如滄江洶湧不停的浪濤。駐守在城外的蒼莽軍已熄了燈火,唯有零星幾個帳營與巡邏的隊伍還有亮光。
林雲熙在風裏站了片刻,怔怔地望著遠方,這樣遼遠又寬廣的景象,似乎整個人都要融於天地之間,心間堵塞的地方仿佛漸漸被風吹開一般,臉上也露出淡淡地笑意。
她深深吸一口氣,正要與青菱說話,忽聽一個清朗的聲音猶疑地道:“……林卿?”
林雲熙愕然轉身,身後那人紅色織雲琉璃錦的長袍,身前裙邊露出玄色的袞服,可不正是慶豐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