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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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程夫人哭得淒淒慘慘,“岐州路途多險,又是不毛之地,瑜川怎能去那樣的地方?”
程稷皺著眉道:“聖人已經下了旨,哪有你我置喙的餘地?”他有些煩躁,“二哥好不容易保住九卿的位子,你就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程夫人摸摸眼淚,正容道:“前些日子是做得過了,但就算要保二伯官位,也不能用瑜川的前途去換啊!”
“你知道什麽!”程稷一拍桌子,“聖人是真要對二哥動手!老爺子年紀大了,若失了九卿之位,後麵青黃不接,咱們家才是真的完了!”
程夫人咬咬牙,“二伯也有兒子,怎麽不是瑜淩?偏偏要叫咱們瑜川?!”
程稷麵色沉沉。
程夫人垂淚道:“太皇太後還在呢!老爺,妾身求求您,讓她老人家求求情,別讓瑜川去岐州。”
程稷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陰霾,“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什麽體統?!”
程夫人扭頭不語,眸中盡是憤恨。
她是程家夫人,同樣願意為程家籌謀,但為什麽要拿她的兒子開刀?!她的兒子就活該失了前途被程家當作踏腳石嗎?!
太皇太後要保程家一門的榮耀,就能白白拿她的兒子做籌碼嗎?憑什麽?!
程稷沉聲道:“太皇太後用瑜川換了二哥,自然會補償他,你急什麽?”頓一頓,“再不濟,老爺子和二哥都在,哪會讓瑜川一直呆在岐州?”
那不一樣!
程夫人攥緊了袖口,那怎麽能一樣?!她的兒子本可以通過翰林院入中書省,未來三公九卿亦可窺探,現在外放為官,說的好聽能調回來,卻永遠失去了通往最高層次的機會!!
太皇太後,都是她!程夫人咬緊了牙關,你把我兒如棄子一般丟棄,我怎能讓你好過?!死都不會讓你好過!
程江愣愣地站在門外,他不是故意要偷聽,隻是看書房關著門,又沒人伺候,想敲門問問父親在不在而已。
他自小聰慧,詩書六藝無一不精,文采斐然,能力出眾。自三年前入舉孝廉在翰林院任職,更是少年得意,意氣風發,卻不意在最鬥誌高昂的時候,被一棍子打蒙了。
程家的事他也有參與,權力誘人,他又不是聖賢,自然是向往的。
他隻當是自己行事不夠慎密,叫聖人窺出破綻,又是在程家最不得聖心的時候,被遷怒外放,他雖懊惱悔喪,卻未灰心。憑他的本事和家中人脈,自有回來的一天。
不想是被家族拋棄了!
太皇太後用他的前程換了程家幾年的太平?!他想放聲大笑,卻似乎被定住了一般,連動都動不了。
有一刻,他心裏滋生出的那些憤怒、嫉妒、失落、仇恨……幾乎要把他淹沒!就如同母親說的,為什麽是他?為什麽不是二伯家的孩子?為什麽要用他的前程來換?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麵,太皇太後冰冷的眼眸,爺爺父親期望欣慰的表情變成無比的憤怒與失望,母親蒼老的麵容滿是淚水,平日與他交好的仕子文人神色冷漠,仿佛都在嘲諷他,陳家的士子張狂地譏笑,“就算入了翰林院又怎樣?還不是被家族放棄了?!你連我這個紈絝都不如,還想跟我過不去?!小爺遲早叫你好看!”
他知道這些不過是臆想,整個人卻如置冰窖。為什麽要放棄他?憑什麽是他?!
程江顫抖著伸出手,忍不住想要推門而入,去向父親問個明白。袖子一沉,被人拉住了。
他一回頭,俏麗的紫衣少女眼眶通紅,淚水迷蒙,拉著他死命往外走。
柔軟的手,指尖微微冰涼,少女的神情擔憂而難過,她沙啞著聲音道:“二哥!”
程江忽然就清醒了。
他有什麽資格去問呢?家族將他培養成才,不就是為了這一天麽?為了程家犧牲所有,這是他的榮耀!
可是心裏為什麽這麽痛苦?像有一團火在不停地燃燒,焚心般的令人窒息。
程江深深吸一口氣,“我沒事。”
少女拉著他的手,搖搖頭,“二哥聲音都啞了,還說沒事?”
“阿沅,你聽到了多少?”
阿沅低頭。
程江苦笑,拉著她就往自己的住處走,“記住,今天你什麽都沒聽見,隻是來安慰我的,知道麽?”
阿沅咬唇不語,緊緊跟著程江的步子,良久才道:“二哥,你……你恨我阿爹麽?”
二伯?他默然無語。
阿沅遲疑了一下,堅定地道:“不管……不管其他人怎麽想,我……我……”
程江心下一軟,“我知道。”
阿沅一愣,含淚笑著點頭,“我等二哥榮耀歸來。”
程江心裏一片複雜,聖人的旨意下來之後,除了母親為他擔憂費心,便隻有阿沅這樣委婉而真心的安慰他了。
爺爺隻見了他一麵,父親默默不語,甚至連他那位往日溫柔賢良的妻子對他也冷淡下來,現在想來,是因為他沒有價值了麽?是因為他被放棄了麽?
他心底盡是寒意,人情冷漠,竟至於斯!
但看著麵前滿目擔憂信任的妹妹,他控製著不露出絲毫端倪,柔聲道:“回去吧。”
阿沅點點頭,目送程江進了他住的院子,這才往回走。
她跟自己的親生兄長並不很親密,反倒是和程江這個堂哥關係更好。
是程江教她寫的第一個字,畫的第一筆畫,彈的第一個音符;程江帶著她去郊外騎馬打獵,放風箏賞燈會,他們還聯手騙過爺爺最喜歡的字,輪流掛在各自的書房裏。
這兩年程江入仕,漸漸忙了起來,卻沒忘記過給她帶點零碎的小玩意兒,甚至偷偷買了莊子田地塞給她,說是給她添妝。
程江就如同她的親哥哥一樣,疼愛她保護她,事事為她考量,希望她幸福安寧。
她知道程江有多麽期望有一天能登上三公之位,她也知道岐州是怎樣一個貧瘠荒涼的地方,然而她沒有辦法。
她隻能看著她的哥哥低沉落寞,與光明的未來失之交臂;她隻能看著家族持起冷漠的刀子,為了自己的父親將他割舍拋棄!
她不恨家族,卻難免心生怨懟。為什麽是哥哥?憑什麽一定是哥哥?
阿沅清亮的眸中滿是不甘和執拗,太皇太後……
壽安宮。
年老的太皇太後聲音淡淡,“程家那裏怎麽樣?”
“都無異議,隻是五夫人很是不忿。”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太皇太後喝一口茶,不在意地點點頭,又仔細吩咐道:“讓程和注意著點兒,有機會就調回來吧,程家幾個小輩兒裏,也就瑜川出彩一點。”
她身邊的嬤嬤福身應是,略皺皺眉,“老奴擔心有人不願讓二郎回京呢。”
太皇太後微微一凜,“你說的是,我常年閉宮,隻怕有人要忘了我也是程家子!”她神情嚴肅,“本就虧待了瑜川,總不好叫他再受磋磨。傳句話回去,就說瑜川我會照看,不出五年,必會讓他回來。”
嬤嬤道:“主子愛惜小輩,便是五夫人也定然心存感激。”
太皇太後笑罵道:“就你說好聽。”
“老奴說的可是真心話!您處處為二郎著想,他們自然要孝順您的。”
太皇太後微微歎道:“我已年近花甲,沒幾年福能享啦~不為那些孩子考慮又為誰呢?”頓一頓,“明日去與五郎說一聲,把阿沅接進宮來罷。”
“三娘?”
太皇太後眸色淡淡,“阿沅也十四了吧?”
“是。”
“我老了,宮裏孩子少,總不好將孫兒抱到身邊來養,挑個娘家的姑娘陪陪我這個老婆子,想來五郎也沒有二話。”
嬤嬤恍然,這是為兩年後的選秀做準備呢!隻要三娘入了宮,還怕沒有機會和聖人培養感情?她笑著答道:“主子說的是,三娘聰明伶俐,必然能得主子喜歡。”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便有內侍進來,“主子,重華宮傳來的消息,寧婉儀有孕,已三個月了。”
太皇太後麵色一沉,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撩在桌上。寧婉儀!怎地偏生是姓陳的!
她默默良久,才道:“著人送些東西去。”聲音驀然冰冷,“囑咐陳氏,好、好、養、胎!”
“竟然是程家。”
林雲熙折了一枝盛開的杏花在手中,已是二月下旬,上林苑的杏花次第而開,潔白的花瓣中心胭脂點點,淺金的花蕊隨著曛暖的和風微微顫動,繁密的花朵簇擁在一起,粉若雲霞,占盡□。
她漫步走在花樹邊的小道上,“難怪這幾天聖人大都去了寧婉儀那裏。”
琥琳跟著笑道:“誰不知道程家與左仆射不對付,聖人這般,程家嘔也要嘔死了!”
林雲熙淡淡一笑“程家那是心大了,他們家的女兒還沒進宮就想著算計皇長子。”她搖搖頭,“光明正大的殺招,手段不錯,卻不和聖人心意。”
為皇長子祭告太廟並不符合儀製,程家為此還不得那幫以禮儀為天的老臣待見,賠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
“阿爹還說了什麽沒有?”
琥琳道:“侯爺說,壽安宮。”
林雲熙恍然挑眉,是了,程家被慶豐帝一番敲打,失了最出色的後輩,雖說隻是外放,但朝堂上程家的敵人不少,會讓那位好過麽?
程家老爺子雖還在,程和的九卿之位卻已有些搖搖欲墜,其餘的後輩又不甚出色……程家表麵看著風光,內裏卻有青黃不接的隱患,以太皇太後的精明哪能看不出來?這會兒隻怕要想其他辦法了。
林雲熙嗅一嗅杏花淡淡清幽的味道,前朝不行,便隻能打後宮的主意,程家的嫡女又要兩年後才能選秀……
她輕笑一聲,吩咐道:“你著人小心盯著壽安宮,一有消息馬上來報。”
琥琳一凜,福身應是。
春光漸濃,太液池碧波如玉,瀲灩生光,沿岸垂柳盈盈,細枝染上鵝黃嫩綠之色,千萬條如碧綠絲絛隨風搖擺。
尋了一處水榭坐下來,水畔輕波微漾,清澈見底,幾位紅魚悠然漫遊,搖尾浮動。叫人取了魚食來,林雲熙靠在圍欄閑閑地喂魚。
琥琳離開了一會兒,回來輕聲道:“錢順容的事已有眉目了。”
林雲熙正一正神情,“你說。”
為了避免慶豐帝肆憚,她生生忍了近一個月,等到慶豐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裏才開始調查。事隔多日,許多隱秘的地方都無法再查探,但終究有了些許收獲。
“那個推她下水的內侍是謙充容的人。”
“謙充容?”
謙充容夏氏,平陽漁姚人,父夏魏,時任平陽長史,母蘇氏,工部侍郎蘇懷庶妹。
林雲熙一怔,“工部侍郎蘇懷……不是襄婕妤的父親麽?”
“是。不僅如此,蘇大人的外祖母便是出身淮陰柳家。”
柳家……林雲熙陡然一驚,柳氏!溫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人都是矛盾綜合體來著,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把小林子塑造地更冷漠一點還是更聖母一點。
一邊希望她不要丟掉人性,一邊又覺得想上位必須要心腸硬一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