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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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謙充容頹然逶地,淚水滴滴墜落,咬牙切齒般地道:“聖人好狠的心腸!”

    皇後冷冷道:“你做了這麽多孽,還不知悔改!”

    謙充容理也不理,隻緩緩伸手將淩亂的衣衫理順,撿起地上的木簪重新綰起頭發,仰著臉道:“聖人不妨去審審常寧殿的宮女。”她眉目含煞,“其中有一個叫蘇月的,專門為她打理這些……”冷冷一笑,“糟心的事。”

    慶豐帝看了她一會兒,對皇後道:“去常寧殿將人帶來。”頓一頓,“不必驚動蘇氏。”

    皇後一怔,福身道:“是。”

    正要打發人去傳,方才去查錢貴人宮女一事便已有了結果,李順親自來回的話,“那宮女叫憐心,平時隻在雲台殿和尚宮局走動。兩個月前,有雲台殿的宮人看見她和常寧殿的內侍陳雲節走得近些。”

    慶豐帝嗤笑,“兩個月前的事都有人記得這樣清楚?”目光掃向謙充容,鋒銳如刀,頗有她存心嫁禍的意思。

    謙充容垂眸不語,李順道:“本來無人理會的,隻是看見的宮人與那陳雲節是同鄉,還是同一年入的宮,所以才能認出來。”

    慶豐帝沉默片刻,“去把蘇氏召來。”又吩咐皇後,“去將那兩個人一並帶來審問。”

    林雲熙小心觀察了一下慶豐帝的神情,平淡、漠然、冷靜,卻獨獨沒有意外。心頭微微一跳,慶豐帝這是早就知道了,還是真的城府深至於此?

    謙充容背的罪名足夠她死七八遍的了,毒害溫美人、指使宮人推錢貴人下水、還買通宮女知其於死地,先不說這中間有多少內侍宮女被滅口,單單兩條宮妃的人命,謙充容後半輩子能在冷宮度日就算慶豐帝心存仁厚了。

    但若這些罪名都是襄婕妤給她安上的呢?

    而慶豐帝這麽平靜地表現,是不是說明,他早就知道了呢?

    林雲熙隻覺得掌心一層一層地濕濡,強自壓下心底的猜測,她或許小看了襄婕妤,也小看了慶豐帝對後宮的掌控程度。

    襄婕妤踏進重華宮正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跪了一地的宮人和臉上一片浮腫的謙充容,她麵色微微一變,又從容不迫地向著聖人皇後行禮,屈膝請罪道:“可是妾身宮裏的人出了岔子?是妾身教導無方,請娘娘責罰。”

    皇後淡淡道:“是與不是,蘇氏你心裏最清楚。”

    襄婕妤勉強笑道:“皇後娘娘說什麽?妾身不太明白。”

    慶豐帝冷冷道:“朕不想多事。”他看也不看襄婕妤一眼,隻向著皇後道:“蘇氏擄去封號,貶為庶人;至於夏氏,叫她去冷宮呆著罷。”起身向外走。林雲熙連忙跟著起身,向皇後福身一禮,剩下的眾妃也都紛紛起身告辭。

    襄婕妤麵容扭曲,猛地跪下來,一把扯住慶豐帝的衣擺,抱著他的腿,滿臉不可置信,“聖人!妾身犯了什麽錯?您竟連問都不問就要定妾身的罪?”

    慶豐帝不耐地一腳踹開她,“你做的那些好事,當真以為沒有人知道?!”

    皇後指著一地的宮人,一字一頓地道:“蘇氏,他們都招了!”

    襄婕妤身上被踹了一腳,麵色發白,臉上閃過一絲猙獰,馬上又變作哀哀切切的愁容,哭訴道:“聖人!妾身真的不知道!這幾個都是妾身宮裏做粗活的,妾身平日裏也不常見他們,妾身冤枉啊!!”

    跪在地上的謙充容嗤笑道:“是不是冤枉,蘇姐姐自己最清楚!”她目中帶著無比的冷漠與憤恨,“我隻恨自己瞎了眼,竟連自己的陪嫁被人買通了都不知道!你敢陷害我,就該早早料到有被人戳穿的一天!”

    皇後道:“蘇氏,你謀害錢貴人又嫁禍給夏氏,錢貴人的宮女早就招了,你還有何話可說?”

    襄婕妤臉色一變,不由向林雲熙那裏看了一眼,又垂眸靜靜地道:“妾身沒有做過。既然有人能嫁禍謙充容,自然也能嫁禍於妾身!妾身冤枉!”

    皇後淡淡道:“錢貴人的宮女和你宮裏的陳雲節是同鄉,你讓他買通了那個宮女,在寒冬臘月裏打開錢貴人屋裏的窗子,還扣下太醫院開得藥,生生讓錢貴人病逝!事後又把那宮女打發去了暴室……”

    襄婕妤麵色難看,目光如刀,狠狠地刮了伏在地上的內侍一眼,嘴硬道:“妾身沒有……”

    皇後道:“你不用狡辯!我問過暴室的餘少監,那宮女陳雲節親自送去的,還吩咐了趕緊讓她消失!”頓一頓,又道:“你給溫美人用藥的事,玉淑樓的護衛和你宮裏的蘇月統統招了!你看似給溫美人送去的是補品,卻都是虎狼之藥,藥性凶猛,加上你給溫美人解‘升仙’的那味毒,虛不受補,早就被你掏空了底子,笀命已不足半月。”

    眾人暗暗吸一口冷氣,謝芳儀麵露不忍,對著襄婕妤搖頭道:“即便你與那溫美人有什麽齟齬,她禁足玉淑樓,又因‘升仙’之毒傷了腦子,何苦要用這要陰毒的法子折磨她?”

    謙充容“咯咯”嘲諷著笑道:“有些人明明心裏恨得要死,表麵上還要裝出是好姐妹的樣子!你難道看不出來,她送的是補品!即便出了事,也大可以推說自己不知道,再做出一副傷心欲絕、害了姐妹的模樣,誰知道她是故意的?!”

    襄婕妤臉色慘白,指著沉默跪在一邊的蘇月道:“枉我這麽信任你!為什麽背叛我?!”

    蘇月麵無表情,恭恭敬敬地對著襄婕妤拜了一拜,“奴婢伺候娘娘,但奴婢隻忠於聖人。”

    襄婕妤猛地一震,蘇月……竟然是慶豐帝的人!她握緊了拳頭,強行分辨道:“不管你忠於誰!我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幫著別人陷害我?!”

    蘇月平靜地道:“是不是陷害,婕妤心裏有數。”

    襄婕妤還要說話,殿外的內侍扣扣門,恭聲道:“敬婕妤求見。”

    慶豐帝淡淡點頭,“叫她進來。”

    敬婕妤來得匆忙,隻一身簡單的湖綠色對襟襦裙,頭發隨意綰起,除了手上一直翠玉鐲子,其他什麽首飾也沒戴。

    她向慶豐帝皇後和林雲熙一一行過禮,慶豐帝一揮手,“起來吧,你怎麽過來了?”

    敬婕妤忙道:“妾身聽說謙充容謀害宮嬪,這才急忙趕過來。”

    慶豐帝微微挑眉,“哦?”了一聲。

    敬婕妤躬身一福,肅容道:“夏妹妹雖有過失,但絕不會隨意謀害他人,妾身願以性命擔保。”

    她又指著襄婕妤道:“妾身不僅是為了夏妹妹,更是為了妾身自己!聖人知道,妾身與襄婕妤素來不睦,但妾身還是要說,害妾身失了孩子的凶手,就是她!”

    慶豐帝麵色一沉,襄婕妤厲聲道:“甄靜!別信口雌黃!你自己沒用,沒保住孩子,還想推到我頭上來嗎?!”

    敬婕妤眼眶一紅,淚水迷蒙,向慶豐帝低訴道:“妾身知道不應該,但妾身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那麽平白無辜的沒了。妾身的藥裏被加了活血破瘀的藥材,那孩子是被生生打落的啊!它還隻有那麽一點大,還沒來得及出生長大,就這麽沒有了!妾身焉能不恨?!”她抹抹眼角的淚水,“妾身懷著孕,太醫院抓藥的醫官怎麽可能不經心?!謀害皇嗣的罪名他們擔不起!除非……藥是按著方子抓的,卻有人把暗中把它換了!”

    敬婕妤道:“太醫院每日要煎幾百份藥,抓藥的醫官足足有二十個,隻要換了藥方,誰都不會起疑。妾身問了那日抓藥的所有醫官,妾身要喝安胎藥,卻沒有一人抓的是安胎藥藥方!而平時接薑太醫藥方的醫官那日竟抓了一副活血的方子!薑太醫專門照顧妾身胎,怎麽會開出這樣一份方子來?妾身探查許久,終於抓住了那個換方子的人。”

    慶豐帝淡淡道:“是誰?”

    敬婕妤對身邊的宮人道:“將他帶進來。”

    被壓進來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滿臉胡茬,隻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妾身在京中的乞丐堆裏找到的他,他正是當時替妾身診脈的薑太醫的副手顧衍,一應的藥方都是他收著,抓藥煎藥的事也是他盯著。”敬婕妤淚流滿麵,“薑太醫醫術高明,醫德品行令人敬佩,妾身也是看重這一點才放心將胎交由他照顧。”她恨恨地剜了顧衍一眼,“卻不想我的孩子竟折在了這個小人手裏!”

    慶豐帝語氣冷漠,看著顧衍淡淡道:“謀害皇嗣是什麽罪名你應當清楚,給朕一五一十地說來,朕饒你一家性命。”

    那顧衍似乎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一個勁兒地叩頭道:“小的什麽都說!什麽都說!小的和襄婕妤宮裏的陳雲節是同鄉,有一日他來找小的,給了小的五千兩銀票,說隻要事成,還有五千兩奉上。小的……小的剛開始沒同意,但他每天都來,說隻要在抓藥的時候換個方子,再拿回來就行。小的家中並不富裕,一時鬼迷心竅……就……就……”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那邊跪著的襄婕妤一眼,“小的辦了事,第二天就把家裏人送去了南邊。因貪圖剩下的錢,就晚走了一步,沒……沒想到竟被一夥地痞流氓追殺,說是奉命要滅口。小的無奈之下才裝作乞丐。”

    他拚命磕頭道:“小的知道自己活不了,隻求聖人饒恕我一家老小性命!”

    話音方落,那陳雲節立時出聲道:“是婕妤讓奴才做的!!還說奴才不做就直接打發去暴室,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襄婕妤憤怒已極,指著他道:“你!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衝上去狠狠劈了他一個耳光。

    皇後忙命人把他們分開,“蘇氏!一個兩個是陷害,現在人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襄婕妤掙紮道:“妾身沒有!是他們陷害我!皇後娘娘!是他們!!”她凶狠冷厲的目光掃過敬婕妤和冷笑著的謙充容,再看向林雲熙、謝芳儀、王充儀……“你們一個個都來陷害我!你們都不得好死!!”

    她忽然撲向皇後,“皇後娘娘救命!皇後娘娘!妾身事事以您為先,為您效鞍馬之勞,您救救我!救救我!!”

    皇後厭惡地撇開臉去,“你作惡多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襄婕妤“哈哈”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誰逼我的?是誰逼我這麽做的?!”她森然的目光剜向敬婕妤,“甄靜!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手上難道比我幹淨麽?!是你先害我小產的!你沒了孩子那是活該!是報應!”

    慶豐帝冷冷道:“皇後,朕不想再看見她!”

    皇後微微頷首,“後宮之事,妾身自當為聖人處置妥當。”她環顧了跪在地上的眾人一圈,淡淡道:“謙充容雖被誣陷,但給溫美人下毒是真,還不知悔改,著褫奪封號降為末品采女,打入冷宮。”

    又對幾個宮人一一處理,“陳雲節為虎作倀,謀害宮妃,杖斃!”陳雲節渾身顫抖著被拖下去了,口中還不停地求饒,“聖人饒命!聖人饒命!!”

    謙充容的宮人幾乎都被打入暴室,為首的幾個宮女嬤嬤也被賜死。襄婕妤的處置是慶豐帝親自下的,褫奪封號,撤去金冊玉牒,不得入藏妃陵得後人煙火享祭,最後看在她多年侍奉的麵子上賜了白綾自盡,算是留了全屍。

    襄婕妤怒目圓瞪,幾乎可以滲出血絲來,她瘋了一般地大笑,怨毒憤恨的目光看向在場的眾人,尤其是站著的慶豐帝,她慘笑道:“周承璟!你好狠!!你好狠!!”

    又朝著眾人道:“你們看著吧!我的今日,就是你們的明日!!甄靜!夏子欣!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皇後皺著眉道:“還不把她拉下去!”

    襄婕妤被人拖出去了還不死心地衝著皇後道:“皇後娘娘,我是被冤枉的!娘娘救我!!”見皇後沉默不語,又怨毒地道:“林雲熙遲早是另一個柳瑩!!你就等著她們來索命吧!!”

    林雲熙覺得她真是躺著也中槍,看看皇後略微難看的神色,心底默默一歎,皇後若是被襄婕妤的話挑起了別的心思,雖不至於完全針對她,但大概也不會放任她,至少會抬兩個人上來分寵,而不是讓她一直這麽一枝獨秀了。

    襄婕妤怨毒地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整個重華宮裏一片寂靜。良久,皇後方才開口道:“顧衍是官身,妾身不便參與,煩請聖人處置。”

    慶豐帝點點頭,說了一句“叉出去”,有兩個內侍反手將顧衍綁了,拖出了重華宮。

    此時已近午夜,眾人精神緊繃了半宿早已疲憊不堪,慶豐帝也隻淡淡道:“都散了吧。”又向皇後道:“你今日辛苦,早些歇息。”

    皇後微微一笑,福身道:“謝聖人關懷。”頓一頓,“天色已晚,聖人去哪裏休息。”

    慶豐帝深深地看了皇後一眼,拉過林雲熙的手,聲音平靜,“朕去昭陽殿。”

    皇後微微一頓,臉上依舊是平和的笑容,“妾身恭送聖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