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柳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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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帶來梨花淡淡清甜的香味,一片潔白的花瓣在風中迤邐翩飛,晃晃悠悠地落在林雲熙的裙擺之上。象牙色的流彩暗紋雲錦上繡著大朵枝葉爛漫的青盞花,那片梨花花瓣正好落在青盞花的花蕊之中,清麗如雪。
蘇美人顫著聲道:“妾身……知錯……請……請夫人責罰。”
林雲熙轉眼笑眯眯地將她扶起來,“我要責罰你什麽呀?蘇妹妹醫毒之術舉世無雙,我求你還來不及呢!”
蘇美人不敢起身,連連磕了幾個頭道:“妾身知錯!妾身知錯!!妾身日後定當遵從夫人差遣,萬死不辭!”
林雲熙“咯”地一笑,明明是笑語,卻清冷異常,微微嘲諷道:“遵從差遣?蘇妹妹,隻要你安安分分地不起歪念,就是上天保佑了!我怎麽還敢奢求你遵從?!”
蘇美人臉色發白,連連道:“妾身知錯了!是妾身糊塗!請夫人責罰!”
林雲熙冷冷不語,沉香亭裏一片靜默,蘇美人伏在地上,額上微微見汗。
良久,林雲熙才皺著眉道:“青菱,去扶她起來,這樣跪著像什麽樣子!”
蘇美人這才就著青菱的手慢慢起身,她額上一片通紅,想來是剛剛磕頭的時候太過用力了。
林雲熙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通惠草和半錢歸尾一起熬成藥喝下去會如何?”
蘇美人一怔,不假思索地回道:“常人自然無事,若是孕婦,會使其脈息摸起來像是要小產一般。”
“‘春葉黃’呢?”
“能讓身體健康的人脈息變得微弱,如同垂老之人油盡燈枯。”
“‘慈母淚’?”
“會使女子產生有孕三月的假脈,但隻能維持二十天。”
林雲熙點點頭,心下暗道,隻有二十日?算算寧婉儀爆出身孕以來,已經過去一半了吧?也沒見她有什麽動作,一旦過了二十日,她還能瞞得下去?
又語氣淡淡地問了幾個。蘇美人神情平靜地一一回答,眸中若有所思。
“你回去吧。”林雲熙拂一拂裙擺上的梨花,“有事我自會命人傳召。”頓一頓,“去開兩副藥來,一副主調養幼兒早產體虛,一副主調養經期,用你自己的本事開。”
蘇美人目光一閃,卻沒有問為什麽,恭恭敬敬地福身應是。
等蘇美人走遠了,青菱方好奇地問道:“主子要這兩副藥做什麽?宮中太醫未必沒有比她擅長婦嬰一科的。”
林雲熙淡淡一笑,既然有蘇美人這麽個白白的勞力送上門來,她怎麽好不物盡其用?宮中有擅婦嬰一科的,卻未必比得上蘇美人那些稀奇古怪的秘藥。
而且兩個方子,她正真要用的是前麵一個,宮裏的皇嗣隻有一子一女,皇長子身體又不好,要是有個萬一,她到哪裏再去找這樣一個母家卑微、日後又幾乎沒有登基可能的擋箭牌?
想必慶豐帝也不願意讓這樣一個堵在世家心口上的長子平白無故地消失,這才護得死緊。她要做的就是讓皇長子活下去,活到成年、封爵、入朝參政、開府娶妻、綿延子嗣……將來宮中會有更多的世家女生下兒子,她若是想要自己的兒子能在慶豐帝心裏與眾不同一些,就要在其他的地方不那麽顯眼。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她不能在所有的方麵都占了好處,否則,不僅容易被一群眼紅的圍攻,還容易引動帝王那一根非常敏感的神經。
不過,林雲熙這樣的想法除了和自家阿爹有所溝通之外,並沒有向其他任何人說過,現在也不打算跟青菱挑明,聽到青菱這樣問,也隻是隨便岔了開去。
而青菱再好奇,卻從未忘記過做奴婢的本分,也就識趣地不再提起。
因為是用去千繡坊挑新進繡線的名義,別過蘇美人,林雲熙便往尚宮局那邊去了。
千繡坊領頭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正四品宜人,一身正統的女官服飾清爽幹練,不卑不亢,溫和有禮,親自迎到殿外。
“妾身想著夫人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到,紡織局新進的天蠶雪絲線顏色通透,種類有多,夫人先去瞧瞧?”
林雲熙也就微微笑著點頭。天蠶絲細膩,用特殊的雪水泡過之後堅韌難斷,染出的顏色大都鮮豔明麗,多為宮中嬪妃所好,隻是每年產量不多,非等閑嬪妃能得,像林雲熙這樣可以隨意挑選的就更少了。
雖然一開始隻是借口,但看著千繡坊裏琳琅滿布的繡線,林雲熙也忍不住認認真真地挑了喜歡的顏色,又吩咐宜人送幾匹上好的真絲白綃去昭陽殿,打算好好地繡一幅繡品出來。
時近傍晚,天邊一輪殘陽如血,微暖的橘色光輝緩緩照耀著大地。
林雲熙方用過晚膳,便聽琥琳急急忙忙稟報道:“溫美人……病危!”
她心頭猛地一跳,手裏的茶盞晃出了水都未察覺。青菱碧芷趕忙替她擦拭,小心將她上下檢查了一遍,“主子可有燙到哪裏沒有?”
林雲熙罷罷手,放下茶杯,“水不熱,隻是濕了衣服。”
碧芷長舒一口氣道:“萬幸萬幸!”又與青菱一道拉著她去換衣服,“雖是春天,可天氣畢竟還涼,主子小心受寒。”
林雲熙沒有心情與她們計較,隻叫琥琳盯住了玉淑樓和宮中幾處重要的地方,便跟著進了內室換過衣衫。
她一時坐立不寧,幹脆鋪開紙墨,認認真真地默寫一片清心咒,一遍又一遍,寫到第三遍中間的時候琥琳再次來報,“聖人去了玉淑樓。”頓一頓,“連夜召了柳三爺夫婦和柳郎君進宮。”
林雲熙手一抖,好好的一副小楷毀了個幹淨。扔下筆暗歎一聲,終於是走到了最壞的一步,慶豐帝念著舊情,他肯去看溫美人,自然肯為了這份情誼照拂溫美人的家人。
柳錚哪怕有慶豐帝一二分的看顧,都不必再受柳家轄製,也不用再依她的臉色行事,何況她這個幕後東家從來沒有露過麵,未來是福是禍根本就無從談起。比起未知的人和事,人們總是願意選擇近在眼前並能抓住的,柳錚早年頗有才名,隻要慶豐帝願意用,他自然沒有不接的道理。
然而林雲熙並不怕柳錚就這麽從她手掌心裏溜走,當初那一份投名狀涉及柳家私密,哪怕柳錚再得慶豐帝青眼,有半點泄露就足以讓柳家費勁一切代價把他們父子活活逼到死,所以暫時穩住他還是可以的;而柳家柳銳入仕在即,這麽不對付的兩家,她難道能讓這兩人善了麽?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把柳錚拉回來,隻是又要額外廢上不少功夫和精力。
林雲熙默默無奈,希望柳錚爭氣一點,不負他一身的才學,也就不枉她花了這麽多的心思了。
慶豐帝雖是暗中去的玉淑樓,但架不住在宮門落鑰的時辰還大張旗鼓地召人進宮,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是咬碎了半口銀牙,暗恨那狐媚子怎麽勾得聖人替她大開宮門!!
入夜的大明宮一片暗流湧動,無數的暗探眼線來回奔波,而在探查到柳家人進了玉淑樓之後,林雲熙便叫琥琳把自己的人手都撤了回來,很幹脆地洗洗睡覺。
得了吧!慶豐帝現在是把心力放在快要去了的溫美人身上,一旦反應過來,宮裏這群你來我往、非常不安分的嬪妃一個都討不了好!
勞資曾經心愛的女人要死了,你們這一個個探頭探腦、幸災樂禍、陰謀詭計、想借此搞出什麽花樣的女人,都給勞資安分守己一點啊!!小心勞資把你們爹、你們叔、你們阿爺統統削成白板!!
當然,一直表現的沉默平靜如皇後、敬婕妤之流也不是沒有,但第二天去請安的時候,還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們妝容濃厚了不少,臉上白白一層的粉,嫣紅的脂粉淺淺塗在臉上格外的精神——就不知道這下麵是不是麵容憔悴,眼下烏青。
皇後依舊保持著從容不迫的神情,不過臉上的笑意比以往淡了些許。待眾妃一一行禮請安,她方才緩緩道:“昨兒夜裏,玉淑樓的溫……淑儀,歿了。”
下麵一片靜默,然後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淑儀?!不是說沒的是個美人嗎?怎麽轉眼就成了淑儀了?”
“聽說聖人還連夜宣召那位的家眷入宮,是不是真的啊?”
“溫淑儀還真有本事,都失寵三年了還能爬起來,隻是福氣薄了些,竟這麽快就去了。”
皇後略皺皺眉,清清嗓子,沉聲道:“都別胡思亂想!溫淑儀曾育有福頤帝姬,是有功之人,聖人念其入宮以來淑慎有禮,嘉柔端莊,侍奉得當,又常年清修,為國祈福,特意恢複了她的位份,以三妃之禮入葬。”
常年清修,為國祈福?林雲熙盯著指甲上顏色淡雅的鳳仙花汁染舊的淺粉色,這個名義真是好用!
前朝光武帝被蒙古所俘七年,朝中不得已另立新帝、推其為太上皇,最後救回來的時候用的不就是常年清修、為國祈福的借口麽?當真是諷刺!!
她不知道該說慶豐帝掩耳盜鈴還是真的為了柳氏好?恢複位份以三妃之禮入葬固然是身後榮華,但這真的是柳氏想要的麽?
或許隻是慶豐帝莫名其妙地愧疚而予以的補償?他和柳氏有沒有真心林雲熙並不確定,但彼時蕭淑妃氣盛,誰說這不是一種平衡遏製的手段呢?
帝王縱然有心,可任誰也比不過他心裏的萬裏江山吧!
因柳氏是在淑儀位上歿的,各宮的嬪妃雖不用都去哭靈,但總要表示一二孝心,需在靈前守足三日。
色彩鮮豔的首飾統統摘下,豔麗的衣衫也不上身,隻一味的素簡清淡,卻又恨不得叫慶豐帝好好看看她們有多少心意在裏麵,低位的嬪妃更是一個比一個哭得哀切,仿佛死得是她們哪位親姐妹似的。
第三日,慶豐帝明發了聖旨,溫淑儀加封為孝和溫裕淑儀,以正一品三妃之禮入葬妃陵。又命禮部在宗室中挑選了幾個合適的作為嗣子,為柳氏守頭七的日子。
林雲熙等到最後兩天人少了,才又去了一趟玉淑樓,、誠心誠意地給柳氏上了三柱清香,微微一拜,不僅是因為柳氏的位份,還因為曾經交手時的那一點惺惺相惜之意。
柳氏是極為聰慧驕傲又重情義的女子,若不是入了宮,想必也能找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香燭的煙火沉沉熏人,雪白的靈幡飛撲飄舞,充作嗣子的幾個宗室子弟披麻戴孝,和玉淑樓中的宮人哀哀哭著為柳氏燒紙錢。
她看著的柳氏的靈柩微微歎了一口氣,再次向著靈位拜了一拜,心中默默道,願你來生福壽安康,平安到老,再不要與皇家有任何牽扯。
作者有話要說:柳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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