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曼陀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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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件事終究是存了一個疙瘩,林雲熙不去計較並不代表她不在意。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說,慶豐帝能這麽無意識、不避諱地問,本來就是一種信任的表現,可是被懷疑這樣的事,尤其還是由你孩子他爸問出來的,那種憋屈的焦躁和怒氣,總是在心裏留下了不怎麽美妙的影子。

    心情微微低落,林雲熙整個人便有些懨懨的,往日裏用來打發時間的書半天都看不進一個字。青菱見她神色倦怠,抱著書也不肯翻一頁,不由勸道:“主子可是累了?不如去歇一歇?”

    林雲熙搖搖頭,放下書,起身推開窗子,雨後的綠竹碧翠,天空潔淨如洗,如同一汪藍澄澄的碧玉。她深深吸一口氣,清涼微濕的空氣格外清新,心間鬱鬱仿佛也舒緩了不少,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青菱,咱們出去走走吧。”

    “出去?”青菱愣了愣,有些遲疑,“主子,昨晚上下得雨,如今地還為未幹呢,不如等午後再去?”

    林雲熙看看天邊燦爛的太陽,淺金色的光芒普照,微微一笑道:“無妨,現在天色正好,一會兒咱們挑幹淨的路走就是了。”

    青菱無法,隻得憂心忡忡地道:“那奴婢多叫幾個人跟著。”

    已是七月,太液池中的荷花盛開到幾乎頹敗的奢靡,滿池的青綠連綿接近天際,清幽微甜的的香味彌漫開來,恍如置人於花的海洋。

    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行去,四麵俱是沿湖的曲橋,亭台水榭,遊閣回廊,水邊蘆葦叢叢,淺白淡粉的木槿花絨絨地開滿枝頭,合歡翠碧搖曳,輕柔嬌嫩的花朵如同錦繡團兒,偶有微風吹拂,拂下枝頭曼曼如羽的合歡,淡淡如氤氳的霧氣,又似輕薄的花雨,緩緩飄落一地。

    林雲熙接起幾瓣,輕盈的合歡帶著淡雅的花香,舒然搖擺著羽毛似的柔柔細枝,乖巧地停在掌心。

    前頭領路的秦路湊趣道:“論合歡,當屬從前毅親王住的承風明月居最好。”

    林雲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毅親王?”

    老是找茬的、跟阿爹有仇的、十分不靠譜的掌著兵權的王爺……

    秦路笑道:“毅親王未封府出宮前住在西內,先王妃時有舊疾,需合歡入藥,王爺便砍了承風明月居中的草木,一應種了合歡。王妃的病果然好轉,隻可惜天妒紅顏,王爺戍守邊關,那一回與匈奴開戰傷了腿,王妃心悸受驚,竟難產去了。”

    林雲熙攏攏手裏的合歡,淡淡道:“素聞現今的毅親王妃才二十餘,膝下也僅僅一女。”忽而對秦路一笑,“算起來毅親王娶繼妃也隔了近十年,當真情長。”

    秦路垂首道:“合歡象征夫妻和樂、恩愛白首,王爺用心良苦,旁人難以體會。”

    林雲熙心下一動,漠然淡笑。

    走到一處水榭坐下來休息,青菱碧芷吩咐隨行的宮人送上準備好的蜂蜜水和點心,又將他們打發去外麵候著。林雲熙抿一口溫熱的蜜水,笑道:“還是你們細心,走了許久,我還正好有些餓了。”

    她挑了一塊栗子糕細嚼慢咽,酥軟細膩,帶著淡淡的清甜,極是可口。舒緩了神情,笑著問道:“鄭師傅做的?”

    碧芷道:“主子好靈的舌頭,怎麽不猜是奴婢做得?”

    林雲熙失笑道:“我吃著鄭師傅的手藝長大,他做的栗子糕有一股子清甜在裏頭。”佯裝著斜睨她一眼,“不像你,甜是甜,就是甜的發膩!”

    碧芷臉上一紅,轉開話題,“主子昨兒不是念叨著想吃麽?今天早上新做了送來的。”

    青菱“撲哧”一笑,碧芷瞪了她一眼,前者偷偷含笑著去取了熱水和蜂蜜,給林雲熙續上蜜水。

    臨水可見漫漫碧葉如玉,水畔的合歡樹葉密密宛如綠雲,蔚成華蓋似的龐大樹冠,濃陰重重,花朵似絨似團,清香襲人。綠蔭如傘,紅花成簇,風拂花落,翩翩若蝶,秀美別致。

    青菱忍不住伸手接住一枚,讚歎道:“真美。”又搖頭歎息道:“若不是它的樹皮有毒,奴婢還想著能不能回去種兩棵。”她狹促一笑,“秦大人說合歡代表夫妻美滿,奴婢看著就很像聖人和主子呢。”

    林雲熙淺笑搖頭,“這話你我說說就罷,聖人和皇後才是真的夫妻。”

    青菱低眉掩口,福一福身,正色道:“是,奴婢記下了。”

    林雲熙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還有,你道秦路說的單單指毅親王夫妻情深?”

    青菱碧芷不解,對視一眼,碧芷緩聲道:“奴婢似有耳聞,毅親王府裏的平陽湖畔,也載滿了合歡花,毅親王妃不受寵愛,府裏也隻有一個先王妃留下的世子,再無旁的兒子……”

    林雲熙“嗬”地一笑,起身走近水榭邊的扶欄,伸手將手中捏著的花瓣拋入太液池綿綿的水波中,擦掉掌心微紅的花汁,聲音冷凝,“合歡花可寧神,樹皮卻有毒,若是以皮代花入藥,會如何?”

    青菱碧芷一震,驀地抽一口冷氣,青菱喃喃道:“合歡皮……那是用來打胎的……”

    林雲熙曼聲道:“或者毅親王沒那麽心狠?用對了時間和藥量,留下孩子也是可以的。”她神情懨懨,半是厭惡半是倦怠地道:“先王妃……是昔年簡王之母貴妃嚴氏的親侄女,有這麽一個王妃,想必連晚上睡覺都不安穩吧。”

    青菱碧芷兩人麵麵相覷,臉色很是難看。水榭裏一時寂靜,唯有風聲颯颯。

    林雲熙眉眼含著冷冷地譏誚,嚴氏早在簡王叛亂是被抄家滅族,毅親王世子沒有母家,能倚仗的隻有慶豐帝;而對於這樣一個毫無退路、不得不依附自己的侄子,慶豐帝絕對是願意倚重的。

    繼妃卞氏隻得一女,他日毅親王去世,能依靠的也隻有這個繼子——卞氏十有□會成為世子的助力。

    上有聖人照拂,下有卞氏相助,依此下去,毅親王一脈足可保三代榮華,甚至更長!毅親王當真是好謀劃、好算計!將兒子綁在聖人這條大船上,還怕沒有富貴前程麽?!

    她隱約記起前幾年毅親王妃有孕小產,隱約聽聞是個成了形的男胎。彼時林夫人諱莫如深,隻言語隱晦地道:“合歡……我還真當他情重呢,原是個心狠的。”

    董嬤嬤在一旁勸,“終歸是天家的事,夫人也不必太過計較。”

    林夫人冷笑,“我隻為先前阿蘇不值而已。”

    若不是秦路如今提起,她早已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林雲熙隻覺得那隱隱刺骨的寒意許久難以消退,秦路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毅親王之用心良苦,旁人怎能體會?!根本無法體會!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不是麽?

    林雲熙摸摸隆起的小腹,血脈相連的感覺在心間湧動,靜謐而溫馨。

    她的孩子還沒出生,毅親王也不過四十出頭之數,繼王妃想來也很難甘心吧?更何況毅親王是阿爹之敵,於她也是敵意居多,無論是真還是假,她不能叫一個與她敵對的總是王爺掌著實權,並隨時準備著與她作對!

    秦路既然賣了她一個好,她又怎能錯過!

    碧芷張了張嘴,囁嚅道:“那秦大人……為何與主子說這些?”

    林雲熙坐下來喝一口蜂蜜水,淡淡道:“他自到我宮中不得用,哪能不急?自然是要千方百計引得我看重才是。”

    碧芷想了想,輕聲道:“毅親王與侯爺素來相惡……奴婢記得,繼王妃也失過一個孩子,王妃年輕定然不甘,若是再得一個兒子……”

    青菱“啊”一聲,“毅王雖然手段狠辣,可是……府中並不一心,是不是?隻要挑起繼妃,毅親王那裏就有了破綻;隻要有破綻,到時候總有辦法的,是不是?”

    林雲熙拍手笑道:“還算沒辜負我一番教誨。”

    青菱咋舌道:“這還是主子和碧芷提醒了奴婢才想到的,秦大人才幾句話……嘖,宮裏的人,當真一個都不能小覷。”碧芷亦道:“毅親王鎮守邊關十年,奴婢原以為他是個英雄,不屑於這些手段,沒想到竟如此陰狠。”

    林雲熙嗤笑一聲,“再是個英雄,他也得先是個皇子。皇家哪有直白的蠢人?毅王能在阿爹手裏鬥得旗鼓相當,怎麽可能是隻會一味爭勝鬥狠的莽夫?”

    兩人盡是唏噓之色,碧芷問道:“主子打算如何?”

    林雲熙搖頭道:“別急,既然尋到了破綻,就要一擊必中,不能給他翻身的機會。”她看看池畔高大的合歡樹,眉眼含笑,“你們知道合歡有毒,可旁人未必知道。毅王明目張膽地在西內種下這麽多合歡,仗著不就是別人的不知道麽?若是像夾竹桃一樣,人人都知道那是有毒的,誰還會上當受騙?”

    “主子的意思是?”

    “暫且先讓應該知道的人知道吧。”林雲熙宛然一笑,“毅親王瞞了那麽久,也該有人替他鬆鬆口了。”

    她遠遠望了侍立在外麵的秦路一眼,“既然是他提出來的,這事兒便讓他去做吧。”

    青菱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小聲道:“主子是說秦大人?”

    林雲熙淡笑著點頭,“他想引我看重,我給他這個機會。隻要他足夠忠心,收做心腹又何妨?”她對著青菱道:“先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你尋個時候隻會他一聲,就說……毅親王如此用心良苦,想必繼妃也很樂意知曉,為先王妃多敬一些孝心的。”

    青菱微微悚然,片刻,沉聲應道:“奴婢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微微攤開手掌,掌心那朵絨絨的合歡隨著風慢慢搖晃,然後倏然被卷起,高高低低地飄向遠方。

    臨水邊的疏木圍欄描金漆綠,荷葉田田,露珠滾動,一支荷花彎彎地靠近在扶欄邊上,淺粉漸白的花瓣舒然半開,露出幾點金色的花蕊。

    林雲熙上前幾步,就著根莖細軟處折下來,置於鼻尖輕嗅,淡淡的荷香清幽靜雅。她展眉一笑,“我記得似乎有個翠玉青花的小觚?正好找出來養花”

    “是,在庫房裏守著呢。”

    將荷花攏於懷裏,暗香盈懷“咱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這便回去吧。”

    才走了幾步,卻見合歡樹下站著一位女子,鮮亮明豔的朱紅色衣衫幾乎如火一般。她膚色雪白,容顏俏麗而嫵媚,雙眉如畫,清亮的眸子如春水波蕩,卻如風中弱柳,羸弱嬌小。

    這樣的美麗,在宮中亦是少見。

    她雙手捧著合歡花瓣,與宮女一同小心地裝進一個菱紗袋子裏,乍一見到林雲熙怔怔地愣了許久,才慢慢低頭屈膝下去,“徽容昭儀宜安。”

    她頭上梳著閨閣女兒的垂髫,低頭時鬢邊金絲海棠明玉簪上的明珠濯濯微動,林雲熙忙虛扶一把,頷首笑道:“程姑娘不必多禮。”

    紅衣少女微微抬眉,“昭儀認得臣女?”

    林雲熙道:“宮中並無成年的帝姬,論起未出閣的,也隻有入宮陪伴太皇太後的程家娘子。說起來你也未見過我,又怎知我是徽容?”

    紅衣少女不由撫一撫頭上疏得十分齊整的發髻,臉上微紅,“昭儀天人之姿,臣女聽嬤嬤說起,宮中清麗宛若仙子的那一位,必定就是昭儀您了。”

    再次屈膝一福,“臣女程沅,昭儀叫我阿沅便是。”

    林雲熙掩嘴笑道:“阿沅嘴甜,我聽著也歡喜。”褪下手上緋紅的九連玲瓏珊瑚手釧,套在程沅手上,“今日頭一回見你,可惜我沒戴什麽稀罕物件,唯有這珊瑚手釧還算難得,便作了見麵禮罷。”

    程沅連忙推辭,“這火珊瑚珍貴,臣女愧不敢受。”

    林雲熙執起她的手拍一拍,“有什麽不敢受的?我愛送什麽便送了,你若覺得它貴重,此刻大大方方收下,回頭再回一份同樣心意的給我就是。”又上下打量一番,“阿沅穿紅衣極美,配上火珊瑚釧方才顯得華貴,我的眼光果然不錯。”直說得程沅滿臉通紅。

    “你如何收了這許多合歡花瓣?”林雲熙含笑看一眼她手中的袋子,程沅宛然道:“合歡可寧神清暑,祛憤鬱不安、舒緩脾胃。盛夏炎炎,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多有不適,臣女便時常摘了合歡烹茶煮粥,果然有效。”

    林雲熙目光微微一閃,道:“阿沅純孝,竟都親力親為麽?”

    程沅含羞道:“不過是臣女一番心意。”又軟語道:“自端午過後,太皇太後就有些不好,偶爾還夢靨,太醫來看了幾回都隻說是心病,開得方子吃下去也沒什麽起色。臣女也隻多盡心,隻盼她老人家快快好起來才是。”

    林雲熙微微一愣,“太皇太後病了麽?我休養了些日子,居然不曾聽聞。”

    “算不上病,稍稍有些不舒服罷了。昭儀要安胎,想必聖人皇後都不想您為此費神的。”程沅展眉笑道:“昭儀不用憂心,太皇太後隻是略有不適,並無大礙,前幾日還問起您呢!”她臉上略略有些泛紅,“說……盼著您生個曾孫,那她就是四世同堂啦~”

    服侍程沅的宮女嘴快道:“太皇太後是該盼個曾孫衝衝喜氣,不然整日被愨慧貴妃的冤魂糾纏,也太晦氣了。”

    林雲熙陡然一怔,程沅厲聲斥責道:“閉嘴!渾說什麽呢?!”又忙對林雲熙道:“昭儀別聽紫珠胡言亂語,您懷著孩子,應當要避諱的。”

    林雲熙心下疑惑,麵上不動聲色地笑道:“子不言怪力亂神,我本就不信這些的。”

    程沅眉間含著一縷驚慌般的複雜,見林雲熙目中帶著驚奇之色,目光漂移不定地道:“宮中常有無稽傳聞,昭儀也不必放在心上。”

    又與林雲熙隨意扯了幾句,急急告辭道:“臣女出來有一會兒,再不回去隻怕太皇太後要命人來找,這便告辭了。”

    林雲熙也不留她,隻道:“你若得空,就來昭陽殿坐坐。”

    程沅勉強笑著應了。

    青菱略帶不滿地輕聲道:“程家娘子也太不會約束下人了,這樣的話都敢說出口!”

    林雲熙淡淡道:“她是真的不會約束宮人麽?”

    碧芷微微一驚,“主子是認為,她是說給您聽的?”

    她緩緩搖頭,凝聲道:“你去將秦路叫來,我有事問他。”

    ——端午過後、愨慧貴妃、冤魂纏身……這一位程家娘子要說的,可沒有那麽簡單。

    回到宮中已是巳時三刻,外頭漸漸熱起來,林雲熙換了冰蠶絲錦繡團雲的羅裙,殿中幾個大甕裏供著冰塊,還有宮人打著扇子。

    然而平日裏尚覺著熱,此刻林雲熙卻是手心濕濡,隱隱有一股涼意順著背脊彌漫上來。

    離午膳時間還早,董嬤嬤吩咐小廚房送上一品阿膠粳米粥,香甜可口,滋潤補血。林雲熙用了幾口便覺得懨懨,煩膩無比,放下勺子,隨意喝了半杯溫熱的白開水才緩了一些過來。

    董嬤嬤驚訝道:“主子怎麽了?平日裏還要用上許多,今兒胃口怎的這樣差?”握一握她的手,“怎麽手心都是汗?主子可有什麽不適麽?老奴這便命人去請薑太醫。”

    林雲熙搖頭製止道:“不必了!是我自己受了驚嚇。”揮退了伺候的宮人,她神情略微凝重,又仿佛帶著些微的恍惚,“嬤嬤可知道……愨慧貴妃?”

    董嬤嬤神色一變,“主子從哪兒聽來的?!”

    林雲熙皺著眉道:“嬤嬤先告訴我。”

    “這……”董嬤嬤見她神情堅定,隻得道:“愨慧貴妃是先帝二十七年所封,是平遙袁氏女。長安二十三年入侍,獨得帝寵七載,先帝為此女甚至廢了當時的賢妃蘇氏。隻是後來……”

    林雲熙漠然道:“她於長安三十一年端午驟然小產,查明是安昭媛謀害,之後卻在三日之內被剝奪封號、打入冷宮,可對?”

    董嬤嬤緩緩道:“是。”

    “是蒼術?”

    “老奴不知,但隱約聽聞,是一柄扇子。”

    林雲熙微微握緊了拳頭,掌心濕濡地幾乎捏不住。她冷冷道:“是呀!薰了蒼術的扇子,每每在端午前後致使嬪妃小產,愨慧貴妃死也想不到,她明明失了孩子,卻會被認定是凶手吧?”

    董嬤嬤沉默了許久,淡淡道:“宮中傳言說,愨慧貴妃原是生不下這個孩子的。這才將罪名推給每年都逃不過的端午,後來先帝下令嚴查,她才不得不找了一個替死鬼。”

    “沒想到先帝英明,查出真凶了,是麽?”

    董嬤嬤沉聲道:“主子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林雲熙“嗬嗬”冷笑,“愨慧貴妃才是要被除掉的那個,安昭媛不過是隨意扯出來的替罪羊。那時候真正要緊的,大概隻有同樣懷著身孕的明妃管氏了吧?可惜啊,管氏難產,還隻生了個不足月的女兒!一番心血付諸東流,管氏沒多久也因病去了。”

    董嬤嬤憂心道:“主子想這些做什麽?您懷著孩子,孕中不宜多思!”

    林雲熙冷冷地看著董嬤嬤,目光森然,恍若布滿了無數寒冰,“嬤嬤還要與我裝傻麽?那時候,聖人已十歲出頭了吧?”

    董嬤嬤臉色驟然難看,扶著林雲熙的手微微一抖,卻極是堅定地道:“聖人的事,老奴不曾參與過!”

    林雲熙森寒如刀的目光與她對視片刻,後者並未有一絲一毫的退怯。她心頭方才一緩,所有冰涼刺骨的冷意也漸漸退縮了下去,若是嬤嬤不可信?她還有誰可以信?!

    林雲熙勉力扶著董嬤嬤的手起身,腳步淩亂地走到榻邊,全身無力地靠下去,“嬤嬤,你別怪我。”

    董嬤嬤目中含著微微濕潤,搖頭道:“老奴明白的。”

    她胡亂放下的手打中榻邊小案上的書架,一本精致的藍皮書落在她膝頭,《檀公三十六策》幾個大字格外刺目。

    她隻覺得腦中微微暈眩,眼前仿佛一片昏花。

    慶豐帝轉著扳指的隱瞞……

    冷宮裏陳氏不似作假的錯愕……她說,若我還能使得動外麵的人,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

    那一柄薰了蒼術的扇子……

    太皇太後自端午過後沒多久就病了……

    程沅的宮人說,太皇太後被愨慧貴妃的冤魂纏身……

    還有……還有什麽呢?

    是了,還有秦路告訴她的……碰過扇子和“桃花蜜”的……有壽安宮的人……

    彼時她隻覺得可笑,仿佛這些日子她的安穩、她的平靜、她的放心,都隻是一個笑話!

    也許,是她的錯。她憑什麽認為,慶豐帝不會騙她?不需要騙她?

    動手的若是陳氏,自然無需欺騙,但若是那一位呢?慶豐帝還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宮裏有一個要殺自己曾孫的曾祖母?!

    除了她,誰能瞞過閡宮上下,用最最常見的蒼術蘊刀鋒於無形?

    除了她,誰能布下這樣一個大局,除掉先帝的心頭好?

    除了她,誰有能借著先帝這把刀,生生埋葬掉一個寵冠六宮又懷著身孕的嬪妃?

    想必當初不僅是她一手策劃,連慶豐帝也有參與吧?

    是了,慶豐帝必然是知道的……不然怎麽會過了端午、在慶豐帝去了一次壽安宮之後,她便病倒夢魘?

    想必那個人夢中,不僅是生生冤死的愨慧貴妃,還有那些死在她手裏的嫡親孫兒吧?它們會不會在夢中問問她?為什麽它們的親祖母,竟然不給它們一個來到世界上的機會?!

    林雲熙顫抖著隨意翻開了書頁,密密麻麻的正楷看得她眼花繚亂。

    第一策,瞞天過海……

    哈哈,她無聲無息地一笑,死死捏緊了拳頭,她就這樣傻傻地被騙過去了!!她用真心換來了真心,卻同樣因真心被騙的一敗塗地……

    她默默地平穩一下呼吸,壓下心間幾乎無法抑製的怒火。

    原來沒有想到,是因為她以為她和那一位之間沒有衝突,她以為即便是皇家,隔了兩代也不會再發生太尖銳的矛盾,她以為那一位不會向自己的血脈動手。

    現在想來,是她錯了。

    她惶惶然地撫上自己的小腹。

    孩子……孩子……

    隻要阿娘在,就絕不會叫你受一點委屈……

    至此,我們便是敵人了……

    ——太皇太後!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部分終於寫完了,凰歸寫得幾乎腦子都要打結了qaq(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