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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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日,麗婉儀的瑤華宮盡是太醫往來,一批又一批的藥材運進去。埋在瑤華宮的釘子亦傳來麗婉儀受傷的消息,仿佛傷的還是要害。但那釘子不是貼身伺候麗婉儀的宮人,隻見日日有沾了血的繃帶換下,太醫又每日尋藥問診,應當很是嚴重。

    想想麗婉儀的性子,再有前回她宮寒難孕的脈象,林雲熙也能猜出個大概。麗婉儀大約是想著自己無法生育,便急匆匆地邀了這個救駕之功,用以換秋氏之子,也為將來謀個依靠。

    她卻覺得這個主意看似精明,實則蠢透了!!

    秋氏是個什麽身份?就算孩子生下來便記在養母名下,慶豐帝還會不知道麽?再怎麽算,實質上也是罪人之子!麗婉儀又年輕,調養幾年說不定就能生了呢?

    退一步講,即便還是難孕,也該找個出身不要太差的生母——至少也要是家室清白、書香門第吧?加上麗婉儀背後的誠毅伯府支持,方才有一爭之力,如今養著這麽個孩子算什麽?便是花了力氣去扶,慶豐帝也不會讓她扶上去!

    屆時進退兩難,討不了慶豐帝的好,還要被皇子記恨埋怨,裏外不是人!

    不過林雲熙也沒那個好心去提醒,路都是自己選的,沒有靠別人的道理。

    禦駕回鑾已是臘月,宮中卻沒有多少過年時的喜慶,反而愈發沉悶了。

    京中一連下了四五場大雪,因幾位丞相防範得宜,並無人病亡,城內還新添了粥棚賑災,供流離失所的百姓暫居。慶豐帝入城那天卻是難得的放了晴,風清日朗,瑩白色的積雪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幾乎讓人以為身處琉璃世界。

    林雲熙因身子沉重,天氣又冷,是以早早報了病,未曾前去迎駕,隻在宮中等著消息罷了。不多時秦路來回話說慶豐帝已回了立政殿,正與幾位丞相商議國事。

    因林恒並未一道隨駕入宮,林夫人轉頭向皇後打了招呼,先行回府一趟,過上兩日再回。

    林雲熙忖度著慶豐帝並未傳召太醫,還尚有餘力打理朝政,想來沒有大礙,才微微安下心來。又估摸了一下時辰,便叫人送了菲睜粳米粥並一碟蔥爆羊肉一碟百合糕去立政殿。

    直到入夜也不曾聽慶豐帝去皇後那裏或是傳召嬪妃,林雲熙便早早洗漱休息。誰知半夜慶豐帝竟悄悄來了,隻帶了隨身侍奉的李順。

    他神情極是疲憊,眉眼間又帶著陰鬱,唬得林雲熙忙叫人準備熱水茶點,又要起身,被慶豐帝一把按住,“你大著肚子,當心摔著!”

    未見時不曾有多掛念,此刻林雲熙凝視慶豐帝略有些難看的臉色,心中卻驀然酸澀起來,眼圈微微一紅,拉著他的手竟說不出話來

    慶豐帝原是扶著她,見她淚眼朦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一邊坐到床沿上一邊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淚,“哎!別哭啊……”默然歎了口氣,順勢將她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

    林雲熙抽抽鼻子,忍不住伸手去摸摸慶豐帝的臉頰,微帶哽咽道:“你回來了。”

    慶豐帝一震,忽而笑道:“是,朕回來了。”又撫一撫她柔軟的發梢,溫言道:“是朕叫你擔心了?”

    林雲熙用力抱緊了他,重重點頭,聲音不由都提高了兩分,“我快嚇死了!”咬咬牙,忍不住捶了慶豐帝一下,“連報個平安的時間都沒有麽?你知不知道我……我還以為你……”

    慶豐帝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以為什麽?”

    林雲熙幽怨地看著他,“我怕你真的遇刺。”

    “朕不是回來了麽?”慶豐帝微歎一聲,神色卻有些迷迷糊糊,林雲熙見他已是倦極,貼一貼他的懷抱,止住了話頭,“聖人先休息,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

    翌日天色微明,林雲熙迷迷糊糊間聽慶豐帝起身,驅散了睡意睜開眼,便見他站在在床前,正由兩個內侍侍奉更衣。玄色袞服上繡著蛟龍出海的暗紋,在燭光下瑩金點點。

    一旁侍立的青菱碧芷瞧她睜了眼,忙福身道:“主子醒了?”

    慶豐帝轉過頭來,見她懶洋洋的,不由笑道:“吵醒你了?昨兒你睡得晚,再多歇一會?”他這會兒神清氣爽,昨晚臉上帶著的陰鬱也一並去了不少。

    林雲熙看他精神滿滿,也跟著笑道:“這會兒醒了睡不著,午後再歇一響就是了。”

    青菱碧芷一左一右扶她起身,洗漱更衣。如今她身量大了,裙裳也以簡單舒適為主,隻著雪青一色的軟綢錦裙,繡著石榴纏枝的紋樣,用一支打磨圓潤的老檀香木綰起頭發,其他首飾一律不帶。

    慶豐帝執了她的手道:“打扮得這樣素淨,朕記得上回賞了你一支玉質上佳的的紫玉鳳頭釵,也不見你戴過幾回。”

    林雲熙笑著捋一捋鬢角,“釵環多有掛墜,妾身現在身子不便,戴著也是累贅。那釵子就放在妝台上,往後日子還長,還怕沒機會戴麽?”

    慶豐帝看著她佯怒道:“朕一句話,你便有那麽多句來回,越發伶牙俐齒了!”

    她瞪著眼道:“哪有?”

    慶豐帝便笑,捏一捏她的鼻尖“小脾氣漸漲啊!”兩人出了內室,遇上門檻時著意扶了林雲熙一把,“小心些,慢慢走。”

    她眉眼帶笑,溫婉應道:“好”又問,“聖人是用了早膳再走,還是先回立政殿?”

    慶豐帝道:“今兒時辰尚早,又不必大朝,朕陪你用完早膳再回去。”

    林雲熙便打發碧芷去小廚房。

    大約董嬤嬤早早就備下了,外頭桌上已擺好了熱騰騰的粥和麵點。粥是羊肉粥,和白蔥、大棗、黨參、茯苓一起熬煮得滾爛,香味軟綿綿地勾人。麵點從饅頭到蒸餅到欠了餡的包子,葷的素的各四五種,做的隻有嬰兒的拳頭般大,小巧可愛。還有老鴨湯下的細絲麵,配著鹵雞脯、炸春卷和清炒玉蘭片,還有一碟子切開了流著油的鹹鴨蛋。

    慶豐帝食欲大開,跟林雲熙一道用了粥和麵點,又嚐了一小碗麵還意猶未盡,李順便道:“禦膳房送來早上新做的豆腐腦,聖人要再用一些麽?”

    慶豐帝放下筷子,摸摸肚子,罷手道:“算了,吃多了克化不了,明兒再叫他們送來。”見林雲熙也跟著放下了筷子,趕緊勸她,“你別顧忌朕,朕瞧這粥不錯,又是甘平溫補的,你多吃一些。”

    林雲熙哭笑不得,一旁伺候的青菱道:“聖人不知道,主子看您用得香,已跟著吃了許多啦!平日裏遠遠不及的。”

    慶豐帝便皺著眉道:“你懷著雙身子,胃口怎麽像貓兒似的,用得也太少了。”

    林雲熙不由氣笑著捶他,“您聽她的呢!小廚房裏日日備著東西,妾身不過怕積了食,少食多頓,難不成還會餓著自個兒?”

    慶豐帝好脾氣地握一握她的手,“是是是。你要吃什麽便吩咐他們去做,千萬別餓著朕的兒子。”

    林雲熙又好氣又好笑,什麽叫別餓著他兒子?這也是她兒子好麽?!

    還是依著慶豐帝的意思又多用了一個春卷一個素菜包子,方才起身送他出去。相攜著踱到殿門,慶豐帝打發她回去,“好好歇著,朕晚上在來看你。”

    林雲熙微微垂目,晚上還來?難道慶豐帝不去見皇後?皇後那兒還養著對兒沒滿月的龍鳳胎,慶豐帝難不成也不去瞧一眼?這不是活生生打皇後的臉麽,仇恨也拉得太大了吧?

    想要勸,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她心底是一點兒都不希望推著慶豐帝往別人那裏去的,不管滾不滾床單,她心裏都膈應!嬪妃幹的本來就是搶男人的活兒,再把聖人推出去,她又不是真老鴇!也沒那個賢良淑德的心!!

    慶豐帝似是躊躇了一下,看著林雲熙的雙目,輕聲道:“朕……朕打算把龍鳳胎記在方氏名下,她畢竟有功,又傷了身子,朕少不得要多去看看她。這些日子你不要出去走動,年節下皇後那裏的請安朕幫你推了,好生養著。”

    林雲熙雲裏霧中,麵上依舊認認真真地應下,保證道:“妾身有阿娘陪著,哪兒都不去。”

    慶豐帝這才放心走了。

    回去琢摩了半天,說要把龍鳳胎給麗婉儀,便證明了她那番推測不錯,麗婉儀確實是拿救駕的功勞換了皇子,慶豐帝那道給她晉位的旨意也是恩賞,不過叫她別出去……?

    年節下無論品級大小,嬪妃都是要去向皇後請安的,甚至是外名婦也要一級一級向皇後朝拜,慶豐帝卻說幫她推了,這是往死裏拉仇恨的節奏吧?

    然而聖人這樣說了,必定有他的道理,林雲熙也確信他不會害她。自她入宮,慶豐帝是真的在寵著她,但行事卻有分寸,更不會隨隨便便把她推出風口浪尖。

    大約是一直繃緊的心緒終於心底終於鬆快下來的緣故,過了巳時,林雲熙便覺得腹中翻騰,隱隱有些酸脹。她身子一向調養地極好,此刻也不覺有異,隻當是神思波動,一緊一鬆之下才有反應,一邊打發秦路去請太醫,一邊叫碧芷給她把脈。

    碧芷凝神診斷,過了一會兒皺著眉道:“主子沒有大礙,隻是稍稍有些胎動,或許是近來神思憂慮吧。”

    董嬤嬤卻不信,“主子這些日子從來沒有不舒服的時候,偏偏聖人回來了便胎動不適,哪有這樣巧?你去瞧瞧小廚房和茶水間,若有什麽不妥的,直接叫秦路打發出去!咱們昭陽殿萬萬容不得吃裏扒外的東西!”

    林雲熙這會兒舒緩了些,笑著拍拍董嬤嬤的手,安慰道:“嬤嬤放心,自我有孕這麽久,也無人能在咱們宮裏鑽了空子,不一定是有人存心謀算。我早膳陪聖人多用了一些,保不齊隻是吃多了呢?”

    青菱碧芷聞言一急,道:“主子怎麽心這樣寬?再有不到一月您便要生產,正是要多加防範的時候。”

    林雲熙搖頭道:“就是因為我臨生產不過一月,如今算計我有什麽好處?我一向身子強健,這是宮裏都知道的,最壞不過就是早生晚生罷了!聖人膝下子嗣又少,斷不會叫我在生產時出差錯,那麽辛辛苦苦地布置謀劃,聖人難道會查不出是誰的手筆?她又能落什麽好?”

    “可難保就有這麽不長眼的撞進來呢?”董嬤嬤語重心長,滿是認真嚴肅,“不管如何,老奴總要處處留神小心,替主子周全的。若是您有什麽差池,老奴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林雲熙心下微暖,不由嫣然笑道:“既然嬤嬤這麽上心,碧芷就去看看吧。”又叮囑道:“小心些,別露了痕跡,有人問起就說是我餓了,替我準備茶點。”

    青菱“噗嗤”笑道:“主子這兩個月一向吃得少,方才還說是吃多了不舒服呢!這會兒您又叫餓,果真聖人回來,您什麽毛病都好了。”

    林雲熙略帶著惱地彈彈青菱的額頭,“真是越發大膽了,滿嘴的胡說八道!”

    青菱吐吐舌頭,掩嘴笑道:“奴婢和碧芷一道去小廚房!”拉著碧芷一陣風似的跑了。

    林雲熙不由失笑,董嬤嬤亦是笑道:“主子和聖人要好,咱們看著都高興呢!”

    她宛然一笑,“嬤嬤也跟著打趣我。”

    太醫還沒來,反倒是琥琳打了簾子進來稟道:“禦前內侍來宣聖旨。”

    卻是前任立政殿的總管常先。他隻著五品內給事的服製,神色間也多有滄桑。原先他為正三品總領太監,風光無限,禦前隻比李順底一頭,如今慶豐帝雖重新召他回去侍奉,到底不再如從前那般信任有加了。

    見了林雲熙行禮問安,方才宣了口諭。

    慶豐帝正式將麗婉儀晉封為修容,又因其救駕有功,秋氏所生子女記為麗宜修容名下,曉諭六宮。

    林雲熙垂一垂眼眸,轉瞬輕輕頷首,澹然含笑道:“有勞常給事。”轉頭吩咐琥琳道:“去叫白露給常給事斟杯茶來。”又對他道:“你跑一趟也辛苦,喝口茶再走。”

    常先笑容微頓,垂首向林雲熙揖道:“謝娘娘體恤,這是奴才份內之事,怎敢說辛苦?”

    不多時白露奉了一盞茶來,常先笑著接了,自退出去站到廊下去喝。喝完了又進屋向林雲熙請辭,“聖人要在重華宮用午膳,奴才在禦前還有差事,這就告退了。”

    林雲熙淡淡看了他一眼,“聖人去了皇後娘娘那兒?”

    常先笑容不改,仿佛是無意說道:“是,麗修容晉封總要皇後娘娘點頭不是?聖人下朝便在重華宮了。”

    “今兒已是初四,年下事務繁多,聖人少不得要與皇後娘娘商議。”林雲熙淺淺一笑道:“再不過十日修容那對兒龍鳳胎便要滿月了吧?這段日子風波不斷,也是該好好辦一場添添喜氣。”

    常先應道:“娘娘說的是。”

    見林雲熙依舊是淡淡的樣子,又歡歡喜喜地笑著道:“要不怎麽說修容娘娘好福氣呢!奴才聽宮人們說,開年聖人祭祖,大約是要將皇子帝姬一道記在修容主子名下,不必等娘娘先行冊封禮。咱們這些做宮女內侍的,也隻有等麗修容大好了再去道賀,也沾沾娘娘的福氣。”

    林雲熙目光一冷,森然向常先瞥去。常先由不自覺,低聲笑道:“麗修容如今便是九嬪之位,若將來再誕下皇嗣,莫說蒞臨三妃,怕是封為貴主兒也不是不成。”

    屋中霎時一靜,常先像是才覺失言,忙閉了口。

    林雲熙也不看他,隻靠在紅羅團蝠的軟墊上,慢慢平息心底勃然而發的怒意。常先的話中挑撥她不是不知道,不去打斷不過是不在意罷了。卻不想這常先竟得寸進尺,什麽話都敢說出口!

    先說慶豐帝在皇後宮中用午膳,寵信非常,又言嬪妃晉封需皇後點頭,仿佛聖人有意也不得不與其商量;再道麗修容有福,闔宮人心都向著她,最後更是把麗修容捧到了天上,好似她已經榮封貴妃、受宮妃朝賀一般!

    倘若她真對皇後不滿,對麗修容所受恩寵心有怨恨,隻要她稍稍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竟是要被常先牽著鼻子走!

    林雲熙心頭冷笑,這常先打的就是讓她與皇後或是麗修容爭起來的主意,到時他在透露禦前幾分消息,她必要投桃報李——漫不說替常先向聖人求情,或是幫忙籌劃,讓他重得聖人信任,隻需叫她在禦前的消息靈通、離不開他常先,他自然身價百倍,不似現下這般寥落光景。

    林雲熙端著蜜蜂花茶慢慢飲了一口,沉默著並未說話。她若開口,無論敲打責罵還是打圓場,都是抬舉了常先,反叫他自覺在昭陽殿、在她林雲熙心目中還有地位,更要糾纏不休,不如沉默以對。

    在地位卑微的人麵前,上位者的沉默有時比憤怒斥責更具威懾。侍立的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棲雲軒一片寂然,隻餘窗外微風颯颯。

    常先低眉垂首地跪著,額上漸漸沁出細密的汗水。

    林雲熙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心中默默盤算,既然他不安分地要跳出來,她也不妨推一把。起她比這樣位分高又有孩子的嬪妃,想必常先會更喜歡地位低好拿捏的新寵吧?

    她勾唇輕笑,正巧麽,這常先不是幫過那位被曼陀羅害裏的靜充儀趙氏?

    屋中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林雲熙平心靜氣地合上茶盞,瓷碗相合的清脆之聲在一片靜默中格外明顯。她語氣平平,漫不經心中卻帶著三分冷然,“常給事在禦前既還有差事,本宮便不多留你,你且去吧。”

    她說話少有這樣冷漠不留情麵,素日裏哪怕對著宮女內侍也甚少自稱本宮,常先麵上一凜,顧不得額角鬢梢的汗水,恭恭敬敬地行禮辭去。

    見常先走了,林雲熙方才微微沉下臉色。董嬤嬤見她笑意寡淡,還道她心中不快,忙勸道:“聖人念及救駕之功,……”

    林雲熙淺淺一笑道:“嬤嬤不必憂心,我自知道輕重。誠毅伯這回也隨駕北上了,聽說還立了不小的功勞,聖人念在救駕之功,少不得要對麗修容加以恩遇。昨兒不是先來瞧我了麽?況且她落得一身傷,孩子還不是自個兒的,我有什麽可計較的?”頓一頓,撫上肚子,“如今我隻顧著孩子,旁的什麽都不要緊。”

    董嬤嬤輕舒一口氣,“主子能想明白就好。”又道緩聲勸道:“方才常給事說的話主子不必放在心上。聖人寬厚,又念著舊情,才召他回去侍奉。他這樣不肯安分地跳出來,哪兒容得下他?”

    林雲熙嗤笑一聲,她既定了主意,眉間也不見多少惱怒之色,隻淡淡厭棄道:“他不過是想著從前的風光日子,不甘心就此沉寂罷了,理他做什麽?”輕聲囑咐董嬤嬤幾句,冷笑道:“他既不肯安分當差,便讓他鬧別人去吧!我雖沒那個閑心對付他,也懶得看他在眼皮子底下胡攪蠻纏。”

    又過了一刻,薑太醫方才背著藥箱趕到,仔細診了脈象,卻是和碧芷一樣的說法,“昭儀無大礙!”又斟酌著道:“您月份大了,萬事都需凝神靜氣,不可憂思過度。”

    林雲熙微覺失笑,她倒是聽懂了薑太醫言下之意,這是以為她聽聞麗修容的事,心裏不痛快呢!但聽聞薑太醫既說了是因思慮過多才導致胎動,也就放下心來,又看看董嬤嬤鄭重的神情,徐徐道:“太醫說的我都省得,自當少思少慮,精心安養。不過為安穩計,是否要用藥調理?”

    薑太醫慢慢捋一捋胡須,嗬嗬笑道:“這倒不必。您向來身子強健,隻是稍有胎動,無需用藥。何況是藥三分毒,如今再用,隻怕傷及胎兒。您若不放心,叫人熬上碧粳米粥,再將阿膠搗碎炒黃為末,臨熟時加入攪勻。每日晨起臨睡都用一劑,一直用到生產為止,便可補氣安胎。”

    林雲熙聽了微微點頭,“有勞太醫費心。”叫人取了銀封賞他,又留人用了茶點,才讓琥琳好生送出去。

    午後歇了一響,竟已過了申時。林雲熙睡得沉,隻覺這一覺睡得極累,四肢酸軟乏力,頭也昏沉得厲害。更是不想起身,隻躺在床上躲懶。

    青菱取了品紅繡團蝠的鴨絨枕頭讓她靠著,又要給她梳頭。林雲熙身上懶懶地沒精神,隨意捋一捋散亂的頭發,微闔了眼道:“找支玉釵綰起來就好。”

    青菱一邊替她把頭發盤起,一邊笑著道:“主子這一覺睡得好長,您午膳用得少,奴婢看小廚房裏有南北杏川貝燉鷓鴣,您進一點兒?”

    林雲熙本沒有多少胃口,聞言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便點頭道:“也好。”轉頭想起什麽,對青菱道:“聖人說晚上要來,你打發人去問一聲是否要備晚膳。”

    “就知道主子要問的,方才嬤嬤已派人去過了。聖人回鑾,晚上在神仙殿設宴呢,各位王公大臣都在,怕是要遲一些才會來。原本聖人是要請主子一道去的,後來聽說主子請了太醫,便叫人來說不必去了,讓主子好生靜養。”青菱說著又捧過桌上象牙扣環綠地粉彩的青玉匣子給她瞧,抽開匣蓋,裏邊是擱放地整整齊齊的阿膠,斷麵光亮細膩,質脆而硬,黃透如琥珀色,光黑如瑿漆,應屬東阿阿膠中的正品,名貴非常。

    青菱笑眯眯地道:“聖人聽聞主子要用阿膠,便讓魏少監送了這一匣子來,還說若是用完了,再命人去取就是。”

    林雲熙擇了一片放到鼻下輕嗅,氣味幽微,嫣然一笑道:“這阿膠名貴,我庫房裏也隻有一小匣。”又囑咐她不必全送去小廚房,每回取兩片用,剩下的好生收著。

    正說著,碧芷端了鷓鴣湯來,林雲熙喝了半碗卻覺著有些膩,便放下了。

    碧芷忙遞上清水給她漱口,又換了一盞溫熱的玫瑰清露,含愧道:“奴婢疏忽了。主子若不喜歡,奴婢叫他們做別的上來。”

    林雲熙沒了胃口,罷手道:“算了,不是你的事兒。隻是燉鷓鴣用的不是清水,膩了一些,下回叫他們別用雞鴨魚羊煮的葷湯。”

    碧芷應了,又問她晚膳想用什麽,林雲熙懨懨道:“我今兒胃口不好,就換些清淡的吧。上個薺菜餃子,再加一個溜魚片。”

    不料晚膳她用的更少,餃子隻吃了兩個,魚片也動了一筷子便撤下去了,小廚房裏一群人慌得直冒汗。

    鄭師傅冷冷瞥了一眼,叫打下手的內侍去淘洗碧粳米、稱糯米、白糖,徑自挑出洗好的大棗在案上去核削皮、搗爛成泥。

    就這個樣子,還想侍奉小主子?禦膳房呆了這麽些年,一點長進都沒有!他家小主子進了宮,灶台上伺候的竟是這麽個玩意兒,連膳食都不妥當,還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

    鄭師傅仔仔細細地洗幹淨手,擼起袖子親自操刀,罷了罷了,他還沒老,不過是多留幾年。隻是回頭要與夫人說一聲,再不能叫這麽沒用的白矗在小主子這裏,能j□j便好,不能j□j,少不得要多費些功夫再尋一個好的!大不了他收徒,總要讓小主子一輩子舒舒服服的不用花心思在膳食上!

    他在林家大半輩子,小主子打小就是吃他的,怎麽能有半點兒不妥?!若是因此皺了眉頭,他都比誰都難受!他旁的沒什麽大用,卻不能叫小主子在他這一畝三分地兒上不痛快!

    那廂掌勺的師傅渾身僵硬,冷汗直流,哆嗦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目光不由朝向冷眼看著的鄭師傅瞄去。像是要上前,卻咬緊牙關忍住了,不成!即便要低頭也不能在這個時候!

    主子沒發話,他就還沒輸!好容易得了這麽個機會,他可不能再叫姓鄭的擠下去!作者有話要說:如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