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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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琥琳動作不慢,常先手腳卻更快,慶豐帝來用晚膳時便說了幾句,“皇後也不知在想什麽,如今行事愈發不知所謂了。不規矩的人送出去就是,還留在宮裏做什麽?”
林雲熙暗暗驚訝於常先的果斷決絕,這事兒雖能叫人露個臉,但眼明的都知道,事關秀女又牽扯到皇後娘娘,故而沒人敢做那出頭鳥,連尚宮局吃了這麽大的虧都隻能咽下去——裴尚宮再怎麽忠於聖人,聖人也不會為了一個宮人去為難皇後。
常先不過才得了消息,就這麽急著捅給聖人,他是順水推舟賣昭陽殿人情,還是日子已經難熬到他連得罪皇後都顧不得了?
麵上隻溫婉笑道:“我倒聽過一嘴,不外是幾個小娘子起了口角,算不得什麽大事。隻一個入選的秀女病了,才留下來修養幾日。”
慶豐帝冷冷嗤笑一聲,“區區幾個秀女都轄製不住,臉都從宮裏丟到宮外去了。”
林雲熙微微一驚,忙垂了頭低身請罪道:“妾身失言,聖人息怒。”
慶豐帝皺著眉將她扶起來,道:“此事與你無幹。”神情卻冷漠又厭煩,“若不是殿中省來人回話,朕還不知道皇後做的糊塗事。竟傳得朝臣家中都議論紛紛。”
林雲熙滿是驚愕,然而看慶豐帝的神情,心頭一凜。默默思忖,皇後扣著兩個秀女不放,其中一個還是容貌出眾又落了選的,不管中間出了什麽恩怨,在外人眼裏看來,就是秀女未經殿選就駐留宮中。這不是皇後不賢德,或是尚宮局受賄,卻是顯得聖人急於美色,還不守禮法……
她暗暗吸了一口冷氣,目光惶惶然看向慶豐帝,她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可是皇後娘娘……於聖人清名有礙?”
慶豐帝握著她的手,勉強露出寬慰的神色,道:“寧昭安心,些許小事而已。”
林雲熙心頭怒意翻滾,氣得臉色通紅,攥緊了慶豐帝的手,咬牙憤然道:“皇後簡直……”強忍著把不恭敬的話咽了下去,聲音都啞了一半,“糊塗!此事已有三四日光景,她還拖著不聞不問?她都不顧及聖人的聲名了嗎?”
慶豐帝不意她氣憤至此,神色微微溫和,一邊安撫她一邊竟還笑了,“朕都不生氣,你氣什麽?”
林雲熙見他眉間帶著煩躁不耐,卻無多少憤怒之意,漸漸平了一口氣,還是覺得不忿,擱下筷子沒了胃口。
慶豐帝反倒鬆快高興起來,笑道:“不外是幾句閑言碎語,要麽說朕沉湎美色,要麽說朕居功自滿得意忘形。看你這麽不痛快,不如替朕伸個手?”
林雲熙瞥了他一眼,輕輕拍他一記,道:“又說渾話!名不正言不順的,我要是插手,就是僭越了。”
慶豐帝便笑,“朕準了你的,誰敢說是僭越?”
林雲熙略帶著訝然地看著他道:“您說真的?”
慶豐帝本是說笑,話到此處,微微沉吟道:“皇後……原不覺得,這兩年看她,卻是私心重了。你若能騰出手來幫朕料理,朕自然求之不得。”
林雲熙不由遲疑起來。她要不要接下聖人的話?
慶豐帝願意跟她說這個,就是相信她、倚重她,她最該做的就是全盤接下來,然後把這件事處理的妥妥當當,沒有一絲後患。
可皇後健在,斷斷沒有妃妾公然插手六宮大權的道理。
林雲熙不想辜負慶豐帝的信任,也不想冒然做那個出頭鳥、被禦史彈劾。
正猶豫間,李順輕手輕腳進來道:“尚宮局的司記求見昭儀。”
慶豐帝聞言一抬眉,林雲熙愣了愣,一時記不起此人,茫然道:“這是誰?”
李順道:“孫司記是尚宮局從六品女官,掌印署文籍之職。”
慶豐帝笑問她道:“怎麽,你不認得?”
林雲熙蹙起眉搖頭道:“妾身還真沒印象。”見慶豐帝滿麵含笑,不由摸了摸額頭,心驚膽戰道:“妾身年紀還不大,不會得了失憶症吧?”
慶豐帝哈哈大笑,點一點她的鼻尖道:“尚宮局五品之下的女官不計其數,你哪裏能記得過來?問問侍奉你的,總有給你記著來拜見過你的人。”
青菱碧芷都搖頭不知,倒是秦路想了許久,總算記起來一筆,“主子晉封昭儀時,內侍監、尚宮局都遣人來拜見,這孫司記當在其中。不過主子那時正在安胎,隻叫他們在外麵請安磕頭就讓奴才送回去了。”
慶豐帝笑道:“這倒是個人才。”
秦路得了誇獎也不向著慶豐帝討巧奉承,反而垂頭十分穩重規矩的模樣,衝著林雲熙行禮一拜大表忠心道:“奴才侍奉主子,主子的事奴才時時刻刻放在心上,不敢怠慢分毫。”
慶豐帝不由看了秦路好幾眼,點頭笑道:“倒是個忠心的。”便命人賞了他兩匹絹子,十兩紋銀。
秦路恭恭敬敬地謝恩退下了。
林雲熙麵上含笑,她的宮人得到慶豐帝獎賞,她臉上也有光。不過心底還是大讚秦路精明。
聖人那裏多少人往前湊?秦路就是得了一時青眼,也難保不被人擠下去。在林雲熙這裏就不同。他本就是昭陽殿的首領少監,頭一份,又這般忠心可嘉,在聖人麵前也不忘本分,反倒在慶豐帝那裏掛了號。
為著這份才聖人都稱讚的忠心,林雲熙自然要更重他兩分。
待宮人換了熱茶鮮果,李順方去叫孫司記進來。
她三十出頭的模樣,生的矮矮胖胖,圓圓的鵝蛋臉看著溫柔可親,隻是裙擺鞋腳沾了汙泥,釵鈿淩亂,額頭鬢角盡是汗水,連妝容都花了一半。
林雲熙心生不悅,這副樣子怎麽還敢求見?莫說在聖人,就是一般的嬪妃主子,也少不得治孫司記一個有失體統、殿前失儀之罪。
孫司記甫見了林雲熙,就“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哭求道:“昭儀救命!昭儀救命!”
林雲熙皺了皺眉,慶豐帝也不由聞聲看過來。
青菱忙厲聲喝道:“放肆!聖人昭儀麵前,哪容得你胡說八道?”
那孫司記嚇了一跳,又見慶豐帝亦在,哆哆嗦嗦抖了半天,方膝行兩步拉著林雲熙的裙擺,一個勁兒得哀求道:“昭儀救命!皇後娘娘拿著秀女的事兒要治尚宮局的罪,尚宮求告無門,隻怕要被皇後娘娘送去暴室,才讓奴婢來求求昭儀!還請昭儀救命!”
林雲熙心頭一跳,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她道皇後怎麽無緣無故找起尚宮局的麻煩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
若說皇後不顧慶豐帝的清名,踩著慶豐帝的名聲去謀求私心,還隻是讓她生氣不忿。那這回孫司記求救,戳破了皇後的如意算盤,就是極怒!
連慶豐帝都漸漸鐵青了臉色,滿麵陰沉。
孫司記尚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可是滿殿寂然,聖人昭儀皆是冰冷的神情,她不由手一縮,放開了林雲熙的裙擺,戰戰兢兢伏下身去,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林雲熙原本不知道皇後打得什麽鬼主意,可現在看來,就是逼著尚宮局走投無路來求她。等尚宮局求完了,皇後就可以從容處置兩個秀女,落實尚宮局受賄,暗中勾結宮妃操縱選秀的大罪。無論林雲熙不會不替尚宮局求情,作為惟一一個被尚宮局大張旗鼓求告過的嬪妃,她就是掉進黃河都洗不清身上的嫌疑!
若不是她先一步讓人捅破此事、若不是琥琳常先手腳夠快、若不是慶豐帝今晚恰好留宿昭陽殿……她手腳冰涼,後背發寒,背上這樣一個罪名,哪怕隻是莫須有,她都逃不過冷落深宮的結局。一旦她獲罪失寵,身家性命自然落於人手,家族子嗣都會被拖累沒落,皇後何其狠毒!
林雲熙越想越怒,隻要不短了她的份例,她向來隻管著昭陽殿,對宮中上下事物一概不插手,全由皇後一人主理,沒想到這樣避嫌不僅沒讓皇後感念客氣,反倒是給了她可趁之機!
她冷冷盯著跪在麵前的孫司記,尚宮若真要求她救命,又怎會派這麽個蠢貨一路張揚?小心謹慎才能保命。多半是皇後的人,為了日後握有證詞在手,才叫她舍命來演出戲。
用區區一個司記的命換她林雲熙,還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慶豐帝何等精明,又知諸事原委,略微一想就明了皇後在打什麽注意,微微眯起眼,目光狐疑著在孫司記身上打轉。
林雲熙怒極反笑,連道三聲好,笑得春風滿麵、嫣然無方,慢條斯理地讓孫司記起了身,還和顏悅色問她道:“你入宮幾年了?如今在哪裏當差?尚宮怎麽會叫你來求我?”
孫司記嚇了一跳,忐忑不安地一一答道:“奴婢八歲入宮,已有二十餘年。奴婢當初的教引姑姑就是尚宮,奴婢又在尚宮那裏當差,尚宮對奴婢多有提攜,奴婢感恩戴德,如今尚宮有難,奴婢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替尚宮求情的。”
林雲熙微微笑道:“你倒是知恩圖報。可惜了,後宮諸事向來由皇後娘娘主理,即便我有心替尚宮求情,也要看皇後娘娘法外容不容情了。”話鋒一轉,“不過私收賄賂、操縱選秀的的確確是革職流放的大罪。聖人和皇後娘娘明察秋毫,若尚宮若是被冤枉的,自然會還她清白。若她玩忽職守、以權謀私,你再如何求情,我也不會幫她說一句好話。你可明白?”
孫司記瑟縮了一下,結結巴巴道:“尚宮自……自然是清白的。”
林雲熙笑著輕飄飄把她打發了出去,“你放心。有聖人在,必不會使一人含冤受屈。”
慶豐帝頗為古怪得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額頭,“不燙啊。你沒氣糊塗吧?”
林雲熙沒好氣地拿眼角瞥他,慶豐帝想了想,把一隻胳膊伸出來塞給她,小心翼翼道:“你要不打朕兩下出出氣?”
林雲熙輕輕錘了他一記,道:“我是快氣死了。可光生氣有什麽用?”斂了笑意道:“我與皇後是不大親近,到底還是敬重她的。她心生妄念要算計我,我難道就是塊豆腐能隨便被人切了?有什麽好怕的?”
她微微歎氣道:“我隻惱她手段粗劣,還無敬畏之心!我若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合皇後心意,她光明正大罰我一頓就是。她是皇後,我是妃嬪,管教我是天經地義的,何必做這般鬼域行徑。竟連聖人的名聲都敢拿來任意取用,您是皇帝!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沒有妻子踩著丈夫的臉麵的道理。”
林雲熙抓緊了慶豐帝的手,掌心裏濕漉漉地沁滿了汗水,喉頭微微發哽,“聖人,你說皇後娘娘是不是恨極了我……”
慶豐帝不由想起皇長子生病那回皇後盯著林雲熙的樣子。
他原本不明白為什麽寧昭替皇後求情,皇後還會露出那種憤怒怨恨的眼神。皇後原來已經這樣嫉恨寧昭、容不下寧昭了嗎?
他還以為皇後是為了二皇子打算,私心重一些罷了,沒想到已經嚴重到要動手除去眼中釘、肉中刺的地步了。
可那是他的皇後,結發元配,她為了他也曾付出良多,雖有過錯,但不掩功勞。所以他尊敬她、信重她、維護她,從沒有讓任何人越過皇後的地位。
慶豐帝感受到手掌裏林雲熙冰涼潮濕的指尖,她側頭靠在他的肩上,眉間緊蹙。
寧昭入宮不過三年,他竟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他準備讓她在皇後麵前退讓了。
他一邊喜歡她,一邊又讓她受著委屈。
慶豐帝心頭驀地湧上一陣憐惜和愧疚,他溫柔地輕輕撫摸過林雲熙鬢角柔軟的青絲,低聲安慰她,“不會的。不會的。有朕在,她不敢……”
等壽安再大一些吧。
他可以封寧昭為妃,再把二皇子的生母提上來。
皇後是仗著膝下的皇子,才會那麽有底氣和膽量,讓皇後有些顧忌,她才不會作出更出格的事情來。
他不能讓他的兒子變成皇後的籌碼。
慶豐帝把林雲熙圈進懷裏,沉聲道:“儲秀宮的事,你看著辦吧。”
林雲熙直起身來就想推辭,但又想著這是慶豐帝第二回說了,頓了頓,話到嘴邊就帶了笑音,道:“您還真放心?就不怕我也給皇後下個套?”
慶豐帝笑著點點她的鼻尖,道:“本就是給你出氣的,不管怎麽,朕都給你兜著。”
林雲熙愣了愣,眼睛微微發酸,埋首到慶豐帝懷裏悶頭不說話了。慶豐帝看看她微紅的耳尖,心情愉悅起來,笑道:“說話。怎麽成個據嘴葫蘆了?”
林雲熙悶悶道:“算啦,我明日還要招待安定縣主和水師女眷,哪有閑心去管別的?”
慶豐帝笑道:“朕叫你去你就去。朕說了給你兜著,你就是把整個大明宮都翻過來,朕也給你兜著。朕又不會食言。你難道還想抗旨?嗯?”
林雲熙“噗哧”一笑,展顏道:“是是是。妾身遵旨叩謝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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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後,鎮海侯夫人攜安定郡縣、一眾水師家眷入宮,林雲熙準備了好幾日,自然萬分重視。難得換了較為莊重的禮服在正殿等候,聽宮人們一遍遍進來傳話。
順安門外接到了一眾命婦的車架。
命婦們換上了宮中準備的肩輿。
眾人過了兩道宮門。
肩輿停在昭陽殿外。
林雲熙並未起身相迎,眾人由琥琳引路,進了殿內,低身垂頭行禮跪拜。
領頭的自然是鎮海侯夫人及安定郡縣,兩人著淺色素淨的衣裳,但衣料錦繡,又佩戴銀簪玉梳,並不失禮。其餘女眷或許是顧忌鎮海候府戴孝,亦無濃妝豔抹、珠翠滿頭,倒都顯得簡肅端莊的模樣。
鎮海侯夫人鬢發半白,並沒有高華優雅的氣度,反而如尋常富貴人家的老太太,眉目慈和可親。行走禮拜都穩穩當當,精神矍鑠。
林雲熙抬手虛虛一扶,道:“快快起來。”又示意青菱去扶鎮海侯夫人,含笑對她道:“老夫人辛苦,快坐。”宮人們將凳椅燕翅般安放於主位左右,另有宮女一一奉上茶水鮮果,又輕手輕腳地依次退下,秩序井然,進退有度。
在座都是有誥命的夫人,禮儀上自然不會有錯,隻是態度恭敬有餘、親厚不足罷了。不過林雲熙事先做過功課,眾人見她居然知道哪幾家之間是姻親、這家的娘子才嫁去那家不足年就生了兒子,還知道那家的郎君在某書院念書、另一家表親又在朝中某處任職,被重視的心情油然而生。又聽她語調輕快地道膝下的皇子活潑頑皮,仿佛那三天兩頭上房揭瓦的稚子幼兒就成了某個子孫小輩的模樣,越發覺得親切起來。
鎮海候夫人也笑道:“隻要小郎君健健康康能跑會跳的,頑皮些有什麽要緊?”
正說著話,李順奉著聖旨來了。一眾命婦趕忙起身。
因是口諭,不必擺下香案,隻鎮海候夫人、安定郡縣叩拜,其餘人在旁束手靜聽即可。
李順一樣樣的唱名:“青花玉壺春瓶一對,白玉壽桃如意一對,六毓禁步兩副,各色蘇錦八匹……”都是宮製的,並不算十分貴重。鎮海候夫人微微鬆一口氣,蔣涵君低眉垂眸,恭恭敬敬地接了旨。
眾命婦們不免暗暗對了對眼神,原先對鎮海候府,不過念在對方拔擢之恩,又有多年交往的情分在,客氣禮遇是有的,再多卻不可能了。畢竟鎮海候府如今隻留滿門女眷,將來如何尚未可知,聖人難道還會因討好老東家而對他們格外封賞看重嗎?隻當做尋常親友走動罷了。
可眼下看聖人對鎮海候府的尚有情分,連安定郡縣生辰都仔細留意,可見寵眷不衰。眾人心中對鎮海候府不由看重了幾分。因是給安定郡縣慶生,自然一個勁兒得誇讚老東家家教好、教養的小娘子能幹漂亮,又道:“如今已能主持門庭,內外諸事皆有體統,人情周到。”
還有個年歲輕輕卻梳了婦人髻的笑吟吟道:“打小就和阿蔣一道,最是主意正的。臣婦的妹妹有一回驚了馬,多虧阿蔣命仆從救下來,又及時請了大夫正骨,才沒有落下病症。”
林雲熙順勢請安定郡縣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隻見這位蔣家娘子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柳眉如畫,婉柔嫋嫋,偏偏站得筆直,脊背挺立,沒有絲毫小女兒嬌態,眉間疏朗堅毅,隻叫人覺得儀容颯爽,佼佼如男兒。
林雲熙不由心生好感,讚道:“不愧是將門出身的娘子,這番英姿勃勃,隻怕軍中也無幾個少年郎君比得上。”
蔣涵君也不謙虛,爽朗笑道:“承蒙昭儀誇獎。臣女從小習武,自問馬上功夫不輸於人。臣女聽聞兩年前秋獵時昭儀曾射下一隻海東青,甚至一箭貫穿雙目。論箭法精妙,昭儀當屬當宋女子第一人。”
林雲熙臉色微紅,一時竟被誇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推辭道:“我哪裏算什麽箭法精妙?打自生了壽安,越發懶得動彈,已好幾個月沒上馬彎弓了。”
這卻說進眾人心坎裏去了。
魏校尉之母童氏膝下足有七子一女,聞言歎道:“年輕時總想著什麽時候不能去玩?不如多養幾個孩子。到如今兒女事操心完了,還有孫輩。再要等閑下來出門,竟連馬都要騎不動了。”
能嫁入武將門第的,本就是將門出身的娘子們多一些,騎射行獵是尋常事。就算是書香門第,也不禁女兒習馬騎射,故而眾人都心有戚戚。
蔣涵君聽了臉色微微一變,不由蹙了蹙眉,流露出幾分沉默冷凝之色。眾人隻當她年紀尚小,不愛聽這些閑話,轉而紛紛為她慶賀,送上賀禮。
一時日頭西斜,林雲熙見時辰已晚,並不多留客,給下賞賜,便命宮人送眾命婦出去。
青菱伺候她洗臉,換了輕便的衣裳,拆下厚重的發髻。碧芷端了盞紅棗銀耳羹來,溫熱清甜,“主子累了一天,用些東西歇一會兒吧。”
林雲熙點點頭,一邊吃,一邊叫青菱給她篦頭發。沒一會兒她就歪在榻上迷糊了過去,青菱碧芷不敢吵醒她,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這一睡直到天色擦黑,林雲熙惺忪著睜開眼時隱約能看到外頭已經點上了燈。守在簾子外的宮人見她坐了起來,忙去點了燈,進來服侍她起身。
林雲熙問道:“什麽時辰了?壽安在哪兒?午睡起來可有哭鬧?”
給她穿鞋子的是白露,回道:“如今是酉時一刻。小皇子午後起來急著找主子,到門口來見主子睡著,嬤嬤叫人引著去看福宜福壽了,此刻正在院子裏玩兒呢。”
林雲熙綰發更衣,出了內室,透過窗子果然看見壽安在廡廊前和兩隻小狗嬉鬧。他手裏抓著一個小球扔出去,福宜福壽就搖著尾巴去追,把球叼回來輕輕送到壽安腳下。
乳母嬤嬤們跟在壽安背後亦步亦趨,青菱就站廊下盯著。
她笑眯眯得看了一會兒,碧芷進來問道:“主子可要傳膳?奴婢在小廚房裏看見灶上有一鍋火腿燉鮮筍,那香味把饞蟲都勾出來了。”
林雲熙點點頭,道:“聖人呢?”
碧芷道:“方才聽秦少監說,聖人政務繁忙,還在和葉相徐相商議國事,今兒大約不會到後麵來了。”
林雲熙嗯了一聲,“那你叫小廚房熬一碗杜蓉湯送去立政殿。送到即可,不要多話。”
碧芷笑著應道:“是。您每次都這樣說,奴婢不敢忘記。”
正堂支起桌子,宮人們魚龍般送膳上來,杯盤碗盞擺滿了整桌。
林雲熙吃到一半,壽安滿頭大汗得領著兩隻小狗跑進來,撲過來抱住她的腳,響亮得喊了一聲“阿娘!”
福宜福壽趴在桌角邊一個勁兒得搖尾巴,衝她嗚嗚低鳴幾聲。
她放下筷子先給兒子擦汗,伸進他的衣服裏摸了摸背上並沒有濕,就隻叫人解了他外頭一件衣裳,又倒了溫水給他喝。
林雲熙抱著問他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壽安眼睛在桌子上飄來飄去,指著一品鮮蝦蛋羹磕磕絆絆道:“這個!要!要!”
林雲熙捏捏他圓潤的小臉,笑道:“就你聰明!”
乳母忙上前道:“皇子一個時辰前才吃了米粥和魚湯。”
林雲熙便隻喂了他小半碗蛋羹。
等晚膳撤下去,林雲熙牽著兒子在院子裏散步消食,吩咐秦路道:“去尚宮局請裴尚宮和杜尚宮過來。”
秦路笑眯眯得領了命,也不著急,回到落腳的角屋裏先叫了兩個徒弟來,慢慢悠悠、浩浩蕩蕩地往尚宮局去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