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字數:10048   加入書籤

A+A-




    為了方便談事,他們移步去了包廂。

    茶館的包廂布置得很是素雅,牆角還擺放了一個畫有結結翠竹的屏風,氣氛透著股安謐。

    季連安不喝綠茶,沈嘉禾便點了一壺普洱。

    他微微抿了一口,氣定神閑道:“把我從宮中叫出來,是有事求我?我的時間可不太多。”

    說完,他算了算剩餘的時間,眉頭微皺,不滿起來,“真不知道那群人怎麽想的,就隻準我出宮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好做什麽的?也不想想,皇宮那麽大,光從寢宮走到大門都要將近半個時辰了。給我一個時辰來回遛彎啊。”

    沈嘉禾:“……”

    好像真的特別不滿的樣子。

    沈嘉禾搖搖頭,“那倒沒有。是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季連安抬眸,悠閑問道:“是什麽消息?”

    “這個等會兒再說。”沈嘉禾怕她現在說完,季連安會坐不住,便另起了個話題,低聲問道:“皇上現在具體怎麽樣了?”

    季連安也不在意,有模有樣地學著,“你要聽好話還是壞話?”

    沈嘉禾隨意道:“先聽聽看好話吧。”

    季連安慢悠悠道:“一時半刻死不了。”

    沈嘉禾感覺不出這是好話,琢磨了一下,問道:“那壞話呢?”

    季連安悠閑道:“離死不遠了。”

    沈嘉禾:“……”

    季連安把玩著茶杯,輕描淡寫道:“本就年老體邁,再加上急火攻心,一下子就受不住了。他剛倒下那陣子我若是來了或許有救,但他都在床上癱了這麽久,成日裏就喝些太醫院開的養心方。而且躺著也不肯閑下來,總要惦記這個惦記那個的。神仙也救不回來。”

    沈嘉禾手指輕點桌麵,若有所思地問道:“師父你估摸著皇上能撐多久啊?”

    “我跟他說是半個月。”季連安放下茶杯,慢慢道,“沒有意外的話,其實能撐上半年。”

    沈嘉禾:“……”

    沈嘉禾神色複雜道:“你跟皇上說他隻有半個月做什麽?”

    季連安簡截了當地回道:“他煩人。瞧著就不太順眼。”

    沈嘉禾:“……”

    那可是皇上,師父你控製一下你自己啊。

    沈嘉禾忍了忍,沒忍住,還是問道:“皇上怪罪你怎麽辦?”

    季連安滿不在乎道:“他要是怪罪,我就說是為了激發他生的鬥誌,也是治療的一環。反正我要是不在了,他就真的活不成了,怕的不是我。”

    沈嘉禾:“……”

    也是,她師父這張嘴得罪大江南北,如今還好好活著,能有什麽值得畏懼的。

    季連安瞥向安靜呆在一旁的秦如一,問道:“你們兩個怎麽回京都了?”

    沈嘉禾吃著配茶的糕點,想起自己與少俠心意相通的第二天就被沙鳶抓走,從那之後就一直沒有見到季連安,也就沒能同他說起這件事。

    她清了清嗓子,一臉正經地宣告道:“我和少俠在一起了,這次是帶他回來見我爹娘的。順便一提,我娘已經同意了我和少俠的婚事。”

    季連安:“……”

    季連安:“……給你倆下個毒好不啦?”

    “不好呀。”沈嘉禾輕巧回絕,“給我們下毒,誰還給你講好消息和壞消息啊。”

    季連安興致缺缺,“那你說。先聽好消息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我師娘如今就在京都。”

    季連安怔了怔,驚訝道:“她……來了京都?”

    沈嘉禾點點頭,“如今我爹把她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會保護她,師父你放心。”

    季連安頓時坐立不安起來,似乎就想這般衝到她所在的地方,然而想了想,他又忍了下來,耐心問道:“她何時來的京都?”

    沈嘉禾回道:“樊姐說,你被聖旨叫回京都沒兩天,她就追了過去,在後麵一直跟著你。師父你難道一點都沒察覺到麽?”

    季連安仔細想了想,喃喃道:“我好像隱約見過幾次白衣的蹤影。”

    沈嘉禾回憶起李曼吟時常穿著的衣裳,點頭道:“那應當就是師娘吧。”

    季連安麵無表情,但話語中卻帶著一股“悔不該當初”的語氣道:“我當時以為是鬧鬼了,沒想去追,就直接走了。”

    沈嘉禾:“……”

    季連安把頭抵在桌子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沈嘉禾戳戳他的肩膀,安慰道:“師父先別急著沮喪,還有個壞消息等你呢。”

    季連安悶悶道:“你說吧。還能有什麽更壞的。”

    沈嘉禾語氣輕快道:“我知道師娘在何處,她跟來也肯定願意見你。然而從這裏到那個地方差不多需要半日,可師父你還有一刻鍾就要回宮了,再出來可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畢竟皇上疑心重,我爹也不可能天天把你叫出來。這麽一想是不是更沮喪了呢?”

    季連安:“……”

    季連安:“……你把我叫出來,是專門氣我來的吧?”

    沈嘉禾笑眯眯道:“哪能呀。我這不是給師父想辦法來了嘛。”

    季連安懶懶抬眸,問道:“你有什麽法子?”

    沈嘉禾倒了杯茶,慢悠悠道:“隻要皇上顯得好些了,你不就有機會出來了麽。”

    季連安直起身來,斂眸思量片刻,“你想讓我幫他回光返照一下?”

    沈嘉禾:“……”

    沈嘉禾:“……不是讓他臨死前精神一下。”

    季連安撇撇嘴,倚在圈椅的靠背上,不言語。

    他本就不是願為皇上效勞的人,所以麵對皇上重病,他行醫的態度很是消極,隻是在吊著皇上的那口氣,讓皇上盡量多活時間罷了。

    倘若他認真起來,皇上最起碼表麵上,不會像如今這般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沈嘉禾想了想,說道:“師父,你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皇上精神一些。”

    季連安撐著下巴,百無聊賴道:“你想讓他多精神?撒歡亂跑?”

    沈嘉禾認真道:“能下地走幾步,神誌清醒一些,能清楚下達決斷就好。”

    “倒不是沒有辦法。”季連安含糊說道,“但你是要做什麽啊?”

    沈嘉禾正經道:“七皇子貪汙的證據,我堂哥已經派人去找了,最多不過兩個月,應當就能收集齊了。這件事必須得由皇上決斷,倘若他神誌不清,貪汙案會一直得不到進展。”

    頓了頓,她道:“等到證據確鑿,皇上就算想保七皇子也是保不住的。到時又悲又急,肯定會病得更重。師父你一定要穩住皇上,最起碼七皇子的判決未下,他便不能死。隻要皇上不死,他還依賴著你去保他的命,那麽武林盟主就不會對你如何。”

    季連安愣了一下,問道:“這和盟主有什麽關係?”

    沈嘉禾簡略地將盟主和皇上的關係複述給季連安。

    季連安輕嘖一聲,恍然道:“我說,他怎麽隻敢在口頭上或是暗搓搓地寫信威脅我,卻從不敢對我下黑手。原來如此。”

    武林盟主當年因為李曼吟的事情,怕她將自己發現的事情告知給季連安,曾汙蔑季連安是地煞教的人,還發動江湖中人聲討過季連安。

    結果,季連安為了尋找李曼吟,恰好和皇上達成了約定。

    皇上重視他,自然是不會讓盟主去殺季連安的,所以這件事就漸漸偃旗息鼓。

    至於前世,李曼吟的死,怕是也不如遲轅說的那麽簡單。

    應當就是皇上聽盟主說過李曼吟所知道的事情,所以就殺了她。

    一方麵能繼續控製季連安,而另一方麵又解決掉了盟主在江湖中的隱患。

    一箭雙雕。

    季連安沉思一番,點頭道:“我知道了。試試看吧。”

    沈嘉禾笑了起來,寬慰道:“師父你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也不急於一時。師娘如今安全得很,從目前的局勢來看,盟主也不會在天子腳下造次。事情結束,你想和師娘在一起多久,就能在一起多久。”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季連安長歎了口氣,“就不能有個好心人給盟主下個毒,讓他嘎嘣一下趕緊結束這件事麽?”

    沈嘉禾:“……”

    沈嘉禾:“……哪會有那麽順遂的事情啊。”

    季連安不置可否,算了算時間,唉聲歎氣道:“又得回去麵對皇上那張老臉。”

    沈嘉禾隨意道:“師父你有沒有什麽東西要捎給師娘的?我大概能幫你送過去。”

    季連安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懶洋洋道:“你把我捎過去吧。”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認真道:“說正經的。要不然送封信給師娘?”

    季連安想了想,低低道:“你就幫我送幾束花吧。”

    沈嘉禾好奇道:“什麽花?”

    季連安輕聲言道:“就紅色的月季花吧。她喜歡看。”

    紅色的月季花,沈嘉禾倒是有些印象。

    天璣峰上的花圃,就種著一小片。

    季連安想事情的時候,就喜歡站在那些月季前安靜地看著,

    要是花枯了,他的臉上便也染上幾分愁容。

    沈嘉禾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格外喜歡月季花的緣故,但沒想過這是李曼吟喜歡的花。

    紅色的月季花並不難找。

    沈嘉禾今日不打算去見李曼吟,便吩咐著府裏的小廝先備下幾株,等過兩日再用。

    回過府裏吃了午飯,沈嘉禾坐在大廳裏計劃了一下,覺得自己該去見見薑護的那位夫人。

    她從沈丞相那邊打聽過這位夫人的近況,聽說她被帶到沈丞相安置的地方之後,因為受了驚嚇提前生了孩子,很是折騰了一番。不過好在,母子平安,倒是沒出什麽大事。

    浮拓曾向沈丞相匯報過這位夫人的所作所為,所以沈丞相也一並同沈嘉禾說了清楚。

    薑夫人本是和薑護十分恩愛,然而老莊主暴斃,總有流言說他的死有蹊蹺。

    後來盟主前來祭奠老莊主,同她見麵時,話裏話外便將老莊主的死因引向了薑護。並且還說他曾與地煞教裏應外合,釀成八方莊慘案後,又叛教而出的事情。

    薑夫人起初不願相信,然而這事憋在她的心裏成了個結,越想便越是覺得可疑。

    機緣巧合,又或是旁人的故意安排。

    薑夫人見到了薑護與地煞教的人來往的畫麵,心中驚駭,就相信了盟主的話。

    盟主畢竟是正派的領袖,所以在一個無助的小女子眼中,他的話便像是她的主心骨。

    他見她寫信求助於自己,便回了信,一步步誘導她該如何去做。

    首先,是讓薑護奪取青花莊的莊主之位。

    盟主說的理由很簡單,說薑護本就為了莊主之位才會去殺老莊主,讓他當上莊主,是為了安撫他。而且白勇若是當上了莊主,薑護和薑夫人就是他的眼中釘,會被他趕出青花莊。

    這般破綻百出的理由,薑夫人在驚慌失措之下,竟也是信了。

    隻是盟主大概沒有想到,青花莊會被分裂成黑白兩莊。

    他如此計劃,應當是想等薑護死後,由他安插他所信任的人,從而在暗處掌控青花莊。

    就像現在,讓浮拓易容成李梧的樣子,也是為了掌控黑花莊,不讓白勇重建青花莊。

    接下來的事,就和後來發生的一樣。

    薑夫人想要為老莊主報仇,便利用東姚,殺了薑護。

    隻是這東姚和使用的法子,並不是盟主在書信中教給她的,而是偶爾在莊裏聽到的。

    但是這方法極是罕見,黑花莊裏的人又哪會知曉。

    怕是盟主埋在裏麵的暗線,故意講給她聽的。

    盟主和教主是一人。

    盟主負責在正派中保持光明磊落的樣子,至於殺人放火毀屍滅跡的事全由地煞教來做。

    所以教主才會吩咐浮拓去殺了薑夫人,就是為了將一切都歸於零點。

    好在浮拓是沈丞相的人,覺得薑夫人的存在很是重要,就將她抓住轉交給了丞相。

    而盟主與薑夫人往來的書信,卻不知為何放進了樊姐讓沈嘉禾轉交的那個木盒裏。

    李梧那邊自然也是有些收獲的。

    薑護信任於他,雖然不是全部,但許多事他都講給了李梧,包括他為何會去招惹秦如一。

    地煞教是主動找上他的,要他同他們合作,但又不肯說是合作些什麽,隻是偶爾會出現。

    以薑護的實力,是沒辦法去反抗地煞教的,八方莊的慘烈還曆曆在目,他不想讓自己和薑夫人也變成那樣,隻要不是威脅,便隻能就放任了他們。

    然而後來,卻有些奇怪。

    地煞教的教主忽然派人給了薑護一封信,說秦如一為了武林大會的請柬,會來台州。

    信中還說,要他殺了秦如一,若是失敗,死的便是他和薑夫人。

    送來這封信的,就是領命而來的沙鳶和浮拓。

    薑護在八方莊時,雖是各種瞧不上秦如一,但秦子真畢竟就隻有這麽一個兒子留在世上。

    然而他若是不聽地煞教的,死的就會是他和他的妻子。

    但薑護心中清楚,無論秦如一死與不死,他都是逃不過的,隻能盡力保住他的夫人。

    至於秦子真那邊的恩情,他隻能從地煞教那邊討來的秦家劍譜來還。

    薑護關沈嘉禾,引秦如一,搞出這麽多花樣,隻是為了將事情攪亂。

    他能瞧出教主雖是派了兩個人來協助他,但這兩人並無意置秦如一於死地,也就是說自己隻是被教主選中的替罪羊,為了掩飾那個真正勾結地煞教的人。

    然而這些話他並不能對秦如一說,也隻能順著那封信的意思與他對抗。

    事情攪得越亂,就越有機會。

    薑護早已囑托李梧趁亂將薑夫人帶走,並將她好好安頓起來。

    他隻希望自己的死能換回夫人和兒子的命。

    薑護也已經吩咐過了後事,等他一死,便由李梧上位,當黑花莊的莊主。

    並且薑護還囑托過,讓李梧與他劃分界限,特別是地煞教的事,要完完全全當作不知,全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這樣才能姑且保住黑花莊。

    而教主寄來的那封信,薑護並沒有丟棄,而是讓李梧藏好,以防萬一。

    浮拓頂替李梧時,已在黑花莊中搜出,一並轉交給了丞相。

    沈嘉禾比照了一下盟主和教主的字跡。

    雖是同一人,但為了不被輕易分辨,他應是好好練過,兩封信的筆跡全然不同。

    她支著頭想了一會,覺得手中的籌碼雖然增多了,但太過零碎,始終還是不夠。

    秦如一見沈嘉禾盯著那些信,似乎有些愁眉苦臉的樣子,便問道:“怎麽了?”

    沈嘉禾將信推到一邊,“總覺得還少點什麽。光這幾封信幾個人,怕是不夠。”

    秦如一聞言思索了一下,忽然說道:“不如,我們去趟天門莊。”

    沈嘉禾怔了怔,“天門莊?”

    秦如一慢慢說道:“盟主支出的賬,我一般是不管的,但天門莊有專門的賬本。”

    頓了頓,他道:“我們可以查一查,或許會有些線索。”